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田爱语 第一章
“烦人啊,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必须要工作呢?”
幼稚的叹喟出自一双属于成年男人的薄润嘴唇。
妤像无数只聒噪的虫子在耳畔飞来舞去,把昏沉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
北崎悲哀地垂下眼睑,手腕上的精钢依波表铁面无私地显示今天的日期。
这个月的第十次面试仍然缺乏好运的降临,几乎是一天一次的行为,其命中率低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了。
近初冬的天气开始显现刺骨的寒意。
呆坐在狭小的年站遮阳栅下面,双手像小学生一样端正地遮住膝盖,线条僵硬的指节别扭地交叉,泄露了惶惑不安的内心。柔软的黑发在风中可怜地发抖,给清秀的脸庞带来一丝寂寞的沧桑惑。
黯淡无神的黑眸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一想到晚上还要面对的人,胆小的家伙不禁有种马上逃回乡下的冲动。
可一事无成地回去会让母亲睡不着觉吧?
越想越烦恼,北崎又忍不住地叹息。
街上的行人走得匆匆忙忙,俨然全是满志踌躇的样子,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一个坐在街边哭丧着脸,浑身散发颓废气息的男人?
脚上是铮亮的名牌皮鞋,昂贵面料所制成的套装衬映出身材的匀称,只是这身价格不菲的装扮没有使气势更加出众,反而会让明眼人怀疑起装扮的来源。
“真是难看透顶……怎么会越来越没有用了呢?”
浪费两个小时的生命后,饱受忽略的肚子终于不客气地发山抗议,足以表明人是依靠生物规律存在的个体。
可悲在于身为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北崎知道自己绝对是个不合格的竞争体,如果在野蛮无情的动物世界里,必定是早遭淘汰,贡献出血肉给其他强壮能干的生物了。
发觉到自责也墨守成规得老套无比,他不由伸出双手捂住令自己厌恶的懦弱容貌。
“快点让这一切过去吧,实在受不了……”
下午在利通公司人事招待室内遭到可怕的耻辱——所谓的“耻辱”是针对自己丢人现眼的表现,绝对没有责怪人家怠慢的意思。
事实上由于介绍人是利通公司合作项目负责人慕田的关系,人事主管十分恭敬地招待了这个表情木讷并紧张得满头大汗的应试者,他抱着过场的心志随意问了几个面试者都会碰到的问题,如果对方能从善如流地回答完满就可以PASS了。
惋惜的是好心没有得到珍惜,简单的问题换来一大堆条理混乱的陈述。面试官的表情也由轻松变成尴尬,北崎的心情也随之跌到谷底。
慌张加剧回答的语无伦次,在家里背得滚瓜烂热的字条变成一片空白,把责任推给不擅于撒谎的品质,纯属是可笑的自尊保护而已。
“以你没水准的经历,单凭自己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吗?”
同屋人曾冷淡地撇着嘴角,把残酷的现实摆到他眼前。
在举世闻名的T大毕业生眼里,仅拥有国内三流大学毕业证书的中学同窗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另眼相侍的资本,再加上老实木讷的性格怎么也适应不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生存法则,所以常会麻烦到他得帮大大小小的忙,仅是财政问题也就算了,长期的失业困境才是真正头疼的大麻烦。
笨拙的表现让本以为能顺利过场的人事主管意识到职责所在。毕竟人情再浓也抵不上保住饭碗的重要性,只能有礼把人送出门,说是会另有电话通知,客套的背后自然是坚定地拒绝了。
北崎像只被踢过的狗,无精打采地走出气势压人的玻璃大厦。
不用怀疑,愚蠢的失败必定会让同屋人暴跳如雷,一想到俊美的脸上会露出的狰狞表情,满腔的沮丧更是夸张起来,苍白无力的手指烦恼地抓乱了柔软的黑发。
“怎么会没用到这个地步哪?”
光想到被高高在上的同屋人责备就足够让他的精神完全崩溃下来。
难堪的质问势必是场逃不掉的灾难,小孩子考坏成绩的心虚应该很少从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身上看到,可是面对优秀而嘴巴刻薄的慕田就不亚于面对最严苛的家长,而可怜的北崎先生恰好是无法让人期待的笨小孩。
在毫无意义的哀叹中,时间又溜过了半个小时,单薄的外套抵拙不住寒意,贴合的手掌从彼此的皮肤上吸附到一丝温暖,更多的是让头皮发麻的冰冷。
从利通公司出来转乘两站的公车,五分钟的路程后就可以看到能令最挑剔的眼睛为之一亮的豪华公寓。中间转车的地方有大型超市邮局银行等生活设施,便捷得让人无法不赞叹地理位置的绝妙。黄金地段出售的公寓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天价,不过还是有许多年轻贵族们踊跃呼应,其中包括喜欢赶时髦的慕田总监。
这个固执的男人狂妄地认为世界上所有事都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来达成,经常无视于北崎的阅历不可能让大公司收纳的现实,利用身份疏通了不少关系,替失业的北崎得到了五花八门的面试机会,而且职位大多摇摆在中高管理层之间。
可惜厚薪优越的工作让当事人觉得天方夜谭般地飘渺,凭简陋到可耻的经历根本就难以胜任完全靠智商和经验行事的职位。
同屋人听到气馁的抱怨后,从优美的鼻端嗤出轻蔑的冷哼,然后着手替他润色工作履历。跑腿的小内务可以妙笔生花成经理助理,三流大学的毕业证书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不过可以编个因生病而考试失利,独立承担学费等等的悲惨故事来博取同情分,甚至连微不足道的书法社团荣誉也无一幸免地加以大大地镀金,足以表明老实可靠的北崎先生是怀才不遇而非朽木不可雕。然后逼迫他背下焕然一新的阅历,并模拟了一遍遍的面试过程以确保成功的概率。
近乎疯狂的求职演练之下还会有失败的下场,慕田的怒火肯定能烧掉一幢楼了。
虽然一次次地提醒高傲的屋主,无能的寄居者是无法消受那些金光灿灿的机会,对能力有限的人来说,再好的发展机会也只有糟蹋掉的下场。可惜这种自知自明从来没有进入过狂妄男人的耳朵,或许可以这么说,没有营养的消极语论是从来不纳入考虑范围的。
被人支配命运的压抑感让心情糟糕透顶,北崎体会着头皮发麻的恶心感,终于梦游似地走到了戏称之为“命运的仁慈囚牢”的住处前。简洁不失品味的公寓就像其主人一样会带来严重的压迫感,但现实的困顿使他不得不寄居在这里,接受屋主的慷慨相助和高人一等的臭脾气。
在钥匙伸进锁孔之前,门意外地被开启了。
漂亮幽深的凤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打招呼就转身离开的美男子就是提供北崎一年多的生活所需的朋友,也就是这所公寓的屋主——跨国企业的技术总监慕田。
“我回来了……”
没有得到回应不算太糟糕,北崎早就习惯了视而不见的漠然,目送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后才能松一口气,紧张情绪得到了暂缓的时间,他竟有逃过一劫的错觉。
时近月末,男人有大量单表要检查审阅,大概不会有闲空追究面试的结果吧?真是太幸运了!
瑞士风格的机械挂表指向了六点半,平常的这个时间两人应该吃过了晚饭,各自为阵地度过无聊的睡前时间。无所事事的北崎可以开罐冰冻啤酒,轻松地窝在沙发上看娱乐节目,而身为企业主管的慕田要么出去应酬,否则就关在书房里看像天书似的技术资料,两个人不会有太多的交流。
把时间都浪费坐在车站上自责,推迟了晚饭的时间还真有些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搅乱事情的永远是一无用处的笨蛋!压下无济于事的消极情绪,他急忙跑到厨房里查看冰箱,昨天剩下的菜料凑一顿晚饭应该没问题,否则今天闯的祸未免太多了。
电子控温的咖啡炉里煮着黑色的液体,浓郁的芬芳正是屋主的最爱,不过想到他患有炎症的胃还要承受咖啡因的摧残,北崎感到有些歉意。
回到卧室月兑下昂贵的衣服,地摊上的廉价T恤和洗成灰白的牛仔裤让僵硬的身体立即轻松舒适起来,计算了时间后又跑回厨房煮起迟到的晚餐。
正炒着鸡蛋,男人安然悄悄地走进厨房,笨拙地掀开咖啡炉的盖子。
“要咖啡的话叫一声好了,我会给你端去的!”抹干额汗,放下手中炒勺的北崎挤出讨好的笑容。
难以相处的家伙没有理会他的殷勤,阴沉的脸色说明此时的心情不佳,放平咖啡炉的举动也很粗鲁。
北崎偷吐舌头,不敢再去惹火焚身,赶快把蛋装进碟子里,然后关上汩汩冒热气的饭煲。
没有离开的男人靠在流理台前,眯起凤眼注视着正忙碌着的人,冷峻的表情给他的伙伴带来不少的压力。
“对不起,回来晚了……晚饭还得等一些时间。
擦干油腻的双手,把盛着蛋和鱼汤的餐具摆在桌子上后北崎连忙开口道歉。
慕田抬了抬眼睑,纤长的睫毛投下谈淡的阴影,线条流畅的嘴唇像蚌壳一样僵硬地抿紧着,使表情看上去阴沉而严肃。
北崎咂舌,同病相怜地替他手下几百号的下属悲哀起来,长年面对这样一副可怕的表情,一定会积蓄到许多压力吧。
他掩饰般地转过身拿起抹布擦起台面。
足以轻松地烧饭和用餐的厨房,用的装潢色竟是最麻烦的米白,大概主人本来没有让厨房发挥正常功能的打算,后来辛苦的却是同屋人,每次饭后都要仔细地清洗一遍,才能使颜色保持令人舒爽的纯粹。
“没关系,我可以等……”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的透露,脸色倒是缓和了下来。
慕田拉开餐椅端正地坐下,左手托着形状优美的下颔。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个男人浑身充满了成功者特有的威严气势,俊美的外型和高于普通人的身段,再加上前途光明的事业,他应该是任何女人都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理想伴侣,而让同性感到强劲压力的优质生物。
把台面擦得发亮后,北崎无事可干了,单独面对像孩子一样认真等待开饭的屋主又觉得难看和心虚。下午面试失败的事像鱼骨头哽在喉咙里,一想到俊美的脸会因愚蠢的结果而狰狞起来就满心的不舒服,好像自己扮演了破坏美神荣誉的恶魔角色。
“为什么不坐一会儿?”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对面的椅子,杵立在一旁的北崎似乎妨碍到了男人的视线。
北崎老实地照着做了。
“面试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不行啊,利通公司那种大公司怎么会要我这样没用的人……”
该来的还是要来,北崎不自觉地抬手模着沉重起来的脑袋,他知道这个逃避情绪的动作在盛怒的眼睛里会是多么的愚蠢。
“是嘛?你有按照我说的意思去做吗?”
“有是有……但他们……”
“但你没有正确地回答面试人员的问题,是不是?连毕业的时间也能搞错,还抖出了简历作假的事,你到底有没有把脑子带在身上!”连珠炮般的问题明示了蕴藏已久的怒气。
“原来你全知道了呀。”北崎无趣地嘀咕了一句,既然知道了何必再来问他呢?真是个阴险的家伙。
“给你面试的人事主管是我大学里的同学,他怀疑的口气真让我感到羞耻!”慕田长声叹息,盛满怒意的凤目牢牢地盯着垂头丧气的人。
“他还责怪我怎么会推荐你这样愚蠢的家伙!”
实在很伤自尊的话啊,北崎咬住嘴唇,胆怯地抱怨了一下。
“早说过不会成功的啦……是你一定要我去的嘛。”
“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不会有问题!他事先把问题跟我说过,我也告诉过你,你不会全忘记了我所说的吧?”
“记是记得啦,就是办不到……”
事实上的确是没有记住多少,前天的演练只留丁点的印象在脑子里,可在利通的时候北崎连这可怜的丁点也想不起来,过度的紧张让脑袋像被挖掉瓤的西瓜,只留下凉飕飕的空气。
“为什么办不到?你是不是都没有照我说的去做?!”
不干脆的回避态度让俊美的容貌更加凶神恶煞起来。
“因为那是不对的!”
“那什么是对的,你说出来啊!”
“不对就是不对,不应该骗别人的嘛,我就是笨蛋啊,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激烈的争辩起来倒让北崎把稀里糊涂的心思给弄明白了,所以也忍不住理直气壮起来。
“我知道自己无法胜任那种管理职位的,就算进去了,以后可能会更丢脸,你为什么不能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一下呢?”
话虽是说得这么好听,其实归结到底就是软弱的个性在作崇,明知道只要好好表现一下就能被录用的,但一想到沉重的责任和因无能而被踢走的结果,他觉得还不如现在就阻止可耻下场的发生。
室内窒息般地沉寂了好久。
“我做的一切不都是在替你着想吗?是男人的话就不能害怕工作和责任!你想永远逃避下去吗?”
一针见血的责问后,被激怒的人立起一米八的高个头,像座不可撼动的铁塔一样耸立在面前。
感到羞愧的北崎只能垂下头,看向摆在桌上镀银的汤勺。
“那我回乡下好了,也许在乡下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而且也麻烦不到你。”他投降般地嗫嚅。“我已经欠你的够多了……”
这是个无法抹灭的现实,也是让他永远无法平等地对待慕田的原因之一。
“让你的母亲见识到自己儿子的无能是件有趣的事吗?!她恐怕会伤心得睡不着觉吧?你不用管有没有麻烦到我,而是你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慕田头疼似地拧紧了眉头,静默片刻又放轻了声音。
被责问的人露出要哭出来的表情,虽然他自己没有这种冲动,可是看到那双被水气包围的眼晴,任谁都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吧?
“算了,吃饭吧。”
慕田只能投降,叹气后放弃了质问,反正空着肚子的吵架也于事无补。
总算逃过劫数的北崎连忙把粥碗端到桌上,黏稠的粥液散发出挑逗食欲的香味。
慕田取过一碗,夹了几口炒蛋放在嘴里干巴巴地嚼,僵硬的脸部线条在尝到美味的晚餐后又柔和下来。
沉闷的气氛持续到晚饭后,谁也没有兴致再在容易挑起战火的话题上打转了,也许对结果本来就有所预计或者困扰在工作上的缘故,平静下来的屋主一语不发地返回了书房。
庆幸终于能混过不会被轻易饶恕的过失,而且知道自己没有被嫌麻烦的事实让北崎隐密地高兴着。
舒服地泡过澡后,他如常地窝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看搞笑的电视节目,除去经常笼罩在慕田的强势阴影下,悠闲的米虫生活还称得上幸福的,甚至电话铃响了也用不着去接,按常理来说大半是打给那位事务繁忙的总监先生。
半个钟头后,衣冠楚楚风度绝佳的男人走了出来,浑身散发着高档古龙水的清香,连头发也顺理得十分妥帖,完全是个走在街上会有女人故意装作跌倒来投怀送抱的同性公敌。
北崎勉强地压住嫉妒的苦涩。
“我出去一下。”用古怪的目光睨了眼把两只赤脚跷在沙发扶手上的寄住者,慕田轻声告知。
“哦。”嘴角边还挂着被无聊节目勾引出来的笑意,北崎跳下沙发,尾随着他走出客厅。
“不要看电视太晚了,你好像有点感冒,要早点睡。”
叮嘱了一句,男人未等得到回应就走向电梯间。
修长的身影终于远离视线,空气里残留着好闻的香气,北崎皱了一下鼻子,的确感到有些堵,大概是在车站吹冷风的缘故吧,不过他还是为今天的幸运暗自窃喜。
“好耶!”他忍不住叫了一声以示祝贺,随即想到这个举动傻气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