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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美人膝 第六章

炎炎夏日,原不是个适合泡温泉的季节。然而此处的泉水温热得恰到好处,将身子浸泡其中,长途的旅途劳顿,霎时涤净得了无踪影。氤氲的热气,令周围盛开的紫藤全笼罩在一片粉白浓雾之中,隐隐约约地,可窥不见不远处两三盏逐风摇曳的纱灯。

朱雩妮立在岸边,趑趄着是否该和织田信玄共浴。在日本,做为妻子的人,是有义务为丈夫搓背,她和他结缡数个月,却从没为他做过项“服务”,他该不会利用今晚四下无人,硬跟她索讨吧?

沐浴是种享受,倘若还兼着替别人搓背,那就不怎么令人愉悦了。蛰居日本六年,骨子里仍是道道地地的汉人,脉搏里跃动着犹是皇家尊贵的血液,要她帮他洗澡,岂止是纡尊降贵,根本就是残忍的虐待。

织田信玄才不信她那套“尊贵法则”,理所当然地把搓洗用具塞到她手里。男尊女卑的观念,在他脑子里已根深蒂固,他母亲就是这样伺候他父亲的,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朱雩妮接过方巾,脚步一个踉跄登时狼狈地滑进池子。幸好织田信玄接得好,她才免去吞中人大口硫磺水之苦。

“你自己洗不好吗?咱们各自赶快沐浴完毕,赶快回房里注意敌人的举动,才是当务之急。你瞧!那么多武土,凭你一个人哪是他们的对手。”每回遇到她不想做的事,她就会拉拉杂杂扯出一堆以是而非,没啥根据的理由来搪塞。

“用不着担心,里边只有两名武士,其余的是来自各地的浪人。我一个人也许对付不了他,但加上荻原和三十名精锐武士,则绰绰有余。”他是有计谋而来的,这趟淀城之才,他不单纯只是携美眷畅游温泉乡,甚且要一举擒住加藤清正。

所谓擒贼先擒王,逮住了他,这场征战便可叫停,也许明日破晓,他们就能够高奏凯旋歌。

“获原君也要来?”提起他,朱雩妮神色变得有些儿不自然。他们虽没有世俗儿女的暖昧情愫,但感情十分深厚,而且她还一再跟他抱怨织田信玄的种种恶劣行径,这会儿,让他瞧见她正在替口中的大恶人搓背,岂不是要羞死了。

织田信玄悄瞥她一眼,立刻拉长了脸。

“他来不来对你有什么影响吗?”阿发回报说,他们两人在远赴京都时,成天混在一起,有说有笑,相处甚是愉快。那日他提早一天赶回笼烟楼,也亲眼、亲耳撞见她口无遮拦地诋毁他。他们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吧?

“当然没有影响,我只是随口问问。”拎起搓布,开始很认真地为他净身,边问他力道如何,重一点好还是轻一点好,过分的殷勤明显揭示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他按住她扶在肩上的素手,“我需要知道,你对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他在怀疑她的操守?哼!气他一气。

“极度倾心,非常欣赏,十分投缘”——”她一口气念出长串足以令他喷火的形容词,才放慢手里的动作,静观他的反应。

织田信玄拉她到身前,不让她左瞥右顾,双眸直射人她黑眸中:

“雩妮,我很在意你对我的态度,尤其不能忍受你只愿跟荻原谈笑风生,却不肯给我一点好脸色看。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命运的主宰者,惹恼了我,你休想有好日子过。”

他能成为百万石的城主,能在众多武土及枭雄中称霸,除了曾经极盛一时的家世,当然也因为他是骁勇善战;慎谋能断,雄才大略的人,经历连番凶险,大局始定。朱雩妮处处漠视他做人的成就,一有机会就跟他大唱反调,自然令他忍无可忍。

她对他没太多眷恋,这是令他黯然神伤,又既叹难以改变的事实。

朱雩妮低垂螓首,不敢再漫无节制地开玩笑激他,他那大爆性格一旦被挑起怒火,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希望我继续帮你搓背吗?”她低声道。…他无语,庞大的身躯突然裹住她娇小的身子。

“需要多少时间,你才肯爱上我?”他问得可真直接,一点弯都不转。

傻瓜!以为她没事便替人搓背取东吗?亏他自称是个明察秋毫的一代明主,竟猜不透她的心。她讷讷地牵起嘴角:

“我怕爱上你以后,你却广纳妻妾,徒然惹来一场心碎。这样不好吗?我依然是你的人,让你掌握我的未来,如果真有那一天,也可以不必觉得太伤心。”男人的劣根性,不就是对得不到的益发珍惜,得到了以后便弃若敝徙?

织田信玄薄唇紧抿,他不肯向她保证,今生永不纳妾,因为那是他的权利;除非朱雩妮让他觉得值得,否则那将永远是一项用来对付她的绝佳利器。

他的沉默使朱雩妮心悸不已,很明显了不是吗?男人都一样,他们不会为任何女子终止拈花惹草的念头。他现在还肯钟情于她,是因为她仍新鲜,待他日花容月貌渐杳,他又伺尝在意她是否曾经爱过他。

“你爱他吗?”不用明说,他指的就是荻原定岳。”爱又如何?”她讨厌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将手抽出他的箝握,兀自戏水去。

“或许,…或许有那么一天……”如果荻原定岳立下的汗马功劳,多到他不知该用什么来奖赏他的时候,“我可以考虑成全你们。”为了耿介忠心,奋勇杀敌的将领,他有那个气度,愿意忍痛割爱。

“你说什么?”朱雩妮像被敲了一记闷棍,呆楞半晌才嗔怒地鼓起腮帮子。“趁早打消这种卑鄙的念头,我宁可饮鸩而亡,也绝不允许你把我当货物去讨好你的部属。”甩下手中的搓布,七窍生烟地冲上耐,拖着一身湿淋琳曳地衫裙,蹒踞地寻找她的鞋子。

邪门了,刚刚明明放在这儿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在找它吗?”织田信玄左手拎她的小花鞋,歉然地望着她。

“明知故问!”她伸手预备把鞋子抢回来,却教织田信玄一把抓住。“放开我!去纳妾吧,十个八个随便你纳,但是休想胡乱把我送掉!”

“你爱上我了。”他肯定地说。

“鬼才爱你!”赏他一记白眼,夺过鞋子兀自穿上。

“否认并不能改变事实。”安排获原定岳来试探她的心思,或许不是个好方法,起码他已能肯定,她的心已悄然交给他了,否则何必气成这样?

朱雩妮对他的论调嗤之鼻,爱上这种男人真是大不幸。成全她和荻原定岳?亏他说得出口!

要不是怕打草蛇,惹来那群浪人,徒然惨遭杀身之祸,她铁定会指着他的鼻头大骂三百句。

“其实是我现在恨不能杀了你。”一个扭动,及腰的长发蓬乱且毫无节制地覆到脸上,令她原就湿濡狼狈不堪的形影,格外显得楚楚可怜。他疼惜地想拥她人怀,朱雩妮却反手攀住紫藤,抵死不从。啊!忘了紫藤上的刺又尖又硬,掌心一阵刺痛,痛进她的心窝去。

虽然暗夜星稀,能见度不到十步之遥,织田信玄仍未忽略她忽而煞白的粉脸眉宇攒得有多紧。

“让藤刺划伤了?”用力扳过她的手,果见血迹斑斑。该说她勇敢还是倔强呢?伤成这样,居然连哼都不哼一声,紧咬着下唇,极力隐忍。

“很痛吧?”撕下袍角替她止住血,那疼,仿佛转移到他身上,他心口也微微地发痛,忍不住拢了拢她的长发,趁她没注意,朝红颊香一个。

“不痛。”至少没他伤她那么痛。朱雩妮决定把他们的架”留到以后再吵,因为她隐约听见前方不远处似乎涌进一大群人。

织田信玄当然比她更早发现,在他们上岸时,北政夫人已经提着烛灯在屋瓦上向他打信号。

“我先送你回房就寝。”匆匆穿戴整齐,伸手牵住朱雩妮。

“那你呢?”他不会擞下她不管吧!死不可怕,但万一不幸落人那群浪人手中就惨兮兮了。

“你在忧心我的安危?”知道有个人正辗转难虑地悬念自己,即使彻夜缉敌,他也会倍觉温馨的。

她能不忧心吗?他是她最初和最后的爱,伤玖千点皮肉,都会令她不舍。

“我的忧心还远不如你的一名将领呢,放心,我没那么不自量力,不可能去作多情的。”就是无法坦承在乎他,她尚有一腔怒火没发泄呢,

难道他判断错了?瞬间,一抹阴郁浮上他的眼睑。僵硬地牵住她的手,疾步返回卧房。

直到遽然离去,他始终不发一言。JJWXCJJWXCJJWXCJJWXC

呵!这一夜睡得真香甜。

朱雩妮伸伸懒腰,打了一个特大号的哈欠,佩服自己踵功一流,在别人家的眠榻上,居然也能沉沉进入甜美的梦乡。

很晚了也,太阳已斜射人窗,织田信玄怎么大清早又出去了?等等,他应该是一整夜都没回来过,身侧的被褥整齐如初;连余温都不存,伸手探人只触及一片冷凉。他……他不会遭到什么不测吧?该死!自己的夫君在外头和敌军短兵相接,做殊死战,而她竟然能安下心呼呼大睡。若在冲原,她恐怕早被扫地出门了。百合子大概曾经进来过,墙上挂着一袭白色碎花和服,而她的丝绸汉装则已不知去向。顾不得追问侍女,匆促梳理完毕,旋足来到屋外廊下,嘿!静悄悄地,丝毫不像发生过厮杀斗殴的模样。

“织田夫人。严百合子细步走近,笑吟吟地她颔首。“醒过来啦?我们正等你用餐呢,请跟我这边走。”

你们,“你是指我夫婿和荻原君?”

“不,是我娘和几位兄嫂,织田君他们早走了。”

“走了!”她几乎是用吼的,“不等我…他……他们走哪儿去?”朱雩妮一颗心直接坠人谷底。

“笼烟楼喽!”百合子神情愉快得不得了。“加藤清正已经接受织田君的招降,所以这趟奈良之行大可不必,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凯旋而归了。织田君好厉害,不费一兵一卒就瓦解了敌军的阵营,可惜你睡得太沉,错过了这场精采的决斗。”

是吗?听她的意思;她昨晚真是罪该万死。难怪织田信玄会不告而别,谁要这种无情无义的妻子?

她明明心紧着他的安危呀,再累也没道理一觉到天亮,何况她向来不是个贪睡晏起的人。

走在百合子身旁,她边用余光审视她。和昨晚的羞怯赧然相比,她似乎多了些昂扬的得意之色,是什么原因让她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一走进厅堂,木雕红漆桌旁已坐满了人,仅剩两位空位,留给朱雩妮和百合子。

“织田夫人,快请入座,饭菜凉了。”北政夫人脸上堆满笑纹,热情延请朱雩妮坐到她身侧的首位。

“不,我坐那边好了。”来者是客,岂可超越坐上首位。

“那怎么可以?你是正室夫人,百合子只是侧室小妾,论情论理那位子都不该是你坐的。”北政夫人坚持把朱雩妮按在身旁的位子上。“我们百合子不懂事,将来还望您多多关照。”

“我不明白你话中的含意。”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妾?难不成织田信玄已经决定纳百合子为妾?那么快?

他一面歼敌,尚能一面为自己纳小妾,这种能耐的确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

“怎么?玄黄大人没跟你提起吗?”北政夫人脸上讶然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就在今儿凌晨加藤君投诚之后,他才顺道提议的,我以为你们已经商量过了,没想到你会完全被蒙在鼓里。”

天!朱雩妮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慌忙放下银箸,抚住胸口;。他终究做了,不该听不出那是她气头上的话,而他依然做了。昨晚争吵时,她会月兑口说出随他娶十个八个妾室,如今先是百合子,接下来呢?或许在他妻妾成群之前,自己会早一步被送给有功将领当礼物也不一定。

织田信玄的薄情寡义和其他男人并无二致嘛!在要求做妻子的千依百顺,唯命是从的同时,犹迫不及待地寻花问柳,满足一已私欲,真令人痛心!

谁教她要生为女人,且形单彰只流落到日本?纵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有娘家的父兄出面替她讨回公道。她被迫地只能忍气吞声,点头应允。

可笑呵!她竟然还曾经天真地以为能够和他牵手共度呻生。前后才多久?她是个那么容易使人生厌的女子吗?好恨!

“这件事决定得稍稍仓卒了些,所以我才会没被知会。”起码,起码她必须强自镇定,为自己保留一点颜面。

“一定是这样的。”北政夫人的长媳美智子投给她同情的目光,“玄黄大人吩咐了,要你在寒舍多盘桓几天,就当是度假吧。我们很欢迎你留下来。”

噢!他要她留下来?留下来多久?为什么?因为他不想要她了?朱雩妮的胸口仿佛让细针无情地戳刺着。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是呀!反正明天我就要嫁进笼烟楼,有我服侍织田君就够了。”百合子眉飞色舞,洋溢着新嫁娘韵喜悦,朱雩妮的痛苦;只会让她更觉得乐不可支而已。

“既然是玄黄大人的意思,我不留下采也不行;今后恐将多劳烦各位了。”套、句汉人的用语,她已极无尊严地被打人冷宫,并且还惨遭流放,困守在淀城送遥远的落拓家族中。

坦白说,她的萦怀失据是没啥道理的,一开始,她不就处心积虑地要求织田信玄休了她,现在这种结局,不正是如愿所偿,她应该高兴才对。”

当然啦,一时半刻她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唯有强颜欢笑,小心不教旁人看出她的窘状;毕竟她对他已产生了复杂难解的情愫,任何女人,再坚强,再会伪装,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应付突如其来的打击。但这不会太久的,朱雩妮暗暗向自己保证,她不会因为这样被击垮的;织田信玄越想贬抑她、责罚她,让她凄惶度月,她就越要咬紧牙关,好好爱惜自我,悠闲快意地过日子。

“别那么客套,你若能长住下来,是我们的荣幸,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北政夫人一直仔细地注意朱雩妮脸部的变化,席上七、八人,就属她和百合子笑得最开心,最无节制。

“夫人可是由衷之言?”朱雩妮正经八百地盯着她;“如果夫人不反对,我现在就修书给玄黄大人,请他恩准,让我袄久居住在此。”眼不见心不烦。织田信玄不是只纳百合子一名侧室,将来接二连三,多少个都不晓得。与其回去,每隔一段日子就要肝肠寸断一回,倒不如干脆留在这里,闲闲没事就去泡温泉,要逍遥自在多了。

“这……”不仅北政夫人,连一旁始终沉默的丰臣家众媳妇们,都不约面同地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哪有女人不爱待在丈夫身边的?离得越远,淡忘得越快,她尽管得天垂怜有着闭月羞花的容貌,但怎么说都是个手无寸铁,必须仰丈夫鼻息过活的女人,难道她不怕?不怕一朝恩泽枯尽,只余青灯古佛相伴?

古人有云:英雄悲白发,美人伤迟暮。

等她人老珠黄的时候,谁来爱她?失去了丈夫那厚实的臂膀,-个女人再美,晚境依然堪怜。

“织田夫人请再三考虑,淀城随时欢迎你大驾光临,但修书给玄黄大人则无此需要。”美智子是同情朱雩妮的一个,这或许和她的丈夫也广纳小妾有关吧。

“有何不可?”百合子道:“你赶快写,写好,我明天可以颖便替你带回去给织田君。”

“百合子!”美智子大声斥喝:“不要得寸进尺。”

看来她在丰臣家是挺有威严的,大声一喝,连北政夫人也噤若寒蝉。

这顿饭局,就在僵凝的气氛中草草结束了。

朱雩妮告退出来后,仍决定修书给织田信玄;除了向他表白愿意自动留住淀城;也恭贺他旗开得胜,兼获美人;可谓是双喜临门。

最后她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希望他派一两名侍女来陪她,此处人生地不熟,她需要有人相伴,聊聊天什么的。总之,往后她会有一段很难熬的日子还要过,她要有一个可以倾吐苦闷的对象。

织田信玄是个颇大方的人,应该会答应她的请求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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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决定太草率了。”荻原定岳反手关上书房的门,预防有人看到他不愿尊卑和织田信玄对吼。“她是你的妻子,你没理由无情地践踏她。”

织田信玄眼睛不离手中的文件,脸色却渐渐笼上朋霾;

“你该自我反省,是什么原因让朱雩妮——”

“不准提她:!”织田信玄怒击桌面,霍地站了起来。“她嫁作人妇却不能体恤丈夫的辛劳,有亏妇德。留她在淀城只是合理的惩处罢了。”

想到他和加藤奋战得气力将竭,回到房里竟见到朱雩妮好梦正酣,完全没把他的生死安危当一回事,他就怒不可遏。

他是她的丈夫哪!连丁点悬念的心意都没有,她的心里还有他吗?尤其可恶的,她居然把他送的丝绸衫裙剪绞得支离破碎,她在暗示什么?

太不可原谅了,他绝不会原谅她!

“就为了她从不曾出过远门,以致于劳累过度,昏睡不醒,没傻傻且无济于事地坐在房里等你沾染一身血腥回去,便值得另纳侧室,将她抛置于淀城,任由旁人耻笑?”荻原定岳不能苟同他的作法,这点芝麻小事哪值得勃然大怒若此?

他的表哥一定是吃错药了,否则即是另有原因,依他一贯的处事作风,此举真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纳百合子为妾,是我答应北政夫人的条件之一,你很清楚的。”那日,当织田信玄获知加藤和他的部属强借淀城做为他招纳浪人的临时住所时,便立刻振遣荻原定岳前去和北政夫人交涉,要求她表面虚与委蛇,暗地里则帮助他们一举歼灭加藤。

要织田信玄娶百合子为妾,便是北政夫人当时所提出的两个条件之一,另一个条件则是长期保护淀城的安全。

荻原定岳当场拒绝了她的第一个条件,那么做的主要原因,故然是因为他无权替织田信玄决定婚事,但私心里,他则不可否认地,是为朱雩妮的幸福着想,虽然今生无缘与她结为连缡,仍希望她能拥有快乐愉悦的生活。

“即便你不娶百合子为妾,北政夫人也没别的选择。加藤清正想靠浪人为他强固权势,根本是绝无可能,这点连三岁小孩都懂,北政夫人会术知道?”获原定岳从小跟他吵架吵惯了,直来直往不留余地。

织田信玄只长他一两岁,深知他豪气于云,为所当为,对自己尤其耿忠尽责。是以,他每次压扁嗓子跟他吵得天翻地覆;脸红脖子粗,都不是太介意。可今天则不同,他义无反顾地为朱雩妮抗辩的行为,掠起他熊熊的炉火,那是他的妻,他的女人,何需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是又如何?我喜欢百合子,高兴纳她为妾,你管得着?你敢反对?”争到最后,他仍得尊重他这个主子,作主子的何须向臣民解释什么。

“说谎!”荻原定岳驳反他的论调,驳斥得毫不客气,“再多谎言能掩饰得了你对她的用心?表哥!”

“够了!”他的指责太过赤果果,偏偏又讲得切中要害,使织田信玄满腔怒火,却无处也不能宣泄。“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不向我道贺,反而说些莫名其妙,放肆透顶的话,知不知道该当何罪?”

“是大悲大错的日子。”荻原定岳不怕再次批其逆鳞。“因你一时之怒,害了两个女人的幸福,于心何忍?”获原定岳言尽于此,虽不敢奢望织田信玄能态悬崖勒马,起码可巴望他别一错再错。

“启禀大人,淀城的花轿已经到了。”阿发对织田信玄征战回乡的路上,突然另娶一门姨太太,似乎闷闷不乐。朱雩妮美丽善良,对待下人亲切和蔼,是她认定最好的主子了,谁都不能取代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嗯。”织田信玄瞟向荻原定岳,神情和他一样凝重。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获原定岳不放弃说服他幡然悔悟。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织田信玄岂是个不信守承诺的人?”语毕,绝决地跨出书房。

阿发一口气提上来,又无奈地吞回去。

“获原大人,我家夫人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如果真是那样,她会要求织田信玄,答应让她到淀城服侍朱雩妮。一个人孤伶伶的寄人离下,那种凄清寂寥窘况,她很能够体会。

“未必,一切得看玄黄大人是否能回心转意。”他跟阿发一样,都希望朱雩妮早点回来,和织田信玄尽释前嫌,言归于好。

“她——我是说我家夫人,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大人不高兴,气得把她软禁在淀城。这件事和新进门的百合子小姐有关吗?”在她眼里,百合子根不能和朱雩妮过去迎接才愿意。喝!架子摆得比正室夫人还大,她以为她是谁!?

“我也不确定,只知道昨晚和敌军对抗时,她不晓得是不是太累,竟一觉不起,连偌大且吵闹的门临\斯杀声,都没能吵醒她。”

“不可能。”阿发说得斩钉截铁,“我家夫人素来浅眠,一丝丝响声都足以把她吵得辗转反仙,怎么可能屋外短兵相接,她在屋内仍能安然入睡?”打死她她都不相信,这其中必然另有缘故。“即便如此,为了这一点点过错,玄黄大人就罚她不得返回笼烟楼?……这……这理由太牵强了嘛。”

“你也这么认为?”荻原定岳很高兴与她和他有相同的看法,由引呆见织田信玄确实错得很离谱,他不知是哪根筋不对。

“荻原大人,求你想个办法救夫人回来,假使不能,就请求将我送到淀城去服侍她,免得她一个人在那里任人欺负。”单从百合子傲慢的神情,就可猜测出丰臣家的教养有多差。阿发不相信北政夫人会善待朱雩妮,说不定为了扶持自己的女儿成为正室,他们还可能加害朱雩妮呢。

“我答应你。”明知织田信玄不好说话,他仍是要冒险一试。’

荻原定岳才转身,忽尔灵光一闪,回头嘱咐阿发。

“在夫人还没回来这段期间,你能先帮我一点小忙吗?”

“请大人尽管吩咐。”阿发对他的印象一直不坏,虽然之前她曾经疑虑荻原定岳可能会破坏织田信玄和她家夫人之间的感情,事实证明,她是多虑了。为了搭救朱雩妮,教她帮一百个忙都可以。

“我要你私下,多注意百合子小姐的举动。不是监视,只要多加关心便可。”

“我懂,我会的。”阿发了解当一名侍女该有的分寸。

荻原定岳之所以措词谨慎,是因为要一名女婢去监视主子的举止,乃属大不道的行为,万一被发觉了,她便有被驱逐的可能。

这件事不必他特别交代,她也会主动去做。如果时间足够,她说什么要查出朱雩妮之所遭眨抑的真正原因。

“希望我们的努力对夫人能有所帮助。”荻原定岳沉吟了一会儿,兀自转身离去。

会的,好人怎么可以没有好报呢?阿发衷心相信,老天爷不会那么不够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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