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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情狂龙 第二章

蛰居在山洞里整整十五天,尹似水把附近可以吃的野生果子全吃得精光,只差没啃树皮、煮树根疗饥而已。

那批“恶霸”应该已经走远了吧?她下意识地抚住胸脯,回想那日被那金玉其表、阮囊羞涩、浑身贵气的男子不慎触模到……尹似水粉腻的俏脸立刻红如七月的苹果。

大惊险了!下次出手一定要重些、狠些,才不会功亏一篑。

被迫吃了十几天的素食,肠胃已经数度表示不满了。今儿云淡风轻,不如到街上逛逛,顺便打打牙祭。

掏出那日丰硕的成果——三百六十二两!尹似水双手击掌,乐不可支,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山下走。

她到苏州“安居乐业”也有好一阵子,却还没好好瞧上这儿一眼。只知城内河道,南北方向有七条,东西方向有十四条,一街一河,居民店铺,大都前门临街,后门临河建筑。粉墙照影,明窗映水,小巷中舟楫如梭,十分热闹。

咦!前面聚集了好多人,八成又有跑江湖的在那儿耍掌卖药。

尹似水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妨过去瞧瞧……

怎地不是看人卖膏药,而是争睹一张拘捕告示?

吓?!白纸上画的那张人头好面熟,那不就是——她?

天哪!

短短十五天,她居然从人见人爱的少年郎,变成官府全力缉拿的江洋大盗!

尹似水只觉寒意由背脊直窜心肺,冷得她直打哆嗦。百分之百是那批“恶霸”搞的鬼,尤其是当中那个人面兽心的大色魔。

事不宜迟,走为上策。她乘众人交头接耳、吵吵嚷嚷之际,赶紧脚底抹油,希望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回虎丘山。奈何天不从人愿,她才上了海涌桥,前面就有四五名官差,手里拿着画像,边走边查,一个也不放过。

往回走吧,先找家客栈躲一阵子再图后计。尹似水前脚才退至桥下,上边的官差便大声叫道:“那小子,站住!”

被发现了?

尹似水不敢迟疑,立刻拔腿快跑。好在她轻功了得,不多时便甩掉那群恶狼,但仍气喘吁吁,累得两脚酸软,倚坐在大石块上暂歇。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万一她师姐闻讯也赶到苏州来,可怎么办?如今城内城外全是捉拿她的官兵,虎丘山的小木屋回不去,客栈也恐怕不能潜居。

她踉跄地走向憨憨泉,越过试剑石,到了真娘墓。心中始终乱如飞絮,理不出个头绪来。

“你知道吗?这真娘是一位名妓,据说她是为了躲避吴王的追捕……”两名路过的游客,无心述说着前朝的野史。

“妓女”二字令尹似水颤然心动。那帮人铁定料想不到,她会躲到那种地方去……可,青楼艳窟岂是良家妇女所能逗留的场所?假使一个不慎,弄假成真,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就在她思前想后、左右无计的当口,北天桥上又敲锣打鼓,喧腾了起来。

尹似水这回不敢大意,先用泥巴将雪女敕的脸蛋涂黑以掩人耳目,再缓缓走近去看看出了什么状况?但愿不是另一批闻风赶来捉她的官差。

费了好大力气挤过众人,挨到场中央,才知是戏园子的关师父率领徒孙在这儿演猴戏。一个个小戏子脸上涂了红黄皂白的油彩,穿了猴儿装,上场喽!

尹似水心念电转,立即有了主意。

她偷偷潜进关师父用来替徒孙们换装的小棚子内,抹掉脸上的污泥,学着人家在面上描油彩,虽然手法生疏,但像不像总有三分样。

外头“小猴子”们正演到齐天大圣带领着向观众争相献媚,展露身手,以博青睐,获赏银两……

围观群众都在叫好。“齐天大圣”更落力了,起了旋子,拧在半空飞动,才几下——

谁知一下惊呼:“哎呀!”喝彩声陡地止住了。

这个卖艺的孩子失手了,眼看就要掉到其他猴儿身上——

尹似水捏准时机,凌空而起,一记袅娜的大翻身,稳稳托住即将坠地的齐天大圣,令这场原本功败垂成的戏,来了个精彩压轴的大逆转。

现场掌声重又爆起,叮叮的碎银由四面八方掷向关师父手捧着的小铜锣。除了戏园子内的自家人,谁也不知道今儿真是绝地逢生,惊险过关。

尹似水赧然地望着关师父,两人均是一阵愕然,然后又仿佛极有默契地心照不宣。

“雕虫小技,仅为博君一笑,请多包涵……”关师父兀自收他的银子去了。

尹似水则有些无措地东张西望,凭她这等身手,又帮忙解了围,关师父应该会收她才对。

“身手不错嘛!”

吓?!尹似水赫然回眸望向声音来源处,没人?怎么会,她刚刚明明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在这儿。”这人存心捉弄她。

尹似水自认武功还算了得,没想到他神出鬼没,比她更是厉害好几倍。她不再随他的声音失措张望,干脆以静制动,看他耍什么花样。

“你在等我吗?”那人忽焉伫立眼前,尹似水暗提一口气上来,怔愣地睇视着他。

这昂然挺立、屐履风流的男子,正是那日乘机占她便宜的坏蛋,

他怎会在这儿?他认出她了吗?

尹似水心里边七上八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怯生生地拱手道:“多谢公子夸奖。”

“叫什么名儿?”李钰出其不意地握住她高举过头的细白小手。

“呃……”尹似水急着把手缩回去,慌乱问喉咙竟像鲠着鱼刺,啥话也说不出口。

“说!说了……才有赏。”他唇畔噙着讥笑,黑眸放肆地盯住那双油彩也掩不去的水灵美目。

“我,我不要你的赏。”两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改邪归正了?”李钰俊薄的唇笑意益深。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猛地抽回右手,瞥见关师父走过来,慌忙躲到关师父背后,“关师父!”

“怎么啦?”今儿收获丰硕,关师父乐得合不拢嘴。

“那儿有个人,他——”他人呢?才一转瞬居然就不见踪影!

尹似水寒意顿起,心绪跌落谷底。

关师父按捺不住欢喜。站在广和园的庭院内,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尹似水,先模模头、捏捏脸、看牙齿。好好好,连三好。他又把尹似水扳转了身,然后看腰腿。

“真心入这行?”有了她,这戏班子岂不如虎添翼,还怕往后没人捧场吗?

“呃,我可不可以先请教您一个小小的问题?”

“但说无妨。”关师父摊开大红纸折,笔蘸了墨。

“往后上台表演,我是不是都得把脸画得五颜六色?没戏时能不能不出门留在班子里?”这么一来,那个鬼魅也似的“幽灵”绝对找不着她,甚至是她师姐,恐怕想破了头也料不到她会成为一名女伶。

“当然没问题。”关师父惟恐她半途打退堂鼓,忙不迭地要她立下契约,“你姓啥叫啥?”

“叫我小猴子就行啦。”她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犯不着学人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不行不行,你是唱青衣、花旦的料,小猴子大粗俗不适用,我帮你改个名儿,叫……尹似水,你觉得怎么样?”关师父表情严肃,丝毫没开玩笑的意味。

尹似水心中却大吃一惊:“关师父您……”

“不喜欢?那就再换一个,叫李秋水或步飞云,或者……”

莫非纯属巧合?听着关师父往下又叨念出十几个莺莺燕燕的花名,尹似水才舒缓着把悬在心中的巨石放下来。

“李秋水好,这名字,呃,雅,雅俗共赏。”只要别叫她“尹似水”,什么春兰秋菊的都成。

“立关书人,李秋水,年——”

“年十五。”

“情愿投在关永贵门下为徒,”关师父继续念道,“专心学习梨园功夫,十年为满——”

“十年太长了。”尹似水不依。

“那改为五年。”

“也太长。”她对当戏子其实不是太有兴趣。

“三年?”关师父皱着眉头,已经不太高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够长的了,那个臭男人不会有耐心跟她周旋太久的。

“短短一年能学些什么东西?”关师父毛笔一丢,撇着嘴鼓着腮帮子,“我要收你是你的荣幸。”

尹似水不甘示弱,拉把凳子坐在他对面:“没有我,您徒孙们连猴儿都演不了,将来怎么‘做人’?”

可恨!被她一语刺中“要害”。

关师父咬牙切齿,勉强挤出一抹有够难看的笑容:“一年就一年……双方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父代行,一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父收用。倘有天灾人祸,连惊马炸,伤死病亡,投河觅井,各有天命……”

啐,这简直是卖身契嘛!

听到这儿,尹似水头顶都快冒烟了。

“合同我不签,一年收入全归你,不同意我现在就走人。”

嘿,脾气比他还硬呢。关师父一忍再忍,最后索性豁出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关师父早看过告示,知道她是官府通缉的要犯。

好啊!原来他早心知肚明她是来避难的。

“你敢去报官,我就指你是共犯,专司帮我销赃,还带把风。”看谁比较狠!

“你……”关师父眼冒火花,口喷浓烟,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你果然是‘群莺阁’逃出来的妓女。”

什么跟什么?!扯了半天原来他弄错了。尹似水福至心灵,将计就计,以免关师父搞清状况,直把她送进官府领赏去。

“婊戏不分家嘛,一个无情一个无义,半斤八两,何必太计较?”

“胡扯!”关师父不容她亵渎这份尊贵的行业,连声怒喝犹不住地翻白眼,“再不守规矩、没分寸就赶你出去喽。”

几天后,下了一场轻浅的冷霜,恍如玉雪似的霜末儿,在空中飞舞,飘飘扬扬撒了一地。

尹似水在关师父特别教下,终于要粉墨登场了。不仅她自己,人人都替她捏把冷汗。谁教她只肯签一年,打个呵欠都能溜过三五个月,不抓紧机会让她露两手,狠赚一把,怎么成?

端详菱花镜中的美人,吊梢凤眼,胭脂绯红连绵腮边,像个初生的婴儿,红粉细女敕的。

“准备好啦?上场喽!”拉胡琴的歪鼻子了二叔大声嚷嚷,一时哨呐管弦丝竹齐响。

上场了,生是吕布,旦是貂婵。还有董卓、关公……战战兢兢十几二十人。

尹似水手心都出汗了。她一亮相就是挑帘红、碰头彩。除了甜润的嗓音、美奂出尘的扮相、绰约的风姿……还有一样教人人既羡又妒的天生丽质——

妩媚。

旦而不媚非良才也。她媚而不俗更是上乘之选,求之而不可得。

她往场中缓缓轻顿,素手回眸,眼神瞟往座无虚席的台阶下边……怎么又是他?尹似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做工虽是慢条斯理,其实却是五内俱焚。

李钰坐在前排居中的位置,目光如炬,脸庞似笑非笑,颀长健硕的体魄懒懒地舒展着。野烈的魅惑不止散发在肢体上,蓄着三分邪气的俊傲眉宇,亦有着令人无端慌乱的冷冽气息。

尹似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场戏给演完的。

卸好妆,她拿着戏服便往外走,关师父忙拦住她。

“我有话跟你说。”他指着梳妆抬上一只朱漆木盒,“是个姓李的大爷送的,他把咱们后头八场戏全包了。”

什么,八场戏只演给他一个人看?

“这人嫌钱多会咬他?”尹似水故作打趣状,暗地一直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又是那个人。

“正经点。凭你那丁点道行,人家肯花大钱捧你的场,是你三生有幸……”又来了,关师父一天不念她会翘辫子似的。

尹似水还想开口把关师父“讥”回去,跑腿的小四蹬蹬蹬兴冲冲地跑来:“师父,爷们来了!”

回头只见戏园子掌柜、班主任簇拥着两名身量健硕、神情森严的人跨入后台。

这两人我见过!

尹似水心底猛一揪紧,低垂螓首,假装正忙碌地收拾东西。

穆子左先长揖为礼:“李姑娘。”尹似水现在“号称”李秋水,别人已对她印象深刻,她自己则仍旧陌生得很,听到这三个字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姑娘!”穆子左朝前再跨一步,音量也放大些。

“叫我啊?”尹似水这才回神,赶忙挤出一抹羞答答的笑靥。

穆子左沉凝一笑,并不以为意:“穆某人奉少主命令,特地前来邀请李姑娘过府叙谈。”他随手挥挥,掌柜的立即毕恭毕敬掀去木盒盖子,里边一盘莹光四射、璀璨夺目的水钻头面,攫住了众人的眼光。

尹似水再没见过世面,总也猜得出这个“东东”肯定价值不菲。

“唐突得很,不成敬意。只算见面礼。”穆子左三十岁上下,骨架很大,冷峻肃穆,一袭暗花长衫罩袍,闪着含敛灼人的乌光,“李姑娘请。”

尹似水无措地,一张笑脸僵在半空收拢不了。

“快去呀,发什么愣?”关师父悄悄用手肘顶她。

“我——”为什么要去?

尹似水一口气提上来,非常沮丧地点点头。在场每个人都不安好心,都想设计她,就算说破了嘴也没人理。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成笼中鸟。苦啊!

关师父为她取过一件粉紫色披风,假惺惺地道:“早去早回,路上当心些。”

“知道啦!”黄鼠狼给鸡拜年!

尹似水咬咬牙,冲锋陷阵似的走出后台,坐上预先等在廊外的蓝呢大轿,轿夫正想抬起,她竟又走了出来。

“李姑娘?”穆子左和朱向晚微愕地问,“忘了什么东西吗?”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尹似水自嘲地苦笑了下,从怀袖里抽出两张银票,一人给一张,“这是前些天在山谷小屋内向你们偷来的,现在还给你们,希望两位兄台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穆子左和朱向晚相视一笑:“钱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

“此话怎讲?”哼!看他们笑得那么坏的样子,就知道八成想耍无赖,觊觎她的美色!

“不管你有没有偷钱耍诈,我家少主想见你,你就非去不可。”穆子左态度强悍,脸上却仍挂着友善的笑容。标准的伪君子!

尹似水对他的好感尽失,转而向朱向晚游说:“这儿到底是个有王法的地方,我说不去就不去,难道你们敢用强的?”

“如果李姑娘执迷不悟,用强的……也无不可。”

怎么一个比一个不讲理?尹似水抬袖轻扬,准备施展她的“毒”门心法——

“李姑娘切莫轻举妄动,除非你想逃亡一辈子。”穆子左瞥向一旁墙上张贴的告示,对她做无言的恫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能支使得动江浙巡抚的,非三公贵戚便是——

“你何不亲自去问我家少主。”朱向晚掀开轿帘,示意她反抗无效,想逃走更难。

强权环伺,尹似水生忖武功不是对手,惟一“专长”又已被识破,今儿是劫数难逃了。

“去就去,他……不会杀我吧?我充其量只是个偷儿,绝非江洋大盗,应该罪不及死……”

穆子左和朱向晚笑而不答:“起轿!”她的死活,根本已不是他二人所能做主的。

轿子直上真娘墓,绕过千人石右行,登上五十三参,向东至小吴轩后才停了下来。

尹似水怀着忐忑的心踩上石阶,裙裾轻掠花草。此刻皓月西垂,天色已经很晚了,白天的游客一个也没剩,只余古迹花木空对苍穹。

朱向晚领她进入一座豪宅,宅内富丽堂皇,上千百支烛火齐燃,明亮得恍如白昼。

待她款步走入内堂,里边布置的又是另一番景象。红木桌椅,紫檀橱柜,云石香案,和数不清的字画条幅。

四周烛火照得如同白昼,尹似水一个不留神,衣角竟触到了火苗,所幸一柄风流云扇挥至,及时地代她扑熄火星,连同两旁的烛火也一一扑灭。

一下子,房中骤暗,光影变得魅丽而昏黄。感觉仿佛有种惶惑藏在里头,不知什么时候会蹿出来。

“你来了。”

前方的石阶顶端忽然有人说话,尹似水一惊,忙仰首张望,才发现那细雕且庞大的青龙座椅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不是你找人把我捉来的吗?还问。”尹似水没好气地回答。这个人阴魂不散死缠着她到底想干吗?

李钰粲然笑着,双眸如子夜寒星,面如皓月冠王,两道剑眉浓似蘸墨,浑身上下凛冽含威,飘逸着无比尊贵的气息。

尹似水从没见过这么贵气逼人又小器巴啦的男子,为了“区区”三百六十两,居然穷追不舍,还“勾结”官府,一起“打压”她。

“过来。”他命令道。

“偏不!”有钱就了不起啊?尹似水被他剥夺去睡眠的时间已经老大不开心了,还得接受他的颐指气使?休想!她往墙边找了一张太师椅,非常不淑女地歪上去,便打算打盹梦周公。

“累了?”他向前将尹似水拉起,“到床上歇着吧。”

“床?”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它可就变得再暧昧不过了,“不用了,我——”

天!他在干什么?

李钰的大掌陡地抚上了她的嫣颊,狂妄而放肆地摩挲着,“今晚就由你侍候我。”

啥?!他这算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吗?

尹似水被他嚣张跋扈的气势震得呆若木鸡。

“过来为我宽衣。”嗓音虽然轻柔,但隐隐含威。

“我不是你的丫环,更不是妓女,如果你无意跟我‘叙谈’,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李钰黑眸黯沉,瞬间挡在她面前。“又想走?这回我不会给你机会。”他低笑地睇视她,眸光阴冷,挟着一股慑人的肃沉。

“我已经把银票还给你的随从,大不了我到衙门自首,顶多关个三五个月,用不着陪你——”

“陪我是你的荣幸。”

这句话听在尹似水耳中备觉刺耳。她自小没爹没娘,命薄运舛,可穷归穷,依然活得理直气壮,从来没想过在偷、扒、盗、窃之外讨生活。

贞操形同女人的生命,岂可轻贱!

“谢谢你的‘恩赐’,可惜我这人一向不知好歹,无福消受这份‘荣幸’。”尹似水冷静地回视他,悄退一步,寻思去路。

“陪我一宵,免掉五个月的牢狱之灾,很划算的。”他唇角微扬,看着她紧绷、防备的态势,耳语似的轻声道:“还有一千两酬金。”

尹似水骇然一缩,不为那一千两,而是他极具亲昵意味的挑情细语令她莫名地悸颤。

她再次旋身转向,无动于衷地准备离去。

“嫌少?”李钰没耐心再婉言利诱,出手点住她的麻穴。

尹似水惊觉他武功深不可测,尚来不及撒出迷药已教他擒住双腕,瘫软在他怀中。

“一千五百两。就一名戏子而一言,这已是我的极限,你切莫贪心不足。”李钰望着她诡笑,修长的指尖抚上她挺俏的鼻子。

他是皇朝太子,呼风是风,唤雨是雨,何况一个女人?费这么大把劲找寻她,早已月兑出常轨,若非此次出游纯为散心,他才没如此闲情雅兴。

“强抢民女,你简直罪大恶极。”尹似水虽动弹不得,嘴巴却还能说话。

“告我啊!”他邪笑俯首,魔性的眼定定锁住她瞠大的秋瞳,戏谑地伸出舌尖舌忝舐她芙蓉般的女敕颊,以及樱红的唇瓣。

尹似水怒火盈胸,清丽容颜残留着苍白的肤色。

猛地,他打横抱起她,走入尽头的寝房。深蓝的床榻,一望无际,如汪洋般。

室内有个壁炉,炭火星星点点。然,漫天暖意,驱不走尹似水心头的寒凉。她今夜就要栽在这恶魔的手中了吗?

他看来满心喜悦,得意地盯着她,缓缓褪去她的衣衫;尹似水无助地瘫在床上,悲哀地望着他。

“不要露出这种无辜的眼神,是你咎由自取,忘了吗?”他笑得更张狂,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烙下他的印记,毫不温柔地。

尹似水吓坏了,根本无法体会两性相互吸引的酣畅,他非但尽情掠夺,还辗转引诱,身体完全地贴合……

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外头只有一群惟他马首是瞻的虎狼,还有视她为摇钱树的关师父,以及处心积虑杀她而后快的师姐,谁会在乎她的死活或清白呢?

“你答应不玩花样,我就解开你的穴道。”他的手沿着她的颈项一路而下,贪恋地抚弄着。

那又如何?

尹似水绝望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同时滚向发鬓,晕化于枕畔之间。

“痛快的给我一刀,否则我绝对会报仇雪恨。”

“好辛辣!”他纵声大笑,索性解开她的穴道,鄙夷的神情,根本没将她咬牙切齿的言语当回事。

得以活动自如,尹似水马上跳下床榻,孰料他手里仍握住她一绺长发。

“回来。”李钰无情地使力一拽,逼她乖乖就范。

尹似水强忍住疼楚,双眸圆瞪,澄冷地与他两泓邪魅的幽光对峙。然后,她切齿一笑,伸手将那一绺犹如锦缎般乌亮的秀发扯断——

“你的权势也许无远弗届,但永远得到不了我的心。”

好倔的女子!

李钰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刚烈。一个行窃在先的戏子,竟敢抗拒他的财势和权力,有意思。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尹似水摇晃着手中的一包白色药粉,威胁他别逼人太甚。

“请便。”李钰兴致全消,对她的激赏却剧增数倍,“赏你的。”

愕然接住他丢过来的一叠银票,尹似水再次怒从心上起。这么轻率地打赏她,当她是什么?

“告诉过你,我不是妓女。”发狠地,将手中的银票撕成碎片,撒向空中,“听着,这世间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譬如尊严。”

望着她没入夜幕中的俪影,李钰心湖激起万顷波澜。他贵为皇子,有什么是要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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