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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棺新郎 第三章

时间的流逝,对女人而言,果真是最具杀伤力的蛇蝎猛兽。

距离司徒仲父子第一次上辛家堡求亲,无声无息便过了六个寒暑。

喜爱没事就“捡东西”回家收藏的辛掩月,已长成亨亭玉立,足以祸国殃民的倾国小美女;等围过炉,她就及笄,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了。

反观辛初月,由于她与生俱来的其貌不扬,使人对她望之却步。再加上刻薄、尖酸成性,辛鸿倒贴嫁奁万两,也没人敢上辛家堡求亲。一个二十几岁的老女人,成日无所事事,只有视欺负妹妹为人生第一目标。要不然她活在世上,岂不更加索然无味?

美人只会让丑女黯然失色、相形见绌,果真是真理。辛初月内心则蛰伏的自卑感,往往又在司徒文渊现身的同时,发挥得更淋漓尽致。

像这夜,她又追着辛掩月喊打了。

原因?

只要她辛大小姐高兴,有谁管得着?只不过辛掩月也不是呆瓜便是了。

一吃饱饭退到后院,她在姊妹打到她之前,便一个窜身,爬到树上避难了。

“辛掩月,你给我下来。”叉着腰,仰着脖子,辛初月就着皎洁的月光,趾高气昂的对着后院里的某颗树,尖着嗓子吼道——还好她背对着光,要不然连半夜跑出来游荡的孤魂野鬼都会被她反吓一跳,躲回坟墓里不敢出来见人哩!

“偏不要。”朝下面扮个鬼睑,辛掩月倔强得要命,动也不动的窝在树干间,怎么也不肯听她的话,“乖乖”地爬下来自讨皮痒。“谁不知道你又想藉机捏找、打我、掐我啦!爹爹休息去了,我才不要当呆瓜,傻傻的下去让你欺负。”

最讨厌司徒文渊每年一度的定期“省亲”了。只要他一出现,开完晚膳大伙各自带开回房休息,辛初月就会“发病”,像只疯狗似的找碴,而且她每次打完人,事后都会强迫性的在她身上涂上一种药膏,很快的,伤痕就会统统不见,让她连找人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小时候尚且傻傻的任由她胡作非为,长大了她可不依。

辛掩月拒绝笨到大伙都在休息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当出气筒。要挨打,也要等爹爹在场,才有得商量。

“死丫头,我叫你下来,你没听见吗?”辛初月已经气到头顶冒烟,直接升天了。她恨不得冲到树上把小狐狸精揪下来,于是用三寸足莲毫不犹豫的踢向一旁的辛鹏飞,恼羞成怒的嚷道:“你没看到我被人欺负啦?还不帮我,死死的站在那里做什么?上去把她抓下来呀!”

“母夜叉、凶婆娘。”嘀咕一声,辛鹏飞无奈的卷起袖子,对上面的掩月警告道:“月儿,我要上去-,你自个儿小心点。”

辛初月差点往他的鼠蹊部踢下去。就知道所有的人都宠爱辛掩月,连她的亲大哥都一样,她对辛掩月的怨恨,无形中又添加一笔。

“丑八怪、臭鸡蛋,有本事就自己上来啊,干嘛找大哥做帮手?羞羞脸,不要脸。”小指头轻轻画着脸颊,辛掩月攀着枝桠荡呀荡地,存心气死她的朝下嚷嚷。

“好!你给我等着。”辛家大小姐终于被惹毛了。提起绣花裙,她扯住辛鹏飞衣服后襟,狠狠地揪他下来,气力之大,几乎要让所有的绅土富贾为之咋舌。

没想到向来恶人无胆的辛初月,这次玩真的了。辛掩月心里一慌,手足无措的便想就地逃遁。不料一个闪神,她小手一滑,“咻”地直线下落如自由落体般朝地面扑去。

“爹呀——娘呀——救命呀”双眼闭得死紧,辛掩月以为万般皆休矣,只等待牛头马面勾魂使者,直接接她去酆都,陪阎王老爷吃消夜;而攀在树干上吓得手脚发软的辛初月,也恶毒的等看结果,正要沾沾自喜,以为将要除掉眼中钉,谁知半途杀出程咬金,结结实实的把她抱个满怀,气得她牙磨得吱吱响。

双手一松,滑下树干,辛初月恨不得剥俺月的皮、喝她的血地死瞪着她。却对英雄救美的司徒文渊抛出勾引的眼光,谄媚的要求,“请司徒公子把掩月还给我,我们姊妹有点体己话要谈,请你不要干涉。”

辛掩月像只哈巴狗的挂在两只厚实的胳臂弯里,吐口大气,她死里逃生不到两秒,马上又不安分的扭动四肢,挣扎个不停,“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天可见怜,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可是,司徒文渊抱着她,她要如何逃跑啊!

真是羞人哪!她都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圭女圭了,还让司徒文渊动不动就把她抱在怀里,展现他赤果果的疼爱之情,这可让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望着他坚定、充满保护色彩的霸气眼神,辛掩月双颊印上两朵红晕,垂下帘儿似的双脸,再也不肯正视于他。

谁说少女不怀春,正是情窦初开时。

“好,你别急,这就放你下来。”冷冽的眼光,瞪住辛初月蠢蠢欲动的身子,司徒文渊呵护备致、轻手轻脚的把她放下地,手腕打转半圈,直接把辛掩月往身后带,极尽保护的说:

“半夜三更,辛姑娘又何必大呼小叫扰人清梦?有话何不明早再谈?”

几次上辛家堡,司徒文渊早就察觉,辛初月只在他同台登场的时候,会显得特别乖戾、蛮横。简直莫名其妙至极!

对待辛掩月的温柔,转到旁人身上,不必刻意营造,自然就转变得既无情、又无义。居然拐弯抹角的骂她是泼妇,这口气叫她如何咽下?辛初月霎时脸红脖子粗,头顶生烟的尖起嘴,一根手指笔直朝他掠去,娇横的囔道:“不关你的事,你老是看不惯,尽管离去,辛家堡不在乎你这种客人。”结亲不成即成仇,司徒文渊既然对她无意,她也用不着装娴淑了。一孑天不到,辛初月立刻露出本性,对着他大发娇嗔。

“初月!”得罪父亲口中的贵客,非同小可。辛鹏飞见地出言无状,顿时大惊失色。扯住她的衣袖,警告地唤她一声。

“哥哥别管,”拂袖甩开他拉扯的手,辛初月仗着父母可能都已安歇,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可能赶出来帮掩月,决心跟她把“新仇旧恨”算清楚。“掩月这丫头就是被你们宠坏了,今儿个才没把我这个做姊姊的放在眼里,不修理修理她,往后我还有什么颜面在辛家堡使奴唤婢?”“老姑婆”情结,让她怎么看辛掩月怎么不顺眼。

“事情没这么严重,你不要太小题大作……”辛鹏飞实在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他叹口气,然后以十分无奈且窝囊的口吻,宣告中立。

“算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有了兄长的默许,辛初月更大胆了。恶狠狠的瞅着掩月,她威吓地说:“掩月,你出来,躲在司徒公子身后没有用的,你不要以为有他护着你就没事了。反正今天你不站出来跟姊姊我道歉,我就不让你进房去睡,你自己想清楚。”

“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跟你道歉……”躲在宽大背影后面的细瘦身影,露出精灵古怪的脸,她眼角倒吊的收拢柳眉,辛掩月有人护短,根本就有恃无恐,她才不怕辛初月对她怎么样哩。

“你还敢说没有……”辛初月的脸色又要发青了。她双唇打颤,扑簌簌地眼泪,连预告都省了的直接掉下来,像个泪人儿似的指控她的横刀夺爱。“司徒公子本来是娘为我找来的夫婿,可是你这个小狐狸精一出现,他就只要你不要我了,你还说你没有做错事。我……我掐死你——”

原来肇事元凶是他啊!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成为姊妹阋墙的导火线,夹在中间的司徒文渊刹那间尴尬得双颊微红,更为辛初月的自作多情不住地暗叫救命。

“辛姑娘,婚姻大事无需强求,在下自认高攀不上姑娘,所以才……”

不解释还好,他愈解释,辛初月所受的羞辱愈大。

顾不得世俗礼教的扑向前去,趁司徒文渊失神的当口,辛初月十只鹰爪齐攻,狠狠的把辛掩月从他背后揪出来,又掐又捏又扯的,像只发疯的猫般攻击她。

“爹——娘,司徒哥哥救命……”足足矮她半个头多的辛掩月,哪是凶悍姊姊的对手。左躲又闪,依然无法阻挡她犀利的攻击,只好哇哇大哭,寻求保护。

震天价响的哭声(虽然确定她百分之百是装的),却还是把司徒文渊的心整个哭碎了。

眼看辛初月无意住手,他又不想违背父亲自幼的教诲,不得殴打女人。所以现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辛掩月月兑离她的攻击范围。

“够了,辛姑娘!”捞过辛掩月的腰,将她抱进怀里,司徒文渊以吃人的眼光,瞪住她高举直落的手,警告她,“我从来没有打过女子,希望你别让我破例。”

“好痛……”躲在司徒文渊怀里的辛掩月,伸出纤葱玉手,抚弄被初月抓过的衣袖,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不到一刻钟,辛掩月成功的沾湿了司徒文渊外衣前襟,呜咽得像个可怜的小弃儿,让人心生怜惜。

“让司徒哥哥看看,伤到哪里。”拉起长袖检视辛掩月所受的灾情,乍看纵横交错的抓痕,实在很难想像到以辛初月一个弱女子,出手居然如此狠毒。连向来把七情六欲隐藏得很好的司徒文渊,也不禁对辛初月粗悍的举止怒火中烧。

司徒文渊毫不避讳的嫌恶神情,让辛初月骇得直往后遐。嚣张的气焰全消,她躲在兄长身后,害怕的轻语,“你要做什么……你只不过是辛家的客人,要是你敢对我动粗,父亲一定会杀了你。”

“闭嘴。”咆哮出声,司徒文渊简直想掐死这个疯婆娘了。

就在几人剑拔弩张的同时,辛家主母窦如苑突然出现,像保护小鸡似的把女儿拉到身后,她冰冷的夜叉脸,在皎月下,更显得面目可憎,只听得她怒叫一声,“这是在干什么?”这几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尤其是没有帮着妹妹对付外人的辛鹏飞,立刻噤若寒蝉,半句话也不敢吭一句。

“娘!您看司徒公子啦!他帮着掩月欺负女儿,女儿不依,您可要帮我作主啊!”救星到来,焉有不告状之理?辛初月霍地跳进母亲怀里,甩动衣袖,含娇嗔斥着司徒文渊的“罪行”。

女人果真是善变的。望着她小女儿般的姿态,跟适才泼妇骂街的狠劲儿比较,还真有天壤之别。摇着头,司徒文渊不禁庆幸,他要迎娶的新娘,是活泼可爱,毫无心机可言的辛掩月,而不是蛮横不讲理,没内涵又粗鲁的辛初月。

“司徒公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滞留花园不去,究竟有何意图?”阴恻侧的眼光,扫过司徒文渊,最后落在辛掩月身上。窦如苑在在显示着司徒文渊的当众拒婚,对她而言,是多大的奇耻大辱。这会儿讲话,自然既尖酸又苛薄。

“是晚了。”肃穆的颔首,司徒文渊低头温柔盈盈地对辛掩月说:“掩月,司徒哥哥送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嗯。”点点头,辛掩月机灵的想借他当挡箭牌,在大娘施展家法修理她前,先翘头跑路。

“你的绣房在哪?”

“前面。”回头指向一排整齐画一的木雕花楼,她天真的仰头看他。眼尾余光,在瞄见大娘气到红光满面的嘴脸时,窃笑不已。

他们若无旁人的举止,果真惹火了窦如苑跟她的女儿,十指捏得咯咯作响,她进出冷冰冰的话来。

“且慢。司徒公子,请你留下掩月丫头,拙妇还有些话要对她说。”窦如苑不愧是辛家堡的正统女主人,板起脸说话,还是有份威仪天生的气度。如果她不是处处表现得像爱喝醋的妒妇,辛鸿搞不好会多疼惜她一点,敬爱她的持家天分,可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阿!

抿嘴一笑,司徒文渊不妥协的唇线,缓缓勾勒出一条绝美刚毅的弧度。

窦如苑若是想以长辈、辛家堡女主人的身分来压他,这如意算盘未免错打得太离谱。她也不想想,他司徒文渊是什么人!

堂堂持国公主的独子,皇帝老子的表弟,人人捧在手里怕摔着的天之骄子,他自小即养成的自尊自大性格,岂会惧怕一个小小辛家堡的主母?笑话!

不理会她足以将人千刀万剐、杀人于无形的尖锐眼光,司徒文渊照旧携起辛掩月的手,走向位在后院东南侧的绣房。

“娘!娘……”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没于某一间绣房内,辛初月焦急难堪,最后终究忍不住哭诉地跺脚。“我不管,做不了梧栖山庄的少夫人,女儿就死给你看。”嚷完她即拂袖而去,完全不顾窦如苑直想发火却又无处可泄的阴狠毒辣表情。

母亲骇人的神情,看得辛鹏飞胆战心惊,直想拔腿就跑。

暗暗睨视她,辛鹏飞嗫嚅地说:“母亲,夜深露重,您也早点休息。孩儿告退!”

“去吧!去吧!”辛鹏飞儒弱无能的温柔个性直至弱冠还不见改善,也不知遗传自谁?窦如苑看着他陪小心的模样,心中三把火烧得更炽。挥动手,她颇不耐地驱他离去。

“母亲晚安!”欠个身,辛鹏飞松口大气的震步疾飞,巴不得离他凶神恶煞般的老娘十万八千里远。

进房门后,俐落的落上门栓跳上床,蒙上罩被,他随即假寐祈求太平。

夜鸦三不五时的聒噪叫声,和着更夫敲下三更的锣板敲击声,更显得夜晚的肃静凄凉。

望着皓月星空,一项决定蓦然在窦如苑的心中形成,她嘴角一撩,笑得极尽阴险的望向姬尚香那一侧的睡房,咬牙切齿的说:“是你们母女先对我不仁,可不要怪我对你们不义。”移动莲步,她迈向辛掩月的闺房,一面遣退随侍在旁,站着也打瞌睡的婢女,一面不带丝毫感情的说:“你们先去睡吧!”

揉着惺忪睡眼,正在当差不敢离开她分毫的小丫头婢子,如获大赦的福了福,飞快地退去,一时也没察觉,夫人如此晚了,还上二小姐的房间做什么?

夜过三更,正是好梦方甜的时刻。

酣睡的辛掩月,正梦到司徒文渊百般诱哄,甜言蜜语的想拐她答应担任梧栖山庄的新娘,就被人提住耳朵,从温暖的被窝里揪了出来。

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她已经痛得哇哇大哭起来。手盖住疼得可以死人的耳朵,她闭着眼,呜呜地低叫,“好痛,好痛,放开我。”

“你这大逆不道的野丫头,也会知道痛!平日仗着老爷宠你,就恃宠而娇,百般跟我作对。哼!你以为老娘就治不住你吗?居然还敢背着老爷在我身上放臭虫,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窦如苑打得高兴,发疯地不肯住手,辛掩月则没神经的以为自己在作梦,闭着眼死命挣扎,想也没想到要张开眼,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趁辛二小姐睡觉的当口,偷偷欺负她,难道不怕她反过来恶作剧吗?

那司徒义渊挡在辛掩月身前,不让她有机会跟她“谈谈”

的谈话内容,现下可真相大白了。

原来是下午辛掩月又顽皮了,趁着拥抱她表示“求爱”的瞬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身上放下几只臭虫,弄得她浑身奇臭无比,洗掉三桶水,也无法把身上的恶臭祛除,害她晚膳没有即时赶上。

挟着震怒的火气,她火冒三丈的直想毒打她一顿,谁知中途又冒出司徒文渊这只程咬金,再加上辛鸿今夜又留宿姬尚香的厢房、司徒文渊第六次拒婚,一切一切,都让她把帐算在辛掩月头上,恨不得杀了这小妖精为快。

“不要打我”辛掩月在梦中,居然还知道反抗。四肢齐挥的在窦如苑身上又踹又踢,凶狠得像只小虎猫,在第三次抓花窦如苑的脸,赏她一粒馒头的同时,窦如苑总算心甘情愿的住了手。

恨恨地甩下她,看着她瘦小的身子在棉被上弹了几下,窦如苑才转身离去。

步出辛掩月的绣房回到自己的睡处,窦如苑取出门房四宝,挑灯振笔疾书,一刻钟后,她把信笺装入纸袋里,封上蜡,然后就见一只雪白的信鸽,飞过北方的天空,直朝南方振翅飞去。

桃杏满村春似锦,芝兰绕砌座凝香。

一过霜月,北方的气候虽依然酷冷,过河却已是花团锦簇,初暖乍现的好季节了。

笼罩在战火刚熄的气氛下,就算只有短暂的太平,也容易让人兴奋莫名,没事也会找事,自创名目的天天庆祝。

盘踞北方的辛家堡,在国土内乱的时候,充分发挥抵御北方外敌的功效,皇帝龙心大悦,少不了又是绫罗绸缎、牛羊采邑的人肆犒赏。所以财大气大、树大招风的辛家,战后反而得不到平静,惹来不少宵小的觊觎。

处在“太平盛世”,又无军可投的情况下,许多擅长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为寻求生活刺激,往往找北方的肥羊下手,每个偷儿都恨不得偷光辛家的财富,展现自己高超的武功修为,藉以傲视天下。而可怜的辛鸿,光忙着“清理门户”,就疲于奔命了,已好些时候没跟小妾温存,连辛掩月为何莫名其妙一觉起床,便浑身瘀青,都无法深究。烦得他大叫天啊!

相较于辛家堡,梧栖山庄跟新近窜起的南方新秀,平乱有功的阮家庄,就平静安详得多。两大庄院,跟平常百姓开起庆祝会来,比丰年庆还要热闹。

还记得月前,窦如苑鬼祟飞鸽传书的事吗?

肥女敕女敕的白鸽,翻山越岭、披星戴月、长途跋涉的飞了两个月,才飞到阮家庄,停留在柳树梢上,根本来不及回家报平安,就成了阮庄主肚里的佳肴,粪坑里的秽物。

“时机终于到了,时机终于到了。哈、哈、哈……”

酒足饭饱的阮大正,手中捏着窦如苑文情并茂的两封情书——实际上有一封是类似通敌卖国之类的罪证信函——狂笑不已。

“正儿,你打算怎么做?”坐在嗜血成性的儿子身旁,阮大夫人也不由得全身战粟,不住发寒。

合起的眼皮,力道不多不少,正好够夹死一只不知死活想叮他眼睛的蚊子。阮大正把它当成是过往的假想情敌一辛鸿,忿恨的捻在手中,甩进面前的酒斛内,阴狠的说:“我早就说过,迟早要报辛鸿当年夺妻之仇。这次他辛家没有一败涂地,绝子绝孙,我决计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闻言一愣,阮大夫人被儿子眼中的恨意吓傻。

愣愣地看着他,她颤抖的劝解道:“正儿,事隔多年,你怎么还对如苑如此执着?这根本不关鸿儿的事……”

“谁说不关他的事?”暴吼着打断母亲,阮大正双眸暴睁,语带狂乱的说:“要不是他平白无故介入我跟表妹之间,爹也不会为了弥补当年遗弃他们母子的罪过,而让表妹屈辱的活在那个杂碎脚下,任由他娶别的女人进辛家羞辱她。”

“哐啷”一声,阮大正手中的铜杯,在他激动忿慨的神情下,化成一堆青灰。鹰眼毫无目的的搁置在时空的某点上,他继续喃喃自语:

“从这些年表妹给我修来的书信看来,那小子根本就没善待过她。他为了报复爹,才同意娶她进门。新婚不到三载,便以宠幸北国名妓姬尚香来污辱她倒也罢了,居然还把初月中意的儿郎配给贱妾所生的孩子,娘,这股子怨气,我是一定要帮表妹出的。”

阮大正对感情痴顽,本是意料中事。若不是当初老爷抛弃元配,又在多年后遇到出类拔萃、俨然已是北方一大霸主的长子辛鸿,心生愧疚之余,直想弥补对那孩子的疏忽,不顾次子跟窦如苑青梅竹马的情感,强迫表亲窦家把如花似玉的闺女许配给辛鸿,也不会造成这一连串的错事。

唉!千错万错,都是情字惹的祸。望着独子,阮大夫人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心疼。但是放任同父异母的兄弟自相残杀可以吗?

“可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又何苦……”阮大夫人希冀以曹丕跟曹植兄弟的故事来劝戒他,但是,显然是徒劳了。

“我不承认他是我兄弟。”话说得这般决绝,看来他是不选择玉石俱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叹口气,无奈的阮大夫人只好问他,“你想整垮他,用什么计策呢?辛家堡备受皇上宠信,你一时三刻如何能扳倒他?”

“在以前不可能的事,现在已易如反掌。光凭这封跟突厥通商的密函,还有战乱时期,辛家堡供应敌方军资来源,就足够诛他辛家九族不止。”

“九族?那不是包括咱们阮家吗?正儿……”强烈的报复意识,蒙蔽他的心智,让这孩子傻了。

阮大夫人所担心的最坏状况,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摇着头,她不相信自己含辛茹苦、扶养成人的乖儿子,会是如此阴狠毒辣,完全不顾兄弟之情。顷刻间,她呐呐语塞,说不出半句话来。

“有谁知道我阮大正是辛式伦的儿子,跟北方巨鼎辛鸿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如果娘担心会牵连到阮家庄,您是多虑了。”他还想跟窦如苑过着双宿双栖的神仙生活,怎么可能没留后路给自己?母亲就是太过不用脑袋,才会以为她的儿子也跟她一样没脑子。

半起的身子,失魂的想离去,不愿再听儿子毫无人性的话语。却在他誓言旦旦的保证下,再度跌坐回太师椅上。她完全无语的瞪着他,心中涨满着愧对辛家列祖列宗的赎罪之情。

“请娘宽心,孩儿还不至于让他曝尸荒野”手指捏得泛白,他点头确认的说:“最低限度,我会给他一场轰轰烈烈的火葬。

不至让他被鹰叼去尸身,体无完肤。哈!哈!哈……”

疯了。真的疯了。她的儿子果真疯了。天爷啊!她该怎么做,才能化解这场骨肉相残的憾事?谁来告诉她啊。

辛家堡后山

“司徒哥哥,你来陪我玩嘛!”扯着司徒文渊的手,辛掩月撒娇兼死缠烂打的要她的全新保护者陪她玩耍。附带说明一点,自从司徒文渊到辛家堡作客后,就成了辛掩月“挟司徒以令天下”的最佳保镖了。

“月儿,我们先把这段诗经念完。”辛掩月要是存心黏他,什么书都别想念,注定要浪费一天大好的时光了。司徒文渊无奈之余,对她更是有不住的宠爱与怜惜。

“不要,我不要念书。”头摇得像搏浪鼓,辛掩月不依的嚷着,倒是没敢告诉他,什么楚辞、诗经的,她早就滚瓜烂熟,默背如流。娘说的,女子无才才是德,她才不要因为自己太聪明,把如此优秀的玩伴给吓跑了。到时谁替她修理大娘啊?

“小姐,每天从‘千道’滑到山底有什么好玩?念书比较有趣,我们不要去玩了啦!”站在一旁像海棉般努力吸取知识的幻珠,看起来还比主子有上进心。

辛掩月应该要脸红感到丢脸的,可是她偏偏就是不觉得不爱念书有什么好羞耻的,反而叉起腰.鼓起腮帮子,一副不肯妥协的表情,又语正词严的说:“我说要玩,就是要玩,你再-唆,我要把你撇下了喔。”

这幻珠,便是当年地在山脚捡来的小孤女。

清洗干净,也是一名粉妆玉抹的俏丫头,容貌上丝毫不逊于辛掩月。辛鸿同意她当伴读,彭大嫂就检视她身上穿着的棉袄,见其内缝着一块类似于红纸的东西,打开一看,布条上正好记载着她的生辰八字。丢弃她的父母,看来并非全然无情,至少,他们还留有一丝线索,没让她成为连出生日期都不详的可怜儿。

辛掩月贪着新奇,帮她取个名字教“幻珠”,姓当然是跟着她这个小主子姓辛。小小女圭女圭,在年龄上稍减她三岁,个性却比她还要八股,老爱管东管西的,实在令人受不了。

就在辛掩月又要发作的同时,司徒文渊安抚的从她背后圈住地,低柔的说道:“我们把这篇念完,再下山玩吧!”

司徒文渊肯宠她,焉有不听话之理?辛掩月欣然同意,却是瞪向幻珠,看她又有什么话说。

眉宇收拢,幻珠果然不负所望,瞪着司徒文渊不规矩的手,规劝道:“司徒公子,老爷说,男女七岁后就不同席了,你……这样碰小姐,不太合宜吧?”说完,她脸也蓦地透红,害羞了。

“掩月将来是梧栖山庄的少夫人,我抱抱她,并无不合宜之处”对这少女老成的幻珠,司徒文渊也是颇没辙的。几年来对他叨来念去的话,总是逃不出女戒之类的范畴。辛掩月没被她烦死,也算是是奇迹。

摇着头,他话还没说完,辛掩月又使刁的打断他,照本宣科的把幻珠常挂在嘴边的话,反过来念给他听。

“我还没同意当你的新娘,你不能碰我。”不理会他呆愣的表情,辛掩月笑着跑,哪管什么念书不念书的?当然是玩耍比较要紧。

蹦跳地跑进大厅,辛掩月微扬的俏脸蛋刚正视大厅,笑容便在空气中瞬间凝结。猛地煞住脚,她瞪着眼前一团混乱的景象,脸色突然刷白。小口微张,想要发声,却又喉咙烧痛,说不出半句话来。

“月儿……”随她身后出来的司徒文渊跟幻珠,也被厅内的惨况吓得一愣。看着可以说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倒落四处的躯体,他嘎声低喃:“怎么会这样?”

拾起扔在大厅门槛上的黄金色绸缎,辛掩月摊开它,目光无神地瞪着上面的文字,茫然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察辛家堡堡主通敌卖国、罪证确凿,罪无可恕,辜负皇恩,当诛九族以撤效尤。钦命阮卿家限月监斩,不得有误。钦此诚恩

缎面滑落辛掩月脚边,她顿时疯了似的掉头,喊着所有亲人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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