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翎格格 第九章
满眼的繁华妆点着北京城,无尽的悲欢也正拨弄着靖、向两府。
水翎拖着赢弱病体,转眼间又过了一些时日。再过个把月,就是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然而靖王府里,上至靖王爷夫妇,下至奴婢小厮,却全无迎接新年的欢情。
按以往,过年前得忙着治办年事,买年货、作新衣、办年菜,准备敬神祭祖,安排送礼、拜年、请客林林总总的活动,欢乐的气氛很自然的便展现于整个国家社稷之中。
可是靖府这个年,大概注定了是要难过的!
因为水翎的脉象渐微,身形愈虚,靖王夫妇和靖府里的几个格格们莫不脸色凝重!而自己的主子正面临哀事,有哪个奴才丫鬟敢喜形于色?也因此这个临过年的腊月初,整个靖府是好比一座受困的愁城,每个人都束手无策,愁云澹澹的悬着心、提着胆,大家共同的祈祷是希望某件愁惨的事不会发生,可又下意识的等待着这愁惨之日的到来。
纤月自从产下麟儿,携同夫婿任昕至海宁接回水翎之后,便镇日来回奔波于怡、靖两府之间,为的正是希望能使对方剂,用上良药,让奇迹发生在水翎身上。
可是由水翎每下愈况的病情看来,纤月的所有努力终究是徒劳无功。纤月真的好无奈、好懊恼!
夜夜,她倚在夫婿任听的怀里,嗟怨自己的医术不精,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伸出有力的援手。
任昕自然是懂得纤月的心情,但他也知道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怪只怪“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香”,他这个做丈夫的,除了安慰,还是只能安慰。
至于他的挚友向日青。也实在够他头大的,已娶了个巴燕娘这般的如花美眷,却三天两头往伯王府和靖王府里跑,探的又全是水翎的病情。唉!正所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而面对这位“情痴”好友,任昕除了劝,还是只能劝,可借有些事,若没有刻骨铭心的教训,是学不来乖。
亏的是,教向日青学乖的这日已经为期不远,近在眼前了。
是一个腊月初初,细雪纷纷的日子。这天黄昏,靖府挑点起了灯火,但辉煌的灯火燃起的并非光明的希望,面是靖府每个人脸上的哀思。
原因是水翎这原本应该欣欣向荣的生命,竟已逐步走向凋零的命运,躺在病床上近两个月的她,已是有形无神,只剩奄奄一息。
芹福晋手执着水翎原本就纤细,现在更瘦如柴技的手,泪水纷飞;纤月、花绮和镜予等几个格格围在床畔,也个个哭红了眼;靖王立在妻女身后,面向门外,无语问苍天!
门外,立着任昕、连保岳,以及扼腕、椎心就差捶胸顿足的向日青,他们全翘首向渐沉的夜空,也访佛希望天能给他们一些答案或启示!
可怪的是,这时一阵清晰的金刚经谒突然如洪钟,如棒喝的响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雷,应作如是观!
任昕、向日青和连保岳,似乎都感应到这几句诗谒,他们浑身像被雷电电住了般,久久才能放松,更可怪的是,他们个个放眼四顾了半晌,也没见着半个人影。经谒声的传来,未免也太玄了!
更玄的是,屋内那因病虚已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水翎,突然向她的额娘示意,她要坐起来,想说几句话。
就像是回光返照,她坐得挺正直,脸色也有较好的颜色,这同时,向日青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拉着任昕和连保岳便逞往水翎的闺房里窜。
扫了一眼环在床畔的这么多人,水翎虚弱一笑,轻叹:“水翎真是福薄,无缘和阿玛、额娘以及众姐妹做更长久的亲人!”
“翎儿,快别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长命……百岁。”芹福晋拢着水翎单薄的身子,哽咽。
“额娘、请您别哭了,也请您和阿玛原谅孩儿不能再克尽孝道。”
“翎儿——阿玛和额娘……怎么会怪罪你呢!”靖王偷偷揩掉眼角的泪,强颜笑着。“翎儿,有什么事,你可以放心的交代给阿玛,阿玛一定帮你办妥!”
“阿玛、额娘!水翎今生做了你们的女儿,是烧了好香,投了好胎,女儿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承欢膝下,唯一不顺愿的是,没能再见我的夫君鸿飞一面。唉,不知他如今是生是死,怎么也不曾人我梦里来?”水翎轻喃,对鸿飞,她依旧满心满怀的放不下。
水翎对夫婿的深情,令任听、纤月和花绮众人心有戚戚焉,他们不禁要反省,骤然将水翎自海宁带回京师的举动,是对或错?
说到心有戚戚,向日青更是无可避免。看来他对水翎这么多的用心,还是抵不过人家夫妻一场的恩爱之情。
日青用酸葡萄的心理酸酸的暗付,这同时,水翎却像忽然记起他的存在似的,朝他幽幽劝道:“向公子,水翎真的感激你对水翎的厚爱,可燕娘是你的妻,是你该相守相携一生的人,她既娴慧又淑德,你该好好待她才是!”
哈,贤慧又淑德?天知道!向日青打心里冷哼。现在他的心目中哪有巴燕娘的存在?唯一在他心眼底的,只有水翎,水翎!
这是一种固执,一种未经教训的固执!
“再说吧!”向日青趋近床沿,突兀的揪住水翎枯瘦的手,深情款款的说道:“水翎,你好好休养,快快把病养好,咱们再谈以后!至于燕娘……”顿了一下,他语出惊人的强调:“我已经写好休书,决意休了她!”
“嘎——
陷在悲伤气氛中的人又全都陷人错愕之中!
水翎一向是重姐妹情感的人,燕娘虽不是她的亲姐妹,但曾相处一段时日,她是真把燕娘当亲妹妹看待,面向日青如此的作为,令她感觉自己已经对燕娘不义。
“不,千万不可!”水翔低喊了两句,竟突然脸色一阵青损的颓然倒卧下来!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救的救、急的急、哭的哭,真个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水翎的病情稍微回稳了下来,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纷沓鼎沸的嘈杂声,某个新来的守卫,结结巴巴来报。“王爷,门外有个女……女子手握双剑,自称是咱们府里的姻亲。另……另有一个男子,没有武功,可却自称是……是咱们府里的二……二姑爷,目前正朝西厢这边杀……杀……杀过来!”
众人又为这突来的情况而怔仲!靖王仍未想通侍卫的话,一阵刀光剑影与两条人影已闪进了水翎房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尹鸿飞和尹霜若。
靖王看清是尹家两兄妹,自然很快喝退众守卫,满脸惊异的走近他们。
霜若往地上一跪,请罪道:“王爷、福晋,尹霜若每回来都这么惊动大家,恳请原谅。可我以为贵府家丁就算不认得我的兄长鸿飞,至少也认得我,怎奈他们硬说我们兄妹可能是刺客,不肯放行,我只好硬闯了。”
靖王苦笑。“尹姑娘,实在不巧,最近靖府汰换了一批家丁,旧人有的走了,新人又有眼不识,请尹姑娘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霜若拱手,然后推推犹如二楞子,只直棱棱痴望着水翎的哥哥鸿飞。“哥哥,叫人啊!向王爷,福晋问安哪!”
鸿飞慌忙回神,也没弄清楚哪一位是福晋,便往靖王跟前一曲膝,问候道:“王爷,福晋万福,小婿尹鸿飞给两位请安。”
靖王和福晋同时拉起他来。这同时,房里每个人的眼睛都不觉转向这位看来风尘仆仆,却仍难掩翩然风度的俊逸青年。
靖王和任昕、纤月、花绮这几个曾到过海宁的人,都相当错愕于尹鸿飞外表上的改变。在他们的印象中,他只是个经年累月缠绵病榻的病人,虽有十分的斯文,却仙风道骨,弱不胜衣,任谁都没想到,他竟会是个昂藏六尺,卓尔不群的美男子。
向日青更是傻大了眼,怎么样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如芝兰玉树的男子,会是他口中的海宁“病夫”!
一旁,心情一直随着姐姐的病情提心吊胆的镜子,一见着这位从未谋面的二姐夫时,表情一阵错愕,心头也同时震荡着一股预感——一股“好事近了”的预感。原来,这尹鸿飞果真是她先前冥想景象中,那位搀扶着二姐水翎的斯文男子。
而芹福晋看女婿,一向是愈看愈有趣。若不是因为水翅现正重病着,她定要大笑几声,以资庆贺,贺的自然是老天有眼,让她得了两个丰采裴然的女婿。不过眼前她虽笑不出来,倒也难免要小小的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鸿飞,听任昕和纤月说起,你的病况几乎已是……医药无效,可你怎么还好端端的?并且和霜若一同来到京师?”
“福晋,这一切说来话长,请容鸿飞稍后再禀,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先救二格格。”鸿飞的语气是恭谨克制的,但他投向水翎的眼神却是急切的。
或许因为方才急救之后的药效已经发挥作用,水翎正静挣睡着,浑然不觉鸿飞的到来,可凝视着她病里憔悴的容颜,鸿飞心中不觉一紧,眼眶不觉一温。
“救翎儿?怎么救法?”靖王把头一摇。“纤月的医术,在咱们京城里不算顶尖也堪称第二,可还是对水翎这身病束手无策,鸿飞,你能有什么法子来救翎儿呢?”
鸿飞想了想,正打算禀明自己的想法时,向日青却突然的插嘴了。“王爷,福晋,想必尹公子是打算‘如法炮制’,割自己一块肉来让水翎和药丸子吃!”
虽然说得奇准,可向日青的语气却纯属嘲弄。
还不识得“情敌”的鸿飞,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也如玉树临风的男子,谦冲的拱手问道:“这位公子是……”霜若忙着向兄长使眼色。刚才她一进门就看见任昕、向日青、连保岳这沆湿一气的三个公子哥儿全在场,她当然怕自己的兄长吃了这几个豪门公子的闷亏。可鸿飞一向极少遇上这种场面,他又哪里懂得霜若的眼色代表什么意思?反倒是向日青不由衷的冷冷一笑,“你是……向公子!”鸿飞楞了楞,这会儿才弄懂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也.不由得多看了向日青两眼,心想:原来这就是先前与水翎文定过的达官之子!
看他穿着华贵,一脸的雍容,倒让鸿飞产生了些许的自卑心理,不过他很快的提醒自己——今日来,是为了救病重的水翎,而不是和一群豪门显贵别苗头。
心念一转,他挺客套的夸奖道:“久闻向公子气字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然后他转向自己的岳父母,解释道:“王爷、福晋,这位向公子说的没有错,救水翎唯一的法子,就是得剜出一块我的心头肉来教水翎和药吃。”
也的确是够教人震惊的一段话!房里的众人,除了霜若和鸿飞两兄妹之外,其他人皆目蹬口呆。
“我是开玩笑,你竞当真?”向日青当他脑袋瓜有问题。
“一辈子也不曾听过这么恶心的治病方法!”连保岳不敢苟同的摇头。“看来,你们海宁人真是挺邪门的!”
“连保岳连公子!这本就是个有太多未知的世界,你怎能妄断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你又怎能妄断这等治病方法‘恶心’?”沉默许久的尹霜若替哥哥出头,抵制连保岳的出言不逊。
“吃人肉难道不‘恶心’?”连保岳固执的重复。
“如此说来,那种仗势欺人、啃人骨头、拿狗眼看人低的人,岂不是更恶心?”霜若极犀利的指桑骂槐。
被这么一堵,连保岳为之语塞,稍后悻悻的嘀咕:“我可没有仗势欺人,只是就事论事。”
霜若冷哼,正打算再驳他几句时,纤月却出面打圆场。“连公子、尹姑娘,关于这种剜肉治病的方子,在咱们中原确实少有听闻,不过我倒曾听说西域有些奇人异士,他们治病的方法光怪陆离,或许这剜人肉人药的法子,是那边传过来的也不一定!”
“那的确是蛮子的蛮药方,没错嘛!”不知道为什么,连保岳就是不放过任何和尹霜若耍嘴皮子的机会。
而鸿飞,可顾不得他们那了无益处的“抬杠”游戏,他的当务之急是救水翎——他挚爱的妻。面向靖五和芹福晋,他又禀道:“王爷、福晋。今日我来,井非如大格格……呢……公主殿下所说,是什么西域的奇人异士给我的怪方子,而是我家乡一位和尚师父给我的提示,当然,他就是授意我娘向靖府提亲的疯和尚。”
“既然知道他又疯又癫,你还信他?正当众人犹不可思议于鸿飞的说法时,向日青却跳脚了起来,“还有水翎也是胡涂,怎么会去相信人肉能治病这种说法?大家瞧瞧,结果呢,她反倒是病倒了!”
“可我却真的好了,是不是?”鸿飞指看目已,举自己为证。“我不敢说,我的怪病之所以痊愈,是仰赖人肉丸,可我相信——‘身是医王心是药’,我更宁可相信,我的怪病之所以消失于无形,全凭翎儿对我的一片真心,而今日我来,回报翎儿的!不单单只是躯体上的一块肉,而是心灵上的片赤诚!”
几乎每个人都在思考鸿飞的说词,也似乎每个人都为他的说法动容,唯独向日青不苟同他的说法,“哼,才说‘人肉丸’能治病,现在又连‘真心’和‘赤诚’都能列入医方,真是慌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日青,你稍安勿躁!”换任昕出面圆场。“鸿飞,有件事我倒挺好奇,你口中的和尚师父,窨给了你什么样的提示?”任昕真的充满好奇。
“记得那日昌和尚师父主动找上我的,他告诉我水翎的情况,要我竭尽所能,速速入京来救水翎,还说救水翎的唯一方,是一报还一报。”
一报还一报?众人不觉又蹙起眉头,思量着这句饶富涵意的话。
纤月首先想通。她轻击双掌,一脸恍然大悟。“可不是吗?难怪咱们使出了干百种方法,用磐了各种方剂,还是无法让水翎复无!原来制心病还须心药医”,原来,二妹子等的正是这‘一报还二报’啊!”
“月儿,你该不是说……你同意翎儿吃……吃人肉药丸’?”芹福晋为纤月会同意这样的事,显得结巴。
“额娘,若真能救二妹子,吃‘人肉药丸’又有何不可呢?”
“对啊!额娘,我也赞同大姐的说法,更感动佩服于尹公子……不不不,是二姐夫对二姐的赤诚与真心!”花绮也见风转舵的投出赞成票。
“公主,你是习医之人,怎么能同意这种荒诞不经的医方?”向日青完全无法置信。
“唉!日青你该听说过这么句俗话:‘黑猫,白猫,能抓鼠的就是好猫’,而我此刻的心情是——黑方,白方,能救我妹子的就是好药方啊!”纤月叹息出她的心情。
向日青没辙了。正如他也知道心存一线希望总比完全无望来的好。可万一水翎真的因为吃了尹鸿飞的肉而被治好了,那么他想和水翎重圆的鸳梦,岂不要泡汤了?不过这也不代表他希望水翎长病不起,他只是想:与其救水翎的功劳让尹鸿飞夺走,倒不如自己也主动提出剜下一块肉来救水翎的譬议,如此一来,无论水翎的病况是好是坏,靖王夫妇都会感激他,而水翎也月兑不了要和他系结一生的命运!
说起来,向日青对水翎的爱意,早巳转化为一种坚决要获得的占有欲,可惜他并不自知,直到他想开口和尹鸿飞争这不属于他的“一报’’时,某个向府的家丁却慌张跑了进来,除了呈一封信给向日青,还惶惶的喊:“公子,少女乃女乃在房里以白绫布投环自缢,幸好被丫环及早发现,现在整个府里正乱成一团,芳爷夫人要你速速回府去处理呢!”
燕娘自缢?整个房里再度为此讯息而悄无声息,每个人都而而相觎。
向日青的确很难消化这样的讯息,燕娘虽和他冷战了很久,却从来不曾做过不理性的事情。他忙着拆开信封,内容是:
日青:你总算用对了方式,没有什么比得上一张体书更能教我生不如死,可……若死亡真能还我清白,并博得你些许的疼惜成心痈,那么我死而无怨,只是,你对我一向苛吝的心,会疼、会痛吗?
我羡慕水翎,真的羡慕!来生,我希望像她,但我更希望一一没有来生!燕娘绝笔
看完信,向日青顿时傻了,他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一直以为他不在乎燕娘,不在乎她的情志,不在乎她的生死,可是看完那封短笺之后,他一颗心却像掉人冰窖般,整个冻结了起来!
谁会相信,一向对燕娘无情无爱无义的向日青,竟会为了燕娘而仿如身置冰窖,心情冻结?
以好友的身分,任昕与连保岳一同拿过向日青手上的那封信看了一回,又和靖王、芹福晋以及纤月低声交谈了几句,便推了推仍冗自发呆的向日青。
任昕说道:“日青,走吧!二格格的事,交给王爷、福晋、纤月和尹公子他们去操心吧,毕竟他们才是二格格的家人,而你和巴姑娘是夫妻,你该担心的是她!”
“是啊,走了吧!咱们两个陪你回府去,把事情做个处理!”连保岳也附和。
矛盾间,向日青又回头瞥了水翎与抚着水翎消瘦脸庞的尹鸿飞一眼,他这才毅然的掉头,疾步走出房门,走出靖王府。
看着这三个人走掉,霜若明显的松了口气。
鸿飞抚着爱妻只剩皮包骨的惨白容颜小片刻,便直起身来,朝纤月强调,“公主殿下,要救水翎,事不宜迟,我怕再拖下去’翎儿她……”
“救是一定要救!”纤月沉吟。“不过我却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依我看,你的身子骨还不顶强壮,你……经得起这一剜吗?”纤月忧心的问。
而这也正是霜若的担忧。“公主殿下说得极是,鸿飞哥哥大病初愈,因心焦二格格的病情,他又坚持餐风露宿,夜以继日的赶来,我恐怕他……
“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你们瞧我,精神可好的很呢!咱们还是快救水翎要紧。”鸿飞表现出一副身强体壮的样子。
为睦芹福晋却说话了。“我愈想愈不对劲,万一你剜下一块肉来让翎儿吃了,而翎儿好,你却又病了,那么,该如何是好!”
“额娘的想未能极是,纤月害怕的正是这怪方子可能会导致‘恶性循环’;吃人的将痊愈;被吃的,却注定要怪病缠身!”纤月更加的忧心仲仲。
“这就不好了,鸿飞好不容易才恢复精神样貌……”看着自己二女婿恢复健康之后的这副气宇轩昂模样,靖王是喜悲参半,喜的是鸿飞对水翎有一片真心,悲的是水翎如今的模样,这令他不觉轻叹:“唉!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可鸿飞却反过来安慰他们。“王爷、福晋、格格们,今日鸿飞进来,什么都不曾害怕,就怕救不了水翎。说起怪病缠身,我已经被缠习惯了,再病一次又何妨呢?话说回来,我今日这条命,算是翎儿帮我捡回来的。想她堂堂一个靖府千金,且是一个娇娇贵贵的文弱女子,都能舍身救我,我堂堂六尺之躯,又有什么不能舍的呢?”鸿飞说的掷地有声,那字字句句,全是肺腑之言。
众人不仅为鸿飞这一席琴心剑胆、心坚石穿的话而动了容!不过这时,一个孱弱的声音却从榻上传来。
或许是众人的谈话声过于嘈杂,水翎悠悠的转醒,鸿飞又迅速扑向床边,轻唤:“翎儿?翎儿?”
张开眼,水翎看见了她挚爱的人,惊喜的低喃:“鸿飞,是你,是你吗?我这是在作梦?或者是天可怜见,让我俩在九泉相会?”
“是我,真的我,活生生的我!”鸿飞一迭声的低喊,边以指背轻抚她瘦削的额。
“你没……死?你的病……当真好了?”她自然的偎向他。
“好了,完全好了,多亏你,救了我,可你自己却……”瞧水翎这病骨支离的模样,鸿飞不禁合着眼哽咽。
眼看着这对小夫妻是情意缠绵,真心流露,靖王体贴的示意厉里多余的人退出房外。无论如何,留给鸿飞和水翎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一些独处的时间,是必要的。
水翎目送亲人离开,才答道:“无妨的,只要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水翎……死而无撼!”
水翎说的自然是痴心话,鸿飞却充满决心的否定了她的慨然。“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绝对不会!
水翎虚弱的笑了。记得鸿飞昏迷之初,她也立过这种誓词.曾几何时,她的誓言实现了,却换他来立誓?“不必再痴了,鸿飞,你看我如今这副德行,如何能救?
“能救的!”鸿飞紧握她瘦如乌爪的双手,强调:
“能救的!你还记不记得海宁那位和尚师父,他曾极肯定的对我说过,只要一报还一报,便能救你。
和所有人一样,水翎对和尚师父所说的那五个字颇为不解,鸿飞急忙解释道:“只要我也剜下一块心头肉让你和药吃,你的病指日便可痊愈。”
“答应我,不要做剜肉这等傻事。”水翎乏力的摇着头。“我不愿你旧疾未愈,叉新病上身。”
“剜一块肉会怎么样呢?我不信……”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我也不信是因为剜一块肉才造就了我今日的这一身病,可咱们不得不信命运,不得不信因果与劫数。”水翎开始泪眼迷蒙。“鸿飞,算来你和水翎今生合该是情深缘浅,我仍必须劝你看开一点,就算水翎先你一步走了,你也要想通‘生寄死归’,咱们这段情缘,就当镜花水月一场,毋需强求,毋需强留!
“翎儿,自从病愈之后,我叉相信命运该由人掌握,而不该由命运掌握人;而若有因果,我也相信咱们是因为种好因才会结发为夫妻,既是好因,理当有好果;至于劫数,既是在劫难逃,那么咱们更应该患难与共的走过它,打败它!”鸿飞也哭了,但他的语气充满激励。“翎儿,我不信咱们真的缘浅至此.就算拼着一死,我也要向老天爷挣回你这条命!”
“鸿飞……”因为鸿飞的真心浩荡,水翎哭得更是泪如泉涌。
“翎儿、翎儿,别哭了!”虽然自己亦是心有戚戚,不过鸿飞身为男儿,自当扮演起“自强者”的角色,平复好自己的内心之后,他安抚她,并记起了自己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
“翎儿,你瞧,这是什么?”他从行囊中抽出一正轻薄如云却榴红似火的布料。
“好美呀!这是……”
“是我病愈之初,试着研染出来的纱料,我一直记得你喜欢石榴红色,却没见你有石榴红色的衣裳,所以我便帮你染了这匹布,希望你会喜欢!”
“喜欢!我当然喜欢!”水翎爱不释手的模着料儿,却仍不禁感叹:“就怕……我等不及它做成衣裳!”
“翎儿,我不许你如此气短,你的病会好,一定要好!”
“好,好,我好!”水翎揉揉眼睛,低喃:“可就算病好了,我怕我也不配穿如此轻薄美丽的衣裳了!”
“此话怎讲?”鸿飞呆了呆。“你不是说你很喜欢这块衣料
“傻瓜!我说喜欢,便是喜欢!可我恐怕它……遮掩不了我胸前那个疤痕。”
“疤痕?”鸿飞又楞了楞,这才记起她为他曾挨了一剜,而这一剜自然会留下疤痕。“我瞧瞧!”回过神,他便急切的伸手去拉水翎的衣裳,水翎因浑身乏力,勘不过他,只好由着他瞧了!
那是个碗口大的疤,凹陷或浮凸的一片深色不像被剜起,倒像被反贴上去的图腾,和水翎其余雪白平滑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看着那伤口,鸿飞沈默的猛咬着唇,心痛如绞。
他的沈默令水翎有些心慌。她比哭还难看的笑着试问:“很丑吧?你怕不怕?会不会嫌弃我……不再完美如初?”
轻轻抚着她胸口的疤,鸿飞令人莫名所以的说:“它有点像飞舞中的蝶!”接着,他补充道:“这疤痕,就像有人在你胸口纹了只圈然而舞的蝴蝶,而蝶舞,一向美丽,何来丑陋?”
他说着,泪却不知为何又点滴落下!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今天眼泪却成行。
水翎又何尝不然!
当他细心的帮她掩好衣裳时,她再度泪盈于睫的问:“你当真这么想着……它……像只蝶?”
“我发誓,我是这么想着——你是被一只蝴蝶纹了身的美丽二格格,而不久之后,我也会是个被蝴蝶纹身的靖府二姑爷。然后等你病体痊愈,咱们便是蝴蝶双双,比翼翩翩了。”
鸿飞如叙述诗一般的腔调,终于使得水翎暂且放下哀愁.含泪一笑。
斯情斯景,不禁教人感叹。“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也不禁令人祈愿:“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蔷”。
然,鸿飞执意要还水翎的这“一报”,又当真能挽救水翎那如蜡炬将残的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