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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王挑情 第三章

天下人皆说峻德修王是“战鬼”转世,带着满身的血腥煞气,生来要扰乱人间,但峻德城中的百姓,却对修王爱戴不已,奉若神-,将他视为莫大荣耀。

这两种天壤之别的评价,传到修王耳里后,得到的通常是一声不以为然的嗤笑。

他狂傲地笑尽天下人愚昧。他从来只做他该做的事,为峻德天龙卖命,纯粹只是报恩。

败在修王手下的人,只能说是能力不够,和他是不是“战鬼”转世毫无关系。所有的荒谬传闻,只是战败者为自己失败的耻辱开月兑的愚蠢藉口。

偏偏,就是有人对这个愚蠢无比的藉口深信不移。

乱世,是创造英雄的时代。而生于乱世,对英雄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大哥,找我来什么事?”峻德四王中排行老三的治王,不疾不徐地跨入一向少有人能接近的修王寝院──“修罗苑”。

他照例对门楣上书写着三个草字的匾额,皱了一下眉头。

峻德治一向不爱大哥峻德修将自己的寝院取名为“修罗苑”,他总认为这个名称煞气太重。

“你帮我看看她,她竟然在马上昏睡了一天。”峻德修一见到三弟,马上就往房内拉,脸上有着少见的烦躁。

“就为了她,你竟然丢下军队先跑回家,没有上殿见城主?”峻德治有些惊诧。在印象中,只要得胜回城,大哥一定会尽职地向城主亲自禀报战果。

“我待会儿再去见城主,你先看看她。”峻德修不耐地催促他。

峻德城城主峻德天龙是收养他们“修、齐、治、平”四王的义父。不过,他们都只称峻德天龙为城主,君臣分际划分得很清楚,鲜少称他为义父。

“她是?”峻德治坐到依然沈睡的女子身旁,拉起细瘦的手腕仔细诊脉。

“谌寿的女儿。”

“又一个战利品?不过这一个,比你以往所带回来的要清丽许多。”峻德治用辞婉转地表达看法。

“你大可直接说她相貌平平,只有清水中上之姿。”峻德修双手环胸。

“是人家硬塞给你的?”谌寿会忒地大胆,留下上等美女,出清冷宫存货?

“我挑的。”他扬起一眉,警告他专心看病。

峻德治的讶异和疑惑,在床上的人儿忽然嘤咛转醒时烟消云散──秀白无奇的小脸上,迷-的瞳眸眨了眨缓缓睁开后,整张容颜瞬间染上了一抹轻幻醉人的娇态。

“原来如此。”峻德治恍悟地点点头。

“如何?”峻德修问的是诊脉的结果。

“大哥,人家姑娘是弱柳纤絮,你是武夫猛将,当然经不起劳累的马上奔波。姑娘只是累过头,瘫了。”颈项上的青紫也暗示了某种缘故,只不过他见姑娘家就快转醒,不便明讲。

谌霜浓一睁眼,只见到眼前这位相貌温儒和善的男子,心中剧烈惶悸,以为在自己昏睡不醒时,已被修王送给了人。

直到寻到温儒男子身后那抹熟悉而安心的挺拔身影,她才定下心神。

“您是──”他看起来像是大夫。

“在下峻德治,修王的三弟。”峻德治对她露出温煦的笑容。

“治王?久仰大名。”谌霜浓感染到他的和善,也不由自主地回以浅笑。

“病人醒了,你快去开药。”峻德修脸色突然一沈,不客气地将三弟从床边拎起,顺手挥开他还搭在霜浓细腕上的手指。

“谌姑娘没病,不过筋骨疲乏过度,倒是要好生调养。我开些浸泡的药方子,定时热水药浴,一周后精神自然恢复。”峻德治不以为意,仍旧本着大夫的本分,对“家属”细细叮嘱。

“还有,夜晚让谌姑娘好好歇息,别太折磨她。她会在马背上瘫睡过去,有一大部分是你的缘故,这几天还请大哥节制。”这段嘱咐,就有些恶意了,摆明了要峻德修禁欲。

谌霜浓面色立即嫣醉如火,峻德修倒是不甚在意,仅仅双手环胸,轻声哼了一句。

“修王!”门外传来一唤。

“什么事?”峻德修眉头一锁。

“城主请修王立时上殿,并且请修王带着降贡美人一起过去。”

修王和治王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眸中交换了复杂的讯息──“大哥,要慎重应付。”治王低语示警。

“嗯!”修王垂睫思索,神情难解。

“城主……要见我?”躺在床上的霜浓没有听漏命令,惶惶不安地起身。

“你这女娃儿可真神奇,又一个人对你有兴趣了。来吧,咱们去见城主。”峻德修似讽似嘲的一笑,对床榻上的她伸出手。

犹疑地看着眼前的大掌,谌霜浓心跳急如擂鼓,感觉一股不祥的气息,如风雨欲来,压得她难以喘息。

不祥!

爹爹拒绝修王带走她时,也曾这么说。

对谁不祥?又是如何不祥?爹爹为什么从没告诉过她?

搭上峻德修的手,谌霜浓强忍住不适,在峻德修的扶持下勉力起身下榻,心里也沈重得直往冰寒地底下坠。

此番会面是否会翻搅出什么风浪?

空旷的大殿上,气压一片沈滞!

所有臣子均被遣退,只留下峻德修和谌霜浓站在偌大的殿堂上。

谌霜浓不安地贴紧峻德修高大的身躯,暖热的体温稍稍缓和了惶然揪紧的心神。

良久,斜倚在主位上的峻德天龙才挪了挪身子,收回环绕在谌霜浓身上的视线。

“我听说你一进城就马上转回府,还把老三找了去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担忧不已。”他刻意顿了一下。“原来,让你误了谒见时机的,是这位女子?”

峻德天龙状似悠闲地抚了抚颏下的胡须,指节在雕龙的椅背上轻轻击叩,精锐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向他最为倚重的义子,像是要探进他的思绪深处。

他小心翼翼地驯养了这个义子二十年,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随时会被这个义子咬上一口。

身为高高在上的城主,却仍有令他感到畏然的人,着实不是好滋味!

他,峻德天龙,在短短十年间,即展露惊人的旷绝才干与野心,不断扩张版图,与圣罗皇朝分据东西,几乎将取圣罗皇朝而代之──目前,尚缺一个关键时机,峻德城才有足够的天时地利人和,登上领导天下的共主之位。

这个关键,正是“朗日城”的态度。

但据前不久从朗日城传回来的消息,他这个义子似乎颇不合作──

“是。”峻德修直坦坦地面对城主目光。说不上是睥睨还是压迫,顺服的面具下仿佛垫伏着跃动不安,似是想破柙而出的猛兽,让人想不戒惧都难!

“叫她上来,我要看看她。”城主懒懒地挥挥手。

谌霜浓扯紧峻德修的衣袖,无助地仰头看他。

峻德修一动也不动,只是微微转头垂眼回望,晦墨的眸子读不出任何讯息!霜浓得不到任何示意,只好放开小手,一步又一步如铅似的慢慢走上殿阶,停在城主三步之遥的距离。

“城主……”霜浓垂首。

“头抬起来。”城主单手支颐,眯起眼审视,当他看清谌霜浓秀致的眉眼五官,突然朗声大笑。

“难怪!难怪!”他边笑边摇头,连连数声……

“这女子是蒙尘美人哪!远看还不觉得美,近看才知道媚秀如丝、引人流连,难怪我儿为了你抛下国家大事,不但白白错失与朗日城结盟的好机会,还延误了上殿报告战果的时间。”城主的语气听不出是苛责,还是了然。

霜浓不语──不曾涉足过勾心斗智的场面,朗日城中是第一遭。而这一次,她只能被动地沈默以对。

“修儿,义父要她,把这美人让给义父为妃。”城主聪明地以义父的身分开口索讨。

霜浓一颤,闭上眼等待峻德修的生死判决。

即使她清楚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降贡女子,明白从此以后可能面对的命运,但真遇上了,仍旧难抑惶恐。

修王会同意让渡她吗?

会吧?

“不。”峻德修唇畔扬起浅笑。

轻促一言,平缓地掷出一记惊雷,撼扰得整个大殿为之震动──

霜浓不敢置信地倏然睁开双眼,小嘴微张,迟疑地转头看向殿阶下方,那名倨傲如斯,完全不将一切放进眼里的狂妄男人。

城主眼中突现暴怒,随即伏隐无踪,只有从紧紧握住椅臂的泛白指节透露出未散的余火──

“是吗?那义父也不勉强。我看美人也累了,修儿,带着你的美人回去休息吧!这一次攻克谌城,辛苦你了。”维持着王者风度,城主面色和缓地要他们退下。

“霜浓,下来吧!”峻德修依然噙着难解的笑意,有如先前在修罗苑的床榻边,以同样的姿势,向她伸出一掌,极有耐心地等待。

听见轻柔的呼唤,霜浓才有了动作,茫茫然转身,像个布女圭女圭似的迟缓走下殿阶。

他……留下她?没将她送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她直勾勾地瞪着他,完全不能看透他的心思,只能尽力压抑在胸口狂腾的情绪,怎么也不敢放任思绪随意奔泄。

她不能让自己有奢想──有了奢想,心就再也无法归于平淡,甘于寂寥。

若是有一天,他还是决定放开她,她将如何自处?

就在万般念头旋绕间,她无意识地踏出一步又一步,顷刻间,眼前突然一黑,思考停止,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峻德修从容接住从阶上跌下的昏软身子,向城主点了点头后,抱着怀中昏迷的人儿大步向殿外而去。

“养虎,终究要为患吗?”城主轻喃了一句,慵懒地靠向椅背,沈思地看向殿门外远去的身影──

二十年前,他听了“九指神算”的建议,收养了四名义子,而这四个孩子果然如“九指神算”所预言,如虎添翼地助他成就了目前的浩伟功业。

只要再一步,他就能登上权势顶峰了。

城主闭目沈思,仔细回想当初“九指神算”为修儿所批的命言──四个孩子之中,这一个天生煞气最重,对于您将来的霸业,可载舟,也可覆舟。如果要养,就要养得小心。否则峻德大业,成于他,也败于他。

“成于他,也败于他──”城主峻德天龙支着额,低头哼笑出声。

悠悠转醒,谌霜浓发觉自己已回到修罗苑里的床榻上。

“小姐,你醒了。待会儿咱们就服侍你入浴。”几个婢女正忙着将一桶桶的热水倒进浴桶。

氤氲的蓝白蒸气,饱含着浓浓药香飘浮于整个室内。

“入浴?天还没暗呢!”谌霜浓疲倦起身,看看窗外。

“这是治王交代,修王要咱们照办的,说要小姐定时浸浴。”

霜浓没再说什么,柔顺地任由婢女更衣,踏入浴桶。

一浸入热水,才知道身子已疲乏到了极限,放松的那一瞬间,浑身筋骨竟酸得隐隐泛疼,难受地轻吟一声──“小姐,水太热吗?”婢女见她柳眉微颦,有些担心。

“没事,你们退下吧!”

待婢女们退出房外,得到了独处,霜浓将头轻轻靠在桶缘,叹息一声闭上眼。

好累!

离开谌城仅仅数日,竟让她觉得身心累倦不已。

她开始想念虽然冷清、却安逸无虑的冷宫岁月。

修王说过,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充满杀戮和野心,她还曾经不赞同地辩驳。

而今短短两天,面对了朗日尚和峻德天龙两次不需理由便出手掠夺的场景,她已经对当初切切执着的信念不再坚定——

渺渺间,浴水的热力伴着浓浓药香味沁入骨髓筋脉,全身弛懈之际,思绪也渐渐散逸,幽幽浑浑地游移在梦境边缘,真幻交错,分不清人在梦中,还是梦在心中。

不知何处伸来一双大掌,抚上微寒的肩头缓缓揉捏,暖和的体温熨热了浴水浸不到的肩颈,让霜浓忍不住舒适地嘤咛出声,眼皮益发沈重,怎么也睁不开。

“谁……”她连音调都虚软了,无力挣动。

“别在浴桶里睡着,会着凉。”低沈的嗓音,听来有丝怜惜,有丝宠眷。

是他。

霜浓微微一笑,安心的更往睡梦里沈落──她任凭有力的臂膀在水中圈拢住她,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水中提抱出来,伏贴在坚实的胸膛上,以柔软巾布包裹轻拭,而后被移抱到床榻上躺下。

从头到尾,她一直闭着眼没醒来。

“霜浓。”一声轻唤。

“嗯──”她好想睡。许是药浴发挥功效,浑身虚绵得不想动弹。

“翻过身去。”同样的一双大掌,半哄半推地助她翻了个身子,俯趴在床褥之间。

劲瘦结实的身躯跨上她俯睡的身子,适中的指掌力道,开始在她的颈背处揉按,沿着肩胛、脊柱、四肢,来回压抚,所有紧绷的筋骨,在技巧的揉捏下,彻彻底底地放松。

真想永远不醒来──霜浓混沌地想着。

或许有一刻真正睡去,却又在炽热如火的唇舌取代按摩的大掌,熨贴在果裎敏感的背脊肌肤的那一瞬间,倏然转醒──“修王,啊!”手指紧抓住身下的锦被,才迷-睁眼,又忍不住轻喘地闭上。

一具热得烫人的躯体伏贴到她的背后,沈沈的重量压得她有些无法呼吸。

“休息够了,该换你满足我了。”掠夺成性的男人要求道。他愿意做的退让与体贴只有这么多。

一声几不可闻的细柔轻叹后,霜浓沈默而温顺地反身投入身后暖烫的怀抱──在粗鲁的强力需索下,心甘情愿地沈沦在狂炽欲醉的国度里。

心甘情愿吗?第一次,她问自己。

谌霜浓独自伫立在湖边的树荫底下,神情迷-地发着怔。

灿金色的午后阳光,从叶隙间细碎地洒落在她的发上、颊上、衣上,芒亮的碎片,将她迷惘的表情衬得像是在人间迷了路的无助小仙。

是否心甘情愿,已经难以厘清。

从一开始,只是按着自己的直觉,依着命运的安排,毫无抵拒地跟了他,认定了他。

来到修王府后,她被当成贵客侍奉──妾身不明的贵客。

所有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客气又恭敬,即使主子夜夜留宿娇客香闺,竟然无人嘴碎,待在府里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但是,心头仍然隐约有种无根的飘游感,就像身在谌城的冷宫里。

她开始想要追求自己真实的存在感吗?在这里?

她是否动了妄念?

摇摇头,放弃困扰无解的疑惑,霜浓伸手触模身旁一株枝干茁壮的大树,逆着光,眯眼仰头望着头顶结实横伸的枝干。

这棵树……好像谌城后宫里的那棵大树,她仿佛可以看见,无人打扫的院落中,一座不再有主人玩耍的陈年小秋千架,孤零零地晃呀晃。

随即,她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敢情是思乡病犯了?竟然开始怀念淡得几乎没有回忆的家乡……没有回忆吗?不,应该有回忆,只是被后宫那日复一日的冰冷气氛给磨得萧条了。

仔细地想,模糊的童年回忆里,应该曾经享受过爹爹的疼爱,娘亲的拥抱。

直到娘亲去世时,对她惨白冰凉的面容永难忘怀地最后一瞥,接着,便是一片片的空白……下一瞬,双眼突然被一只大手蒙住,同时间腰际亦被扣住,往后拉进一堵逐渐熟悉的温热胸膛。

“不午睡,在这儿看什么?”头顶传来低沈的嗓音,搁在她眼上的大掌依然没放开。

嬉戏似的突袭,让她忍不住泛出笑意。“我看不见了。”

“无所谓,我看得见就好。”峻德修的手劲微微施力,迫使她仰头向后压靠在他的肩上,露出雪白颈项。

失去视力后又受到莫名束缚的不安全感,让她开始慌乱,双手无助地攀上他的手背上,想要掰开他的手。

“你要做什么啊……”烫人的唇瓣落在她敏感的颈际,全身泛起一阵战栗,她才恍然明白。

这男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她!

“别──别这样!”她慌了。

夜晚与他同眠是一回事,但在亮晃晃的大白天里──

“怕人瞧?下人都躲荫凉去了,花园里只剩下你和我。”察觉她的抗拒,他越加肆无忌惮地低下头,隔着衣裳开始啃咬她的锁骨──

“求求你不要在这里……”她几乎瘫在他怀里,嗓音里有了哭意。

峻德修突然止住所有动作!

意识到他的静止,霜浓的身子跟着僵凝,停止挣扎。两人之间,只剩她微弱而压抑的喘息。

慢慢地,搁在她眼上的手终于放开来。

霜浓有一瞬感到畏光,抬起手遮住脸,眨眨眼,下意识地就往身后躲去。

峻德修揽住她偎过来的香软身子,眸光奇异地审视她,视线中隐隐带着几许严厉。

方才他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峻德修不屑地轻嗤一声,心里仍然存着一丝芥蒂。

“过去凉亭那边,晒昏了就不好了。”他推扶她向前走去。

关于这件事,他得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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