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缘 第一章
寰宇历纪元二十八年(西元二一九二年)庞大宏伟的舰桥上,数名身著银灰色人造丝制服的人员来往穿梭,毫无表情地指挥起落不断的各式舰艇。
“寒玉”是艘来往于瀚和舰与致和舰之间的运输艇,以碧绿色的船身得名。瀚和是星际联邦总督府的所在,致和则是各级学园的集合区。由于基础教育的课中安排有前往总督府的参观访问,因而寒玉每星期固定两次的运送航行,其他时间的行驶则视特殊情况而定。
“寒玉”掌舵者是联邦学园高等部驾驶课程的教师之一,年近五十,却有著将近三十年各级舰艇驾驶经验,人称“虎鳗”,亦即发怒时如虎般可怖,平时则如鳗般刁钻。
虽然虎鳗在联邦学园中并不讨喜,一等一的驾驶术却教他人无可挑剔,载运学生这等重要的任务也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学生们向来对他的暴躁脾气抱持极差的印象,他也时常埋怨责怪学生拙劣的驾驶术。
然而,即使虎鳗的脾气再大,再怎么吹毛求疵,每当面对洛崴时,布满皱纹的脸庞,也总不由得隐隐约约露出会教其他人见了不可置信的笑意。
洛崴是个众所公认易于相处且凡事体贴的孩子,同时不论在动态或静态的表现上,聪敏机灵的能力与反应都让大伙儿深信,他这学期又会蝉联高等部各学科成绩总和榜首了——一项他自小拿到大的荣誉。若真要挑剔什么毛病,只怪他做人温吞了些。
十六岁的洛崴算来是虎鳗的高徒,不过虎鳗可一点儿也不敢以此自夸,因为洛崴虽在高等部修习他的驾驶课程,真正的启蒙老师却是星际联邦中堂一半军事大权,总督岳虎又爱又恨的高级将领洛纭将军,亦即洛崴的亲生父亲。
谈起星际联邦,就不得不将现时的情况交代清楚:由五大邦、上万艘大型太空舰艇、总数数百亿人口组成的星际联邦是在将近三十年前,也就是西元二一六四年时成立的。当时地球环境恶质化的情况严重,已到无可挽回地步,因而在二一六二年发生史上有名的太空大迁徒。后经两年混乱局面,由来自原本地球上各国家的舰艇合作重组,谈判规划,最后便产生了今日的星际联邦。至于十八年前站上最高统领位置的总督岳虎,由于不减反增的政治魅力与领导才能,导致现今多数联邦人民对他依旧是言听计从,崇拜万分,反对的声浪也就在情势不利的局面下转而在地下发展。大约一年前曾在边境爆发的动乱便是反对势力存在的证明。
另一方面,洛纭将军年轻时曾是空战英雄,官阶爬升迅速,未过四十便已成为史上最为年轻的一级上将。他身后拇有庞大财团的支持(光是洛家本家的巨型舰艇便不下数十艘,而巨型舰艇不论在武装或是经济的能力上,都不逊于一个小国家)。也因此在数年前一场政军会谈中,洛纭轻易取得一半的兵权。根据各级官员将领的想法,是希冀借此制衡岳虎,以避免其独大的局面。
曾传闻提及洛纭将军实际上就是反对总督那股地下势力的幕后藏镜人。一般人听了这样的消息当然会被嗤之以鼻,然而事情的真伪,却令人不得而知。
在联邦学园就读期间,洛崴身为洛纭将军独生子的事实受到刻意的隐瞒,否则以他这般特殊的身份,恐怕希望当个平常的学生都会是种奢求。也幸而洛家分支众多,子孙遍布,单单一个“洛”姓并不会在学园中造成太大的骚动。
至于虎鳗是怎么得知洛崴的真正身份?说穿了,也不过因为多年前虎鳗在军中服役时是洛纭的爱将,曾在一场空袭中受托照顾前来与父亲相聚的洛崴。
“小崴,这儿交给你来操作。”
“寒玉”内,虎鳗伸伸懒腰,对著同坐在驾驶舱内实习的洛崴交代道。前夜狂饮导致的宿醉让他感到头疼不适,尽管这并不会对他的驾驶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样不太好吧?”副驾驶是个转调至“寒玉”不到半个月的中年人,方自军中退役。他并不了解虎鳗这样的举动是家常便饭,对洛崴而言也是非常轻松的要求。
“不要紧,小崴的能力是值得信任的。况且,只要依照舰桥指示寒玉停妥就行了,这在小崴的所学中是基本的课程哪!虎鳗毫不在意副驾驶的抗议,在他眼中副驾驶反而是较不能信任的一方。而且正如他所说,目前“寒玉”只需要留在原地静待前方的补给舰先行驶入舰桥,而后接著按照指示前进即可。“那么,我先去后面喝茶醒酒。”
坐在虎鳗正驾驶的座位上,洛崴相当熟练地握著操纵杆,眼睛则专注看著前方随著舰桥调度而缓缓行驶的补给舰,庞大的银色舰身几要占去大部分的萤幕,让他开始考虑是否距离太近。虽然根据操作盘上的数字,以及他的平日所学,可知“寒玉”与前方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然而心中升起的一股惶惶不安却是很少出错的警讯。
副驾驶带著怀疑的眼光对洛崴品头论足,却也忍不住赞叹起他那受到上帝恩赐的外貌。
由侧边看去,面部轮廓仿佛经过精细的雕琢,弧形优雅的线条致使整体外貌偏向斯文而纤细:面容上镶嵌一对纯净湛蓝的瞳仁,闪著晶莹光彩,是众人在震慑于洛崴那张姣好容颜时产生另一种惊讶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由于墨黑如乌缎的发丝间掺了一绺金黄几近剔透的异种发色,而这绺天生的金黄发丝在刻意的整理下服贴地附于他的右颊侧。
在一切尚称平静的当儿,突然间,眼前萤幕上强光一闪,紧接著是巨大的爆炸声,即使隔了层厚实的外壳,驾驶舱内仍可清楚听见声响。强光之后的火花与烟麈久久未散,根本无法看清前方到发生何事。
洛崴握紧操纵杆,尽可能地止住“寒玉”在那爆炸之后产生的剧烈晃动,却显得力不从心。
面前操作盘上有几个警示灯开始闪烁,洛崴瞥了一眼,对船舰遭遇的情况感到忧心。
在一阵强人晃动下差点震离座位的副驾驶也赶忙查警示灯的讯号。
“我的妈呀!四具引擎中有两具已经失去动力了,难道我们会这样撞上前面的补给舰吗?”在这种情况下,副驾驶惊惧的脸庞在淌下冷汗的同时也流下两排害怕的泪液,两只手更是抖得连操纵杆都握不住。怎么办?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
“很可能是前面爆炸的碎片击中了引擎。”洛崴咬咬牙。“我试试向左边询转,也许可以月兑险。”
闻言副驾驶气急败坏地喊道:“喂!你这个小于别乱作决定,我还不想被你害得没命!”
虎鳗这时跌跌擅擅地冲进驾驶舱。“小崴!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看清萤幕以及操作盘上的情况后,不由得呆了一呆。“老天……”
虎鳗的呆愣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钟,很快便恢复神智准备接替洛崴的位置,然而愈加剧烈的晃动一再制止他前进的步伐,舰艇后方隐隐传来学生们的惊呼声也使他开始犹豫是否应该先前往安抚情况。
突然之间“啪”地一声,原来应该紧闭的驾驶舱门开启。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沉稳却又带著冰冷的噪音与舱门内外几乎呈现一片混乱的景况恰成对比。
除了仍在尽力控制“寒玉”的洛崴外,在场其他两人都转过头面对出声处。
乍然现身之人留有一头狂野不羁的半长黑发,和如冰雕般冷酷但又俊挺的容貌,毫不掩饰地散发著严寒霸气。墨黑的连身劲装,使他像个浑身上下充满危险讯号的骇人死神。
虎鳗原本想要斥责对方擅人驾驶舱的怒气因面对他威逼气息而瞬间掩灭掉,即将出口的怒喊也化为丝毫不具威胁性的问句:“你-你是谁?”
对方未作回答,只是先冷静地环视观察一下现场状况。接著,在惊人的晃动中,他步履稳健地迅速动到洛崴身边。虎鳗在颠簸不稳几乎无法维持身体平衡的同时惊讶地发现他行走时似乎足不点地。
“左满舷,用仅余的动力加至全速!等会儿听我指示,然后停止所有动力。”
低沉的嗓音就像镇定剂般,止住了洛崴惊惶担忧的情绪。而对方轻置于他肩上的手掌也似乎传达了无穷的力量,是一种稳定而又可靠的力量。
洛崴依照接到的指示操作,听到“停!”的一声令下,他立即放开所有动力,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强震让他几乎握不住操纵杆。那人倾身在瞬间抓牢了杆子,连同他的手。
好热!不同于他冷淡的外表,以及稍后温暖的鼓舞与安抚,如今对方的体温清楚地从手掌传了过来。不习惯与他人的肢体接触,洛崴竟产生了短暂的失神。这种感觉非常陌生,却也说不上是厌恶。
右颊感到些许的搔痒,洛崴微微侧脸,这才发现那是对方俯身时低垂的乌丝,正随著舰身摇晃而轻触他的脸颊。洛崴突地发现有股燥热直冲脸上。
“寒玉”目前已经完全月兑离前方的危机,在视线范围内可以清楚看见补给舰爆炸的威力对瀚和舰本身造成的伤害,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碎片散于星体点缀的浩瀚银河。瀚和舰除了进行救援修复外,也从本体内派出拖曳的机械手臂,准备将现在几乎完全失去动力的“寒玉”拉向预备舰桥。
确定情况之后,那人即放开手。“没问题了。”说罢,过身,朝舱门迈去。脑袋暂时呈现空白状态的洛崴仍是怔怔地坐在驾驶位上。
“老天!真是好险!”虎鳗吁了一口长气,拭拭冷汗。一旁的副驾驶老早吓得口吐白沫,昏厥在地了。“你到底是谁?这么优异的驾驶技巧,连我都自叹弗如。你也是学生吗?虎鳗忍不住追问再三。他从未在学园内见过这人,但是就年龄上看来,十七、八岁应该还是个学生吧?虽然他表现出的沉稳历练老早胜于一般二三十岁的青年了。
枉顾虎鳗的询问,对方毫不在乎地继续前进的步伐。
“喂!等一等!你叫什么名字?”
“与其问这么多,还不如去鼓励一下那个小姑娘。她临危不乱,技术才真是好。”那人在挥了挥手离去的同时丢下一句话。
“小——小姑娘?乍听此言,虎鳗不由得再度愣了几秒,然后如同慢动作般缓缓地回头向洛崴望了望,在沉默数秒后爆出狂笑:“哇哈哈!小崴啊!那小于把你认作是女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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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虽然幸运逃过了爆炸碎片击毁的厄运,然而本身的损害也相当严重,剧烈的震动下更有多名学生因此得到轻重不等的伤势,洛崴便是其中一个。在“寒玉”被牵回舰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左小腿外侧被金属物划出一道伤口,鲜红液体在破碎的裤管与已呈现暗褐色的血迹之间泪汨流出,银蓝色制服衬著血色,显得特别冶丽。
在瀚和舰内的医务室包扎伤口时,几名同样受到较轻伤势的学生难得拥有空闲,聚在医务室内与美丽迷人的女医官聊天,不必和一群学生互相推挤参观总督府。
帕德是满脸雀斑的金发男孩,和洛崴同样年纪,却更为瘦弱。两人从初等部以来便一直是同班的好友,由于相交多年,两人之间早已有著密不可分的情谊,加上帕德自小失怙,而洛崴的父亲大权在握,忙碌异常,鲜有时间陪伴独子,两个人便由原本的同病相怜,乃至后来的惺惺相惜。
“小崴,你听说了吗?”帕德先前不巧撞在炙烫的热水壶上,导致右前臂一片红肿起泡,不过在精密科技的治疗之后,不消几天,这样的伤口便会愈合至完全没有疤痕。
“什么事?”洛崴仍然紧盯著正被女医官用疗伤纱布缠绕住的伤口。虽然血已止住,但是那种一瞬间产生,对人类实则弱小无助的震慑依旧未退。
“记得我上次跟你提到那个比我们大不过两岁,就在平定边境的动乱中立下大功的人吗?’说到这儿,他不禁咧嘴一笑。
原本躺在床上阖眼休憩,额上被划出一道血痕,如今缠满纱布的克里斯听到这儿,立即转身面向帕德。克里斯也同是高等部学生,不过因为某种原因,较其他人年长两岁入学,在学园中一直扮演著孤僻的角色。洛崴是少数他看得上眼的同侪,要说得更深入点,便是他独独对洛崴抱持著莫名的占有欲,尤其厌恶与他形影不离的帕德。
“你说的是,总督岳虎的养子岐斌,那个科学院的空降部队吗?”克里斯不屑地撇撇嘴。
科学院-全名为银河科学技术独立研究院一是唯一跳月兑星际联邦管辖的机构,研究的内容从生物科到太空探索无所不包,成员则是来自五大邦的菁英,总数为两千多人。
由于联邦人民几乎皆以任职总督府或进入科学院为荣.汲汲于此的人不少,达成目标的便也非得是人上之人不可。一般而官,科学院内的学者几乎都是超过而立之年方能进入,以岐斌的年纪来看,可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距今约四年前的某事件,便得原来分庭抗礼的路瑟?史坦博士(科学院声明远播的领导者)总督岳虎成为至交莫逆,科学院和总督府原来维持极为微妙而对立的状态,如今也合而为同一股力量。
“说人家是空降部队未免太过失礼了吧?”洛崴不悦地扯了扯才刚扎好的绷带,伤口的不适加上克里斯的盲语让他心情一直沉在谷底。
岐斌算是帕德心目中的大英雄,因此闻盲立即反击克里斯的说法:“就我所知,他在半年内便已完成研究所的课程,可说是靠卖力进去的!”
“我才不相信那小子会像传说那般厉害,充其量不过是沾了他老爸的威名吧?”克里斯摆摆手,现出讥讽的笑容。“帕德啊!我看你心目中的英雄根本就是名不符实才对。”
帕德听了直气得浑身发抖,却找不出其他的话来反驳。
这时原本不发一语的女医官像是在解除帕德的窘境似的,微微一笑:“你别这么说,我听说,总督对他非常严厉,要求特别多哪!像是裙带关系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温柔地收拾好医疗的器材。“不过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传闻,有机会你们与他见上一面,到时再评定谣言的真伪不迟。何必在这儿争得面红耳赤?”
帕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点头:“对对对!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说不定等会儿我们就可以见到他了。克里斯,到时候你一定会无话可说!”
“你说什么?”洛崴心感疑惑。实际上,他对岐斌这样一个传说人物,虽没有偶像般的祟仰,然而钦佩的心情是存在的。他曾在餐桌上听见父亲不下数次赞美岐斌的能力,并感叹他的难以笼络。能得到跟高于顶的父亲一丁点的赞赏,就已是难如登天的了,也因此他心中不时充塞著想要一会这人的。
“他今天也来到瀚和舰了!这是我刚才获得的可靠消息喔!”帕德得意地说道。
其他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啪喳”一声,医务室的缓缓开启,一道人影斜倚著门框,对女医官点了点头致意:“玫丽。”
望见来人,女医官玫丽眼神发亮,接著柔柔地笑道:“来拿药吗?”
“拜托你了。”对方说话的同时,眼神却紧盯著仍坐在医官身边发愣的洛崴。
是——是他?在看清来人之后,洛崴不由得猛地一震。
依旧是一身如死神般的墨黑,依旧带著凛人的寒气,让他人呼吸一窒,甚或感到畏惧,是一种不像刻意与人保持隔阂,而是类似看透世间,不干己事便不插手介入的漠然。
而后,原本只打算倚在门边的男子决定移动步伐来到洛崴面前。他的视线扫过他扎著绷带的左脚,没有任何表示。
洛崴打定主意主动对他打招呼。“嗨!又见面了!刚刚真是谢谢你。”
那人仍旧绷著脸,发散著冰刀似锐利割人的冷酷,但面对洛崴时明显和缓许多。针对他主动的表示并未做出回应,只是紧盯著他。
洛崴咽咽口水,恨据“寒玉”上的表现,他不相信那人会如此冷酷。“我叫做洛崴,请多指教。”
话刚说完,对方的表情忽有半秒钟的僵硬,稍微带棕的瞳孔倏地缩了缩,一双跟眸化为与衣相同的漆黑无底。接著,他的喉咙似乎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是-笑声吗?洛崴不明了他这样的反应。
须臾,对方眨眨眼睫,惊人的低温像霜般再次于刹那间覆盖他的脸庞。他露出玩味,但却没有温度的笑容:“抱歉,我之前搞错你的性别了吧?”
洛崴发愣之下,尚来不及点头回应,对方突然捉住了洛崴的手腕一拉,在洛崴不由自主倾身朝前抵住他胸口的那一刻,他俯首在他耳边以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量低语:“洛将军的宝贝儿子怎地随便对陌生人说出真实姓名?”
帕德和克里斯虽然惊惧于他强势的魄力,但看到洛崴的手腕被制住,两人的距离又是亲密至极,这时也不禁出声阻止:喂!你做什么?!”
“快放开小崴!”
不用两人多言,那人说完话后立即松手。洛崴只觉得脑袋涨得像要爆开一样;
他说什么?他为何知道——神智恍悔间,本以为暂时会听不到任何声响,没料到对方清朗但却不再轻柔的噪音清晰无比地到耳中:“我是岐斌。”
帕德捂著胸口,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克里斯则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这个应该和自己同样年纪,但骇人的气势和冷意却是自己怎么也无可相比的男子。
岐斌转而对一旁抬高眉毛,对他这番表现不置可否的女医官玫丽轻笑:“跟你借个学生.保证及时归还。”
玫丽听他所言,先是僵了一僵,然后将一包药品置于他手中,柔声说道:可得完好如初的归还。”
“一定。”话音未落,他俯身抱起坐在座椅上,睁大蓝色眼眸瞪著他的洛崴。对他突如其来的行动,玫丽的眼神沉了些,不发一语;其他人则像被针钉住一样,立于原地无法动弹。一直到两人离开医务室,他们才像大梦初醒,开始著急洛崴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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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健的步伐行于总督府内的长廊上,不因多一人的重量稍有停滞,一路上,洛崴只觉得他们一直向高处前去,为避免滑落,他将一只手攀在歧斌的颈后,对于沉默地穿梭一道道舱门与复杂回廊的冰冷男子,他忍住了发问的好奇心。
最后,两人来到空无一人的密闭空间,整个房间是一片死板的金属色,空旷的地方仅立了几张座椅。
岐斌将洛崴轻轻放于其中一张椅上,随即退开数步,黑黝的□眸直盯著他。接著微晒,道;“你不怕我对你不利?”
洛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笑道:“你刚才已经保证将我完好送回去,更何况我们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担心?”
岐斌的眼眸再度窒了窒。他咬咬下唇,洛崴惊讶地发现这种孩子气的动作柔和了他脸部冷硬的线条。
突地,岐斌移到他的面前,俯子,两手抵著座椅的扶把。两张脸间的距离不过数寸,洛崴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火热的呼息吹在自己的脸上。
“你的单纯真是令人难以想像。”洛崴察觉他的声音中有著他并不了解的痛楚。“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只看外表的,你也不应该随便去相信一个人,就连亲生父亲也一样。”
洛崴一怔:“你-你说什么?”他真的完全听不懂歧斌的意思。
岐斌抚著他的脸颊,冰得吓人的指尖好似微微颤抖,又异常轻柔。而后,他低下头,似乎正思索些事情,突然又楞住一般,目光朝下直视。洛崴发觉他的瞬间失常,不由得顺著他的视线向下看,发现岐斌目不转瞬看著的,是他置于膝上的右手中指。
说起这根指头,天生便带个十字形的胎记,朱红的颜色在他偏白的皮肤上相当醒目,常有人误以为那是道伤口。洛崴相当习惯他人对此的特别注意,然而岐斌的反应又和别人不同,脸上闪过的是惊讶而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洛崴不如该做如何反应,略微不安地移动一下手腕,此举让岐斌顿时回过神来。他很快地向后退了几步。“让你瞧瞧带你过来的用意。”泰然自若的神色,似乎方才未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轻触身旁一个并不显眼的按钮,紧接著是一连中金属摩擦声音。洛崴发觉周围乃至上方的墙壁开始缓缓褪去颜色,不到两分钟后,墙壁整个变为透明,四下呈现一片黑暗无比的太空,身著墨黑服装的岐斌恍若与宇宙合为一体。尽管身处黑暗之中,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斜过天边一角的带状银河,以及造物者无心洒落的星子,如同漆黑盲目之中的点点希望。
岐斌向身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回头问他:“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洛崴咀嚼著这个字眼。“我不知道一我是说.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梦想。”
“说说看。”
“听说银河系的边缘,有一个神秘的小星系,即使以目前的太空技术,依旧没办法查知它确切的位置和内部情况,就像会自行改变方位一般。”洛崴偏过头,努力地思索。“我听过一个可能曾经去过那儿的大叔形容过,那里有颗行星媲美从前地球的美丽。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亲自到访那个星球。”
说完,洛崴不禁涨红了脸。他相当清楚这么一个秘密极易被他人视作妄想,却不知为何竟毫无顾忌地对歧斌侃佩而谈,只不知他会不会感到好笑。
“我记住了。”听了这句话,洛崴再度睁大眼眸,看著岐斌。
“我的梦想,是在这片宇宙之中。一个微小的人类,在无垠的世界中算得上什么?抛到外头,也不过是粒无足轻重的星尘罢了。不过,真是只有这样吗?洛崴,我会拥有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不同于以往,也不同于现实的崭新世界。”岐斌展开双臂,似乎要将广阔星河整个揽在自己身上,豪气万千,“那个世界上,有著教人难以置信的平等,强大、富足、但没有侵略性,当然,遭受侵犯便也另当别论。我已经规划了一切,外表看来,或许遭人诟病,但是本质上,绝对胜于目前的两个势力体系。他指的是,星际联邦与逐渐强大的反制力量。
洛崴压抑不了心中的震撼:“可是,我不了解,你的父亲不是——”
难道他想要推翻岳虎掌控的总督府?
静默片刻,岐斌的瞳眸中带有他前所未见的温柔,还有极不明显的两簇小火焰在其间燃烧。“这是我心中的蓝图,只让你一人知晓。你的梦想,我记住了。洛崴,也请你永远记得我的梦想。”
之后还发生什么事,洛崴已经丝毫没有印象了。他最后的一抹记忆,停留在岐斌局傲冰寒,但又同样坚毅凛然的身影之上。
不到一年后,星际联邦经历一场突发意外,开始摇摇欲坠,反对势力发起的接连暴动更使其逐年分崩离析。寰宇历纪元三十一年,亦即西元二一九五年,星际联邦终于走下了历史的舞台,人类从此进入毫无秩序可言的战国时代。
洛崴最后一次听闻岐斌的消息,是在纪元二十九牛,当时岐斌再次奉命镇守边境,却于某次反对派策动的爆炸中失踪,从此便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