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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吾爱 第三章

梁雪望着刚从大门内走出来的男人,他的脸孔背光,五官棱线显得特别深刻,让她联想到以前在学校美术课上素描的时候,俊美但是冰冷严肃的英雄石膏像。

不过,怎么越看越眼熟……

“啊?是你?赵……”她忘了名字,但是,她很清楚的记得那个自作主张丢掉她抛锚机车的男人脸孔。

那个热心过度的酷酷大帅哥。

“赵寒疆。”他不在意的提醒。

“你好,赵先生。”她柔柔地漾出一抹笑,像个极有教养的乖小孩。

干净无垢的音节,细细甜甜的敲在他的心头上。

心口仿佛有块拼图的缺角,在她开口的同时,叩的一声,被她娇女敕清脆的声音,完美的填补起来。

“你好,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她脸上如春风般的笑容仿佛具有传染力一般,让他不自觉的跟着松开唇线,但眼神依旧幽幽暗暗、深不见底。

“我搭公车来的。这一次,我可没有报废的摩托车让你丢喽。”梁雪心不在焉的回答他,骨碌碌的大眼贪婪地想将他身后美丽的景致收进眼底。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手插在裤袋里,拧眉看着她。

她的个子怎么那么娇小?像是未成年似的。上次他怎么没有注意到?

“我在看花。”她继续将注意力摆放在偌大的花园上。“这套花园好漂亮。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大片的白玫瑰花园,美得……嗯……怪异。”她用了一个听起来不太像是赞美的词汇。

“你觉得一大片的白玫瑰看起来很怪异?”赵寒疆回过头去,和她一起打量白玫瑰园。

梁雪想了一想,然后慎重地摇摇头。

“嗯,这么说吧。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只觉得这座花园的主人大概有偏执倾向。再看第二眼,整个灵魂就会不由自主地被这整片白玫瑰花给勾了去。说实话,这花园真的很漂亮。”她漾着笑容,莹亮的大眼紧盯着白玫瑰。

“我很高兴有人欣赏我母亲的审美观。”赵寒疆脸上刚硬如岩的线条,微妙的软化一些。

大多数的人看到一大片的白花,只会觉得不祥。

有刺的白花,即使再美,仍然冷冽得令人难以亲近。

“你母亲?这白玫瑰花园是你母亲的主意?”梁雪那双灵动的大眼倏然感兴趣地望向他。

赵寒疆微微点头,双手插进口袋里。

“那么……你是这里的主人?”梁雪有丝兴奋地朝他走近一步。

“我是。”赵寒疆挑挑眉,抿着似笑非笑的唇线。

“你这儿是不是缺园丁?我可不可以应征?”她漾出柔和的甜笑,几乎要蛊惑他一向清晰的神智。

“你想来当园丁?谁告诉你说我这里缺人的?”赵寒疆讶异的挑眉。

那老糊涂乱说了什么话,将她骗来他这儿?

“我爷爷说的。他说你们这里好像缺人手。嗯……没有吗?”她看了看他讶然的表情,满怀的兴奋突然降温不少,音量也弱了下来。

难道爷爷搞错了?

“如果你们不缺园丁,那就算喽。可是,我还是要毛遂自荐一下,我对园艺方面真的很在行。”梁雪迟疑了一下,心里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死心的再度开口。

“园艺的工作很辛苦,你怎么会想做这种工作?”他讶异的又挑了一下眉。

看着她一身白皙的肌肤,还有一身干净的衣着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挖土、施肥、晒太阳等等吃苦的料。

“你不要以貌取人。我天生皮肤白,本来就晒不黑,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把自己晒成小铜人。我家的花园虽然没有比你家来得大,但至少也有四分之一,那整片花园就是由我照顾的。”她不悦的蹙起细致眉头,煞有介事的自我推销。

她拍起胸脯保证品质的正经模样,令他看得有趣。

其实,他曾经从照片中看过她家的花园,更看过她在花园里工作的模样。

照片中,梁家的花园非常茂盛,乱中有序,浓绿盎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爽朗韵味。

就像她浑身展现出来的少女丰姿,活泼的生命力慷慨地散拨在每一处。

一般女孩子不太喜欢挖土模泥,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喜欢亲自种花的女人,他一辈子也只遇过他母亲一个。没想到,眼前又让他遇上了另外一个。

“要不要考虑一下?”梁雪笑眯着眼,点点星光在半月形的眸子里跳动。

他深深地看着她,沉吟一会儿。“好吧,你来试试。”最后,他似是考虑周详了,才缓缓开口。

“哇!谢谢你。”她兴奋的欢呼出声,髻发也轻轻扬动着。

“你不问薪水多少吗?”赵寒疆嘴角扬了一下,压抑住想伸手抚模她头发的。

很奇怪,只是看着她快乐的表情,他的心情竟然也会跟着扬升。

“我不介意薪水多少,能让我找到感兴趣的工作,我就很高兴了。”

她今年才刚毕业,无业游民的头衔还热腾腾的,好不容易找着了第一份工作,而且又是自己有兴趣的工作,说什么都要把握住。

虽然,爷爷在她帐户存入的钱,够她当十年的米虫还有剩,但是一想到那些钱很有可能是爷爷的全部老本,她就完全没了动用那笔钱的念头。

“好吧!你录取了。”赵寒疆正式说道。

“太好了,我今天就可以报到了。”梁雪兴奋地拍着掌,细髻的发丝像是感染了她的快乐,也一飘一飘的扬起。

“今天?”赵寒疆愣了一下。

“择日不如撞日嘛!而且我早点上工,也可以早点熟悉环境啊!”梁雪振振有辞的说道。

赵寒疆先是皱着眉,审视评估的目光锐利地看着梁雪,盯住她几秒后,突然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欢迎你。”他向梁雪绅士地伸出手。

梁雪看了看他的大掌,缓缓地伸出她的小手和他礼貌的交握。

两人手心交会的瞬间,像是有股电流在掌心之间传递,擦出火光后,倏地顺着手臂狠狠地劈向各自毫无防备的心口。

几乎是同时间,两人迅速放开对方的手。

梁雪脸皮薄,开始无法控制的烧红起来,嫣红迅速爬上娇颜。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后,两手在身后偷偷紧握在一起,手指之间仿佛还缠着属于他的热度。

和这个人握手的一瞬间,令她感到强烈的异样感。他的大手干燥温暖,被他包握起来的触感可以说得上是舒服的,可是陌生的感觉,像是有电力一样,电得她不知所措。

赵寒疆也有一瞬的不自然,不过他很快的以世故的表情迅速掩盖住。

瞬间扬起的激荡,再度沉落回深邃的眼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来吧!我找叶伯安顿你。”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低音提琴般醇厚。

“谢谢老板。”她噙着朝阳般的炫目甜笑,直直撞入他灵魂底层,剧烈的威胁要融化他冰封已久的墙垣。

他隐约的感觉到方才激起的火光只是暂时偃息而已,并没有完全熄灭。深沉翻腾的情绪,还在血液里流窜。

他回身眯着眼,眼眸复杂地看着一朵朵随风轻曳的白玫瑰园,然后抬起头,朝高墙顶上的监视器打了一个开门的手势。

冰冷厚重的雕花铁门,为不请自来的娇客,缓慢无声地敞开一道欢迎的缝隙。

“叶伯——”娇女敕的叫唤声,在清寂的客厅中扬起。

“……”

“叶伯——”久久没人回应,梁雪不死心的又叫了一次。

“你这次又想要什么了?”叶伯压抑着即将失控的音调,头疼的从客厅里冒出来,恼怒地瞪住梁雪。

他是真的头疼!

他被她吵得头皮发疼,太阳穴附近现在正在一抽一抽的跳动。

自从这聒噪的女孩儿进到屋子里的那一刻起,平时岑寂安静的空间突然嘈杂了起来。

讲得难听一点,她的声音就像恼人苍蝇的拍翅声,挥也挥不走,浮在耳边嗡嗡嗡的作响。

整个房子,就光听见她喊着“叶伯、叶伯”的回声,连他自己都听得刺耳,几乎快对自己的称呼产生反感。

她的问题一箩筐,而且嘴上总爱“叶伯、叶伯”的不停叫唤,叫得让人心烦。

他很怀疑她是不是在拿他穷开心?

“请问屋里有没有多余的花瓶?我想将花园里一些花剪下来插到屋里。”梁雪维持一贯的甜蜜笑容,对叶伯爱理不理的态度不以为忤。

“插花?少爷不爱在屋子里弄什么花花草草的东西。”叶伯不太赞同的摇头。

“屋里摆些植物,一来美观,二来芳香,没有坏处嘛。这屋子太冷了,至少可以有点人气。”

“人气?你将我和少爷当成化石不成?”叶伯不高兴地瞪着她。

“这么大间房子只住你们两个,而且老板一个人上楼后就像消失了,而你只会拿着小掸子一声不吭地这边挥挥、那边挥挥,屋里半天听不到一个声响,冷清得不像一个家。”

这个拥有美丽花园的房子,从外面看起来又好看又舒适,直到她踏入冷冰冰的大厅里,才发觉住在这栋屋子的人,全糟蹋了这栋漂亮的房子和花园。

“房子大、人口少,自然是这样。”叶伯反驳道,不觉得一栋安静清幽的居住环境有什么不对。

他不就在这儿住了十几年?

“那老板的家人呢?他可以接他们一起住,就不会冷清了呀。”梁雪毫无心机地眨眨她精灵似的乌黑大眼。

家具亮得光可鉴人,亲人也不住在一起,整个房子冰冰冷冷的,就连老板和老管家也都同一个德行,寡言少欢,难以亲近。

叶伯老脸一拉。“这里的管家换人当了?你的意见可真多。”

梁雪立即摇摇手。“没有,没有。叶伯你安心当你的大总管,老板只雇我来整理花园,我不会篡位的。”

“那就闭上嘴,少聒噪。还有,少在少爷面前提起‘亲人’。那些人没一个好货,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讲到“亲人”两个字时,叶伯露出鄙夷不屑的脸色。

“喔。”梁雪眨眨美丽的眼睫,偏着头应了一声便闭了嘴。

毕竟自己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园匠,加上她又不是超级八卦、爱挖人隐私的无聊人士,专门打听别人的家族秘辛。

她晓得话题牵涉到人家的家务事,已经有些私密,再问下去就太不礼貌了。

看看梁雪乖顺的表情,认为教训得够了,叶伯便再度拿起小掸子,习惯性的左挥挥、右挥挥,像抹幽魂一样,一点脚步声也没有的飘离客厅。

整个偌大的客厅倏然岑寂下来,静得令人窒闷。

梁雪一脸无辜的搔搔头,不自觉揉乱一头松发。

一抬头,赫然发现一个男人正站在楼梯台阶上,一双乌木般的眼眸正锐利的注视她。

“你……你午觉睡醒了?”她的眼里有丝兴奋。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就让她的心跳加快,血液全涌上耳根去。

“我睡眠时间很短。”他淡淡说道。

“我吵到你了?对不起。”梁雪双颊嫣红的道歉。也许她和叶伯讲话的声音太大了。

“我听到你一直找叶伯,有问题吗?”他的眼里隐隐闪着笑意。

“没有,没有。我只是无聊,找叶伯说说话而已。”梁雪红着脸摇手。

其实不是她爱找叶伯麻烦,而是她觉得在现代还能找到像是从西洋古典小说里走出来的忠心管家,让她觉得好好玩,忍不住借机喊喊,感受一为中古时代千金小姐的感觉。

“你爷爷刚刚打电话来。”他低沉的告诉她,音调里含着听不出的心思。

“我爷爷?电话在哪里?我要和他讲话。”梁雪惊喜的抬头。

“他挂电话了。他只是要我转告你,他出门去拜访老朋友了。他打算环岛慢慢的玩,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要你在我这儿住下来。我刚刚通知了叶伯帮你整理出一间房间,你就先住在这儿。”他面不改色的编出理由。

其实,根本没有这通电话。不过,既然那个老糊涂没说一声就把梁雪送来这儿,他也有资格先斩后奏留下她。

于是他干脆想好借口,顺水推舟,将她光明正大的留下来。

“拜访老朋友?环岛?”梁雪愕然地眨眨眼,一时之间不太能消化这个消息。

早上她出门前,爷爷为什么一句也没跟她提起?

她突然有点难过,酸酸的感觉开始从心口悄悄升起。

这种感觉好像再度被人遗弃一般,连呼吸都变得空空洞洞的。

就像以前爸爸、妈妈,和哥哥,没有说一句话,无声无息的就抛下她离去。

为什么连爷爷也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她?

“你会不会煮咖啡?”他低头凝望她突然间变得脆弱的表情,缓缓的开口,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丝罪恶感。

他无心的谎言伤到了她,而他的心,竟也微微的颤疼。

“会呀!”她有些茫茫然的点头,努力的从自怜的情绪中挣月兑。

“我工作时希望有一壶好咖啡提神,但是,叶伯认为那对身体不好,所以从来不为我准备。”他耸耸肩,一脸无奈。

“没问题,马上送到。”梁雪忍不住卷起唇角,掩嘴偷笑,像是一同做着坏事的伙伴,举起右手向他打了个OK的可爱手势。

“交给你了。”他微微一笑,随即消失在楼梯口。

叩、叩。

门上轻轻剥啄几声。

“进来。”书房里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送咖啡来了。”梁雪推开门!捧着一个圆盘站在门口。

“谢谢你。放在这儿就好。”赵寒疆随意指了指大书桌旁紧靠着的小茶几,再度埋进一堆卷宗报表里头。

梁雪探头环视书房一圈后,拧着细眉,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近他。

这书房大归大,装了不少书,也塞了更多的现代电子通讯设备,要是一个不小心碰着了什么东西,搞砸了什么事,那就糟了。

“今天是星期天耶。你不休息的吗?”梁雪把托盘轻轻放到茶几上,从壶中倒出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端到他身边。

这个男人像有工作狂似的,连星期天都还窝在书房里办公。听叶伯说,他昨天晚上甚至在公司加班到快天亮才回来。

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连他的车子座位上都放满了文件,不但一手翻卷宗,还一手打电脑,让她佩服不已呢!

不过,如果照这样下去,她猜测,她这个苦命的老板有一天一定会过劳死。

浓郁的咖啡香气飘浮在四周,赵寒疆被咖啡香吸引得忍不住丢下笔,接过她手中的杯子,靠近鼻尖深深的吸嗅一下。

“好香。”他浅尝了一口后,又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谢谢老板捧场。”她拿起咖啡壶,再度帮他倒满。

他点点头,喝了一口之后,将杯子放到桌旁,便低下头继续工作,没再和她说话。

通常,这是老板暗示员工如果没事的话,就退下的意思。

不过,她可不容易随随便便被打发掉。

“我叫梁雪,大家都叫我雪雪。你呢?我又忘了老板的名字了。”梁雪装傻的眨了眨眼,抱着托盘立在原地微笑着。

她不是不懂他请她离开的暗示,只是,她不想回到冷清清的楼下,宁可留下来赖在他身边,即使被他白眼也好。

这间书房的气氛比客厅舒服得太多了,有人声、电话声、机器声,还有一个工作狂酷哥。

“赵寒疆。”他依然低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嗄?”兀自沉浸在思绪里的梁雪,呆呆地眨眨眼,下一秒才会意过来。

“有问题吗?我的名字这么难记?”他缓缓抬起头看她。

“呃,我记住了……”梁雪不好意思的嘿嘿傻笑。

这个男人的情绪凉凉淡淡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温度,不但长了一张酷酷的脸,住的地方也是冷冷清清,连管家叶伯都和主子一样的脾性,话不多,性子也古古怪怪。

最巧合的是,连名字也是冷的。

寒疆、寒疆,一听见这个名字,就会令人开始想象,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影,在凄冷下雪的荒野里独行,远处传来悲凉的胡笛声,萧瑟的撞进冻僵的心窝里。

这个画面,令人……觉得心酸哪。

突然间,她打了打自己的头。她在想什么啊?要说名字,她自己的比他的更冷哩。

梁雪、梁雪,凉凉的雪,更是清凉到底。

“你在想什么?”他看着她脸上不停变化的表情,有些好奇她的小脑袋瓜在转什么东西。

她冲动的把她的想法告诉他,没料到竟惹得他投笔大笑。

“你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赵寒疆已经没了工作的兴致,干脆丢开手中的文件,换了个轻松的表情,整个背靠进舒适的沙发皮椅里,深邃的双眼专注地瞅着她。

为了专心和她说话,他将皮椅微微一旋,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的相对望。

“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而已。”梁雪的美丽小脸在他的嘲弄下漾开红晕,白里透红的模样好不迷人。

“那么你对你自己的名字有什么联想?”他唇边的笑意未退,全身紧绷的肌肉逐渐松懈下来,修长的双腿舒适的向前伸展,站在他身前不远的梁雪,刚好就这么卡进他的双膝之间。

他的长腿若有似无的夹靠着她,整个画面看起来既亲密又暧昧。不过,他们注意力全放在谈话的主题上头,没有人察觉到这个下意识的亲近姿势。

“我的名字吗?嗯……梁雪、梁雪,念起来软软的,没什么气势,顶多只会想到细细白白的小雪花而已。”她偏着头想了一想。

“就这样?”他还以为她会有更浪漫的想法。

“其实我爸妈对我的名字非常喜爱。我十岁以前,他们总喜欢让我穿上白色的衣裳,说我就像是沾上雪片的小精灵。”梁雪的眼有些朦胧。这些往事,她好久都不曾想起了。

赵寒疆一怔。

“那么……十岁……以后呢?”他问得干涩、艰难。

“十岁以后,因为觉得白色的衣服很像丧服,所以就不穿了。”她轻描淡写的解释,低头看看身上淡紫色的装扮。

他呼吸一窒,用力捏紧手掌,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因心痛、歉疚而颤抖。

“你不喜欢白色的东西?”赵寒疆暗地里握紧发凉的指节,深深陷进掌心。

“不尽然,你家的白玫瑰园,我第一眼就爱上它们了。”梁雪没发觉他的异状,一转头,只见窗外一片绿意,点缀其间的雪白花朵正仰首微笑,随风款摆。

她忍不住想起,每年祭日总在她父母坟上出现、未署名的白玫瑰花束。

“雪雪……”

“嗯?”

“我很抱歉。”他沙哑的低喃道。

“什么?抱歉让我爱上你家的白玫瑰?”梁雪失笑的回头看他,笑容柔美包容,只觉得她这个老板怎么那么奇怪?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我……”他欲一言又止,心里眼里有着挣扎。

她这抹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容,更加刺痛他背负了十三年、一直无法救赎和解月兑的良心。

该告诉她吗?告诉她他们之间早在十三年前便种下因果纠葛?

告诉她,她父母是被他的车撞死的?

一阵阵熟悉的疼痛蓦地袭向脑袋,逐渐加剧。

浓眉有丝痛苦的皱起,赵寒疆举起手揉压泛起胀痛的太阳穴。

“怎么了?”梁雪的语气里有丝担忧。

他的脸色怎么变得不太对?

“习惯性头痛。”他浑身紧绷地闭上眼,开始对抗脑袋里像是一波波撞钟似的疼痛。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帮你按摩按摩。”她向前靠了一步,倾过身子,伸出小手,清凉的指月复轻柔地按上他额头两侧,缓缓施力旋绕。

赵寒疆尽量放松四肢,任她在他额侧按揉。

她的手劲不轻不重,极有技巧的舒缓了他突如其来的不适。

梁雪认真的为他按摩,一面分神端详近在眼前的男性脸庞,好奇的眸光在他的眉、眼、鼻、唇之间,细细的来回梭巡。

这张脸散发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是一种属于事业有成、对自己极有自信的风采。显然不常笑的五官线条,组合成俊中带冷的抢眼气质。

如果他张开眼睛,有如刀片划过的深邃双眼皮眼眸,会更加慑人。

那慑人的眼神,是一种习惯于领导众人的王者气质。

“你常常皱眉。没有快乐的事让你放松吗?”她为他眉间的刻痕下了一道结论。

“为什么这么问?我看起来一脸郁闷?”他睁开眼,微微挑眉。

“我觉得不太像是郁闷,反而比较……嗯……接近心死的感觉,对任何事都已经毫不在乎的模样。”梁雪摊开小手,柔软的掌心贴上他削瘦的脸颊,小心的琢磨语词,凭着她独特的敏锐感受,大胆分析他的阴暗性格。

“小女孩,你只看我几眼,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想模透我所有的心事?”他的大掌拉下她两只小手后紧紧握住,不让她继续抚模他的脸颊。

他们真正相识接触的时间,除了上回在路上搭便车的机缘外,只有早上在门口的那一段简短对话。

“人与人相处,时间是最不定的要素。有人一眼便能相知,有人相处了一辈子,仍然互相陌生。”她反驳道。

她站在他的腿间,双手让他握着,垂眸俯视他的神情煞是迷人。

那是种未知风情的纯真魅力!梁雪本身也许并不自觉,却足以撩动像赵寒疆这种懂得风情的成熟男子。

“是吗?如果在这一刻,我说我已经爱上你了呢?”像是刻意挑衅般,他微一施力,握着她双手的大掌将她拉向他。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拉扯,脚下一踬,身形不稳地立刻向前倾倒。

惊呼一声,娇小的身子跌坐上他的大腿,两只手则下意识的揽上他的颈子,寻求平衡。

原是一臂之遥的友善距离,霎时缩减成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密微缝。

“你……你别开我玩笑……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她白皙的小脸上全是火红一片,一边努力坐直身体,尽量和他减少躯体的靠偎面积。

刚才胸与胸相贴的一瞬间,几乎让她羞得要死。

他眼眸半眯,有力的铁臂不顾她的反应,硬是牢牢锁住她的身体,举止像极了存心想吃她豆腐的登徒子。她只得曲起双臂抵住他结实的胸膛,勉强隔出一个属于女性矜持的安全空间。

“你不是才说过,人与人相处,时间是最不定的要素?”他用她自己的话,巧妙的驳倒她的抗拒。

“相处和相爱是不同的。”她的脸蛋上浮起一层不悦的薄嗔。

“我没说相爱,只说‘我爱上你’而已。”他继续用深邃的眼神蛊惑她,一点也不理会她抗拒的肢体语言,暖热的大掌缓缓摊开,贴上她的背脊,微微抚动,若有似无的挑逗,令敏感的梁雪浑然一颤。

“不可能。我们才认识一天耶,你别逗我了。”她僵了一下,随即张大水眸,一面佯装镇静,一面用力摇头。

不过,从她僵硬的表情看得出来,显然被强烈的吓到了。

“人与人相处,时间是最不定的要素。我真爱这句话。”他低首轻笑,语气似真似假。

她努力的望进他眼中,不但读不出他深黑眼眸里的任何讯息,还差点陷溺在里头。

“你别曲解我的话。我说的相处,指的是了解一个人。像你这样轻易的召告说你爱上了我,那叫随便。”她不悦的拧住眉,眼瞳冒出火花,原本平贴在他胸膛上的小手也握起了拳,好像只要他再说出一句轻佻的话,她就打算要重重捶他一拳。

她对他玩笑似的态度,没来由的感到生气,好像他糟蹋了某种珍贵的感情信仰。

赵寒疆身形一僵。

“我不是随便的男人,雪雪,我不随便。”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回答。

他悲哀的看着她不信赖的表情,他所能做的,只有微弱的辩驳。

他无法说出他暗地守护了她十三年的事实。

梁雪听见他突然沉哑难抑的嗓音,一时之间怔愣住,张着迷惘的水眸,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嗓音里的沉重和悲哀,压得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像是某种动物哀鸣的频率,共呜的声波刺穿她的灵魂,挑得她的心肺莫名的紧缩、疼痛。

“你说爱我,说得太轻易了,听起来真的很像是假的。”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眸子,也遮住他的表情。

真真假假的爱语,像拨不透的迷雾,让人非常没有安全感。

她不喜欢隔着浓密的迷雾看他,伤眼、伤脑,又伤神。

“我没有耍弄你的意思。”他无声的叹息。

“那就不要随意的说出你爱上我这种话。”她倔强了起来,粉色的唇瓣不自觉的微微嘟起。

赵寒疆看着她娇软的女敕唇,默然几秒钟,然后猝不及防的低头,密密实实的封住她的唇瓣。

这个吻像是他对她无言的抗议,吻得她的唇瓣有些疼痛。

梁雪震惊之下张口欲呼,刚好给了他顺利进袭的完美机会。

毋需诱哄、毋需引导,她自动的张口,让他的舌毫无阻碍的深深溜探进她的口里,挑勾吸吮她的芳软小舌。

梁雪吓坏了。令人麻颤的电流猛然地冲击她,神智在瞬间溃决,忘了思考、忘了呼吸。

他的探索火热而且忘情,越吻越炽烈,像是压抑许久的需求,如炽火轰然燎原,仿佛不将两人焚烧殆尽,绝不罢休。

“唔……不要……”他太过狂烈的情感让她惧怕起来,忍不住握起拳,捶打他的胸膛要他停下。

赵寒疆勉强松开她的唇,气息不稳的将额抵着她的额,紊乱的呼息和她的混在一起。

“你不该……你不该这么胡乱吻我……还说不随便……”梁雪快哭出来的指控他。一边喘着气,颤着手指,轻抚自己红肿得有些发疼的嘴唇。

唇瓣上,还留有他激烈侵占后的痕迹。

听见她细微的呜咽,他怔然松开手。

“我很抱歉。”炽盛的眼神猝然复上凉意,延伸到全身,急速冷凝,梁雪不适应的打了个哆嗦。

他的张狂气息迅速收敛,快得让她以为方才他周身散发出来威胁要灼烫她的热焰,全是她的想象,心头突然奇妙的泛起一股难解的失落感。

他放开了紧紧锁贴在她背后的双臂,极有绅士风度的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腰,帮助她离开他的大腿,稳稳的站回地面。当他和她都站直之后,除了手与手的接触,肢体上没再碰触半分。

没有半点邪念,像带着小妹妹似的,他牵着她的手走向门口。

“刚才发生的事,是我失礼。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他打开门,模了模她头顶柔细如丝的髻发,然后,轻轻一推送,将她推出门外。

梁雪张着仍然红热的小嘴,愣愣的望着紧紧阖上的房门。

他把她赶出书房?

她一手揪着胸口,一手贴上门板,整个人混乱得无法思考。这之中……似乎有什么环节被忽略了。

梁雪想再度敲上门扉,却又瞬间退缩。

赵寒疆为什么会吻她?

突如其来的热吻,突如其来的结束,迷乱了她的思绪。

他说他不会再犯了。但是,做了就是做了,她不可能催眠自己说,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梁雪迷惘的水眸眨了眨,抬起眼,竟然对上站在转角处的叶伯。

叶伯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神情严肃的看着她。

“叶伯……”她可怜兮兮的开口,却不知自己想要说什么,声音无力的淡逸到空气中。

“你的房间帮你准备好了,就在走廊尽头那一间。”叶伯像是同情,又像防备的盯着她,慢慢的交代她的房间位置后,便转身想要下楼去。

“等一下。”她的脚像拥有自己的意识,突然朝叶伯奔过去,在他步下楼梯前拦住了他。

粉色的樱唇开口欲言,竟然吐不出半个字,她急得抓扯自己飞飘的发丝。

她的心一直呼啸,想要探索什么、渴求什么,激越得快要跳出来,脑袋却在此刻变得非常不中用,思绪乱得像她的满头髻发,狼狈纠结、梳理不开。

“你还有什么需要吗?”叶伯冷冷淡淡的开口。

叶伯的话像桶冰凉的水,从她头顶直泼而下,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

“我……我……”对呀,她需要什么?她茫然的自问。

她一点也不确定,只感觉自己像突然莫名的着了魔,又突然地恢复意识,身体里面充塞着空虚的疲累。

叶伯安静的等待她说完。

“我……我想要几个花瓶插花。”她低下头,在空气中飘扬的鬈发轻轻落下,包覆住她小小的脸蛋,像极一只垂头丧气的小花猫。

叶伯扬了扬眉,一语不发转身往收纳杂物的阁楼走去。

梁雪恍惚地站着,沉溺在漫无边际的思维里,根本不知道刚才向叶伯开口要了什么。

着魔了!

她真是着魔了!

而这全都是赵寒疆那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害的!

“睡一觉就会好了。嗯……睡觉……”她脚底虚浮、喃喃自语的朝自己房间走去。

“小姐,你要的花瓶。”幽魂似的叶伯,极有效率的再度在她身边冒出来,手上拿着两个小小的瓷花瓶。

“啊!”梁雪惊魂甫定的拍抚胸口。

“这么小?!没有再大一点的吗?”她勉强定神一看,不太满意的看向他手心的两支小瓶子。

搞什么?叶伯拿来的花瓶,根本就是观世音菩萨手上拿来插一支柳叶的那种尺寸,小小的、细细的,顶多只能插两朵花茎而已。

“只有这种的,要就拿去,不要就拉倒。”叶伯酷酷的就要把花瓶收回。

“好嘛、好嘛。”无鱼,虾也好啦。她嘟囔着,一手抓一个,从叶伯手中抢下。

明天先在自己房间插两朵玫瑰好了。

拿着两支小瓶,梁雪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越过叶伯,她一步一步走回刚刚被分配到的新房间。经过书房时,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然后又可怜的低着头慢慢走过,踱向走廊最底端的房间。

她升起鸵鸟的心态:算了,睡饱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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