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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羽扬 第七章

皇兄力排众议,三日後,终於对兵阁正式下达了进攻鬼界的诏谕。

是夜,我被飞华宣去浮华殿。

立於此间,即便是在那颇有奢华声名的天宫内居住多年,我仍不禁慨叹。月曜铺地,鎏银为廊,珊瑚作砾,碎钻化尘。庭中盛放了千百棵影月桦,烁烁雪华,比落白昼之光。一脉清流无源无尽,於玉宇间旖旎而来,这方惊觉脚畔便是逐波落花、暗香残湿。远见水面中央琼台上倩影迷离,丝竹声声悦耳飘来,夹杂宫人们的浮觞笑语、嬉闹清音……

「王弟看看,我这所宫苑,可还配得上『浮华』二字?」我转过头来,只见飞华正自身後长廊尽头含笑行来。他今日一袭黑袍外笼丝绡,袂角缀著的乌玉流苏时而轻拂银色廊砖,倒在英挺身姿上增了一分闲雅。

「皇兄的这处院落果然精致,倒不知是哪位蒙幸入主?」我将余光扫向远处众人,微笑道,「可知是位佳人姐姐?」

飞华在廊下锦榻落坐,笑道,「难得王弟起兴,今日之事勉强说来也与这位妃子有些关系,何妨一见?」一旁早有侍从服侍,果然遣人去了。

我在一旁坐下,谈到正事,「不知今日皇兄诏我,所为何事?」

「倒也不是大事,不过惦记著王弟要远征,皇兄预备下一件礼物给你带去,此刻应该已送到了鸿凤殿。」飞华轻啜了口香茗,笑得暧昧,「人虽不是绝品,却也有七分颜色,想必你会满意……山高水远的,他可沿途照料妥当,也好叫我放心。」

我脸上陪著笑容,心底却是一沉。倒没料到他还有这招,名为送人,实为监视。这「礼物」奉著皇命而来,说不得暗掌著临机决断之权,偏偏帐中事宜又不能避他。却不知是谁?

低头正自思量,耳边却闻得一声婉转莺啼,「陛下万福!──」连忙抬起头来,只见飞华怀中已搂住一名美豔女子,银眸银发正是魔界贵族女子的征象。

「妍姬,过去见见我的四王弟,萱珞亲王。」飞华轻拍美人玉臂,笑著指了指我。

那女子施施然挪步过来,到我面前双袖一错俯身下去,纱绫宫裙在她身下旋出层层红豔花瓣,「夜妍语参见萱珞殿下!──」她缓缓抬起头来,精致如画的脸庞上淡扫娥眉,额心一点菱纹朱钿;密长如黑羽的双睫掩住两泓含羞带怯的秋水,眼波徊转间微露情思,竟已如歌如诉;唇瓣一抹殷红,雪肤冰肌上豔得惊魂夺魄。

只是,这绝色丽姝,明明初次见面,却为何十分眼熟?我转向飞华,为她七分惊豔、三分疑惑。

「想我这爱妃已不知攫去了魔界多少英豪的心魂,今日你却能於沉迷时仍带三分清醒,可见王弟不寻常,呵呵!」飞华朗声大笑,引得倚在他怀中的妍姬莞尔回眸,说不出的妩媚柔情。

我脸一红,故意作出几分手足无措,「皇兄说笑,不知前面所说的人物,与妍姬娘娘有何牵连?」

「那人正是妍姬的双生弟弟夜笙庭。封帅当日我便有意遣他於你,你自客气;後来在大司昭府中,你可算『仔细』见过的?」飞华满脸了然神色,笑容玩味,「他是我爱妃的亲弟,你收下也不算失了身份。」

事到如今,他丝毫也没有给我推月兑的余地,我拱了拱手大方笑道,「我便收下这份『礼物』,多谢皇兄美意!兵阁还有些事务要处理,王弟就不多留了。」

施了一礼便要离开,却被飞华从後叫住,「王弟,皇兄还有个不情之请。」诧异回头,飞华却已离席朝我走了过来,一面笑著,「夜笙庭平日办事很是尽心,如今皇兄一时半会竟没有找到合适人来接手他的职务。听闻你身边的扶风办事妥帖,不如留下给皇兄,等你凯旋回来我再奉还?」飞华说完已到了我的面前,微笑。我站在庭中,他立在廊上,相距不过丈余。风,在我们之间吹了过去,我只看著他。

半晌,我也笑了,「好,皇兄。」一阵轻风将我的声音远远送开,「扶风是个可靠的人,请皇兄吩咐他就是──」我转身离开了浮华殿,没有回头:扶风,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他要将你留在身边,我想这一次机会,我应该给。

六日後,魔界七万大军由我亲自带领,昼伏夜行朝鬼界边境出发;大军到达距鬼界前哨千里之外时,鬼界众人尚无知觉。

***

鬼界国都溯径城

浮云楼上的雅阁里,隔著头上纱帽,我与夜笙庭默默对坐著。

放眼楼下,人流熙攘车马络绎,往来买卖之声不绝於耳,四处皆是安定悠闲的升平景象。只是不知,如若他们知晓魔界大军此时已驻扎在了边境之上,魔军统帅也已孤身来到了他们的国都,又会作何感想呢?

看见对坐脸色愈发阴沉,我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挑眉尾开口,「美人,你确定我们已将这溯径城里里外外好玩之处兜遍?」

夜笙庭跟璟尔鸢相比,不知谁的修养更好?据说这位殿阁知事很以激怒大司昭为乐,如今看来两人的功力都是一般,「不要叫我『美人』!」他重重搁下了杯子,面上一阵青红紫绿,「请您唤我名字便可。」

撇撇嘴,我讪讪低语,「人家是怕有好去处错过了,一会办正事就没机会了嘛!」

「我们离开大军潜入此处已盘亘了数日,您却终日不是游山玩水就是搜罗风味小吃。」夜笙庭向我靠过一点,压低声音续道,「您是不管军务了,可是大司御那边却天天有火羚加急递送帖子到我的手中,您莫忘了我们是出来干什麽的。」

我迅速将桌上最後一块茶点塞进嘴里,拍拍两手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努力点著头道,「办!马上办、立刻办、现在就办!」转身取过自离开大帐就亲自带在身边的唯一行李,我轻轻展开包裹,露出里面紫檀木的匣子,示意夜笙庭打开。

「天啊,这琴也太漂亮了!」没胆伸手掩住夜笙庭出口的惊呼,我只能拼命朝他挤眼,也不知隔著纱檐有没有效力。夜笙庭也自觉失态,连忙打开阁门朝外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转来;他将古琴从匣中小心翼翼的托出,轻轻抚著碧绿琴体。

「能让阅琴无数的夜大人爱不释手,看样子不枉我背负它一路。」我笑著将琴抱回匣子,无视他不满瞪大的双眼,「眼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请你将它拿到前街的宸渊王府门口叫卖吧。」

「什麽?这麽好的琴耶,你舍得卖了?」夜笙庭仍自留恋不舍地抚模著琴匣,一脸沉醉。

我慢慢落回原座,望著窗外长叹了一口气,引得夜笙庭注意过来,「这琴名叫『玉桑』,干系著一段海枯石烂的情意,你先去卖琴,记得要叫天价;买主定会出现,你到时领他过来,就自然明白了。」

夜笙庭也不再含糊,捧著琴匣就下楼去了。唤来茶老板,我命他添上先前便点下的几色茶果,再泡一壶玉蕊冰醉送来。

我这边刚刚将各色食物摆上,已听得楼下一阵脚步咚隆乱响,有人冲上楼来。身後阁门立时『!啷』洞开,不及回身,耳边已听见清脆喊声,「紫哥哥,你怎麽会过来的?」我索性慢慢转过头来,让他看清楚我,也好让自己看清他。

百年不见,他的变化却是极大。他哪还有半分昔日那些烟视媚行的模样?眉宇间隐隐透著一股俊朗英气,周身散著雏鹰振翅!翔宇际的魄力。五官却依旧秀美绝伦,比之当初,愈发豔丽夺目得让人窒息。

我凝一凝神,示意他身後抱著琴追得气喘吁吁的夜笙庭守在门外。

「宸渊王,久见了!」我慢慢开口,却见他眼底暗光一闪。

不著痕迹地避开随後而至的杀招,风驰电掣间,我已与暗荻叶交手了数十招。

「你,不问清楚就动手,这样好麽?」我努力让魔气和鬼力余波不殃及桌台上的佳肴。

「你不是紫哥哥,不管是谁拿著这架琴,都说明紫哥哥在他手上,是敌非友!」暗荻叶眼中凶光暴涨,十分杀意。

「如果不是紫寒衣,就是敌人……你倒是思维简单,若我是受你紫哥哥所托,又当如何?」我避过他最後一记手刃,安然坐回桌畔,饮下一口微凉茶水。

「多说一句:万一我果真是敌非友,你却先发而无功,岂不是连你自己都很危险?」不出所料地见他又要提肘,我忙一叠声说道,「罢、罢、罢……我的确是你紫哥哥的好友,这回出发前特意向他借了『玉桑』引你过来,这还有他修书一封,你一并拿了去吧!」

暗荻叶明明比我出生早了几百年,可是按照鬼界算法他却依旧还是孩子。三界「长成」时间的混乱不同,从来没有让我像今日一般头痛过。譬如,我现在就想不出来要用什麽态度来安抚已抽泣了大半天功夫的暗荻叶。看著眼睛已红肿得像是山胡桃的小美人,我努力按耐著流口水的冲动,拼命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个比我年长的「孩子」。

「那个……寒衣说你一直就很喜欢这几样点心,要不,你尝尝?」招不怕老,这是我小时候烟罗惯用的法子,没想到今日居然又被我用上。

暗荻叶口里塞满茶点,一面抽抽搭搭地问著话,「呜……紫、紫哥哥……好、好不好?……」这孩子果然如同寒衣当日描述天真的模样,看得我好不心痛,又是端茶又是递手帕。

「说他很好你也不会相信,反正他想要告诉你的都写在信里面了。他也知道你刚刚赶回鬼界,诸事缠身没有来得及去看他们,他不怪你,还为你能担当大任而高兴呢……」我说著也想到了寒衣,神色有些黯然。

暗荻叶立刻瘪瘪嘴,又要哭了出来,唬得我连忙改口,「说了这麽久,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姓甚名谁?」

「咦?你不是紫哥哥的好朋友麽?」我晕咧,小美人,你也太好应付了吧?

我悲哀地发现,这已是我今日第无数次叹气了,「我说了,你记住,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今日。」

「啊?你带著面具我哪知。」暗荻叶放下了手中紧拽的糕饼,疑惑不解地神情单纯而可爱。

「我叫华月羽,是魔界从前的四公主,我在嫁到天界的第一夜,就在天宫里见到了你。」我认真说道。

暗荻叶口中塞著的糕点落了大半,瞪大了眼睛看我,半晌突然尖声惊叫起来,「啊啊啊~~!!!你、你、你……是女人?……」

深呼吸深呼吸,谁来告诉我,为什麽我的洞房花烛,竟是毁在这麽一个宝贝手中?擦去满脸饼屑,我努力笑著,「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是男的……从前,我说『从前』是公主,现在就不是了……你不用管怎麽来的,反正我现在是魔界的王爷,你记住了?」

「这样啊……」小美人悻悻收回朝我胸口伸出了一半的魔爪,下一刻又忽然大吼道,「啊?!莫非,你是替天帝宁来报仇的?!」

救命啊!「宸渊王殿下,你怎麽不看看现如今是谁灭了天界?我怎麽可能替那家夥出头?」我嘴里撇得干净,心中却为著提起那人而隐隐作痛,不过面上努力控著,先搞定这只小的再说。

「也是,他那样对你,几百年正眼都没瞧过,你要恨他才是呢!」他倒记得清楚,也不问问当年是谁独占恩宠?不过如果暗荻叶知道了之後所有的事,大概就不会这麽说了吧?

「那麽,你来找我干什麽?只为替紫哥哥送信给我麽,那真是太谢谢啦!」暗荻叶笑著要将随身玉佩摘下送我当辛苦费,被我按住时满脸的不乐意。

「殿下,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正事,您还是先坐下来的好。」我苦笑著将暗荻叶押回座位,心里琢磨著怎样开口才不至於吓到他。

「哦。」暗荻叶乖乖坐好,眼角却分明偷瞧著盘子里的芙蓉酥。

「您可曾想过,魔界灭了天界已有一段时间,接下来又要怎样?」该说的藏不住,我只是尽力委婉一些。

暗荻叶盯住我的眼好半天才开口,吞吞吐吐,「你的意思,莫非是指鬼界将会成为魔界的下一个目标?」

不愧是能掌控宁心思数百年的孩子,真是玲珑七窍,我在心底赞了一句,「不是『将会』,是『已』成了……」尽量放缓语气,「魔界大军已到了边界,您还不知道吧?」

叮!方才拉扯中他腰间那块不及系紧的玉佩已委身於地,空留一地残碎。

片刻的寂静後,「你,是来报信的?为什麽?」暗荻叶没有抬头,僵硬著双肩。这个消息,莫说是对他,换了哪一位统率,也都太过刺激:鬼界这回是方离狼群,又临虎口。

「我是来报信的,为著的就是这『玉桑』的主人,他是我数百年来唯一的好友,我不舍伤害他。」敛了目光,我狠心补充,「这次行军的主帅,不是别人,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就是。」

暗荻叶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惊异难掩,「你就是魔界的督帅,人称『魔煞战魂』的羽帅?」

「你还算是消息灵通。」可惜毕竟缺少历练,还不堪治国於危难。我细声安抚道,「你也不必慌张,只需依我所授机宜行事,便可渡过眼前难关,更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寒衣寒衣,这个孩子,我也从心底喜欢呢,可不是该叫你早早和他相见麽?於是暗荻叶附耳过来,我连说带划著,当下将一切交待了妥当。

站在阑干前,看著暗荻叶抱著「玉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转过身对夜笙庭平静开口,「我们启程回军营。」

两日後,魔界大军对鬼界正式宣战後的一个时辰内,便接到了宸渊王派遣使者送来的降书。

***

这场事先在魔界引起轩然大波的战役,因为几乎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归途中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及至班师回朝更是一番举国欢腾。喜悦掩盖之下,无人来追问我为何签订合约时要在鬼界宫苑里多留半月;他们不会知道,此刻在空间时间的某一个角落里,传说中长眠於鬼界的暗秋冥,其实和爱人刚开始了幸福生活。

***

庆功的盛宴将近天明才结束,我回到鸿凤殿里反而都没了睡意,索性让夜笙庭抱著琴过来我的卧室里,由他将在鬼界皇宫里新谱的几首曲子拣著慢慢奏来,自己蜷在白檀蟾龙榻上的锦被里静静倾听。

玉蟾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重帘未卷影沉沉,佳人无语理瑶琴。我正陶醉不已,却听得外院一阵喧哗,夜笙庭皱了皱眉将手停下,将吵杂听得清楚。

「我有要事要找殿下。」

「司昭大人今日还是先请回吧!」

「殿下和夜大人刚刚入房休息,奴婢们真的不便替您通传。」

「那我就更要立刻面见殿下了,让我进去!」F+--'eN@

我在心里嘀咕,这璟尔鸢素来是十分守礼的,今日为何此般唐突?思绪停在身畔这人,我挑了挑眉,「是你?」

夜笙庭倒干脆,点了点头笑道,「一会让你看场好戏,先别出声。」看他露出那幅招牌似的狡黠笑容,我心中突的一跳,陡然生出不祥预感。

耳听著吵闹声渐渐由院外挪了进来,一阵劈里啪啦的脚步转眼到了门口,敢情是璟尔鸢甩开了众人闯了过来。就在卧室房门被啪哒推开的瞬间,说那时迟那时快,夜笙庭闪电般将自己的衣袍剥去,一手掀开我的软红纱帐窜上榻来,还不忘搂住我和锦被顺势一滚。

等我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帐外立著的司昭大人早已面沉如水!不必低头察看,我也清楚榻上此刻定是一片春痕狼藉,偏偏夜笙庭还将大半雪肤露在锦被外的,更是香豔无比……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想帮美人拉上被子遮挡春光,却迎上了夜笙庭含情脉脉的双眼。

你暗算我?──我侧过身子,比著口型对他说

你会帮我啊。──美人羞怯低头,浅笑何其无辜。

算你狠!别太过火。──我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原来夜笙庭选在今日了结事情。

「咳咳,不知璟大人此时造访,有何急事?」我微红著脸,将先前被夜笙庭拽落腰间的丝袍拉起,在榻上勉强坐直了身子。

「亲王殿下好雅兴!刚刚凯旋,就急著品味这温香软玉。」璟尔鸢语气里没有平日恭谨,十足的讥嘲。

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拉过外袍披衣下榻,「笙庭你先回避,我跟璟大人有话要说。」我哪是这麽好被暗算的?於是挥退了门外宫婢,一把拉起夜笙庭推到外面,径自扣严了大门。

我坐下笑道,「璟尔鸢,明人不说暗话。」

璟尔鸢微微一愣,随即坦然,「好!既然你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再拐弯抹角。我要夜笙庭!」

「哦?」我抬起眼来看著他,重复一遍,「你要夜笙庭?」

「是!」璟尔鸢答得认真干脆,连我也不禁动容:毕竟,要让当朝首辅的大司昭为了个男宠向人低头,不是件容易事情。

我故意笑得暧昧,「你刚刚也看见,他是陛下送给我的『礼物』,我怎麽舍得转手他人?」

「我从未当他是『东西』,他是我很重视的『人』。

「开什麽玩笑?重视的人是陛下宠娈时你便不去,到了我手里你倒来敢要?」

「你!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真是见色忘义之徒!」

眼见著璟尔鸢气得浑身发抖,我悠悠闲闲端起手边的香茗来喝了一口,心中暗笑:夜笙庭,我算是为你好好教训了一下这个呆子,他日你们圆圆满满时,可别忘了谢谢我这个大媒人。

「你给还是不给?」璟尔鸢已忍无可忍,从椅子上暴跳了起来吼道,「我当日以为他与陛下是两心相恋,谁知後来竟被当作男宠送了给你……我不怪你刚刚那样对他,我只恨自己的迟疑又让他多受了一轮伤害。如今不管怎麽样,我再不会将他拱手让人!」

我认真看著面前璟尔鸢的血红双目,半晌问道,「即使他爱的也不是你?」

「对!他若是一天不爱我,我就陪他等一天,等到他爱的人出现!」璟尔鸢答得斩钉截铁。

我沉默片刻,摇著头慢慢开口,「璟尔鸢你记住,夜笙庭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禁脔,另外,他爱的人……」故意停下口来,惹他焦急难耐,我方笑道,「他爱的人,是个名叫『璟尔鸢』的大傻瓜!」

此刻,司昭大人的表情绝对是千年难得一见,疑惑、惊讶、喜悦、微悲、愧然──经历了那麽多,你原来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在我努力吸引你目光的时候,原来你的眼中早已只有我的影子。

我不慌不忙地补充著,「你好好想想,除了你,谁认不夸夜笙庭知理伶俐,为什麽他偏偏就爱在小事上和你作对?他跟皇兄若是真的有什麽,呆在我身边这麽久,我怎会不知?就是刚刚那一幕,你冷静想想,分明就是在做戏啊。枉费他一番心思全都在你身上,你却当他是个男宠,伤他最深之人是你才对。」一旁已被幸福填得满心满脑的璟尔鸢连连点头。

「你全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按耐不住狂喜地问我。

「嗯,是只有你不知道吧。」我微笑的点头,情爱果然使人迷惘。

摩挲著茶盏边缘,我换了话题,「尔鸢,你表面上和我作对,其实一直在帮我,对不对?」看他如意料中讶异,「你明白我重情,借著夜宴将胭脂送给我,其实一开始就清楚她的身份,为的是怕我不知晓静以的处境。」

见他欲要开口,我抬手止住低声说道,「好友,谢谢你还念著儿时情分,我绝不会对外透露今日一字。夜笙庭就在门外,你可自带他回府,从今以後好好对他,不可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我言毕拉开房门,夜笙庭果然满脸通红立在廊下,便笑著将璟尔鸢推了出去。

倚在门後闭上双眼,我恍惚又回到了儿时与璟尔鸢相遇的那片花海。他随著父亲进宫,迷途中闯入了我的忘忧宫院,那时我也不过就是个几岁的孩子。之後每每瞒著父皇和烟罗爬墙出宫,在外接应的总是璟尔鸢,一起玩耍、一起嬉闹,相互约定了将这份友情当作秘密,幸运地直到多年以後都没被发现。

可惜如今璟尔鸢即便有心帮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做些人情。毕竟璟族世代只效忠於魔皇,恐怕就算飞华要他杀我,他也还是会照办吧?

扶风,原来在这世上,我是如此孤独,只有你会一直护我上路,为我解难,替我排忧。只有你会是始终纵容著我;不计一切为我付出;只有你在经历了所有风雨後,总会在我悲伤时拥我入怀。

睁开双眼,院子里的人大概都走了,四面安静得有些冷清。我走到窗边将茜纱扇隔推起,屋外已大亮,是个晴天。我拉开房门走到庭院中央,抬起头来望向飞华的宫殿,金色的琉璃殿檐在日光之下熠熠闪耀著辉芒。

「皇兄,看样子我还是离不开扶风,我来要人啦──!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引得周围开始忙碌的女官姐姐纷纷侧目,我索性一撩乌黑长发朝她们抛了个媚眼,即便隔著面具也满意地听到一阵阵惊呼。

不远处,正在德昌殿里赶著批阅御卷的飞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小心看看身後那人照旧平静无波的脸。

***

天界流浮行宫

天帝宁陆续接到各军呈来的备战佳报,这足以他重新开始考虑与魔界的关系。

因著他前番的登高振臂一呼,虽败无碍;天、魔以神御河为界相持,如今日界大半月兑离了魔界统治,只待它朝一举复国。

可是接连著两场战役输得不明不白,却也让宁有所顾忌。

──魔界的督帅若果真就是当年的和亲公主,这能力变化实在让人难以相信;甚至连性别也在「长成」後发生改变,几乎是不可思议了。可是,若说不是「她」,那人的身份来历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按理说三界之内绝不可能存在这类人物。

「帝,我刚刚接到消息,魔界大军业已攻下鬼界,缔结合约班师回朝。」北云靖霄在宁冥思苦想时,踏进了大帐。

「如此迅速?」天帝回过神来,仔细问道,「可知两军伤亡如何?」

「帝,您听听,实在太奇怪了!鬼界竟在开战後立刻献上了降书,未作任何无谓抵抗……想那暗荻叶乃一烈性少年,况且表面看来鬼界也非毫无胜算,他怎麽知晓忍辱负重用这个法子可将伤亡减到最低?」北云靖霄左思右想,还是只能求助般看像天帝。

「哼!我原想等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再收渔翁之利……看样子暗荻叶身边是有高人指点,不战而降?也好,说不定他日还是我攻打魔界时的助力,想它鬼界不但没有损失而且必定不是心甘情愿臣服於魔界,我们大概只需稍加挑拨便可借刀杀人。」宁的一番话分析得入情入理,虽并非全使的光明手法,试问御人者又怎能心慈手软?

「帝,我们可是要准备发兵?」北云靖霄隐隐听出了主子话语中的杀气,试探著确定。

「嗯,想我天界神御河对岸尚有二十八郡落在魔界手中,我怎能眼见著子民们受它欺辱?……」宁的嘴角微微收起,眼中已露几分胜券在握的豪情,「你派人去联络那二十八郡的守官,他们还是我天界臣子,料想不是真心投敌,传令各营继续加紧操练,随时待战;魔界大军得胜回朝後必会解散省亲、军心自然比平时要散漫,我们就要抢在这个时机!」

「末将,领命!」靖霄一掀帐帘退了出去。

安静的大帐里,宁走到窗口,「羽儿、羽儿……你可知道我有多麽想念你?等等我,我定会很快结束一切,回到你的身边。」慢慢低喃著,他的目光已痴痴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

魔界.华月皇宫

我停下脚步,看著拉在身後的扶风,自他从皇兄那里回来,就是一直心不在焉的。我觉得他是在逃避些什麽,可惜很多事情原本就只有当事人才能处理,我还是索性装做完全不知吧。

「你有没有发现?这次回来,飞华对我变得似乎很好呢。」昨夜庆功宴上,君臣畅饮酒酣耳热时,飞华居然笑著轻声问我想不想去见静以?原本以为他是醉後戏弄之语,不想今早果真派人送来了通行御令,著实让我难解。

「唔,这是好事啊。」扶风慢慢跟了上来,愣愣答道。

「你是指飞华变好,还是说去见静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我愈加胡涂。

扶风被我问得回过神来,「你管他呢,别误了正事。」一笑,人已是走到了前面去。

清心殿,也许,殿如其名。宫院外墙上的葛藤芫蔓,早已不知枯黄了多少年。时而风过,疏疏拉拉挂著的几片雕零叶儿晃动,说不出的冷清寂寞。

守卫的侍卫指点我们踏进外院,穿过重重朱漆驳落的长廊;宫殿深处,庭院里一个淡青身影正在侍弄著几株花草。

「二、二哥!」我百感交集,颤声开口。

手中的竹剪『啪』的落地,静以飞快转过头来,眼中竟是不信,「你,你是……雨儿?」

虽然早料到静以的处境,可是这容颜也太过消瘦。「二哥,我好想你。」按耐住摘去脸上面具的冲动,我走上前牵住静以的衣袖。

静以慢慢搂过我,几分悲喜,「果然是我的小雨儿,虽然变化大了,可是你身上的香味我却记得清楚……还有这般爱撒娇,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

扶风拿出带过来的点心,又沏了香茗,便出去守在院外。我和静以就在院子里坐下,彼此将别後多年的事情叙了一叙。

「皇兄忒的狠心,竟将二哥藏在此处;若无指点,我们还真的找不过来。」我有些愤然。

「我并不怪他,是我当日一时冲动仗剑逼宫。」静以却不气恼,微微一笑安抚道,「如今在这里,虽说是软禁,平日的吃穿用度却也还是好的。」他说著指指外院,「那些侍卫原是奉命要替我修葺宫院的,我想岂不是没了个受罚的样子?所以只自己动手收拾了这所院落,你看这里虽然简单些,却也还是十分齐整的。」

我闻言四面环顾,小院里果然不若外间雕敝,倒还是个不错的暂居之所,方才定下心来。

「这儿并不是什麽冷宫禁所,倒是难得的清雅。」静以替我斟满茶盏,又笑道,「陛下送我来这,不过是罚我静思己过的意思罢了。」

我点头接口道,「原来是我错怪了皇兄。看样子二哥也不必为绯萤担心,弄得如此憔悴。」

静以黯然了神情,半晌苦笑道,「我也时常这麽安慰自己,可是心中有了她,哪里还能放得下?」这话明明是他自语,听在我的耳中,却似点滴打在心头,连忙垂首下去。

一时间庭院里安静起来,我怕静以愈加感伤,虽不便将与飞华的约定告知,勉强安慰道,「二哥请宽心。如今华月一统了三界,说不得圣心大悦,我再从旁劝说,你与绯萤不日便可相聚。」

「只盼著这样才好。」静以脸上微微一红,神情里添了几分喜色。

两人正说著话,扶风突然进来行礼道,「主子,快到午时了,您今日还要去兵阁问事,是否改日再来?」我微微一怔,抬眼见他使了个眼色,心中愈发疑惑。互相嘱咐了几句,起身从容辞了静以,这才慢慢出来。前脚踏出清心殿门,扶风对我急道,「方才陛下派人过来急召,天界反了!」

***

一入兵阁,便觉处处气氛凝重,及至宣威堂门,才知飞华在我之前已然到了。

「你是怎麽办事的?!」飞华暴怒著一把抓起案上的军情急报,劈头盖脸地朝我扔来,却被扶风从身後伸手劫过。

「陛下息怒──!」司昭司御早已携著一众文武立在地下,此刻慌忙替我求情。

按捺住心中惊异,我从扶风手中接过战报匆匆看上几眼,也阴沉了脸,「天界趁夜起兵,又有神御河岸二十八郡接应,难怪推进得如此迅速!」

「我把华月军权交付给你,现在人家轰轰烈烈早打过了边界,你居然还一无所知?」飞华一甩衣袖,恨声道。

无意反驳,军情如火,先安排了应战事宜才是正经。我立刻下令璟尔鹫点兵三万奔赴前线支持,一面吩咐各位将军迅速归营召回军士,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调集全军,尽量赶在三日之内,大队整装出发。立下军令状,好歹送走了飞华。

我这才有时间坐下来,仔细想想这轮突如其来的战争。宁虽然不是什麽平和之君,却也不至於如此乐战好攻;天、魔两界,短短五年内便已开战两轮,可谓史无前例。虽然各有胜负,到底最後还是天界吃亏更大,所以就如今的形势,他此番宣战还是贸然了些。思前想後,一声长叹:当年芳渡崖中我最害怕的事情,终归还是要发生了。

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曾经朝夕相对、曾经琴瑟合鸣,我与你,却终究是缘悭一线。我早已接受这不能相守的结局,可那漫漫征尘中,你我兵戎相见的一刻,却还是躲不过去麽?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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