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泪·夜之华 第六章
“为什么?”
正悠闲坐在慕尼黑火车总站月台上翻着报纸等待列车来到的莫笑月突然听见甯醉雨的声音,刹那间感动竟自内心油然而生。
有多久,甯醉雨没有在脑中与他直接对话了?是自从他们离开早已从世上消失的阿勃莱瑟,自从醉雨只愿意出现在阴雨天气之时……
“醉雨?”抚上胸口的手忍不住揪紧衣襟。
“为什么这么做?”
放下手,莫笑月阖起眼睛。“我不了解你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将挑捡内容之后的日记交给伦斯?为什么只让他看见我一时心情不好所写的有关你的坏话,为什么撕掉那些我和你用来互相闲聊的对话?”甯醉雨的声音听来有些急促。
“……”沉默片刻,莫笑月轻轻一笑。“很抱歉破坏你的日记,又随便拿给别人。对不起。”
“我不是怪你这个。”甯醉雨的声音缓下来。“为何不让他知道,你是好人,这么地照顾我,你也对他没有恶意。”
“……我不是个好人,醉雨,永远不会是。”莫笑月自嘲地挑眉。“我只是让伦斯知道他应该知道的,保留他不该知道的。”
甯醉雨踌躇:“可是……”
“若让他改变对我的观感,那么以后我欺负他,不就一点也不好玩了吗?”莫笑月睁开眼睛,弯身从身边的行李袋内抽出个资料夹。“啊呀啊呀,先不管这些,让你瞧瞧咱们此行的目标,是今天刚接下的任务。”
看清文件上的照片,甯醉雨愕然道:“这——这不是——”
“你也吓了一跳吧?让他逃了这么多年,总算又让咱们找到了。”莫笑月很快收起文件,微笑着。
“他在哪儿?”甯醉雨的声音难得地冰冷。
“双子城的加密施。”莫笑月抽出上衣口袋的车票。
“……”甯醉雨默然无语。
“你认为呢?”莫笑月的棕金色瞳孔中闪着的是盘算的笑意。
“别再让他溜掉了。”甯醉雨斩钉截铁地表示。
“这是当然。老实说,我甚至自作主张用你的名义将预告函寄给他了。”莫笑月看着甫进站的列车,起身,拿起置放一旁的行李。
这延宕多年的恩怨纠葛,终于要做一个了结了。
沿着慕尼黑圣母教堂附近的一条闹街,不少餐馆将桌椅摆在外头的石砖路上,再为每张桌子撑起一把遮阳伞。星期二的午后,三三两两顾客一边闲聊,一边享受着露天的午茶点心和啤酒。
伦斯狄尔一个人坐在户外距离餐馆最远的位子上,白色圆形的桌面上除了杯喝完三分之二的浓缩咖啡及只剩下巧克力碎层的点心盘外,还有伦斯狄尔不管飞到哪一国都会携着的笔记型电脑。
莫笑月为何说这次的任务是他和甯醉雨所接下的最后一个任务?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突然之间决定收手?
这回的对象是谁,地点又在何方?
向来寻找讯息的网站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毫无头绪的伦斯困扰地揉着太阳穴,然后他吐口长气,将该网页的视窗关上,另外也关闭其他几个主旨为“灵魂互换”、“如何赶走恶灵”的怪异网页,正犹豫是否直接关上电脑的电源,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遮住先前直射在点心盘上的阳光。
伦斯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孩子。他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突然来到面前的男孩,尽管那男孩正对着他微笑。
“呃,有什么事吗?”伦斯问得有些迟疑。
他看见男孩笑得更开。接着,男孩没有回答,便迳自在正对伦斯的椅子上坐下来。
男孩有着高而瘦的身材,长袖薄衬衫随性地从牛仔裤的腰间拉出来,白色运动鞋上方有些磨损的牛仔裤管翻折了几折。在长相上,男孩的脸型瘦削,颇为清秀,肤色略嫌苍白,而金色几乎泛白的发丝则颓废地披散在他的肩膀上,左耳穿了一排至少六个金环。伦斯很肯定他是男孩的缘故,在于敞开的衬衫领口完全没有遮住显而易见的喉结。
伦斯无意识地盯着那排耳环,之后很快地醒觉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再问道:“请问你是……”
男孩笑眯眯地用略低哑的声音回答道。
“嘎?”伦斯当场傻眼。
“他”是一个女人?
伦斯将目光再次到男孩的喉结上,注视好半晌,然后听见那男孩爆出笑声。
“哦,哦,伦斯狄尔,你真是太有趣啦!”
伦斯猛然抬起头,见男孩抱着肚子笑得完全不顾形象,只差没有在地上打起滚来。
男孩的行为引起附近经过的人不约而同对他和伦斯行注目礼。
这一点儿都不是感到好笑的时候!带着些许恼怒,以及更多的怀疑与惊愕,伦斯正色对那男孩说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男孩停止了笑声,面对伦斯,闪着亮光的眼睛愉悦而富有深意。“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更知道你为了追逐某位超凡的杀手,不辞辛劳从地球的这一端追到那一端去。”
“你怎么知——”伦斯突然间领悟到,男孩的确是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令他更感意外的是——“你——你是男的?”
“你怀疑吗?”杀手仲介——笑着假装要将他穿着的衬衫扒开来。
伦斯赶忙摇摇手,说道:“不是,我是说,你的名字,呃,不应该,就是那个……”他努力寻找适合的用语并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但显然并没有成功。
仰头大笑。
全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不正确的预测,才会引起这些误会,伦斯叹口气,很尴尬地模模耳后。
“你以为到目前为止没人能够找到我的原因在哪?”笑得过瘾之后,ALADY神秘兮兮地对伦斯解释道。
“也对……”伦斯恍然大悟。
正当大伙儿将搜寻的目标设定为女子的同时,拥有女性化称呼但实际为男儿身的ALADY确实因此躲过每个人的怀疑。这是巧妙地将大家的想法导引至错误方向的高招。
伦斯不由得满脸佩服地望着ALADY。
ALADY向前来的侍者点了一杯果汁后,转而告诉对伦斯说道:“你,伦斯狄尔,大概是世界上唯一知道ALADY就是我,我就是ALADY的人。”未显现任何表情的变化,ALADY维持脸上的一贯笑容。“就连莫笑月和RAIN都不知道哩。”
伦斯做出保证。“那么今后我也依旧会是世界上唯一知道ALADY就是你的人。”
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也听出ALADY话中的警告。ALADY多年来隐藏得天衣无缝的下落一旦泄漏出去,罪魁祸首是谁根本是无庸置疑。“但,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与他的“生意范围”完全无关的人。
“我知道你守口如瓶,虽然知道如何寻找RAIN出现的地方,却从未透露给任何人知情。”ALADY把玩着伦斯那杯咖啡旁的小匙,点心盘已然被方才的侍者收走了。“所以我将生命也交在你的手中。”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这算什么理由?
“我甘冒这样的风险,是因为目前我需要你的帮忙。”
“要我帮忙?”
ALADY啜着侍者送上来的果汁。“你知道RAIN下个暗杀的目标是谁吗?”
伦斯狄尔摇头。
“他叫做米勒瑞塔,相当富有,据说祖先是英国贵族。他暗地里作了不少黑心事业,但也因此得罪人,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客户上门指明要RAIN杀他。”ALADY放下果汁,伸出舌头舌忝舌忝上唇。
伦斯敲着面前的圆桌,皱眉说道:“如果棘手,回绝就好了呀。”
“问题是RAIN接下了。”
ALADY并没有详细说明实际上是莫笑月接下那案子,不过他通常不会将甯醉雨和莫笑月的案子分开,这个人接下,与另一个人接下对他而言并没有不同。其实当时打一开始的对话中就可看出莫笑月根本是兴趣缺缺,没想到就在ALADY几乎要放弃说服,只是顺手将米勒瑞塔的照片传输过去,还不到半分钟,莫笑月竟毫不迟疑地以“YESIlldohim”来作答复。
伦斯抚抚下颚。“莫笑月告诉我,那是他和醉雨所接的最后一项任务。”
ALADY点点头。“他也是如此告诉我。”
“你知道原因吗?”
“不,我向来不会过问这方面的事情。”ALADY耸耸肩。“我只是个仲介,不需要多管闲事到这种地步。虽然这次任务完成后,我或许会少个赚钱的好帮手,但说要退隐的杀手不少,食言重新复出的也大有人在,我倒是不太担心。”
“是吗……”伦斯沉吟。
话题突然被伦斯转走,ALADY赶紧再提起正事。“其实要解决瑞塔并不是问题,重点是他下面有个替他做事的人才必须注意。”ALADY朝前倾了倾,表情专注地说道:“这也是我这次来找你的原因。”
“哦?”伦斯挑眉。
“你曾经听过瑟帕斯奈特这个人吗?”ALADY问道。
伦斯摇摇头。
ALADY从衬衫胸前的口袋内掏出一张照片,推到伦斯面前让他瞧个清楚。“他今年二十八岁,是个顶尖的毒物学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非常仇视RAIN,可说是到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地步。”
“为什么?”伦斯拿起照片,皱了皱眉头,照片很模糊,效果起差无比,而且是黑白的远距离拍摄。坦白说,几乎没有半点用处。
“我就说我不知道原因呀!”ALADY叹口气。“先前RAIN曾经跟他交锋过几次,都在生死边缘游走,那家伙似乎能够事先模拟出RAIN的行动模式。”当然,莫笑月的情况亦然。
其实要区分进行任务的人会是RAIN或莫笑月并不是难事。莫笑月做事率性而为,但胆大中带着细心。然而甯醉雨每次面对目标几乎都先做过完全准备,而且会先将预告函寄至对方手中,意思是也给对方一个准备的机会。只要有人像伦斯狄尔一样得知他们平日留接任务的方式,然后再多花点功夫打听任务的对象是否收到预告信函,便可知道到时候出现的杀手会是哪一位。
“你呢?如果是你,可以模拟他的行动模式吗?”伦斯反问道。
“你认为RAIN为何每回即使在对方事先作了准备后,依旧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因为RAIN总在匪夷所思的地方下手,一般人根本很难预想并加以预备。”ALADY耸耸肩。
“这或许表示瑟帕斯奈特和RAIN有个共通点,就是两人脑子都不正常。”
伦斯叹口气,“别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
“对不起,我失言了。”ALADY耸耸肩。
“这张照片拍得有够烂,我还是不知道瑟帕斯奈特的长相。”伦斯挥了挥手中的照片。
ALADY无奈地双手一摊。“这是仅有的一张,老实说,凭我的情报网,到现在却无法获得奈特除了学术专门以外其他任何相关资料,包括身家背景等。”ALADY这时正色说道:“我希望你去协助RAIN,不管你想得到什么办法。至于地点,很近,也在德国,就在加密施——”
伦斯打断他的话。“双子城?”他倒是没料到ALADY会这样干脆就将甯醉雨前往的地点告诉自己。
ALADY颔首。“月底瑞塔与同伙在加密施秘密开会,RAIN应该会趁机下手,然而届时,瑟帕斯奈特也必定会在一旁虎视耽耽。”ALADY的表情是一种和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严肃与认真。“去帮助RAIN吧,别让他多了条创伤少了条胳膊。”
“为什么。”伦斯依然不怎么明了。“为什么你找我帮助醉雨?难道你不只是个仲介?”就他所知,接受ALADY仲介的杀手并不只有甯醉雨和莫笑月,其余至少还有十多位杀手同时自他手中接过任务。他又为何要为醉雨单一个生命完全没有保障的杀手,连自己的安全都赌上了。即使醉雨是世上顶尖的杀手,仍旧值得吗?
对于此,ALADY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仲介也是人。更何况RAIN替我赚了大把钞票,我怎能不多为他着想?”
加密施——帕腾克什(Garmishch-Partenkirchen),合称双子城,原本是隐藏在德境最高峰——楚格蜂山脚下的两个小村子,西元一九三六年在希特勒的促成之下,两村合而为一举办冬季奥运。时至今日,双子城拥有南德最为优良专业的滑雪场地。
除了滑雪、登山等运动响亮双子城的名声,城镇内的建筑更以民宅干、湿壁画闻名,漫步宁静的街道,不时可见到或以宗教故事,或以日常生活作为主题的壁画丰富点缀在原先便充满平逸悠闲气氛的低矮建筑外墙。
莫笑月站在加密施的街道旁,凝视即使因为假日店门紧闭却依然灯光闪耀的橱窗。
著名音乐家理查史特劳斯晚年直至去世都住在这个小镇上。音乐,也是加密施吸引观光客的特色之一。
“我不知道你对乐器感兴趣。”甯醉雨的声音中难得带了些揶揄的语气。
“是没有。”莫笑月沉思着。“我只是觉得,那把小提琴可以作改造,以下面钢丝取代琴弦,杀伤力会更强,另外可在琴轴部分加装发射器,足以射出数十根的细针……还有音箱也可以加以利用……”
“你打算以这种方式接近那个人?”
“听说他下周四的晚上打算去听场音乐会。”莫笑月缓步踱离乐器行。即使他想要买把小提琴再做加工,遇上几乎什么店都不营业的假日亦是没辄,总是得等到隔周一才能购得想要的东西。
“能接近他的音乐家都是有头有脸的,轮不到半调子吧?”甯醉雨问道。
这次莫笑月停步在一间假发制作的专门店门口。“你觉得扮成泛海特如何?”
“我不想戴上一头鸟窝一样的乱发。”
“哈哈。”莫笑月笑着摇摇头。
泛海特是这阵子突然窜红的一位美籍小提琴家,典型的艺术家外表,不修边幅。发量特多,却疏于整理而乱得可以的头发被他自己引为个人特色所在,但总教旁人不敢恭维。若非看在他高明的提琴技巧,和如日中天的声望,恐怕很少人能忍受几乎让他的头变成两颗大,却完全不懂得整理的乱发。
由于位居山边,较慕尼黑更为寒冷的风袭来,莫笑月将身上的外套拢紧些。轻轻吐息,凝结成的细小水珠看来就像一团团的白烟。他微眯眼睛,看着远方云雾笼罩的山头,暗沉沉的天空。
“不过再几天而已,醉雨,再过几天,就……”就让当年的一切恩怨情仇随着最后的行动埋入尘土之中吧!
“泛海特先生,感谢您的大驾光临,令寒舍蓬箪生辉。”
浮面的社交辞令,令人思心的优雅举止,最终还是戴上一头蓬松乱草,并于脸部加上人皮面具遮住原本容貌的莫笑月,隐忍着作呕的感觉,缓步穿梭在外表看似单纯的富商贵族社交宴会,暗地里没落贵族们专门借机从事非法交易的场所。
本来以为这次行动算是完全由甯醉雨主导,一觉醒来却发现甯醉雨并没有出现,有点感到受骗了的莫笑月其实心情并不怎么好,处在这种虚伪的场合中更令他难耐。不过他并不会在外表显露出一丁点心中的不悦,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那个喜欢借机在公共场合露面,徒有才华但人缘欠佳的泛海特。
在场中晃过两圈之后,莫笑月选定一个壁边,从侍者的盘上拿过酒杯啜着,甚至不忘啜得大声些,表现出泛海特的“豪放”,而后引来一些绅士淑女们的侧目。
“您似乎稍感无聊呢,泛海特先生。”
极其温柔的语调,优雅的措辞,突然在耳边响起。
莫笑月转过头,对上一双墨绿色深邃的眼睛。约莫一百九十公分高的男子有着一头淡金色发丝以发油向后梳整,相当深刻的五官,尤其那双抿得笔直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粉色。
不容否认,男子相当俊美,在会场中男士多半脑满肠肥的情况下,显得出众,也莫怪许多即使有男伴在身边的女性,还是都忍不住将视线投往他身上。
“恕我眼拙,不知道你是……?”
“瑟帕斯奈特,一个对您的提琴绝技仰慕已久之人。”金发男子瑟帕斯奈特朝莫笑月伸出手,看似谦恭友善。
好哇,原来你就是那个处处找碴的浑家伙!
莫笑月不动声色,也没有回避瑟帕斯的目光与动作,同样大方地伸出手与对方交握。双掌相触,大量彼此的无形电流互相交会。
“不晓得我是否有幸亲眼一睹泛海特先生您的琴艺?”操着优雅的腔调,瑟帕斯以兴味的眼神望了望莫笑月身边的提琴盒。
莫笑月轻哼声,将提琴盒往自己怀中揽近些,故意表现出又得意有高傲的神态。
“抱歉,我这把琴价值连城,比生命还重要,平常可不会轻易拿出来献宝。”
莫笑月不打开提琴盒的原因,除了他压根不懂琴艺之外,更由于作为下手工具的小提琴也尚未完成“加工”,目前依旧躺在他的下杨处,如果空无内容的提琴盒意外打开了,恐怕事情很难收尾。
况且这场宴会对莫笑月的意义不过是探路,距离真正的重头戏,也就是动手的时间还有两天,目标米勒瑞塔也并未在这宴会中现身。
遭到当面的拒绝,瑟帕斯不以为意,依旧维持淡淡的笑容,轻道:“哦?那还真是可惜。”
未曾有机会与不知打何时冒出的宿敌正面交锋,莫笑月原先还想自对方身上多探些东西,当然,也想借机了解对方在过去处处设陷阱屡次要置他和甯醉雨于死地的原因。
但这时,莫笑月突然发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现场的人,正从他的斜前方,仿佛寻人般东张西望地慢慢走过。
伦斯狄尔为什么会在这儿?莫笑月着实吃了一惊。由于此次接任务并非经由平常网路留言的方式,伦斯竟会找到这个小城镇来,完全出乎莫笑月的意料之外。
这回的目标特殊,非同以往,再加上瑟帕斯奈特在旁,危险性提高许多,莫笑月不以为自己有闲情逸致去陪伦斯玩,若正好出任务的甯醉雨又因伦斯的出现牵动心绪,影响行动,那可不是随便说笑的!
打定主意,莫笑月决定故意放弃今晚和瑟帕斯奈特交手的机会,随便找了说词向对方告别,便匆匆寻伦斯的背影而去,准备用架的也要先将他架出加密施城。
而后瑟帕斯缓缓退到落地窗边,他举起手中的杯子喝口淡酒,未曾自满头乱发的青年身上调开的目光带着难以形容的深意。
另一方面,走在穿着华服、喷洒大量香水的宴会男女间,人影交错,伦斯狄尔只觉得头晕脑胀,不过他还是睁大眼睛,不希望错过他所要寻找的人。
其实以他小小美国公民的身份,根本无法随便进入这场私人宴会。也幸好他过去还算是交游广泛的人,最后竟能在短时间内查到米勒瑞塔的可能行踪,并将一张邀请函弄到手。
正怀疑实际上甯醉雨或莫笑月根本没有现身这场聚会的伦斯,朝四下再度张望的同时,突地看见一个老朋友朝他迎面而来。
泛海特在未成名之前,也不过是美国加州圣地亚哥附近小镇上,一名除了喜欢玩乐器外,其他方面并没有突出表现的普通小伙子,而伦斯狄尔和他则在中学时同班两年,交情并一直延续到泛海特站上国际舞台之后仍未中断。
看见熟人出现,伦斯重重吐口气。“老天啊,早知道你这家伙会参加这场宴会,我直接跟着你就行了,也不用费一番功夫弄邀请函。”
哪知老朋友抿着嘴,满脸严肃,右手环抱着提琴盒,左手则伸过他的肘弯处,夹住他的手臂,直直就往会场的出入口走去。
“慢——你在做什么呀?”发现自己即将被“带出场”的伦斯由于此行目的尚未达成,不由得有些着急。
“找地方和你叙叙旧……”
正为老友的声音突然和以往有些出入,而猜测他近日是否身体不适的伦斯狄尔,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那个满头乱发的青年拖拉着走出宴会会场,走进寒风中的加密施城。
“你你你——你是莫笑月?”被扔到一间小旅馆套房的沙发椅上,伦斯指着扯下假发脸上还戴着面具的青年,迭声说道。
三两下撕去人皮面具,取下代表泛海特灰色眼眸的隐形眼镜,莫笑月随手将为了戴假发而以发雕固定住的一头黑发拨乱,然后瞪了瞪脸上惊愕表情一直未退的伦斯,说道:“没错!”
说也奇怪,自从由甯醉雨的日记中得知两人何以会使用同一个身体后,伦斯再遇上莫笑月,倒失去了先前在慕尼黑旅馆中想要不顾一切扑上前与之一决高下的冲动。
在阅读甯醉雨的日记这段期间,他更能以较为平静的心情来思索彼此纠结混乱的过往种种。
或许莫笑月并非他一开始以为的可恶。伦斯虽然一面奇怪自己竟然会冒出这种想法,但他也不是没有猜想过,将甯醉雨那些日记本交给他,让他对醉雨的过去更为了解的人,正是莫笑月。这是最有可能的,因为就日记上的描写,醉雨并没有其他亲密的人,虽然日记中或多或少掺杂着在某些事情上对于莫笑月的不满和责难,但有些字里行间却也隐约透露出醉雨对于那个人的依赖。
但若真是莫笑月将日记本交给他,真正的用意又是什么?
伦斯想不透,因为若非他将所有日记前前后后翻阅将近有十次,能够更深一层思索每篇记事所隐含的意思,如果仅仅是看过一次,只会产生一种想法,就是赶紧将莫笑月的灵魂从醉雨的身上驱除。这难道就是莫笑月的意思?为什么?伦斯确实怎么也想不透。
总之,先试试看再说。伦斯从怀中悄悄掏出一个串在银链子上的十字架,趁着莫笑月背过身去的同时,猛地站起来,口中快速念出一堆意义不明的古拉丁文,然后将十字架正对莫笑月,喊道:“恶灵,快退!”
没有听见预期的惨叫或其他声响,招式使到最后一招的伦斯有点疑惑地看着莫笑月慢动作般缓缓转过身,而后莫笑月用修长的指尖解起衬衫的胸前钮扣,一颗,又一颗。
解开第三颗钮扣后,莫笑月拉动挂在颈上的两条链子,从衬衫下方拉起两样原先紧贴在他胸口的坠饰,其中一个自然是莫笑月自小携在身上,后来又被甯醉雨捡拾到的红色菱形坠,另一样,则是甯醉雨小时候离开虔莫尔村时,贺伯特神父交给他有耶稣受难像的金色十字架。
“抱歉,这招没用。”莫笑月语气平静地对伦斯说道。“我先进洗手间一下,这段时间你可别趁机跑走。”说完,他转身走进浴室,拉上门。
伦斯有些困窘地看看手中的十字架,耸耸肩,又收进怀中。看来莫笑月不是普通的恶灵,而这倒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他的祖母早先就告诉过他这方法成功率不高的事实。
前往双子城之前,除了从网路及图书资料方面查询有关分离灵魂的方法,伦斯亦曾抽空与家乡从事灵媒工作的祖母老狄尔夫人联络,将莫笑月和甯醉雨之间的关联告知。
利用十字架驱灵就是出自她的主意。
趁着莫笑月在洗手间的空档,伦斯观察着现场的环境,然后他看见床上置放的小提琴。联想莫笑月装扮成泛海特的模样,伦斯脑中灵光一闪,就在莫笑月开门的同时,对他说道:“你想要扮成泛海特接近米勒瑞塔?”
“那又如何?”莫笑月拿起小提琴,小心地开始调整,若无其事的表情下其实暗藏着汹涌波涛。
好样的,是睡连米勒瑞塔这名字都泄漏给伦斯知道了?发觉只有一个可能,莫笑月忍不住暗自咒骂起那位不知好歹的仲介。
其实从方才开始,莫笑月的心情已经好转了不少。伦斯狄尔果然如他所料地做出类似退灵驱灵的动作,凭伦斯奇怪的毅力,假以时日,必定会对这方面有更为深入的研究。只是一想到伦斯方才发现招数无效的表情,莫笑月就忍俊不禁。也不会趁着走进洗手间的时候,无声地大笑一番。
“我来帮忙!”毫无预警地,伦斯大声说道。
“你——什么?”莫笑月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他抬起头,看着伦斯认真的表情。
“我不管你现在是醉雨,或是莫笑月,现在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安全地完成这次的任务。”原本伦斯心中还有犹豫,但是当这句话月兑口而出时,突然之间,所有的疑惑立即消失。没错,这样才对,无论如何,先解除这次的危机。
“你在开玩笑。”仿佛听见一个世界上最蠢的提议,莫笑月冷冷说道。“你只会拖累,说什么帮忙?”
“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打定主意后,伦斯也不甘示弱。“我可以帮你牵制瑟帕斯奈特,让你好好去完成任务。”
很好,现在连瑟帕斯奈特这个人都知道了。莫笑月冷着表情注视伦斯,后者也挺了挺胸膛,反瞪回来。
两人瞪视彼此,互不相让,良久,最后不敌拥有惊人执着的伦斯,只见莫笑月一脸疲惫地轻叹口气,道:“我知道了……”
对于莫笑月的妥协,伦斯咧嘴笑开,兴奋地扑上前一把抱住莫笑月。“太好了!”
被伦斯所拥抱的莫笑月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慕地将身上的伦斯推开,退开好些步,在伦斯有些尴尬不知该做何动作之时,莫笑月撇过头,声音干涩地,轻轻说道:“下次……别搞错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