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肆夺心 第九章
淡淡的彩妆,纯白的婚纱,昨晚像一场梦,而她向皖皖永远是那个最早从梦里醒来的人。
端坐在教堂后方小小的休息室内,任由其他人忙进忙出,她并没有忘记要在脸上堆出一朵与这场婚礼相衬的笑容。
最感到意外的莫过于齐晊曜了,没想到他的「乌鸦嘴」什么时候开始灵验了起来,婚礼都要开始了,那个商策竟还醉死在家里。
一般言情小说的剧情不该是这样的啊!
昨晚不该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太离奇了!
这不知道是不是叫做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一切都太没道理了!
至于伴娘莎宾娜,在商策出现以前,她一直都十分称职且热络地代替未婚夫以主办婚礼的家长身分自居。
而马克则体贴的陪伴在向皖皖身旁,时时替她舒缓婚礼前的紧张。
其实她一点都不紧张,只是有些麻木。
经过这些日子和昨夜激狂的纠缠,对于这场婚礼存在的意义,她愈是感到模糊而不确定。
在她被白纱紧紧包裹住的身体里,狂跳着一簇簇不安定的火焰,那些火焰正是她对某个男人的爱,此时此刻,体内那团火仍炽烈地燃烧着……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里?
她不该坐在这里的。
看着马克爽朗、无私的笑脸,她觉得自己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离婚礼预定的时间只差五分钟了。
众所瞩目、迟迟没有现身的商策,终于出现在休息室外。
他并没有走进去,只是怔怔地从窗外望着端坐在长椅上那个美丽的新娘。
一切都乱了——
在他顶着宿醉、欲裂的头痛醒来的那一瞬间,他已意识到自己竟然做了一件最该死的事,而他也终于不得不坦诚地面对自己克制、压抑了多年的爱。
在她即将嫁作他人妇的前一刻,他脑子里想的竟是该不该去破坏这个由他一手促成的婚礼。
“到现在,你还是不敢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身后响起了叶歆雨的声音。
商策苦笑不语,他今天才发现自己的懦弱,也许他永远都只配做一个对爱不诚实的人。
“你不回答,是表示真的不敢,还是已经有点动摇了?”
在商策眼里,叶歆雨看见两团显而易见的浓烈情火,他不应该再逃避下去了。
“如果我很明确的告诉你,皖皖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你还是决定要放她走吗?”
叶歆雨忍不住要冒个险,这场婚礼并不是个幸福的婚礼,昨天皖皖才偷偷地把一切都跟她说了,而她最反对用这种逃避的方法来粉饰太平了。
“你说什么?”商策侧脸瞪视着叶歆雨。
“我想,一开始你不是也猜到了?”叶歆雨反问。
“可是,为什么皖皖要说孩子是——”他是猜到了,他会如此轻易让谎言蒙蔽了心智,也许是因为谎言比事实更容易教人接受。
“你忘了,你曾经强烈地要求她拿掉孩子,为什么你不肯让她生下你的孩子?对一个那么爱你的女人来说,你实在太残酷了!”
商策苦笑,冷哼了一声,“我不是不肯让她生我的小孩,我是从没打算让任何女人生下我的小孩。”
他的偏执已经变成一种可笑的愚昧,就和他一直不敢坦诚接受皖皖的爱一样,因为他爱得比任何人都还要强烈而深刻,他害怕受到伤害,所以一味地逃避。
“可是你跟莎宾娜——你们不是打算结婚,未来也一样会有小孩的!”
“不,不会的,莎宾娜在大学的一场马术比赛里受过重伤,她这辈子再也无法生育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莎宾娜做为人生的伴侣,那会是一种既安全又毫无负担的感情——他觉得可以保护自己一辈子不再面对伤害。
“这是你选择她的理由?你爱她吗?”叶歆雨实在太震惊了。
这时,两人突然才发觉身后站了一个人——
莎宾娜用她那双不敢置信、饱受伤害的眼睛直望向商策。
“我是那么的爱你——”这几乎已是一种控诉。
“莎宾娜,我很抱歉……”商策知道自己已经伤害了她,但道歉能改变什么呢?
“我说过,男人不应该只会对女人说抱歉。”这太伤人了!
就在此时,教堂里准备开始举行婚礼的喧闹声已经传到了休息室,而每一个人似乎都不约而同的过来询问商策的意思。
然而,商策仍然没有任何表示。
于是,众人鱼贯地进入教堂,一对新人和伴郎伴娘亦在音乐的带领下站定在祭坛之前。
神父开始一段冗长的祝辞,最后他问:
“马克,你愿不愿意娶向皖皖为妻,一生……”
“我愿意!”马克回答。
接下来神父又问:
“向皖皖,你愿不愿意嫁给你身旁的这个男人,一辈子……”
“我——”
向皖皖定定地看着神父,然后侧身看了眼马克,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跟这个人结婚,抬眼对住祭坛上的十字架,她不能在上帝面前立下假的誓言,她不能欺骗自己,更加不能欺骗别人。
“我……对不起……”
一个转身,她不顾全场鼓噪的哗然,拚了命的就往外跑。
其他人则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得当场呆愕了好几秒,随即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向皖皖跑得很急,却因身上穿着那袭碍手碍脚的婚纱根本就跑不快,在她冲出教堂撩起笨重的裙摆,准备步下阶梯的瞬间,大伙儿几乎都已经来到她身后。
然而,正当此时,向皖皖背后突然出现一双手,她感到背部被一个强劲的力道往前一推——
“啊——”
伴随着一声骇人的尖叫,向皖皖整个人从阶梯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商策全身的血液在瞬间逆流,他第一个奔下阶梯,冲到向皖皖身边——
“皖皖——”他狂呼着,双手颤抖着从地上扶起向皖皖的身子。
“阿……策……”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啃噬着向皖皖全身上下的神经,她虚弱地睁开眼,看见商策那充满焦虑和惊恐的眼神。
“啊——”一阵剧痛从小月复传来,向皖皖按着肚子,撕裂般的疼痛掩不住她无边的恐惧。“孩……子……”
一片鲜红的血液在刹那间染满了纯白的婚纱,强烈的对比在众人眼中映出一副惊骇的画面。
“皖皖……你要撑着……”
商策恐慌极了,眼见向皖皖身下的白纱被染红的面积愈来愈大,他体内的血液也仿佛跟着一点一滴流失。
“对……不……起……”神智几乎已经被晕眩给吞没的向皖皖,虚弱地低喃着:“我们……的……孩子……”
不作他想,商策立即抱起陷入昏迷的向皖皖,奔向停放在不远处的车子——
急诊室外的红灯亮着。
从婚礼现场赶来的一干好友,着急地在急诊室外的长廊等待着,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体会到急诊室内是如何的混乱和危急。
“啊……孩……子……”向皖皖在手术台上发出昏乱,细碎的呢喃。
夹杂在急救行列中的商策顾不得手边正在进行的动作,推开一旁的护士俯身紧紧贴近她。
“皖皖,皖皖——”商策急唤,深怕她听不见他。
“阿……策……”向皖皖十分吃力地睁开双眼,来自下月复的噬人疼痛一点都没有减轻,反而一波犹胜一波地向她席卷而来。
“皖皖,你一定要撑着——”
这回出血的情况实在太骇人了,尤其是看在身为医生的商策眼里,他内心的恐惧绝非一般人能够想像。
“孩子……怎……么……样了……”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孩子,为什么她的肚子会这么痛?而这次的痛怎么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
这时,主持急救的霍医师探过身来,口气十分紧急。
“院长,病人现在的状况太危险了,我想必须立刻动手术进行人工流产。”
“好,马上动手术。”这样的结果早在商策的预料中,他用一种专业的果断回答霍医师。
“不……”原来已经十分虚弱的向皖皖在听见他们的对话后,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不要,我……不要……动手术……”
“皖皖,你冷静一点——”
商策的话都还没说完,向皖皖已经撑起身子,扯开身上的氧气罩和所有急救的导管。
“我……要我……的孩子。”她摇摇晃晃地滑到床边,想要下床。但是,以她现在的体力根本就办不到,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便从手术台上跌了下来。
“皖皖!”商策见状,立即扑身向前。
“不,我不要动手术,阿……策……不要……不要杀了我的孩子……”
向皖皖疯了似地挥动着双手,不要任何人靠近她。
“皖皖,你听我说。”商策不顾一切地奋力抓住向皖皖的手臂,将她陷入狂乱的身体扯向自己。“你必须立刻动手术,否则——连你自己都会有危险!”
“我不要……他是我的一切……我的孩子……我一定要留住他……”
向皖皖仍旧死命地挣扎,失去孩子就等于失去商策的爱,不!这样她会活不下去……
“皖皖,你别再任性了,乖乖听话,你看……你还在流血……”
商策的心绞痛着,从向皖皖流出来的血在地上晕成一片。
“不,我宁愿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不要失去他……”
这个孩子是她和商策唯一的联系,如果失去他,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你不想失去孩子,可是,我却不想失去你啊——我爱你。皖皖,我爱你,我不要失去你。”
商策使尽所有力气将向皖皖锁死在怀里,克制、积压了多年的爱意终于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倾泄而出。
“你……说……什么?”
向皖皖呆呆地靠在商策的胸前,昏乱的心绪被一种悸动所取代。她……有没有听错?
“你必须马上动手术,听我的话,快——”
商策一见向皖皖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现在他最关心的还是手术。
“不。”向皖皖迟缓地摇着头。“你……刚才……说……什么……”
商策实在是急了,要救向皖皖时间是关键,手术不能再拖了。
“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现在我们虽然救不了孩子,但是,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再有小孩的。”
“你……是……为了要我……动手术……才这么……说的……对不对?”
向皖皖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一朵虚无的笑。不管怎样,能在死之前听阿策这么说,她还是好高兴。
“不,不对。我爱你,真的。”商策更慌了,向皖皖的神色已经愈来愈差了。“别再说傻话了,求求你,再不动手术就来不及了,我不许你丢下我——”
“我好……幸……福……阿策……”说着,向皖皖终于在商策怀中失去所有的知觉。
“快——”
商策将陷入昏迷的向皖皖抬上手术台,所有医护人员也立即展开急救。
孩子没了。
由于大量失血,向皖皖仍然在昏迷中。
商策则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自责和懊悔摧折着他,怕她再也不肯醒来见他的恐惧,更是绞痛着他的心。
他过去的逃避和懦弱不仅伤害了身边最重要的人,而且为此还得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他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笨?
“我——知道——道歉也不能弥补什么……”
莎宾娜来到商策身后,回想当时,她真的是疯了,她把心里的恨和怨连同对向皖皖的妒,都发泄在那个猛力一推上。
她所犯下的错误不仅杀死一条未出世的小生命,就连向皖皖此刻都还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甚至让原本最有权利要求商策弥补她的立场都一并失去了。
“你走吧。”商策没有回头。“错不在你,我没有资格责怪你,因为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上帝非得要夺走他们的生命,一切才能得到救赎的话,所有的责任都应该由我来承担,我很抱歉也伤害了你。”
商策用头抵着病床床沿,他是经过了深切的体认才说出这一番话的,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只求皖皖能醒过来。
莎宾娜低低轻喟了声,默默地退出病房。
独自守在病房里的商策只有继续他深切的呼唤——
“皖皖……原谅我……你问过我是否爱你,现在我可以大声地回答你,爱你,我爱你……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是我的错……你醒来吧……别用这么残酷约方式惩罚我……求你……”
商策一连五天守在向皖皖身边不肯离开,就连褚韶尘这一干好友都拉不走他,所有人不仅要担心向皖皖,同时更怕他会撑不下去。
谁都不晓得这个结局会怎样,如果向皖皖有个万一,必定会导致难以收拾的下场。
“你们都回去吧。”商策的憔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忍的。“让我有多一点时间可以单独陪陪皖皖。”
齐晊曜他们几个人无奈地对望交换着眼神,商策的语气竞像是要与人诀别似的,使得所有的心都是沉甸甸的——听说向皖皖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糟,只不过,没有人敢多向商策探问一句。
众人离去后,商策仍然只是呆坐在他苦苦守了五天的位置上。
他执起向皖皖毫无反应、织瘦的小手,嘴里又再度喃喃的低语: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上帝也想来把你抢走,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跟你说过了什么——我说,皖皖,你千万要记住,即使在梦里见到了上帝或是其他什么人要来接你,你都不可以理他们……你记得吗?我说过,你是我的,就算是上帝,我也不准他把你带走……记得吗?记得吗?”
所有关于他和向皖皖的记忆,都在这几天彻底的被复习了好几遍。
他有什么力量可以和上帝争夺他要带走的人?
他有的只是渺小的爱而已。
他不知道这是否足以拿来与上帝抗衡?
也许会有效,就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试过一次,那时向皖皖便奇迹似地回到他身边。
如今,上帝是否会轻易罢手?
看着那张苍白、沉静的脸,为什么那张熟悉的脸已不再用洋溢着爱的笑脸迎向他?这是她对他无言的抗议吗?
俯身月兑下鞋子,商策掀开覆在向皖皖身上的白色床单,在她身畔躺了下来。
“皖皖,你是因为累了才一直睡的,对不对?”
商策侧过身,他已习惯了没有回答的对话。
“我也好累,你陪我……”
他拉起向皖皖的手圈住自己,像是怕她在他熟睡时会离去似的。
渐渐的,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沉稳而规律,梦里他回到童年,一向不哭的他,不知为什么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忽然有人不断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
然后他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皖皖的脸,而她的脸上染满着笑意,一双深挚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乖乖的睡吧——”
一声轻柔的安抚让他再度闭上眼睛,再度沉入很深、很深的梦境里,在十分刺眼的光束中,他好像看见那个穿着白袍的上帝正要离去的背影——
向皖皖奇迹似的醒过来了。
不过,她的身体却是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和商策细心的照料才慢慢恢复的。
这时正好遇上叶歆雨生产,褚韶尘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产房外转来转去,还好叶歆雨的产程不算太久,否则可能会有人因为紧张过度而被抬进急诊室。
就在一切都似乎要圆满落幕时,商策竟突然不见了,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上哪儿去。
直到某一天,向皖皖从褚韶尘和叶歆雨夫妻无意问的对话里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她千里迢迢,又是飞机、又是搭船的,越过半个地球来到位于爱琴海的小岛。
向皖皖才上岸,就看见商策等在码头。
“喂!你这个男人是不是没有人在你后头追着你,你就很不舒服、很不习惯啊?”
经过这许多事,商策连性情都改变了很多,以前绝不轻易表露的深情此刻清楚地浮现在他帅气的俊脸上。
“我是怕有人再也不会追来。”
商策这次不是逃避,是有许多事他必须花点时间来沉淀。
“怕我不追来,那你干嘛跑这么远?”向皖皖不平地嘟囔着。
“人都来了,就别计较了嘛。”说着,商策伸出双臂紧紧地将向皖皖锁在怀中,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怎么可以不计较!”向皖皖佯装生气地推开商策。“我好倒楣,为什么老是要我追着你呢?”
“不然,以后换我追着你,好不好?”商策逗着向皖皖。
“换你追我?”向皖皖煞有其事地想了好一会儿,“不、不,不管怎么样,一定都是我吃亏,不行,谁教我爱你比你爱我还多。”
“那你想要怎样你才不吃亏?”商策反问。
“嗯——我规定你,以后不管到哪里都要带着我,这样就不必追来追去了。”这真是个天才妙计!
“这样啊——那现在我要去上厕所,你要不要一起来?”商策逗她逗出兴致了。
“哼!”向皖皖双手叉腰,气得两颊鼓鼓的,“你好过分——”
“开玩笑的啦。”商策握住向皖皖的手,弯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现在想去制造一个小孩,你来不来?”
“你——”
“哈……”
在一阵娇斥和欢笑声中,商策熟练地抱起心爱的小女人。
反正也好久没度假了,而且他们两人又是那么地想要个小孩。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具备,好似就只差那一点点努力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