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告白 第九章
柳婵羽拉着江夜衣来到她父亲的面前,在许多长辈的面前毫不避讳地勾着他的手臂。江夜衣不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几乎是一人支撑整个家族企业的男人。
他看着江夜衣的目光倒是特别温和,与平时刻板严厉的样子完全不同。
江夜衣谦逊谨慎地与他客套地说着话,然后逐个跟柳家的其他长辈问候,明明是从小就已习惯的事,偏偏这时心里却涌起一阵焦躁的感觉,突然感到说不出来的厌倦。
「我爸好像很喜欢你。」柳婵羽送他出来的时候看来特别兴奋。
「那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真的吗?」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水色柔亮的唇彩在她的红唇上闪耀着诱人的光泽,「既然这样为什么急着要走呢?」
「我必须要回去。」江夜衣说,要是换了其他时候,或许他还有一亲芳泽的兴致,可是现在他只想要早点回去。
「你不是一个人住吗?」她觉得不解。「夜……我们的房子已经快要盖好了,我们马上就快要结婚了不是吗?」
她有时候觉得他礼貌得过头了。
江夜衣微笑着拉起她的手,在她无名指戴着戒指的地方轻轻一吻。
「相信我是珍惜你的。」
「夜……」柳婵羽不甘心地又再向前追了一步。
江夜衣将她的手放下,向她道了声晚安。
夜风那么的冷,冻得他的指头发痛。
江夜衣坐进车里用力踩下油门,一路加速向回去的路开去……
***
回到家里的时候,步生已经将屋子里的灯关掉睡了,一看时间,还好,还差一点才到十二点。
「步生,你睡了吗?」江夜衣走到旁边轻声问,他却没有反应。
江夜衣把外套月兑掉,掀开被子钻进去把他搂得紧紧的,就在这时步生突然醒过来大叫一声,然后朝着他又踢又打,就是不准他靠近。
「好痛……」江夜衣抚着被踢到的胸口对他控诉,「你好暴力!」
「谁教你身上那么冷也靠过来。」步生抓住被子往自己身上拖。
「至少也要留一点给我吧!」他也拖住棉被的另一头跟他抢起来,「我可是很辛苦才一路赶回来的,当然冷了。」
「我又没有叫你赶回来,你最好可以留在柳小姐那边过夜,不要半夜三更地老是吵醒我!」
江夜衣趁他说话之际突然扑过去把他压在身下,然后得逞地笑起来,「真是暖和。」他露出满足的笑容,像抱玩具一样搂着他的头。
「你变态啊!冷死了!」步生觉得自己的口鼻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连气也喘不过来,「你存心想压死我是不是?」
「不高兴吗?」江夜衣终于算是妥协,抬着身子让他可以透气。
「什么?」步生瞪着他的表情还是凶巴巴的。
「关于婵羽的事。」
步生转过身去,不热不冷地说:「你们的事跟我又没有关系,我要睡了。」
「大过年的你成天睡都不觉得腻啊……」
「是你不要我去工作的!」步生扯过棉被把脸盖住,就是不看他。
「以俊我们相处的机会可没有这么多了。」江夜衣突然说,「房子快要盖好,到时候我就要跟婵羽搬过去了。」
步生的身体一僵,然后他闷闷的声音从棉被里面传出来,「那样最好!」
「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步生慢慢地坐了起来,认真地看着江夜衣。
「如果你跟柳小姐结婚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你还能回得去吗?」江夜衣问他,「我们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步生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以前若是在黑暗之中他从来不可能看得这么清楚的,所以这种清晰的视觉反而令他觉得不真实。
他甚至觉得,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眼前这个人看清楚过。
「我刚才梦到久致了。」他说。
「是怎样的梦呢?」江夜衣坐到他的身旁,伸手轻揉他的头发。
「梦到我们小的时候。」他看着一片黑暗的房间,「我们正沿着小河的旁边赛跑,她很快就跑到终点,可是我因为看不清楚而摔倒了。于是她爬到石头上对我喊着,她说你快点啊,我在这里等你,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可是我突然觉得累了不想再跑,我跟她说对不起,她突然就哭了,问我为什么要骗她?她说如果你骗了我,我就会杀了你。」他的声音渐渐开始发抖。
江夜衣觉得不忍,于是问他:「后来呢?」
「后来就被你吵醒了。」他没好气的样子。
「对不起。」江夜衣把他拉过来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本来想在除夕这天陪你的,结果还是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
他那么温柔的神情让步生觉得他很矛盾。
「等你结婚后不也迟早一样吗?」
「到时候会有办法的。」江夜衣好像不太想说到这个话题,「你只要在我的身边就够了。」
步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窗外说:「听说十二点的时候广场会放烟火,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吧!」
床就靠在窗边,是大大的落地窗,从这里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他所喜欢的那个庭院,那个葡萄架和那棵小树。
「嗯,可以的。」那个广场离这里不远,而且附近都没有什么太高的建筑。
虽然江夜衣觉得烟火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他喜欢看到步生充满期待的专注表情。
「要开灯吗?」步生总觉得这样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有些奇怪。
「这样就好。」
话刚落下,一阵爆破声响起,半空之中可以看见有一点闪亮的光芒升起,拖着长长的白烟。就在这时,那团光芒突然在空中爆炸开来,溅起无数的紫色火花,绽放开来,绚烂无比,美丽的火光在一瞬灿烂后又消失无踪。
步生拉紧棉被,缩起自己冰凉的四肢看着窗外。
江夜衣想着,隔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距离越近心却越遥远?
「久致以前很喜欢看烟火的。有一年的除夕她说要去看,可是广场上人太多,我们不小心走散了,然后她只顾着拼命找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步生幽幽地说,「最近我一直在想,她是怎么突然离开我的呢?」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江夜衣将手掌按在步生变得冰冷的手上,心里觉得有些害怕。
自从久致死后,这么久以来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提起她,可是今天晚上步生却一直提起久致的事情。
「你不懂的。」
步生将手轻轻抽了出来,江夜衣只觉得手心一凉,空了起来。
「到现在我才明白,就好像久致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她。我们是彼此依赖才能够活到现在。」步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这么多年,她把我当作是生命的全部,而我为了不再让她受苦所以才有力量去面对世界。我不是曾经说过是久致把我能看到的世界带走的吗?那一半的黑暗直到现在还在,这就是我的天谴。」
他回过头看着江夜衣,露出惨笑,「就算现在她离开了,可是我总在梦里见到她,她不会原谅我,因为我答应过要永远陪着她,可是到最后还是骗了她。」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想着这些吗?」现在才听他说出来,江夜衣觉得心疼。
而步生只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你跟柳小姐结婚之后,可不可以让我回去呢?」
「我说过,那是不可能的。」江夜衣神色一沉,「我知道这些日子忽略了你,但是从现在开始不会了。你只要在我身边就行了,你的天谴就是我的天谴。」
「可我只想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自己去找工作,用自己的钱,不曾认识你。」
「可是就算那样的话,久致也不会回来了!」江夜衣截断他的话,忽然激动起来,他抱紧步生。「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了。」
步生觉得被他勒得发痛,他开始明白再说下去也是没有用,「可是你又能为我放弃什么呢?」他静静闭上眼,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外面已经停止放烟火,夜空回到最初的黑暗,那么美丽的烟火,此时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
一大早,江夜衣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步生迷迷糊糊地帮他找到手机后就扔了给他。
江夜衣接通后脸色一变,大概是不想让步生听到,他顾不得穿上衣服就拿着电话走出去接,显得有些紧张。
回到卧室里他找出衣服穿上,然后一脸歉意地看着步生,「我父亲从美国过来了,好像会在这里停留个三四天,所以这几天我必须到外面住……」
步生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回话的声音带着鼻音,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哦,知道了。」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江夜衣一边说一边收拾几件衣服。
「哦。」步生仍闭着眼睛没动。
「抱歉……」江夜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会突然回国。」
「吵死了你。」步生不想再听,干脆用棉被把头全盖上。
江夜衣叹口气,又看了看时间,不便再继续犹豫下去,穿上鞋子走出去。
庭院里的小树仍然显得毫无生气,细小的枝干光秃秃地朝天伸着。江夜衣从旁边走过的时候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它,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
找到柳婵羽的时候,江夜衣才得知这个现在已让柳家乱作一团的消息。
原本已经准备继承柳家事业的柳秀曦,在新年的第一天早上飞回洛杉矶,继续当他的医生。
江夜衣并不觉得惊讶,早在之前听到他说的那席话之后,就隐隐有了这样的预感,只不过想不到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柳婵羽连眼睛都快哭肿了,精致的眼线也糊成一片。
此次柳秀曦打定主意要跟家里反抗,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跟他见面了。
柳家虽然家族庞大,可是柳婵羽的父亲只有柳秀曦一个儿子,自然希望能将产业全都交给他。
如今柳秀曦再度离家,终于是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于是又将希望放在柳婵羽的头上。但因为柳婵羽从未参与公司的营运,所以江夜衣这个未来女婿自然顺理成章成为他下一个培养目标。
而江夜衣的父亲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回国为他们决定婚事,不可能只是碰巧而已。
江夜衣也就因此成为众人眼里人财两得的幸运儿。
步生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江夜衣走后的第三天,他一个在家里闷着无聊,新年他连一次都没有离开这幢屋子,于是决定出去透透气。
自从久致死后,他根本不愿意去面对这个世界,刚好这时江夜衣收容了他,让他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而且已经快要天黑了,街上没有太多行人。
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步生竟然看到江夜衣的车,坐在他旁边的是柳婵羽。她还是跟记忆中差不多的美艳和高不可攀,不过可能是心情好,他觉得她今天脸上的笑容特别明媚动人。
不用想也知道,江夜衣正准备带她去见他的父亲。
红灯熄灭的那一刻,江夜衣也意外地朝他望了过来,距离太远步生没看清楚他的表情,两个人就隔了条道路僵硬地对望着。
足足有十余秒,江夜衣终于还是将车子开走,从他面前开过的时候,带起一阵凉凉的冷风。
步生在人行道中央呆呆地站了许久之后才缓慢地移动着脚步,心头一片阴冷。就在那一刻,他甚至还以为江夜衣会为了他而停下来,现在想想实在可笑至极。
不久之后他们就要举行婚礼,有两家财势为背景,又是郎才女貌,所有人无不惊叹艳羡。江夜衣可以接着继续开著名车、带着娇妻在金字塔顶端生活。
而他,没多久前才上过床,今天就被扔在路边一文不值。甚至还必须得要乖乖守在屋子里等他有空再来光顾,他觉得自己连最低等的娼妓也不如。
想到这里步生发现自己真的很可笑,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跟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吗?他又凭什么?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长久压抑在心头的隐愤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步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
一路跑回到家,把江夜衣每个月给他的钱全拿出来,这么多钱他几乎从没动过。
口袋里的手机此时响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江夜衣打来的,步生拿出电话用力扔到庭院墙角。
***
步生跑进酒吧里喝酒,是那家曾经打工过的同性恋酒吧BlueNight。他只想要报复江夜衣,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好。
因为酒量不好,步生没喝几杯脸已经涨得通红,他趁着酒意拿出钱就往吧台上甩,大声地对酒保说:「这些钱够买多少酒?」
酒保被他的行为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步生又拿出钱扔在吧台上,「今天晚上在这里喝酒的人全部我请客。」
「客人……」酒保好久才怯怯的问:「你喝醉了吗?」
「不关你的事!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他把怒气全往那个倒霉的酒保身上发。
步生丝毫不理会别人的目光,抓起杯子把酒往嘴里灌,一不小心被呛到咳得蹲在地上,脸上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直拼命咳嗽。
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居然是爱他的,一直爱着江夜衣。
没过一会儿有好几个人来找他搭讪,步生觉得眼前一直摇晃个不停,看到的东西都似乎在旋转,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随便抓住一个男人的肩膀,然后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往他的身上塞。
「我……请你们喝酒如何?」
那几个男人说了些什么步生根本没有听清楚,他们笑作一团,然后一杯又一杯地向他灌酒,步生把酒全部接过来一口气喝光,
步生迷糊之间只知道自己被人扶到洗手间内,阵阵恶心感全部往胸口上涌,他烂醉如泥地趴在马桶上不停呕吐,最后连胃里面的苦水也全部吐了出来,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
男人又将他扶起让他漱口,步生倒在他的身上,然后主动抱着他的脖子,虚弱地对他一笑。
步生凑近他的嘴主动跟他接吻,男人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粗野地咬着步生的嘴唇,步生忍住疼痛反而更加贴近他的身体,湿润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男人抱着他走出洗手间,酒吧的楼上是包厢,刚才跟他一起找步生搭讪的几个男人也一起涌进去,步生冷冷地看着他们,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记忆只到他们月兑去他的衣服为止,然后这时候门被人撞开,接着是东西被摔破的响声和许多人争执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来去不绝。
步生只觉得头越来越重,最后终于完全醉倒睡去。
***
宿醉后清醒过来的步生感到头痛欲裂,他扶着床撑着坐起来,就再也找不到一丝力气了。他已经是回到江夜衣的家里,而江夜衣现在就坐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醒了?」江夜衣的声音里满是怒气。
步生没有理他,他用手抵着头费力地下床。当他看到江夜衣朝他走近时,步生急着往外面走,他却一滑摔在地板上。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江夜衣走过来将他按在地板上,用力抓着他的肩膀,他的头发凌乱,眼里也布满血丝,优雅自若的样子荡然无存。「要是我没有及时赶到的话,昨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你知道吗?」
步生冷笑着看着他,「我当然知道,是我主动勾引他们的。」
「你是不是疯了?」
江夜衣觉得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也快要崩溃了,当他看到步生与几个男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他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杀了那些男人,他完全无法控制心里疯狂的愤怒。如果当时没有人挡着他,他一定会杀了他们!
步生却还是那样冷冷的说:「我就是这种人,我就是天生喜欢被男人上,对我来说你跟他们根本没有差别!」
「你给我住口!」江夜衣吼着,松开他的肩膀,步生也因此失去支撑而跌坐回地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想要怎么样?」步生轻声低喃着,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大笑不止,笑到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嘶声问他:「我想要怎么样,你给过我选择的权利吗?我欠你那么多,不是每天都在床上还你吗?」
江夜衣毫不留情地用力甩了他一个耳光。
步生觉得耳里轰然炸响,痛得令他几乎连视线也随着摇晃起来。
江夜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后悔了。步生的脸上肿了一大片,一条条的指印也浮现出来。
「对不起……」他急切地道歉,他想看步生的脸,却被他推开。
「别碰我!」
「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你可能出事的时候,我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江夜衣扳开他的手,轻轻抚着他红肿的脸颊,一阵心疼。
「不关你的事。」步生仍然倔强地别过头。
「你就那么在意婵羽吗?」
步生的呼吸一窒,他慌乱地否认:「少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江夜衣强迫他看着自己,他不知道他会在意,他甚至从来不指望他会爱上自己,他只要能将步生留在身边就满足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可笑,没想到他竟然伤害到步生,他竟然伤害了那个自己最最不舍的人。
「你又肯为我放弃什么呢?」步生冷冷地问他,撑起冷硬的外表。
「为你,我什么也肯放弃。」江夜衣坚定的语气让步生觉得困惑。
他不置信地抬头看着江夜衣那双美丽的茶色眼睛。
「我跑去酒吧救你的事好像已经被我父亲知道了,婵羽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事情也会马上传到柳家的。」被他那么一闹,整个酒吧都差点被拆了,事情不被传得沸沸扬扬才是怪事。
「你害怕的话可以马上离我远一点。」
「要你承认爱我就那么困难吗?」江夜衣伸手抱紧步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不用再担心任何事,只要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步生被他抱着,然后一阵剧烈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