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想爱你 第三章
斜雨细细地飘,飘过好些日子了。
就包季鸣印象所及,从与Theresa不欢而散之后,窗外的天空就没有一天放晴过。陆续过境的热带低气压带来绵绵不绝的雨丝,往往在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可以直视公寓出入口的窗边,不知发愣了多少时间。
Theresa真狠,说一句“各走各的路”,就真的再也没见过她的影子了。
季鸣叹了口气,顿觉自己沧桑不少,不过就是少了个“朋友”,他居然长吁短叹到这种地步。没志气!他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劈上墙壁。
“少爷。”丁伯无声地来到他身后,蹙着眉。“你早餐没吃、午餐也没吃,这样对身体不好,尤其是你伤口还没完全复原。这样吧,让丁伯去帮你准备一点吃的好不好?”“我已经两餐没吃了,居然不饿?”他自言自语。
丁伯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知少爷为何郁郁寡欢;是为了前阵子他说上街逛逛,最后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吗?
不管是或不是,他都不晓得该怎么把少爷的近况向最疼少爷的老太爷回报。三年前他收拾行囊随少爷南下的时候,老太爷就对他说过,季鸣少爷除了促狭好玩之外,总是表现出诸事无所谓的态度。他不是不争,而是觉得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切不值得争。老太爷与他密谈许久,都怕他的情感爱恶会像埋在冰山下的炸药难以点燃,甚至永远冰封,所以要他特别注意,一旦季鸣少爷有什么在乎的,立即回报消息。
老主子的考量,也就是他看着季鸣少爷长大的隐忧,他当然乐于遵从。
问题是,现在这情形教他怎么回报?老虽老,但还懂得察言观色。那天少爷带回来的女孩最近没再出现,少爷也沉闷了不少。如果少爷有心要去找她,动用包家广大的人脉与财力,要找那个丫头还不简单吗?
他之所以还不行动,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不想。丁伯不想逾矩代劳或上报,让老主子派人去查;他想,主见极强的少爷是不会希望别人代他这么做的。
“丁伯,还是请你去帮我准备一点吃的吧。”包季鸣不觉得饿,但不能让垂垂老矣的丁伯替他操心。“简单一点就好……”
电话铃声倏地响起——包季鸣的话戛然而止,他警戒地瞪着电话机,仿佛那是一件古怪的发光体。“少爷,我先去给你弄吃的了。”丁伯应了一声,随即退下。也许是那个姑娘打来的呢,少爷一定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他松口气地想着。
丁伯离开后,包季鸣还是一动也不动。单单提起话筒的动作,却比徒手搬石狮子还困难,然而电话还是锲而不舍地响,不等到他有回应就不罢休似的。
每一阵铃响,都是他深切的渴望,与他心中“是她吗?是她吗?”的疑问相呼应。不行!要是他不赶快接起来,谁知道心思多变的她会不会临阵退缩。
包季鸣很急地抓起了话筒后却很缓慢地将它往耳边靠,心脏扑通扑通的。“喂!”“原来是你。”浑身挡不住的瘫软让他靠着桌脚蹲坐了下来。“言镇,有事吗?”言镇是包季鸣的大学同学。他打电话来,通常只为了两件事,不是期中考快到了,就是期末考来临了,邀他“斗阵”到学校参加考试。
说起来言镇也是个很少在课堂上露脸的自负家伙,两个人之所以会惺惺相惜,是因为跷课堂数太多,一并被宣到系办去跟系主任“恳谈”才搭上的。
照言镇的说法,上大学就是找一个自己模索的方向,混到一张好看的文凭。书,他自己会念,而且念得吓吓叫;课,倒是可以免了,他还是多用点时间去赚钱,张罗学费、生活费及创业基金,谁有空陪学校那些LKK教授朗诵课文?
这话说得深得包季鸣的心。从言镇充满睿智光芒的眼中,他看得出他是真的有料,不是草包吹牛,当下两人就结为莫逆。
H大盘据在山坡地上,校地很广,除了建筑物之外,到处都是值得寻幽访胜的好地方。管理学院东侧有一条小路,每到六月凤凰花开的时候,朱红色的花瓣铺在地上,走在上面的滋味,就像踏着教堂的红地毯,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真不是盖的。
可惜现在不是夏天,考完今天的三个科目,寒假就开始了,踩在脚下的尽是干掉的落叶,脆裂的声音有如心碎。
“这里真冷清。”包季鸣说道,虽然是上坡地段,他的每一步仍用力踩在枯叶上,像是赌气发泄似的。
“冷清是相对于人的心境而言的。”言镇一针见血。“你的心里寂寞,看到的世界就是冷清单调的;你的心情开朗,世界就是缤纷多彩的。”
他早就觉得奇怪了。包季鸣虽然每学期只有两个星期出现在学校,但是人缘还不错,除了在系上排名总是名列前茅,人又高又帅这些原因外,每次他一出现,总是会伴随着小小的惊奇或大大的玩笑,让大伙儿笑得东倒西歪;因此他会出现的日子,也是大家心跳怦怦等着下一秒惊奇的时候。
不过,这一回他们显然失望了。
一直到缴完最后一科考卷的最后一刻,还是有人朝包季鸣瞟呀瞟,期待一眨眼他会从背包里拉出一只兔子,或是变出两只白鸽什么的……当时言镇追了出去,只见包季鸣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等他,冬阳洒落在他的发上、肩上,就像与阳光共融在天地间,他眉宇间的落寞,是认识他以来未曾见过的。
“寒假有什么打算?”包季鸣假装没听见他别有涵义的对答,问道。
“赚钱。”言镇简明扼要地说出“不二解”。
顺着小径爬到一定的坡度,包季鸣停下脚步转过身,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H大,人小如蚁,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学期结束了,不少学生忙着整理行囊回家过年。
言镇站在他身边。“他们真好,有家可回。”
“你不是也要回你姊姊那边去?”略知他家庭情况的包季鸣接口。言镇的父母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因车祸去世了,从此家不成家,靠两姊弟相依为命苦撑着。
“不了,赚钱要紧。”听言镇说话,三句不离钱,但他就是有种雍容的气魄,虽然满口钱钱钱,却没有一丝汲汲营营的猥琐。“我在这边找到一份不错的短期工,跟我未来的理想相契合。”
“是什么?”
“杂志社,我以后想搞经济杂志。”
“如果以后你要创业,记得找我合伙,社长可以让你做。”包季鸣认真地说。“你别开玩笑了。”也许言镇的潜意识里也在等候包季鸣什么时候会出其不意来个玩笑吧,所以把他的认真当说笑。“你一进家族企业,只要开口,起码可以当个经理。”“问题是我不想啊!”当现成的经理、管现成的员工实在很无趣。
包季鸣旋过身,继续往上爬,人烟稀少的小径上开始出现其他的人影,朝着他们往下坡走。突然,他明天要去拆线的右手伤口抽了一下——“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拿东西?”言镇关心地问。
“不用了,不用……”他的话倏然停止,沉默。
眼前正朝着他们走下来的那个女孩子毛衣花色好眼熟,他好像陪某人去买过……他眨眨眼,再看得更仔细一点。也许只是个幻影,他想。一路上和言镇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他一直压抑着避免多想,其实言镇与某人之间有个相似之处,就是他们跷课的目的都是不要命地打工……
别多想了,他拍拍额头,正成功地把她逐出脑子之际,那个女孩子走着走着,低头看路的脸扬了起来。
Theresa!
“季鸣。”言镇发现他原本黯淡的瞳孔刹那间亮了起来。
包季鸣恍若未闻。他急切地想再多确定一点,毕竟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Theresa感受到逼人的注视,周围的气氛骤然起了变化,压力似乎节节高升,就像那晚在咖啡屋一样。从以前到现在,能在她身边造成这么危险又引她投入的热流,只有一个人——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巧,但她还是警觉地四下望一望。
在那里!心脏差点从她胸口破膛而出,她用力捂住嘴,硬生生地压下尖叫。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又浮了上来……他们谈得不愉快,她想走,他阻挡,然后她用力往他的伤处一槌……她猛然站定,不敢再往下走;包季鸣跟另一个男生就站在那里望定了她,如果她走过他的身边,他会怎么做?
揪住她、质问她,或者……仁慈地放她走?
最后一种可能她连想都不敢想!
既然不能保证自己的运气好不好,不如往回走吧,至少不会正面冲突,毕竟她是理亏的那一方。打定主意,还没转身,一声急喘似的呼唤就从她身后传过来。
“凌、采、瞳,停在那里不要动,等等我,老师有话交代我跟你说!”好像是班代的声音。妈呀!她在心里暗叫一声,班代干么早不来、晚不来,偏选在这时候出现?如果她继续在这里不动或者往回走,不就等于认了Theresa是凌采瞳?班代的声音音频辽阔,恐怕上至山顶、下至山脚的每个人都耳闻她的芳名了,她可不以为包季鸣会没听见;可是如果她往下走,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怎么办?她只有往上或往下两条选择,总不能叫她往路边的树堆草丛跳吧?躲人也不是这种躲法。
她不自主地朝着包季鸣一觑,即使隔得那么远,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唇际泛起兴味的笑容,跟第一次见面一样……
不对不对,她还杵在这边乱想什么?
不再多想,她埋着头急急往下走。只要她速度够快,也许班代吠一吠得不到回应,就懒得理她了;也许包季鸣刚好扑个空,让她顺利穿越死亡线,逃出生天;也许……“喂!凌采瞳,我不是叫你不要跑了吗?”一只大掌搭上她的肩膀,差点把她梗在喉咙的心脏拍出来。追得气喘吁吁的班代拉住她,话锋突然一转,越过她的头顶,不知在对她面前的谁热情地打招呼。“啊,学长,好久不见。”
班代口中的“学长”不会刚好是包季鸣吧?她拒绝相信这恐怖的可能性。她慢慢地把头抬起来面对现实,自己可能、也许、大概已经冲过包季鸣那一关,对吧?
就在正前方的促狭笑容否决她的最后一线希望,那一张坏得不得了、坏得让人想捶扁揍扁的俊脸正笑得春风得意!
凌采瞳不敢相信她的坏运气,她忙转头左看右看,这条小径上就只有他们三方人马:她、包季鸣与他的朋友,还有看着包季鸣一脸恭敬崇拜的班代。
夹在高头大马的三个男生中间,她想逃也逃不掉了。凌采瞳垂头丧气,只敢偷看包季鸣有什么反应,一边在心里哀叫:神啊!您为什么不多给我一点好运气呢?
“学长好。”班代两眼发直地看着系上的传奇天才学长,听说他们两个从不来上课,考试照样考得顶呱呱。他梦想跟他们说几句话已经好久好久了。
凌采瞳死命瞪着这个流口水的笨班代,拼命诅咒他等一下走路跌倒、吃饭噎着……她不知道她那几乎要咬断牙根的模样,已经引起包季鸣一丝捉弄的念头。好久不见了,Theresa,这回看你往哪儿躲?季鸣清清喉咙。“学弟,这位也是你们班上的同学吗?”
“是的是的。”班代叠声回答偶像的问题。
“她叫……‘林采彤’是吗?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写?”包季鸣深谙利用人心的手段,笑道。
可恶!凌采瞳只能跳脚,却拿他没辙。
“当然可以。”班代慷慨出借掌心,一笔一画写给他看。“就这样。”
这下可好了,以前不让他知道的,以后他通通都会知道了!
“原来是凌晨的凌、丰采的采、瞳孔的瞳,好名字。”包季鸣意味深长的一笑。“对了,她也算是我的学妹了,怎么从来没看过她?”
你明知故问!凌采瞳认命地等待接下来势必会发生的一连串奚落。
“嘿嘿,大概是因为她常常跷课吧。”
“哦!”包季鸣贼笑得像个道地的痞子。“真巧,我们也是!那今天真可以说是难得的‘巧遇’……你们在这里慢慢谈吧,我们要先走了。”
就这样?就这样?
凌采瞳望着包季鸣就那么潇洒地挥手就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面火爆得很,很多他非常想知道的事,她都没交代清楚,还恶毒地捶了他的伤口一记。这些恶行,他都能接受?
凌采瞳被他忽而难缠、忽而潇洒的反应给弄糊涂了,她呆望着包季鸣离去的方向。他的后脑勺仿佛多长了一对眼睛,知道她正注视着他。包季鸣回过头,突然咧开了笑脸,朝她大喊:“咱们后、会、有、期!”
“哇,学长对我说后会有期耶!”
凌采瞳没空理班代乐陶陶的发癫。她知道,包季鸣喊这句话的对象其实是她;点醒她,有了名字好办事!她怔了一会儿,总算理解他为什么会轻易放过她了。
追根究底,包季鸣现在根本不怕找不到她!
唉……虽然这不是她当初躲开他所预设的结局,但是出乎意外的发展却让她觉得有种欣喜的感受。凌采瞳敲敲自己的头,她怎么会有高兴与释然的感觉?
她一定是疯了!
“老板娘,我先走了。”
凌采瞳将掉落在地上废弃的花材收一收,换下围裙,到衣物柜前拿出背包。八点整,夜市里正热闹得强强滚,今年冬天有一款新流行的皮靴她还没买,到夜市去看看价钱公不公道,老板肯不肯让她杀价,再决定要不要在今天把它们搬回家吧。
可是……好累呀!
走出打工的花店,她揉揉酸疼的颈子。真要命,才刚考完期末考,老板娘就乘机给她排了十二小时的超长班,也不管她昨晚睡得好不好,考试有没有写到手抽筋,一通电话就要她马上来报到,真是的,当她是外送披萨,随传随到啊?
偏偏她拿人钱财,替人当差,不合理也要听人号令。
眼皮的酸涩沉重,提醒她昨晚彻夜未眠的记忆。都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包季鸣,她几乎要说服自己把他给忘了,谁知道狭路相逢,他居然会是她的学长……采瞳想起昨天他那猫逮耗子的笑容、别有深意的话语,还有他装作彼此完全没有过节的模样,一派潇洒地跟她说“后会有期”……天哪!她为此失眠了一夜。
她以为逃开了就没事,可是这一局“无巧不成书”彻底粉碎她的希望,她还能逃开吗?看过包季鸣欲擒故纵的表情,凌采瞳不敢下定论。
刺骨的风在她耳边呼啸,醒目的红色号志灯禁止她继续往前走,采瞳站在人行道上等着过马路,摇曳的车尾灯在她面前晃呀晃的,她差点累倒下去。
她不行了,她要回家睡觉,新上市的鞋子还是过几天再去买好了。她的头又重又晕,不自觉地眯了一下眼睛。
突然间,她往前踉跄几步,后脑被袭击了一记——“我的球球!”稚女敕的声音霎时嚷起。
采瞳浑身一颤,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看见一颗小孩子玩的皮球从她头上弹起来,跃向大马路上,有个小男孩正高高地仰起头,用眼神追逐着他的玩具,从她身后跑了出去……发生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像是慢动作的镜头回顾……同样的情景,在她的记忆里不知演映过几百几千回……每一次午夜梦魇重演,她都在梦境与现实夹杂的煎熬中告诉自己:把握机会,救人就在那一瞬间,再迟就来不及了!
但是,她的脚为什么还是移不动?为什么她还是眼睁睁地再一次看悲剧发生?五十公尺外,车灯警告性地一闪——“采毅,小心!”她霍然从梗住的喉咙迸出尖叫声。
随着这一喊,她的双腿忽然能动了,采瞳不敢稍再迟疑,立刻冲到马路上,天这么黑,怎么还有小朋友在这里玩球?四周都是不可思议的惊喘声,她用力一跃,追上站在快车道、搂着球的小男孩。
快!她抱起他,正要退回人行道时,才发现来往的车辆已经把他们孤立在那里,右手边强光一闪,她反射性地抬起手臂遮挡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光大亮、太刺眼了……就在她以为她会被撞死前,一个人影突然用力地把她跟小男孩扯回去对岸的路边。“叭——”好大的喇叭声在她耳后呼啸而过,她心悸地回头发现那是……砂石车,而她刚刚差点命丧在它轮下!
“凌采瞳,你找死啊?”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她耳边气喘吁吁地吼。
采瞳瑟瑟发抖,整个人被扑倒在地上,过度的惊吓让她失神,接近死亡的感觉竟然是一片茫然,如果刚才没有那个人冲上来把他们救走,也许她就死得一干二净了。“我的天!原来‘他’是在这种恐惧中死掉的。”她捂着脸喃喃自语。
“他还没有死!倒是你这个自作主张跑去救人的笨女人看起来比他更糟糕。”“包季鸣?”采瞳惊讶地放下手,看着他烦躁的脸庞。“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到附近的医院去拆线。”他拿着面纸压在手肘上,染成一片血红,神色凶霸。“该死,伤口才刚刚愈合,马上又受伤了,遇到你真没好事。”
“我?难不成……是你救了我?”
“对,有意见吗?”再用力的吼叫都无法消除看到凌采瞳在砂石车前不知闪避的恐惧,她差点成了车下亡魂!这个事实差点逼疯季鸣。“你跟人家充什么英雄?学螳臂挡车啊?要救人也得量力而为,像你这种动不动就发呆,连危难当头都不知道要躲开的笨女人,还是安分的待在一边好了。”
救人?她捕捉到季鸣口中的字句,迟疑地问:“那……那个小孩呢?”
“他妈妈带他回去了。”季鸣火气骤降,看着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心中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语气缓和了下来。“走吧。”
采瞳惊魂未定,愣愣地跟他走;见她的模样,包季鸣也气不了了。她不是故意的,他知道,但是死神不会因为她无心的疏失就放弃接收她的权利。
他头疼地拍拍额头,其实他自己的惊慌也还没完全静止下来。回想方才,他刚走出医院侧门,就看见凌采瞳往快车道冲,他一急,也跟着飞奔出去了。
他不晓得如何形容那瞬间胸口抽紧的感觉,恐惧、慌乱,他想破口大骂她很蠢、很笨、很不自量力……可是,前提是:她必须要活着让他骂才过瘾,于是他马上飙出去抓起她跟小男孩没命地往前冲砂石车就在身后半公尺刷地一声飞驰过去的刺激,真的会让人减短五年阳寿!“你的伤……还好吗?”采瞳愧疚地看着他的旧创新伤。旧伤,是她有意的伤害才弄得更严重;新伤,也是因为她才造成的。果然如包季鸣所说,遇到她真没好事。“你是指哪个伤?是心灵的创伤,还是的?”包季鸣的区分方法显然与她不同。“形诸于外的伤口擦擦药就没事了,但是心灵的伤可没有那么简单。”
采瞳差点迷失在他愈来愈柔的口吻中。她发现,自从故意从他身边逃开后,包季鸣在她心里的地位与影响力就渐渐超过“朋友”的界线,往一种更深入的阶段拓展下去。她甩甩头,告诉自己:别乱想,不然不幸的事又要发生了……
“什么是心灵的伤?”她集中精神问。
“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子不能跟我坦然相对,连一个全世界的人都唾手可得的名字也不肯告诉我。”
喜欢的女孩子?是她吗?采瞳心跳怦然。她回视季鸣,他一脸正经严肃,她几乎要为他的话而兴奋不已,但……“喜欢”?
这字眼马上击醒了她。哈哈哈,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有人“喜欢”她呢?不可能嘛!她是灾难、是祸水……恍惚间,她觉得身体缩小了,耳边萦绕着爸爸的斥责:你该死,你真是个天生的扫把星!就是有你这个祸水,你妈才会跟别的男人跑了,你嫌害一个不够,就克死你弟弟。你这么狠,人见人恨,就算你是我的骨肉,我也不会喜欢你。祸水!妈妈不喜欢她,所以离家去当别人的妈妈;爸爸不喜欢她,所以他只当弟弟是宝;她喜欢妈妈、也喜欢爸爸,更喜欢弟弟,可是有个屁用?“祸水”的感情反而害死了他们……可见“喜欢”是一种多么愚蠢、危险、不祥又无用的感情!
“你没有话要说吗?”包季鸣热切地凝视着她。
“你、你是在开玩笑的吧?”她脸色苍白的勉强地吐出这一句之后,僵硬的笑脸突兀地露了出来。“一定是的,对不对?你最喜欢开玩笑了,服饰店的老板、卖香肠的阿伯,哪一个你没耍过?好诈哦,现在居然耍到我身上来了。”
不对,不是这样!季鸣在心底狂呼。
他很清楚自己的感觉与感情。为什么凌采瞳一消失,他就觉得苦恼难当?为什么她重新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惊喜莫名?为什么一看到她有危险,他就奋不顾身想去护她?如果心中不是对她怀有情愫,依他的个性,他才懒得对一个人付出那么多心思,更别提像被她制约似的,老是在家里等候她的消息。
季鸣正想开口反驳,采瞳咬着下唇的模样揪痛了他的心,她的眼底有深沉的哀求——否认它!否认你说过的话。
他试着不为所动,但是……唉,她为何有那么多秘密、那么多讲不出口的事?“是,我开玩笑的。”他不忍心让她的脸继续发青,只好如了她的愿,心口不一。采瞳吁了口气,但是一阵刺穿灵魂的剧痛也晕开了,他……是开玩笑的,她蓦然想笑又想哭。真是的,季鸣已经照着期望说出她想听的话,她还想怎么样?“哈哈,我就知道,你最爱耍着别人玩了。”
季鸣望着她嬉笑的样子,苦笑不答,看来有些话也只能往心里藏了,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否认并不会抹煞它的存在,他只是在求采瞳的心安罢了。
他拐个弯,领着采瞳往他停车的地方走去。“对了,采毅是谁?”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她收住笑脸,一僵。
“你刚才在跑出去之前喊的。”他原先以为这是那个小男孩的名字,后来发现人家叫小庭,不叫采毅。
跑出去之前喊的?她非常不愿意旧事重提,也不想重温噩梦,因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凌采毅是我弟弟。”
“哦,你有弟弟?他现在人在哪里?”季鸣站在车门边开锁,随口一问。“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吗?到系办查一查学生资料,你想知道的一切不就在你面前一目了然了?”她赌气地告诉他追查自己的捷径。
她的情绪多变而复杂,但是包季鸣听得出她的话中有反话。若两个人再以这种尖锐的方式相处下去,在咖啡屋发生的那件事可能又要重演了。
他以能屈能伸的韧性着称,没有理由面对凌采瞳时,就拿出他最顽固的一面来硬碰硬,他可不想逼走她,他最想的还是留住她。
在亲眼目睹采瞳差点没命之后,季鸣想通了,不管她是兴之所至才想找他,还是有所求才来见他,只要她好好的、他能继续见到她,什么样的理由他都能接受。
季鸣打开车门,示意她坐进去。
“采瞳,其实你的心里有很多秘密对不对?”他弯下腰,竖起一根手指点着她的胸口,像魔法般镇住她不能动。“我现在有你的名字,要查你的电话、地址、芳龄、家中排行都轻而易举……”
采瞳倒抽口气。他接受她的建议了吗?
“但是我不会主动去查的。”他无视于她的怒火、惶乱,以一抹她声称最想见到的顽皮笑容冲着她。“除非你自己愿意告诉我,否则我宁可一无所知,也不会再逼你说出任何一个你不想说的字。”
采瞳倏地头一扬,凝视着他。他怎么转变得那么快?之前他不是这样说的。季鸣的玄秘黑瞳中充满信心、痞子味的笑意。与其全盘失去她的踪影,他宁可是让一步,以确保继续与她有交往。
前一阵子季鸣想了很多,终于领悟到怀有很多秘密的采瞳不可能在他面前全盘松懈,但是他要让她知道,他是无害的;在他的面前,采瞳可以尽情做她想做的事,也可以尽情隐瞒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只要她在他身边。
刚刚那场差点夺走她生命的危难发生后,他更坚定他的想法。
他轻柔地道:“这一场男女游戏就照你的方式来玩,游戏规则随你订,看你高兴让我知道什么、瞒我什么,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奉陪到底。”
“我不要玩什么游戏!”她想面对包季鸣的惟一一面,居然危险得让她心惊。“你要!”他越权替她下决定。“因为如果你赢了,奖品是我。”
“我才不要你!”她别过脸,明知自己口是心非地说。
“你会要的,相信我。游戏从这一秒开始,直到分出胜负为止,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这场游戏可能会进行到这辈子结束。”季鸣反指住自己的太阳穴,笑得轻松无比。“我的这里有直觉,不需要我出动,你将会自己来找我。”
根本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包季鸣就帮她决定了参加权……采瞳悚然地看着他边抛钥匙边绕回驾驶座的潇洒样,要是他没有胜出的把握,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吗?
现在这一比较,她又宁愿回去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包季鸣了……但她心里清楚,要让他再失控一次,只怕比登天还难。
惟今之计,也只能尽她所能不去靠近他了;如此一来,明言游戏规则随她订的包季鸣就拿她没辙了,不是吗?
采瞳沉默地让他送自己回宿舍附近,某一条大马路边。她坚定地告诉自己:这是能让包季鸣知情的最底限了,她可不想让包季鸣知道她的小窝的正确位置,好让他有随时上门来逮住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