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乱绑线 第一章
「快点、快点,蓝老爷、蓝夫人来了!」
「快快快,大伙快点躲起来!」
东大街上一阵慌乱,活像来人是马贼似的,大伙是少的扶老的,老的带小的,各自奔命,生怕一个不小心落了单,就要让蓝老爷、蓝夫人「捡去配」。
「娘--我的糖葫芦,我的糖葫芦啦!」一个十岁男童在忙乱中掉了他的零嘴,怎么样都不肯跟着他娘「逃难」去。
「我的儿呀,你乖点,快点跟娘走,娘待会儿再买十个、八个糖葫芦给你吃。」
「我不要!我不要十个、八个,我就要刚刚丢的那一个。」小孩耍赖着。
他娘是苦口婆心地劝着:「小狗子呀,娘是为你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妇人抬头,只见大伙都逃得差不多了,她要是落了单可就大大不好了。
「小狗子,来,娘抱你。」妇人搁下三岁的女儿,抱起儿子。
女儿哭了,「娘--贞儿要抱抱、贞儿要抱抱--」
「贞儿乖,快跟着娘,别走丢了。」妇人抱着儿子跑,脚边还拖着女儿,女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让人看了实在是于心不忍。
一个庄稼汉于是踅回来抄起女娃,夹在腋下,跟在妇人的后头跑。
「这位大娘,妳跟大伙跑什么跑?」
「我有个儿子呢,这会儿蓝老爷、蓝夫人出来逛大街,我能不跑吗?」
庄稼汉看了妇人怀中的男童一眼,「可妳儿子看起来像是不到十岁。」
「今年恰好十岁。」
「十岁也不打紧啊,听说蓝家千金年方十四,蓝老爷应该不会打妳家儿子的主意。」
「这事可说不准。」
「可妳家公子明明比蓝家小姐来得小--」
「小又怎么样!这方圆百里内,没个男人敢上蓝家提亲,要是蓝老爷、蓝夫人急了,什么都不顾了,甚至采用闽南那一带的习俗,说什么『娶某大姊,坐金交椅』之类的提议,那我家小狗子岂不是要受灾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小心为上。」.
蓝老爷、蓝夫人带着几个家仆一路往东大街走来。
这一路上没个菜摊、肉贩,就连乞丐都没有,真是太诡异了。
「老爷、夫人,这大街上怎么也是这么冷清啊?」
蓝老爷一双浓黑的眉紧紧皱上,与他家夫人对看一眼,「莫非--」
「大伙接到消息,知道我们要来!?」蓝夫人接口。
蓝老爷、蓝夫人对看一眼之后,原本高耸的两肩陡地垂下。
他们蓝家在这镇上已经快没朋友了,而个中缘由乃拜蓝家大小姐--蓝暖玉所赐。
蓝暖玉是个惹祸精,所到之处无一幸免,就算是没有天灾,也会有人祸。
「这下子怎么办?大家看到咱们两个能躲的就躲,这样咱们还需要去找媒婆吗?只怕媒婆一看到我们上门,也是能闪的就闪。」蓝老爷一阵感叹,而目光所及,别说没半个人影,就连只牲畜的影子也没见着。
「这--该不是连野狗也怕了我们家暖玉吧!」蓝夫人瞠目结舌,实在不怎么愿意相信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竟然到了连畜牲都嫌弃的地步!
「唉,难道咱们家暖玉这辈子真的嫁不出去了?」蓝夫人唉声叹气的,目光扫了在现场的众人一眼。
当场所有的男丁、长工背脊一凛,纷纷站出来说话。
「夫人,我早已娶妻。」
「夫人,我有两个孩子了。」
「夫人,我早已婚配。」
「夫人,我、我、我明年就要告老还乡了。」
大伙是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为自己表明不能娶妻的原因,气得蓝老爷、蓝夫人脸红脖子粗。
「你们这些奴才!我有开口说要把暖玉许配给你们吗?瞧你们一个个怕得跟什么似的,你们当我家的暖玉是什么?豺狼虎豹吗!?」蓝夫人没什么气质地朝着家仆们吼了过去。
众家丁们一个个头垂得低低的,声若蚊蚋地摇头说:「不是。」
「不是?不是你们干嘛怕成这个样子!?」这不是存心想气死她吗?蓝夫人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她好好的一个闺女要嫁人,竟然到众人嫌弃的地步!?好歹--好歹他们在镇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们蓝家也算是小有家产,怎么就嫁个女儿,也得让人挑三捡四,这像什么话!?
蓝夫人是气得都快脑中风了。
「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远远的,蓝家的老管事一路狂奔而来。
「嗄!老管事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平时走不到两步路就会喘,今儿个竟然狂奔哩!」家丁们个个啧啧称奇。
「老、老爷,不、不好了--」老管事连滚带爬地赶来通风报信。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咱们家、咱们家小姐--小姐又闯祸了。」
「什么?又闯祸了!?」蓝老爷一惊,脸色丕变。「她又闯什么祸了?我不是让她乖乖待在家里的吗?怎么她又出去了!?」
「老爷、夫人前脚一走,小姐后脚就跟着溜了。」
「溜了!?真是不知养你们这些饭桶做啥!我不是让你们看着小姐,别让她出来惹祸的吗?」
「看了呀。」
「看了怎么又让她溜出来了!」
「小姐是爬墙溜的。」
「爬墙!?」蓝老爷想象那个画面。天吶!他好好一个闺女,竟然给他爬墙!蓝老爷手捧着胸口,有些难以承受这种严重的打击。
蓝老爷身子晃了晃,吓坏了众人。
大伙七手八脚赶去扶。
老管事还以手充当扇子,给蓝老爷搧搧凉,「老爷、老爷,你先别晕吶!家里有事等着老爷你去处理呢。」
「走吧,老爷,我们回家去。」老管事跟一群家丁,有的抬着夫人,有的扶着老爷,一步步的赶回蓝家去.
蓝家大厅前,两边分别站着两方人马。
这边蓝家老爷、夫人是一个头两个大,那边是盛气凌人、怒气冲冲的被告者。
「唉--」蓝家老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妳这个孽女,妳又做了什么?」
「没有啊。」蓝暖玉猛摇头。
「没有!?没有人家会找上咱们家来告状吗?」蓝老爷狠狠的凶了蓝暖玉一顿,让人家知道他不是没教女儿,而是女儿不受教,所以千万别把「养不教,父之过」这顶大帽子扣在他头上,他承受不起。
「爹、娘,你们干嘛头低低的?」
「爹娘是没脸见人。」
「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否则干嘛没脸见人吶?」
「有,爹娘的确是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
「喝!真的吗?」蓝暖玉好兴奋,她掏了掏耳朵,打算洗耳恭听她爹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们这一辈子唯一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就是生了妳这个孽女。」蓝老爷直指蓝暖玉的鼻头。
「爹!」暖玉满是不依的跺了跺脚。「我很乖耶。」
「乖妳的头!妳也不想想看,这几年来妳做了什么好事!三岁那年就气得妳姥姥出家当尼姑;四岁那年还害得妳娘小产:五岁之后,妳把妳使坏的本领无限延长,拓展到外头去,搞得没个夫子敢教妳读书、识字;八岁那年骑马,差点把太守家的长公子给踩死;十岁那年妳更离谱,竟然叫妳表哥带妳去逛窑子」
「等等,这事不能怪我哟。」蓝暖玉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反驳。
「那么这事要怪谁?」
「怪姨母家的寅哥哥呀。」
「这事为什么要怪寅迁?」
「因为寅哥哥同他的好友老是说窑子里有多好玩又多好玩,我听了当然会心动,而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怎么会知道窑子是男人们才能逛的地方!?」
「好,逛窑馆是妳年纪小、不懂事,那么妳害孙公子不能人道的事,又怎么说?」蓝老爷气呼呼的,一根龙头杖直在地上敲。
「这也要怪我?那是他不要脸跟个男人做,让我撞见了,所以羞得没脸见人,老天爷才罚他不能人道耶。」
「妳这丫头哪来那么多的借口!」蓝老爷气死了,转脸,瞧见还站在一旁,等着告状的两母子。
「这位大婶,妳说,我这孩子是不是太不象话了?」蓝老爷问那妇人的意见。
咦!?现在是在问她意见吗?
妇人有点入戏太深,一时之间还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妇人才清清喉咙,开口道:「蓝姑娘的确是太顽皮了点!寻常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贤良淑德,文文秀秀地待在家中,等着媒人上门提亲,可令千金--唉,不是我爱说人是非,实在是她太不象话了,顽皮得活像是古书上写的那只孙猴子来投胎似的;瞧瞧,我儿子今儿个还让她打破头了呢」妇人话还没说完,蓝老爷已经叫起来。
「什么?我家暖玉打破了妳家公子的头!?在哪、在哪?」蓝老爷赶去看,一旁的蓝家上上下下也跟着凑上去瞧。
妇人手边牵着的孩子头上果然有个血口子,还汩汩地流着血。
「要死了!真的破了个洞耶!」一个下人惊呼,活像是他家小姐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一样。
「这下子小姐铁定完了。上回,小姐不过是偷了隔壁人家一颗鸡蛋,老爷就把小姐打得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这回小姐可是打破这孩子的头耶,老爷肯定会活活把小姐打死」
打死!?
有那么严重吗?妇人心惊。
可蓝老爷已气呼呼的差人去把家法拿来了。
不一会儿,家丁拿来一根足足有手腕粗的棒子。
妇人身边的孩童看到粗棍子,吓得直往他娘的身后躲,而妇人也吓呆了。
「那个、那个--蓝老爷,您、您不会是想用那根棒子打蓝姑娘吧!」
「是呀!莫非这位大婶嫌这棍子太细?」
「太细!?」妇人尖叫,正想说怎么可能时,蓝老爷已经叫人把那根粗棒子给撤下去。
「再换根粗一点的来。」蓝老爷交代下去。
什么?还要再换粗一点的来!?
妇人吓得魂飞魄散,不明白蓝老爷做啥对自己的女儿这么刻薄?想来,一定是蓝姑娘太过顽劣,蓝老爷才会这么生气,但是生气归生气,蓝老爷有话可以好好说嘛,不一定、不一定--
嗄!那是什么!?
妇人看着家丁换来一根比刚刚大了两倍有余的棒子进来。
妇人惊声惨叫:「不!」
「不行吗?好,那再换一根。去去去,去把咱们府上那根附有钉子的铁棍拿来教训这个不孝女。」
铁、铁棍子!?
那是什么东西?
妇人还来不及问,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就扛来一根铁棒,上头还附着许多小铁钉。
天吶,蓝老爷真要用那个打蓝姑娘吗?
妇人还在起疑着,蓝老爷已经差人家法伺候了。
「唉哟--」蓝暖玉一声惨叫,登时血花飞溅,而且还溅到妇人跟那孩子脸上。
妇人惊惶不定的眼往蓝姑娘方向看去,只见蓝暖玉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上,而她的袖子口则是缓缓的爬出了一条青蛇。
「啊!小姐养的小青从她的袖子里头爬出来了,小姐真的死了」
「救命哦--死人了--」
妇人抱着儿子,急忙逃出蓝家,当下是状也不告了.
「好了、好了,下戏了--小姐,妳可以起来了,别躺在地上装死。」老管家善良的伸出手,想扶暖玉一把。
「那妇人呢?」蓝暖玉不放心,依旧躺在地上嗯嗯哀哀的装死。
「早跑远了。」老管家道。「快将妳的青蛇给收起来吧,免得吓坏了其它人。」
而原本躺在地上晕死过去的蓝暖玉,竟然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跳起来,跑到门口,仲长脖子看到那妇人果真是带着孩子跑了,她这才放心。
「啧,这么好骗。」蓝暖玉登时对自己的得意作品有些小小的骄傲。「看来我做的『牛皮铁棍子』还真能以假乱真呢。」暖玉将牛皮棍子拿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自己的掌心,而地上的青蛇则是又爬回了她的衣袖里头。
这棍子是牛皮做的,看起来像是很重很重的铁棒子,但实际上却轻得不得了,别说要用这棍子打死人了,就算是要打疼她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幸好她聪明,不仅懂得演戏,还有先见之明;用鸡血做个血包,待大牛把假的铁棍子往她身上挥时,她就用指甲掐破血包,流得满地都是血。
「呵呵,我是不是很聪明?」蓝暖玉得意起来。
「是呀、是呀,小姐真是聪明,懂得先用真实的两根粗大木棍让那妇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叫人高马大的大牛扛着牛皮吹的假铁棍,那妇人未细看,也难怪要相信大牛扛的是铁棒子;如此一来,小姐再用这铁棍子打在自己身上,再加上鸡血做的血包也弄得恰到好处,那血一洒、一喷--哇,我看那妇人脸色都变了呢。」
蓝家众家仆是争着对蓝暖玉歌功颂德起来,蓝暖玉登时得意了起来,于是昂着下巴,翘着,环着大厅走一圈,那姿态可骄傲的哩。
「妳这是在做什么?」蓝老爷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小小的骄傲一下啊!」
「小小的骄傲一下!?都做错事了,妳还有脸骄傲!」蓝老爷气得把龙头杖重重的往地上一掼。
龙头杖撞在地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蓝暖玉吓得急忙收起骄傲的表情,嗔叫了一声:「爹--」
「别撒娇,我刚刚帮妳,是不想让妳在外人面前太难看;但,这不代表我就会纵容妳;妳、妳、妳去给我跪算盘!」
「什么?又跪算盘!」蓝暖玉嘟了个嘴。
她爹就是这么没新意,老是要她跪算盘,她跪得都快烦死了。蓝暖玉一脸的意兴阑珊。
死孩子!让自己的女儿这么嫌弃,蓝老爷差点没气绝死亡,「怎么,嫌我没新意是吗?好,那咱们今天就来点不一样的,妳就去罚写十遍女则。」怎样,这下子他是粉有新意了吧I:
「什么?十遍!」真是要她的命。蓝暖玉尖叫了。
「怎么,嫌少?好啊,那二十遍!」
「什么?二十遍!」哦,蓝暖玉要吐血了。
「怎么,又嫌少是吗?好,那--」
「爹,你别再说了,我这就去、这就去--」蓝暖玉跑得像是在飞,生怕自己要是跑慢了,待会儿她的女则可又要往上累加了。
救命哦!
蓝暖玉连滚带爬的奔离花厅。
「终于摆平了那个小煞星。」蓝老爷累得瘫坐在太师椅上,觉得带女儿比当年他带兵还累。
「老爷,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应该赶快把暖玉给嫁出去,这样咱们两个才能享清福。」
「夫人,妳说的我都懂,问题是在咱们镇上方圆百里内,谁人不知咱们家暖玉是什么德性;妳说,照咱们今天上街的那种情形来看,我们能上哪去找女婿?」
「不在咱们镇上找。」
「那么上哪儿找?」
「去别的城镇。」
「别的城镇咱们又不熟,女儿要是嫁差了,可是苦了她一辈子。」
「老爷,妾身想的不是那一回事。」
「那么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老爷可记得你的生死之交?」
「夫人是说--于兄弟!?」
「妾身说的就是于大哥。妾身记得于大哥有个儿子,小时候来过咱们家,那时候那孩子虽小,但是长得是头大四方,耳聪目明,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佐亮那孩子的确不差。听闻他去年考取功名,现在是七品县令;官虽不大,但是前途却不可限量。」
「那孩子还没娶妻吧?」
「是没听说。」
「那么,老爷何不把咱们家暖玉许给于家公子。」
「佐亮?」
「正是于世侄!」
「这怎么成!?」
「为什么不成?」
「佐亮那孩子脾气执拗,从小就有主见,他不见得听我的话。」
「那他父亲的话呢?」
「于兄弟在佐亮十五岁那年就已仙逝。」
「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啊。」
「夫人言下之意是?」
「老爷可以假造盟约,骗于世侄说他从小就跟咱们家暖玉有婚约在,咱们就能把暖玉送离我们身边。」
「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老爷,妾身知道。但是--老爷,想想咱们的清福。」蓝夫人提醒老爷。
蓝老爷当真闭眼冥思,想着自己没了暖玉在身边闯祸的清幽日子那真是充满幸福与快乐,但是--
「咱们若真这样做,对于世侄并不公平。」
「老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或许、或许--于世侄跟咱们家暖玉会一见钟情也说不定呀。」
「是吗?」蓝老爷还是有些不忍。
蓝夫人却直点头,昧着良心说谎:「是啦、是啦,咱们暖玉活泼、可爱又大方,于世侄怎么可能会讨厌暖玉呢?老爷,你说是不是?」
蓝老爷很想说不是,但是--想到他清闲的日子、他闲云野鹤的生活,蓝老爷只好顺着他夫人的话说了:
「说的也是。咱们家暖玉配于世侄真是良缘一对、良缘一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