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孩子 第三章
我翻遍了医学杂志和百科全书,然后跑去医学院找我的高中同学Yuki,是个难得的美女兼才女。她听了我的问题后思索良久,突然激动的拍拍我肩膀。
“很有研究价值,可惜我不主修神经官能学,但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问谁?”她的回答给了我一线希望。
“我认识一个学长。”她的笑容突然变得妩媚。“他这学期在校医院实习,也许能给我们一些指点。放心,他是很热心的人。”
于是我们双双来到校医院精神科,见到了这位热心的学长。Yuki送上她自制的小饼干做见面礼,然后聊了一阵实习分配的事,又聊了一阵暑假旅游的事,见她打算把话题引到下学期选课和购买二手课本上去,我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学长,我有问题!”
“哦?请问。”学长转向我。
“请问男人会不会因为发现自己的对象是未成年少女而从此不举?假如真是这样,要怎么治才好?”
尽管学长维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我还是瞄到他额角有滴冷汗悄悄滑落。不管他是否被吓到,我只要他快点儿回答我“是”或“不是”。
“这个嘛……如果他原本是正常的……”
“绝对正常。”
我发现说漏嘴时已经迟了。学长和Yuki同时盯着我看。尤其是Yuki,闪着一双发现新大陆的眼睛,脸上挂起一副对联——上联“八卦侦察庭”,下联“狗仔考察团”,横批四个字——“是非之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把头转向另一边,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哼起流行歌曲。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范舒彤——”
“嗯?什么事?”我装傻。
“你以为唱歌就可以蒙混过去了?”Yuki双手插进口袋,轻咳一声。“你不是想知道这种突发性神经官能障碍怎么治么?你想帮谁?和你什么关系?我认不认识?”
“你说什么?我不懂。你别瞎猜哦……”我继续装傻,却暗暗记住了一个词——突发性神经官能障碍。
别看我表面嘻嘻哈哈,其实心里挺沉重的。我在杂志上读过这种病,比如下肢完好却因某种刺激导致不能行走,声带健康却不能说话什么的。有的治好了,有的治不好,有的没治却自己好了……假如陆涛真的得了这种病……我是说假如……那有的治吗?万一没的治,我岂不是要对他负起道义上的责任?这种问题又不好当面求证。不是问不出口,而是怕他面子上挂不住。男人不是都忌讳这方面不行的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几个月,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那是五月的一天。我刚从连续两周的考试中解放,好像一根绷得过紧的皮筋突然失去了拉扯的力量,全身的骨头都懒散下来。
陆涛好一阵没向我求婚了,也没主动和我联系,可能是怕影响我考试。对此我感到庆幸。倘若再被问一次,我还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像从前那样回绝他。道义上的责任啊……唉,一想到就头痛。
中午接到颖臻的电话,说富士冰宫翻修完毕,她手上有打折券,问我要不要去玩。我想,让冷气把松弛的神经冻一冻也好,就答应了她。
没想到会在那里看到陆涛。
整个冰场被雷蒙特包了下来,入口处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颖臻气得跳脚,我倒觉得无所谓。玻璃墙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撤退,已经被颖臻拖着一口一声“Excuseme”挤了进去。
我一眼就看到了举着反光板的陆涛。
颖臻在我耳边大叫:“天啊!是JenniferSmith和CharlesLynch!”
“谁啊?”我揉着被震痛的耳朵。
“那对风靡欧洲的冰上情侣啊!没想到他们居然来新加坡了!天啊,Charles比照片上还要帅!”
我这才注意到冰场中央的男女。很眩的两个人,拉丁美女配金发帅哥,合作无间的花式动作美得像一幅画。欣赏了一会儿,我的视线又飘向冰场角落。
陆涛站在那里,穿着件银灰色夹克。他的兔子尾巴大概有几个月没剪了,这个懒虫。
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原来是那个站在首席戴了顶棒球帽的摄影师,四十来岁,帽檐下压着两条浓浓的扫帚眉。
这一定是雷蒙特的当家,我想。因为陆涛对他的态度很恭敬。他对陆涛说了些什么,然后退开一步。陆涛走到三角架前的位置站好,双手扶稳相机,调整镜头和光圈,修长的指按下快门……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屏息了很久。
如果人的眼睛是相机,我想我已捕捉到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留下颖臻独自对着冰上情侣尖叫,我悄悄钻出人群,带着满足的笑。
我买了五个汉堡六只鸡腿外加一打啤酒,全部堆在陆涛的写字台上。
这间公寓和三年前一样,一样的乱。叠好被单后,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摄影杂志扔回书架上。洗手间的灯被罩了层红玻璃纸,那是陆涛的暗房,洗照片用的。我第一次进去时吓了一跳,以为进了鬼屋,现在却习惯了那朦朦胧胧的红色,坚持不让陆涛把玻璃纸拿下来。
洗了手,我跪在写字台前的凳子上,拿出一个汉堡大嚼,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影集翻看。这些影集我看过很多次了,但每翻一次感觉还是那么好。陆涛从不拍什么唯美的艺术照,他的作品里只有两个字——真实。
我喜欢他的真实,尽管这种真实偶尔也让我郁闷,比如我在照片中看到自己的时候。看照片和照镜子不同,你会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而我的样子,三年来就不曾变过。我原以为他会把我拍得更像小孩一点儿,可事实并非如此。
轻叹一声,我开始吃第二个汉堡。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陆涛还没回来。我有些困,打着呵欠爬上床,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我向来睡得很沉,也不常做梦,一般的动静吵不醒我。陆涛说我这种睡法像某种动物,我起初脑筋没转过来,后来才明白他说我像猪,气得两个星期没理他。可今天有些不寻常,我仿佛听到什么声音,蓦地睁开眼睛。
“吵醒你了?”陆涛坐在床边。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影。
“你回来了?”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梦见他了。
“嗯,回来了。”他放下那个超大的双肩背包,捏了捏我的脸。嗯,会痛。
我突然坐起来勒住他的脖子,像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背上。“老大,你今天很帅!很帅很帅!”
“今天?”他勉强转过头来,碰到我的脸。“你在哪儿看到我?”
“在富士冰宫啊!我看到你在首席摄影师的位置拍照!太帅了!那个扫帚眉大叔是不是雷蒙特老大?他是不是很欣赏你?啊?是不是?”
我听到一声低沉的笑。陆涛的笑声很好听,让人着迷。
“本想迟些告诉你。”
“什么什么?快说!”
“我下星期开始独立作业,已经接了两份委托,虽然不是什么大case……”
“你当上正牌摄影师了?”
他点点头。
“哇塞!太酷了!”我跳下床拉着他在屋里转圈圈,突然被他一把抱住。
“小彤……”
“嗯?”他抱得很紧,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当上摄影师了,你嫁我吧?”
“……哎?”
这是什么因果关系?那个说惯了的“不”字在喉咙里卡住。我想到那个困扰我多时的问题,那要命的道义上的责任……
“你不反对?”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沉默。“不反对,就是答应了?”
我的沉默像一种鼓励,他更加抱紧我,热烫的呼吸喷在我耳边,一只手模进我的T恤下摆,在我腰上摩擦,弄得我很痒。有些熟悉的热和酥麻从他抚过的地方向周身蔓延,让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晚。
“……你在色诱我吗?”这样下去我会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答应他。
他不回答,低头吻我,吻得我头发昏……好像……有什么硬硬的顶上来……
“等等!”我蓦地一推,目光落在下面某处——“你……你有反应!?”
陆涛哭笑不得。“有问题吗?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你没有阳痿?我以为你有突发性神经官能障碍!”我瞪着他的重点部位,然后……亲眼目睹凸起的牛仔裤塌了下去。
“范舒彤,你可真会给男人泼冷水……”他狠狠刮了下我的后脑勺,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大口大口的喝。
我把他这种行为解释为沮丧。很显然,是因为我。
“陆涛……”我小声叫他。“我不是故意的……”
他继续背对着我喝啤酒,一声不吭。
我走过去,轻轻扯住他的衣角。“刚才的问题……可不可以等我毕业再说?”
他转身。“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嫁我么?”
“我……”
“算了,我不会再逼你。”他走到写字台前,看到桌上的汉堡和鸡腿。“你买的?”
我点点头。
“那我吃了。”
那个晚上,陆涛吃光了三个汉堡和六只鸡腿,也喝光了那一打啤酒。我离开的时候,他醉倒在床上,喃喃的说着梦话。
“该送他什么好呢?”我咬着筷子,食不下咽。
出于愧疚,或是补偿心理,或是别的什么心理,我想送陆涛件礼物,祝贺他当上雷蒙特的正牌摄影师。相簿早送过好几本,相机配件我又不懂,也买不起……原以为两百块可以买个不错的镜头了,上网一查才晓得,两百块只够买个好品牌的镜头盖!
这难题困扰了我一个礼拜,害我消夜只能吃下半份炒饭,不加鸡翅膀。
我几乎天天拉着颖臻往市区跑。几条购物街走遍了,几座商城也转完了,却总也找不到中意的东西。颖臻问我究竟想买什么,我答不出,换来她一记白眼。
“心里没数送什么礼?还不如包个红包省事!”
“又不是结婚,送什么红包……”
“那送巧克力。”
“又不是情人节……”
“送花。”
“会死掉的不行,不吉利。”
“有了!”颖臻在我肩上一拍。“送仙人掌,保证长命。”
我轻叹一声,把头别向一旁。就这么一扭头,我看见了我要买的东西。
橱窗里摆着一双鞋。只有一双。那是双登山鞋,鞋底厚极了,翻皮鞋面上勾勒着红色和黑色的条纹。颖臻说像火,我却觉得像红色的海浪。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双鞋我就想起了陆涛,然后固执的相信他一定会喜欢,也会需要这双鞋。
橱窗里没有标价,只有一块“NewArrival”的牌子。我不顾颖臻劝阻,一脚踏进店里。然后我立刻明白了颖臻为什么拦我——这根本不是那种给平民百姓进的店。
偌大的橱窗只放一双鞋,够排场了吧?和店内的装潢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一道三公尺高的水幕将店面一分为二,蓝紫两色的灯光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打上去,一片流光溢彩。水幕前的空间很大,五公尺长的衣架大概可以放二十个,可那儿一个衣架也没有,只有模特。我走近几步,视线从那些模特身上一一扫过。那不是普通的塑胶模特,倒像是博物馆里表情生动的人形蜡像。加上张力十足的肢体,一套平凡的短夹克配牛仔裤也像是艺术品了。
我低头寻找我要的鞋,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
那是个坐在圆凳上闭目沉思的模特,单手托着下巴,手肘支着左腿,左腿搭着右膝。白色棉布衬衫配深蓝色直裁牛仔裤,裤脚有些长,把鞋腰遮住大半。我忍不住伸手把那过长的裤脚卷起一折,让鞋腰多露出一些来。嗯,还是这样好看……
“喂——”
“吓!?”模特居然会说话?
“小姐,你在做什么?”
“呃……看鞋?”我终于意识到坐在这里的不是模特,而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咦,是你。”模特揉揉眼睛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脸问,“还记得我么?”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些面善……
“哦!”我蓦地记起。“是巴士上的……”
“罗杰。”他又一次报上大名。见我依然困惑,他解释道:“我在打工,帮朋友看店。”
“这店是你朋友的?”那有没有打折?我差点儿月兑口问出来。“你脚上这双鞋,多少钱?”
“这双吗?”他低头看一眼。“这双是新品,要七百九。”
虽然做过心理建设,我还是被这数字吓了一跳。
“七百九……新币么?”
“是的。”他笑得有些抱歉。
七百九……直接说八百不就好了?玩什么文字游戏啊?八百大洋……可以买四双NIKE了。可我还是想要这双。怎么办,我只有两百块,剩下那五百九上哪儿找去?颖臻是不用指望,典型的“月光族”,荷包不会比我满多少。
“你说你在这儿打工?”
“是的。”
打工……也只有这条路了。
对大学生而言,打工的机会其实不少。只要你不太挑拣,一个月赚足六百块并非难事,比如同时兼三份家教。但只教一个月便抽身而退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不想长期做下去,也不想误人子弟。那么,去便利店和速食店应征呢?时薪微薄,不晓得要攒多久才够……衡量再三,我接受了罗杰的提议。
他的提议很简单——橱窗模特,每天一小时,时薪一百。
“总不会让你只穿内衣往橱窗里站。”罗杰保证道。
有了这样的保证,我答应他做一个礼拜,而他会帮我留着那双鞋。
颖臻说我疯了。
“也太大胆了吧?站在橱窗里给人看!?”
“你不觉得很有创意么?”我往好处想。“况且不动的时候,和塑胶模特没两样。”
“一个小时都不动?”
“每分钟换一次姿势。”
“那还不是一样!”颖臻气结。“你父母不会答应的。”
我笑道:“他们不答应的事我没少做。”
“那陆涛呢?陆涛也不会答应的。”
我一把按住颖臻肩膀,半警告半威胁的说:“你要保密!否则作业不借你抄,测验也不给你打pass!”
“好嘛……”颖臻不情不愿的点头。
“你发誓!”
“芝麻大的事情,发什么誓啊……”
“不发誓作业不借你抄,测验不给你打pass!”
“我发誓,我发誓还不行么?”颖臻苦着脸说。“假如我把你做模特的事泄露给陆涛,让我以后考试都不及格……”
“你不是常常不及格么?”
“范舒彤,你别太过分!”
“好啦,那就这样吧。”我耸肩,宽宏大量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