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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有情人 第九章

这件案子,很快地被渲染开来,郑家胜那天半夜就被警方给逮住了。程昱舒脑部受重创,紧急动完手术之后,送到加护病房,还未月兑离险境。而薛颖再度成为社会新闻的焦点人物、各媒体追逐的对象。

当然,她与傅维恒的过去,无法避免地又被一页一页、加油添醋地扯了出来。而且这回又加上了新的男主角程昱舒……

她近乎麻木地在警局作笔录与医院守候着。好几次,几乎想跑开,躲起来……

那天,她刻意避开那些成群守候在医院的记者,趁着深夜到病房探望程昱舒。

程昱舒早上刚从加护病房转出来,这会儿虽然还戴着氧气罩,终究是月兑离了险境。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见他睡得沈,便伸手轻轻抚着他的额发,忍不住眼圈一红。“昱舒,对不起……”

出了这样的意外,大家都认为他们两个人的情谊非比寻常,也使她与昱舒一向处得模棱两可的地带,一夜之间变得非常清楚。所有人的眼神好像都在暗示——看,昱舒如此保卫你,从此以后你就算他的人了,不须怀疑。

薛颖觉得失去了自由。

的确,如今她实在没有理由再含糊不清地混下去了。应该给他一个交代,跟他说清楚才对。

说清楚?

问题是连她也不清楚,又该怎么说?

她只想跑开,躲起来……

隔天,方怡如探望程昱舒时,他正好醒来。“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他勉强笑了笑,四下看一看。“薛颖呢?”

她迟疑了一下。“她有事必须离开一阵子,而且记者们成天在这里晃来晃去,她也不太方便过来看你,所以今天早上先走了。她要我跟你说一声,这件事她很抱歉。”

程昱舒静了一会儿,才虚弱地说:“她又跑掉了?”脸上难掩失望的神情。“我早该明白的……”

“昱舒,别这样,你再给她一点时间,出了这些事,她的压力也很大。”方怡如劝他。“她只是想静一静,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为什么?薛颖,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给我甚至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为什么只顾频频回首前尘,留恋旧情旧人,而不愿狠狠心、一咬牙就走过来呢?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终究还是选择一个影子?

他叹息,疲倦地闭上眼睛。

一旁照料昱舒的姑妈听了,很是不高兴。“我们昱舒为她受伤,她就这样一走了之。这算什么?”

方怡如只得唯唯诺诺地赔不是。

这两天姑丈、姑妈也略微从报上得知,从前薛颖与傅维恒之间种种牵扯不清的排问。对于她有这样的背景,他们倒是大感意外。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薛颖是那种再单纯不过的邻家女孩,虽然她不太说话,但举止所显现出来的气质教养,确是不容置疑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报上所暗示的那种以美色攀求荣华富贵,勾搭公司董事长的女人。

可是话说回来,以前昱舒对她百般讨好,费尽、心机,她也不领情,所以害得他受了不少相思之苦,如今又为她受伤住院,而她竟然说走就走,足可见她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为此,姑妈对薛颖的印象便大为改观。

“我看她干脆不要回来好了。”姑妈见昱舒昏迷时念着她,醒时又为她伤神,心里是又气又疼,便当着方怡如的面,毫不客气地说。“这样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女人,哪里值得你为她伤心?”

“姑妈,薛颖她是有苦衷的。”方怡如忙着替薛颖解释。

“哼!她有苦衷,那我们昱舒就活该要死……”

“姑妈!”昱舒看了姑妈一眼,示意她别再说了。

“我是为你……”

姑丈忙插嘴道:“好了,好了,他们小孩子的事,他们自己会处理,你穷嚷个什么劲?走走走,昱舒还要在这里住一阵,趁现在方小姐在看着他,我们去买些必用品回来。”他一边说着,一面拉着老婆往外走。

“昱舒,你先别难过。”方怡如见他夫妇俩走了,才又开口。“我会再找机会跟薛颖好好谈一谈的,你只管安心养伤。”

没有,从来没有存心想过为傅维恒守一辈子空闺。但要追求另一份感情,一段新的人生,最起码必须要有一颗活泼的心与原动力吧?就像昱舒那样。

可是我没有啊!她想。她一直觉得自己比较适合单独静静地过日子,带一些淡淡的悲伤,守着她最初最美的回忆……

现在呢?

程昱舒受伤的事吓坏了她。仔细回想起来,当然他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怎么办呢?她想。

我怎么办呢?

“喂!薛颖,你现在在哪里?”方怡如从电话里问道。

“波士顿。”

“哎呀,现在那里冷得要死,你跑到那里去做什么?公司里一堆事情需要你来处理,你还不赶快回来?”

她想,薛颖就算要散心,也该选个风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地方才有助于心情开朗啊!在这种季节跑到波士顿,心不结冰就不错了,哪里还散得开?

她不答,只问:“昱舒最近还好吧!复原的情形如何?没事了吧!”

“脑袋瓜子是没什么问题啦!”方怡如唉声叹气地说。“不过心可碎了!”

“方姊……”

“薛颖,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讲开呢?逃避不是办法啊!”方怡如苦口婆心地劝道。“听我一句话,打个电话给他,就算你不知道该说什么,至少该跟人家说句谢谢吧!你听到了没有?”

“嗯!”

方怡如稍微放心了。“你一个人在那里,好不好?”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才怪!”

还是方姊了解她。

结束了与方怡如的对话,她足足瞪着电话一个下午,才鼓起勇气拨给程昱舒。

“喂!”他接了起来。

“……”听见他的声音,薛颖忽然觉得很温馨。“……你好吗?”

那头也静默了半晌。这个怯弱犹疑的声音,除了她还有谁!

程昱舒很肯定,又不太敢相信地再问一声:“……薛颖?”

“嗯!”

“你在哪里?”他开始急急地问,生怕下一秒钟她就会挂了电话。“你好不好?”

“嗯!”

“那就好。”然后他也静下来。

“我很抱歉……”她指的是程昱舒因她受伤、而她却不告而别的事。

但他误会了。一阵晕眩,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没关系……”

他以为薛颖拒绝了他。

不知为什么,当薛颖轻轻挂上了电话的时候,竟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薛颖之所以再次回到波士顿,是因为那里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捩点,所以,她想走到原始的开端,重新确定未来的路。

她回到旧宅。屋主已换成一户洋人家庭。因为好奇,她就在屋前徘徊了好几日,她看到一个很体面的男主人,金发美丽的女主人,和他们的十几岁的小男孩与八、九岁的小女儿,还有一只大狗。

那只看起来挺和善的狗,是什么狗呢?也许是大丹还是圣伯纳什么的,这些品种她总是分不清楚。

如果昱舒在这里,他一定知道。下次见到他要记得问一下,她想。

这时的美国深秋刚过,才步入冬天。天气很冷,连树梢上都挂着一层层晶晶亮亮的薄霜,天上也不时的飘下一些雪来。

薛颖每每在外头看着别人一家一家亮起昏黄的灯,总渴望也有一盏灯是属于自己的,在那里,她会是个贤慧的主妇,会是个好妈妈,高高兴兴地张罗一家大小的起居,临睡前还可以与亲爱的先生一块儿坐在温暖的火炉旁边,烤烤火,共饮一杯酒,聊聊琐碎的家事。

可惜,现在她只是个流浪的异乡客……

她愣愣地杵在大街上。这就是我的希望吗?

我的希望……

那时,她总会陪着傅维恒,趁着黄昏携手在附近散步。只是到了后来,天气愈来愈冷,没多久就开始下雪,出门也愈来愈不容易……

“颖儿,还好有你。”他忽然笑了笑。

“什么?”她不解。

“我忽然想到,如果没有你,那我这些财产还不知道要交给谁?我在想,捧着一大笔的钱却不知道能交给谁的心情上定是非常可悲的。”

薛颖奇怪傅维恒怎么会有这么狭隘的想法,他从不是小气的人。“捐给别人不好吗?那是做善事耶!”

他笑。“我知道,不过那又是另一番心情了。”他将她拉近些。“我指的是,如果有亲人,如果能事先为他们铺好路,或做一些事,那种感觉是不同的,好像觉得自己活得有价值,至少对某些人来说。所以我说还好有你!我可以留给你一点东西,让我觉得很满足。我现在才明白,能够爱一个人真好,为她付出,只求她开心,然后自己也跟着心满意足,就好像是心里有了寄托一样。”

薛颖感动莫名,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后来一想,傅维恒今天心情不错,不该让哭泣坏了他的兴致,便又忍住。

只听他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想,即使当时你并不爱我,我一样会觉得满足,因为还是有那么一个对象,可以让我尽心尽力地付出。而如今你这样对我,我反倒觉得这像是一种捡到的幸运。”他轻轻抚着她的脸。“人活着,有长有短,可是能够找到一个值得爱的人并不容易,是不是?”

她点点头。

“颖,我很高兴能遇见你。”他温柔地笑了笑。“以后你也别让心空下来,还是要注意看看身边有没有可爱的男人。”

“我心里已经有你了。”她说。

“那不够的,我很快就会成为你回忆中的一部分,而你还有许许多多的未来得要填满,你得去找个值得的人来爱。”

她不语。

傅维恒知道现在跟她说这些她根本听不进去,也就不再提了。只盼望她将来会懂。

她一直记得那一晚。他与她裹在一条毛毯里,坐在温暖的炉火旁,促膝长谈,直到深夜。

认识傅维恒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有依恋缠绵地跟自已讲这些情长意浓的话。

他一直是个内敛的人。

当时,她望着窗外满天的细雪飘飞,不由得听得痴了……

而现在,情景虽然相异,痴心的程度,亦同──

薛颖独自在满天飞雪,天寒地冻的美国流浪了一个冬天。

当她回来时,还未及进门就发现塞在门缝里的一封信。她弯腰拾了起来,边开门边拆信。

薛颖:

我非常非常地想念你。

本来,我还想再见你一面,试试我们之间还有无挽回的余地,可是,你知道吗?这样一日等过一日,心也一日冷过一日,多么伤人!尤其是这样漫漫无期的等待,会逼得人发疯。如果你曾有类似的经验,那你一定就会了解。我的形容是血泪换来的,真的一点也不夸张。所以在一次酩酊大醉醒来之后,我决定不再等你。

为了让我不得不说话算话,坚持自己的决定,同时再坚强起来,我故意跑去跟姑丈姑妈说了这件事,姑丈听了只淡淡地说:“也好。”

姑妈则是认为我重新振作了,很高兴地说:“很好。”

可是我知道我一点也不好,因为我一回去马上就抱头大哭了一场,后悔莫及,后悔不该将这如此难以达成的决定,这么早就跟他们说。我很久没放声哭过了,照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觉得有点羞愧。但想起许多专家都一再呼吁男人不该大压抑自己,免得将来神经衰弱。

的确,跟有朝一日变成神经病来比,现在哭一场又算什么呢?

其实,在此之前的日子里,我也曾一直思索着,该不该去找你?要不要继续等你?可不可以再打电话给你?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可是想到后来,每个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当初,你的爱使你有勇气陪着傅维恒走到生命的尽头,而如今你却连面对我都如此畏怯,那么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已是昭然若揭,不必多言了。因此,我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个事实,你并不爱我。而且连我想装作不知道的余地都没有,因为没有人会笨到看不出来,对不对?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很气很气。气你自私!你总认为我在逼你,带给你压力,你总是要求我给你一点时间。可是,薛颖,你有没有给自己定下一个期限呢?没有,对不对?你希望我们能一直保持这样暧暧昧昧的关系,有个人可以不时地陪陪你,如果嫌吵还可以赶出去,对于彼此也没有责任,没有负担,又无须付出。

这样浑浑噩噩、标示不明、别的女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感情状态,你却最中意,对不对?虽然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而且感情的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提出小小的抗议: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薛颖,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合在一起做一件事,而我觉得我们两个人是各做各的事。我爱你,而你爱着他,所以最后就演变成这种局面了,谁也得不到谁。体会这样格外辛苦难当的感情,也许才是你我唯一心有戚戚焉的一点,因为我们都爱上得不到的人。更可怕的是,我发现我居然还是没有半点后悔的心意。我不知道这是表示,爱情是永远没有道理、也教不会的,或者我是个完全不懂记取教训的人呢?

前两周接到一封密西根大学实验牧场的来信,我考虑了几天,决定过去。

祝福你

昱舒

P.S.我仍然非常非常的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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