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冷漠 第八章
“吵什么?”
上官将之一脸冷然的出现,眉间的皱摺透露出他的不悦。
“哇——将之姊夫,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她们主仆两人联合起来欺负我,说要把我撵出将军府?”杜碧盈也大哭着,跳起来冲向他投入他的怀抱,凶悍模样瞬即消失无踪,变成楚楚可怜的姿态。
“是真的吗?”他表情冷漠地望向水若,看她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两人最初相遇时,现在的他和在西关军营中的他相差千里。
以为圆了房,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终于可以拉近了,岂知终究不如她想像的那么美好。
她的胸口掠过一道疼。“我——”
“呜……自从姊姊去世后,在这世上除了将之姊夫之外,我就无依无靠了呀!”杜碧盈先声夺人,以哭声截去水若的话。
上官将之眸中森光一闪,平缓的道:“我不会让你无依无靠的。”
“我就知道将之姊夫对我最好了,绝不会让我受委屈,所以姊姊才会将我托付给将之姊夫。”她装模作样的抽泣道。
上官将之沉默不语。
水若插不上话,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听杜碧盈将之姊夫长、将之姊夫短的喊个不停,莫说捻酸吃醋了,她的心更是隐隐抽痛。
她虽与他才是夫妻,但此时此景,她反倒像是硬介入他和杜碧盈之间的外人,立场尴尬难堪。
而她更不明白的是,杜碧盈为何唤上官将之为“姊夫”?
“将之姊夫,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到我那儿,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杜碧盈勾住上官将之的手臂拉他走开,还回头抛给水若一记无声的冷笑,眼里满是胜利的光芒。
上官将之淡淡的瞥了水若一眼,由着杜碧盈把他拉走。
目送他们亲亲热热的离去,水若一颗心揪疼难当,不仅因为杜碧盈的示威,更因为上官将之的态度。
明显的,他偏向杜碧盈,不听她的解释便认定杜碧盈所言为真。
“小姐……呜……小梳子再也不敢了……求小姐不要赶小梳子走……”小梳子涕泗纵横的哀求道。
水若回过头来,拿绣帕替她拭泪。“小梳子,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凶的骂你,以后你乖乖听话便是。有没有被打伤哪?我瞧瞧。”
“呜呜……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听话……”小梳子啜泣着。“小姐,以后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小梳子收起眼泪,壮起胆子再道:“小梳子虽然怕小姐生气,但我还是要说,杜碧盈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肯定会欺负你的,你要怎么办?”
水若无言以对,只能苦笑。
她能怎么办?
只能无话问苍天了。
***
将军府中的正大厢房,是当初建府时,特地设计给将军夫人居住的地方,因此水若顺理成章的住进去。
厢房前有个花园,十分宽敞舒适。
今夜明月光华,水若坐在花园里观赏月色,小梳子与另一名服侍水若的丫环草儿则持团扇追扑着流萤玩耍,风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
“小姐,你瞧,我捉了萤子呢!”小梳子兜着手掌跑到水若面前现宝。
“你都十六岁,可以嫁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爱玩。”水若笑道。
“小梳子不嫁人,永远伺候小姐。”小梳子撒娇道。
情谊深厚的主仆两人嬉笑着,没多久,便听见草儿喊道:“大将军万福!”
水若望去,见上官将之朝她走来。
“妾身给夫君请安。”她起身福了一福,菱唇不觉上扬。
无论如何,他终是来找她了呵!
“嗯!”上官将之点头,瞟向她身旁的小梳子。“你就是那个和杜姑娘打架的小丫头?”
小梳子“咚”一声的跪下。“奴婢该死!求姑爷饶命!”
“夫君莫怪小梳子,是妾身管教无当,才会让她失了分寸,与杜姑娘有所争执。”水若忙替小梳子求情。
上官将之一挥手,不做表示。
“小梳子,你和草儿先下去吧?”水若吩咐道。
“是!”小梳子立刻飞也似的逃走。她怕死这个酷到不行的冷面姑爷了。
“敢问夫君,杜姑娘可有伤着?”水若关心地问。
“你的丫头身手可真了得,把她打黑了两圈眼睛,别人看了还道是熊狸。”上官将之平淡的道,眼中有笑意隐现。
“熊狸?”听他如是形容,再联想到杜碧盈的脸变成熊狸的画面,水若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夫君此般形容杜姑娘,她肯定又要生气了。”
他的目光紧锁着她的丽颜,她春阳乍暖般的笑深深吸引住。
“夫君何以如此瞧妾身?”她娇羞的轻垂小脸。
他勾起她的下巴,与她的水眸交凝。“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
“夫君若爱瞧我笑,我便天天笑给夫君看。”水若在他的凝睇下,宛若醉了,如痴如迷。
“告诉你一件事,我是个嫉妒心很强的男人,所以你只能笑给我一个人看?”他说,带着一点警告的意图,但也掺着一丝甜蜜的气味。
“妾身当然只笑给夫君一人看。”她温顺的应和他的话,脸蛋更加嫣红,艳似桃李。
他满意的微微一笑,俯首在她的朱唇上印下一个吻,把她绝美的笑容含在口中,融人心底。
良辰美景,佳人在怀,他动情地打横抱起她走进屋内,用缱绻缠绵填补空寂的月夜。
云雨合,鸳鸯偎,春入芙蓉帷,几度薰风暖帐吹……
良久,当激情过后,被上官将之拥着入眠的水若虽然感到幸福,却也不由自主地暗蕴一丝不安。
此刻热情如火的他又回到军营里的样子,不似先前杜碧盈在时的竣漠,他的忽冷忽热着实教她难以捉模,无所适从。
“夫君,你……”她欲语还休,很小声、很小声的问:“爱我吗?”
回答她的,是他深沉睡眠的匀稳呼息,以及她情慌意乱的心跳声。
***
“话说此次武夷战败的消息传回天京,皇上龙颜大悦,特颁圣旨命上官将之代皇上与武夷王重订条约,上官将之因功再度晋升,加封镇国元帅,官阶俸禄追加三级,夫人方氏册封正一品镇国元帅夫人。”一名说书人在酒肆里传颂着最热门的消息。
“听说此次元帅夫人随元帅出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有一人问。
“这位听倌说得没错,事实上此回武夷会吃败仗,全是托了元帅夫人的福!”说书人唱作俱佳的说道:“话说元帅夫人武艺超群,巾帼不让须眉,跟随元帅南征北讨,杀敌无数。那武夷番王壮硕如山,骁猛善战,在沙场上无人能敌,可元帅夫人才妙手一伸,便将番王制伏在地,将他吓得屁滚尿流,跪地讨饶的大呼道:‘元帅夫人饶命!小王以后再也不敢进犯中土,求元帅夫人饶了小王一条狗命吧!’”
“好呀!太好了!”听众拍手叫好,大快人心。
这场战役在武夷的历史上,成为“耻辱”的战败纪录,可是在天朝的正史与野籍中,却最为人所津津乐道,除了流传成为一桩人人称奇的传奇外,水若亦像上官将之一样的被神化。
但听说书人如是道:“元帅夫人原是玉皇大帝的女儿紫微天女,与元帅缘定凡尘七生,只要轮回七世,成为七次白头偕老的夫妻,两人便能重返天庭,再续仙缘,永生永世相伴不离。”
聂勿言在酒肆一隅听得发噱不已。听那说书人说得天花乱坠,夸张又荒唐,什么紫微天女、缘定七生来着,简直是满嘴的怪力乱神,胡诌一通。
真亏这些说书人的想像力这么天马行空,永生永世相伴不离呵!若水妹子在场听见,肯定要大大的欢喜一场。
忆及水若,他有好些时候没瞧见她了,不知她过得好不好?考虑片刻,聂勿言决定找个空闲到元帅府探一探她,并顺便瞧瞧那个可爱的小梳子。
***
自从撤兵回到西关城内后,上官将之并不因此得以清闲,依旧忙碌于繁重的军政事务,每天早出晚归。
水若体贴他的辛劳,克尽职责地打理元帅府内的家务,不教他为琐事烦心,让他回家时能完全的放轻松。
虽然杜碧盈仍三不五时来找碴一番,但她怕小梳子再把她打成一只熊狸,只敢沾远的汪汪叫嚣。
“泼妇骂街,疯狗乱咬!”小梳子总是这样形容杜碧盈。
水若只感到好笑,并不想和她计较太多。
就这样,水若在西关的新生活倒也闲情自在,最重要的是她与上官将之的关系愈来愈好了,尤其是夜晚……
想到这儿,她不禁红着脸一个人吃吃发笑,如同坠入爱河的傻瓜,整个人沐浴在幸福的光辉之中。
有时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一个幸福到连神仙也会嫉妒的美梦。
倘若真是梦,她宁愿永远沉睡在梦中,不愿醒来。
这日,她该忙的都忙完了,只待上官将之回来。
她趁闲在府里到处逛,好熟悉府内各处的状况,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修建或善加利用。
无意间,她来到府中一座地处偏僻的小院落,走进去,赫然发现别有洞天,院内花团锦蔟,蜂蝶满园飞舞,假山池塘小巧精致,犹如置身世外桃源。
“小梳子,你知不知道谁住在这?”水若好奇地问。
“我从没听人提过这个地方。”小梳子摇头答道。
“是吗?”水若穿过庭院,推门走进房舍,屋里的摆设如外头一般雅致,不染尘埃,一看便知居于此的必是女人。
“小姐,我觉得这里怪怪的,你瞧,这里虽然干干净净的,但一点人气也没有,阴森森得倒像是……给鬼住的!”小梳子打了个冷颤,神经兮兮的左右张望。
“疯丫头胡说什么!”水若好笑的轻斥,眼光却被一画给吸引过去。
那是一幅美女图,画中女子立于荷花丛间,衣裾飘逸,轻灵如仙子,美丽的脸上巧笑倩兮,美得足以勾人魂魄。
“碧凌芙蕖,悠扬我心,倾心伊人,在水一方。”水若轻喃画上的题字,字迹有些眼熟。
“小姐,我们走啦?这里真的怪怪的啦!”小梳子拉拉她的袖子。
“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霍地一声大喝,小梳子吓得尖叫,缩到水若的身后发抖,嘴里不断念着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来找我啊?”
水若回头,笑颜顿开的唤道:“勿言哥。”
“水妹子,好久不见啦!”聂勿言笑嘻嘻的跨进屋内。“我一翻墙过来就看见你们在这里,真是太巧了。”
小梳子一听是他,立刻从水若身后跳出来,气嘟嘟的嚷道:“聂少爷,又是你!我差点被你给吓死啦!”
“你这把小梳子这么胆小,干脆叫胆小鬼好了。”聂勿言爽朗的大笑道。
“你少乱替我取外号!”小梳子气得猛跺脚。
“水妹子,你近来可好?”他进而问起水若的近况。
“我很好,倒是听说你在军中升为小队长,想必很辛苦吧?”水若回道。
“想到可以由自己的手打造自己的前程,再辛苦也值得。”他的态度与模样变得成熟很多,再不是那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浮浪少年了。
“恭喜你!”水若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寒喧说笑中,聂勿言逗得小梳子一气之下跑出屋子,扬言要找扫帚把他打得抱头鼠窜。
“水妹子,我曾听闻一个传言,不知当不当讲?”聂勿言正色道。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有话就说吧!”水若笑说。
聂勿言犹豫了一会儿,正欲开口时,小梳子蓦地跌进门里。
“小姐……”
两人转头望去,当即僵住。
门外,上官将之与杜碧盈并肩而立,上官将之的脸色极为阴沉,眼中进射出危险怨恨的锐光,像欲要将他两人吞噬。
杜碧盈则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水若的胸口突跳一下,上前福身施礼。“妾身恭迎夫君回府。”
上官将之冷哼一声。“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水若微笑地镇定道:“夫君莫要误会,我与勿言哥——”
“勿言哥?叫得可真亲热。”杜碧盈酸溜溜的打断她的话。
上官将之罩着寒霜的脸看来很恐怖,猛地一把抓住水若的皓腕,力道大得弄痛了她。“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和你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在这里私会?你们暗通款曲多久了?”
“我们没有!”水若否认,手被他抓得疼,心更疼,万万不愿他误会她.她只爱他一个人呀!
“启禀元帅,属下与夫人之间是清白的,请元帅不要误会夫人。”聂勿言澄清道。
“别睁眼说瞎话了!如果你们是清白的,为何单独在此相会,并叫下人在门口把风?谁晓得你们已经做了多少肮脏事了。”杜碧盈满怀恶意的指控。
“小梳子不是在把风,而是在找扫帚!”小梳子赶紧大声解释。
“你想骗谁?这种可笑的谎话你敢说,我都还不敢听呢?”杜碧盈继续落井下石。“将之姊夫,咱们可是捉奸当场,任他们说破嘴也抵赖不掉他们的奸情。啧啧!光天化日之下偷情,这对奸夫婬妇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不!不是这样的!”水若急得六神无主,泪水在眼中打转,“我和勿言哥真的什么都没有!夫君,你一定要相信我!”
眼见为真,教他如何相信她?
她的着急在他看来,更像是做贼心虚!
上官将之冰冷无情的瞪着她,浑身僵硬,捏着她的手隐隐发颤,从未有过的愤怒燃烧着他,刺入他的灵魂深处,比旧时的创伤更痛上百倍。
“好痛!”水若轻声呼疼,感觉自己的手骨快他掐断了。
痛?
可知他的心比她更痛!
“夫君,求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水若泪眼模糊的请求。
背叛!
同一个地方,不同的人,再度背叛他?
“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上官将之大力地甩开她的手,踩在地上的脚步重得几可穿过地面。
愤怒和嫉妒使他疯狂,他想把她撕成碎片!
水若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我该怎么说、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他猛然回身,一掌击向她的脸颊,“啪”的掌掴声响彻一室,几乎震聋她的耳朵,一道血痕从她嘴角流下。
他打她?
水若慢慢转回被打偏的脸,深深望进他的眼底,看到翻涌的怒火交织着深刻的痛苦。
他打她的那只手紧握,指甲陷入掌心,咬了咬牙,冷酷的声音由他的齿缝进出。“除、非、你、死!”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高大的背影散发出强烈的怨恨。
水若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恍惚的喃喃重复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的话在耳畔如雷回响,声声耳欲聋。
除非你死……除非你死……除非你死……
“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小姐……”小梳子急急爬到她身边,哭着用袖子拭去她嘴角的血。“姑爷怎么可以打你?太过分了!’’
聂勿言扶起她们,沉重的俊脸充满愧疚。“全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样莽莽撞撞的闯进来找你,害你被误会。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他解释清楚,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
“没用的,他不会相信的。”水若虚软的摇晃雪额。“除非我死,否则他不会相信。”
没想到她和丈夫之间的关系脆弱至此,仅一个小小的、几乎是莫须有的误会就能毁坏殆尽,如同一张薄薄的纸,一撕便破了。
幸福果然只是一场短暂的美梦,一旦被惊醒,睁眼的刹那间,一切的美好光景就灰飞烟灭!
“小姐,你千万别做傻事啊!”小梳子哭叫道。“你等等!我马上去向姑爷说清楚。”
“小梳子……”聂勿言想拉住她,但她早飞奔出去了。
“勿言哥,快去把小梳子追回来,我怕夫君一怒之下不慎伤害她。”水若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静语气说道。
“可是你……”
“我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绝不会自寻短见。”她承诺道。
“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聂勿言亦对她许下承诺,然后追出去。
清白?
除非你死……
郎心如铁呵!他竟要她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水若扶着门缓缓坐落地面,泪水跟着淌下脸庞,将她的灵魂淋成一片凄冷汪洋,几乎令她溺毙其中。
“你晓不晓得住在这里的人是谁?”
杜碧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水若不应声,再没有多余的力量应付她。
“这里是我姊姊杜碧悠住的地方。”她再道,“她和将之姊夫很相爱,他原本要娶她的,所以特地建了这座碧悠小筑给她住。”
水若的心一绞。“那么,你姊姊现在人在哪?”
“她去世了。”杜碧盈的眼神一黯,掩不住忧伤落寞。“不过将之姊夫还是很爱她,所以才特意保持这里的原貌,不管她是活着或死了,没有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
水若默然无语。
“老实告诉你好了,他之所以会娶你,是因为你长得有几分像我姐姐,不过我姐姐比你漂亮太多了,你根本比不上她!”
是这样的吗?就因为她长得像她以前的恋人,所以他才娶她?
“喂!你干嘛都不说话?”
杜碧盈的话不啻是在她的伤口上洒盐,水若茫然地直视前方,
整个人处在失神的状态中。
“像个白痴一样!”杜碧盈啐骂道,又说了些话后才离开。
碧凌芙蕖,悠扬我心……碧悠……
水若想起来了,画上的题字是上官将之亲笔书写的,图中宛如天仙的美人,正是这座碧悠小筑的主人,亦是他逝去的恋人。
倾心伊人,在水一方……
水若回首望向那幅美人图,上官将之的倾心全在画中可见。
画中人对她悠悠笑着,仿佛在说:永远没有人能取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