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 第八章
“恋月,我等不及三年后才娶你入门了。答应我,我们下个月就准备婚事——好不好?”欢好过后,邢傲天无限爱怜地望着身畔的苏恋月,柔声问道。
苏恋月睡眼蒙胧,醉意犹存,但却带着一丝紧张。
“可是……你有向我说过,要娶我入门吗?”
“也对,我还没有正式向你求婚呢,真蠢!”他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那么恋月,我现在向你求婚,求你嫁我为妻,好不好?”
“这……”苏恋月迟疑着。
“好不好?”邢傲天翻了个身,搂住身畔女子,细细地抚着她的娇颜,柔声劝诱。“嫁给我,做我天星庄的女主人,做我邢傲天的妻子。以后世人见了你,都会称你一声邢夫人。”
“邢夫人……天星庄的女主人……”苏恋月低声重复,叹息悠悠如诉。“我有这个权利吗?”
“你当然有。这个名号是为你保留的,恋月。”
“不是吧?”她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天星庄的女主人,应该是柳星颜吧?天星天星,傲天和星颜。哪里会有我的存在呢?”
“唉!”邢傲天叹气。“恋月,你怎么还是这么认为呢?我早说过了,星儿她只是我的妹妹而已。”“我知道。”苏恋月翻了个身,仍旧显得郁郁寡欢。
“别睡。”他修在她耳畔,不放弃地继续说,“你还没答应我的求婚呢。我可是第一次向人求婚,你不许拒绝!”
好霸道的语气!
苏恋月轻轻笑了起来,听起来竟有股酸楚。
“那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就把你绑上婚礼。”邢傲天似真似假地说。“想想看,经过今夜,说不定你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小宝宝呢!我不赶快把你娶进门怎么行。”他咬着她的耳朵。“我可不想你受人指指点点。”
好温柔的霸道。
两行温热的液体流过面颊。邢傲天在背后看不见,苏恋月。伸手轻轻擦拭,知道自己擦去的不止是泪水,也许还将是自己一生的幸福。
“怎么哭了?”邢傲天察觉到了,不由得手忙脚乱。“是高兴得哭了吗?还是不愿意嫁给我呢?唉,我说说而已,不会勉强你的,你别哭啊!”他笨手笨脚地为她拭泪,“别哭了,再哭下去,我会心痛的。”
苏恋月轻轻甩开他的手,语气有些变了。“你也会心病吗?”
“恋月?”邢傲天一愣。
“我却是会心痛。在我全家被杀的时候,在我家园被烧毁的时候,在我……听到你和洛毅涛对话的时候!”苏恋月慢慢下了床,站在床前,用着心碎的眼光看着他。“……在我,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
“恋月?”
有些感觉不对。邢傲天支起身子想要凑近苏恋月,身子一动,却蓦然“啊”了一声,紧抢住心口,冷汗立时滚滚而下。
好痛!
心痛的感觉,如撕心绞肺。心脏仿佛在一瞬间被拉扯成一块块,鲜血在胸腔里急剧涌流,溢满了五脏六腑,溢出了气管咽喉。刹那间-他口角鼻孔同时流出血来。
邢傲天强忍着剧痛,扯开唇,“恋月?告诉我怎么回事。”
苏恋月幽幽低语。“我在饭菜里下了毒。碎心劫,服者气血上涌,心脏碎裂成千片万片,剧痛而死。”她抬眼望着他,眼睛在暗夜里泛着森森冷光。“我要教你也尝尝心痛的滋味,心碎的感觉!”她凄婉地笑了起来。“邢傲天!你可知道你也有今天!”
所有的痴爱,让我用心碎来报答。
所有的怨怅,让你用鲜血来偿还!
五内俱裂,内脏如焚。这种烧灼的感觉是剧毒发作的痛苦?还是被自己最心爱之人背叛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他不解。
苏恋月清清冷冷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才是。你还好意思反过来问我?”
“我不懂。”
“你懂的!”她蓦然恼怒地喊了起来。“你如何不懂?你在指使人杀我全家的时候应该懂;你在放火烧我家园的时候应该懂;你在花言巧语欺骗我的时候应该懂!邢傲天,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欺骗我,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你不懂?”
邢傲天倒抽了口凉气。“你从哪里……得来这种错误的想法?”他挣扎着,“我从来没有指使过人杀你全家、烧你家园,更没有花言巧语欺骗你!恋月,你这次又是被谁骗了?唉!恋月,我自认此生行事俯仰无愧于天地。你和我相识多日,为何还是不懂我?”
“我是不懂你。”苏恋月惨白着脸,“我若懂你,就不会上你的当受你的骗;我若懂你就不会在被你害得家破人亡后还傻傻地跟你来这里,我若懂你,就不会把自己弄得心碎神伤……”她的容颜白如冰雪,笑容颤如冬花。“我亲耳听到了你对洛毅涛所说的话……你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清晰地记忆在心!你还当我仍是那个傻傻地相信你的苏恋月,会继续一直地被你骗下去吗?”
那天窗下所听到的一言一语,此刻重泛心头,竟依然是那样苦涩,那样心痛。
那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心碎的感觉。
“你知道吗?我初听星儿提到你的更正目的时,我虽然有些疑惑,可还是不信。我不信你会是那样的人,我一直以为……你是真的偶然经过才遇见我,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我,所以才决定带我回这里。我以为,我和你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却从来没有想到,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局面,布置好的阴谋……”
“恋月!”邢傲天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能否告诉我,你亲耳听到了我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到的?”
“我听到你和洛毅涛在谈论我苏家的事,你亲口说出那所有一切出自你手!”苏恋月咬着嘴唇,不堪负荷记忆重回的剧痛。“就是我病倒的前一天,在你所居住的绿筠楼东窗之下!”
“你病倒的前一天……”邢傲天沉思,摇头,“那天我和毅涛都有事出门,并不在住处,你怎么可能听到我们在绿筠楼说话?”
“撒谎!”苏恋月瞪着他,“我认得你的声音!”
“声音?”他寻思着,脸色逐渐变了。“恋月,你确定你听到的是我和毅涛的声音?”
“我还不至于连你们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在那之前,你有没有见过星儿?”
“没有……不过,那天是星儿来过之后的第二天,她来告诉我你的真面月。”苏恋月咬着唇冷笑,“你是否想告诉我,这一切全都是星儿的阴谋?哼,我虽然见识短浅,可也不会被你这种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谎话给骗倒!”
“我没有想说谎话。”邢傲天长长叹了口气,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已经变成了事实。“你知道不知道,有人擅长一种本事叫口技?”
口技?
苏恋月一愣,随即冷笑。“骗谁啊?就算是口技也不可能模仿得和别人的声音一模一样!那根本就是你的声音,你不要想拿这种理由再来骗我!”
“恋月。”邢傲天低低地叹了口气。他感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无力。而被自己从小疼爱的妹妹背叛的感觉,更是疼痛得让他无力。
“星儿她从小就对口技感兴趣,她以前便曾模仿过我的声音,隔室和二弟、三弟对话,把他们都骗过去了。她还曾模仿过很多人的声音,听到的人都说根本一模一样。你若不信,可以在庄中打听打听,庄中有很多人都知道。”
“不可能!”苏恋月蓦然惊慌起来,她摇着头,大声地反驳。
“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我当时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你的声音。柳星颜不过十四岁的小女孩儿而已,就算我讨厌她,我也绝不相信年纪小小的她能够筹划出这样的阴谋!”
“你又何必不信?”邢傲天苦笑,“我说过,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唉!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呢?是因为你太聪明了吗?”
因为太聪明的人总是会有自己的想法,也因此,很难完全地相信别人吧!
苏恋月一阵恍惚,却蓦然记起儿提爹对自己的评语。“……月儿这丫头论起来比她的几个哥哥都聪明,只是聪明太过了,心眼儿又比针尖还细,对什么事都爱犯个疑。我只怕她将来要在这方面吃亏……”
爹的话命中了吗?
昏昏沉沉间,她眼前模糊一片,泪流满面中眼前模糊的人影忽然向自己倒下,她下意识地让他倒在旁边的被褥上。
“恋月……”
“邢大哥……”她不知不觉间应了声。伸手抹去面上的泪,扶起眼前的人。熟悉的容颜因中毒而有些泛青。这毒是无解的,她亲手所配,中毒者无药可救。
“我要死了吧?”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刑傲天说。
“是要死了。”泪珠不知不觉又流下脸颊。“你放心,黄泉路上有我陪你。就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杀了你而痛恨我,所以即使是黄泉路遥,也不肯教我陪伴呢?”
既然红尘无缘,又岂能期望碧落黄泉?
苏恋月凄然一笑。
但她怎么舍得教他黄泉独行?
我又怎么能够为了这过去的仇恨害你身死黄泉?
心儿蓦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砰砰地一下下撞击着,心脏急剧地疼。万分疼痛中一个念头强烈地从被压抑了许久的内心深处冒了出来——
她的真正心意。
不要他死!
救他,救他!救他!
不,他杀了我的亲人烧毁了我的家,我要杀了他为我的亲人们报仇!
没有这回事!他不是说了吗?那是柳星颜用口技模仿他的声音来骗你的。他从来都不是你的仇人!
是,不是,是,不是……
翻来覆去,颠倒不断。苏恋月头部剧痛,眼前是当时苏家的一场火,火光缭绕冲天,血一般的颜色染红了她的眸子。耳畔是邢傲天清晰的声音,诉说着他的叹息。
“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呢?”他说。
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冰凉。
苏恋月蓦然跳了起来,发狂地叫,“不——”
她不要他死。无论这仇恨是真的和他有关,只要他好好活下去!
她现在才明白,其实她……爱惨了他。
她扶起邢傲天软软垂倒的身子,然后迅速地自枕下模出一把匕首,“刷”地一下割开了他的手腕,鲜血立刻泉水一般冒出。
虽然有点晚了,但放血好歹可以暂时抑制住毒性,拖延时间以便让他的弟兄们可以及时寻找到救他日生的方法。
“来人啊——”
尖细的声音回荡在静静的深夜里。茜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霎时被满床的鲜血所惊倒。
“小姐?”她几乎昏厥。
苏恋月不回头。“叫所有的人都来!洛毅涛、严书涵……庄中所有的人都来,快呀!”
茜红一愣,急忙点头,慌慌张张出门而去。
苏恋月吐了口气,一下瘫坐在床上。
现在,邢傲天四肢都已经被自己放了血。鲜血长流,失血虽然危险,但不放血更加危险。不过,这副血腥的画面看在他的那些兄弟手下们眼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父母的仇也好,他的情意也好。情不能酬,仇不能报,她只能懦弱地躲避了。她可以避入九重黄泉吗?
听说黄泉有孟婆汤,喝了,就可以忘掉一切烦忧……
一颗泪珠滴入鲜血渍中,一圈圈,逐渐晕化了那浓浓深红……
依稀恍惚,扑朔迷离,有谁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就算你误会了我,就算你恨我,就算你杀了我。可是——我爱你。”
◎◎◎◎
严书涵、洛毅涛、茜红,还有其他人一起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鲜血浓稠的床上,两个人搂抱着躺倒在一起,刑傲天手腕上都有着长长的血痕,鲜血依旧从血痕中缓缓流出。
众人大惊!
“快救人!”洛毅涛说着,一把上前分开两人,撕开自己衣襟帮邢傲天止血,严书涵也上前帮忙。茜红却惊叫了起来,“小姐——”
听闻她的叫声,洛毅涛和严书涵才发现原来苏恋月的手腕上也是鲜血淋漓,那伤口比邢傲天腕上的更深更长。
苏恋月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你们来了……”她痴笑,“我在邢大哥身上下毒,但也放了血。你们快救他吧,迟了他就活不成了……”
“为什么下毒?”洛毅涛又扯下一条衣襟,替她也包扎住伤口,“想害死我们大哥吗?”
“是,我要杀他……你们现在知道了,还不快来杀了我?”她扭动着身子挣扎,不让洛毅涛为她包扎伤口,可是力气太小,扭不过洛毅涛。
“我们会杀了你,不过那要在我们将大哥救醒以后。”一向话很少的严书涵这时开口说道,他吩咐,“来人啊!将苏恋月带到黑屋去。”
黑屋是天星庄平时处罚犯了错的下人们的地方,有点类似私人监牢。把苏恋月带到那里,等于视之为天星庄的犯人处理。
“二庄主!”茜红惊慌起来,“你不能这么做,小姐她也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好好调养才行啊!”
严书涵冷冷地斜睨她一眼,不理她。
洛毅涛不悦地道:“没有现在杀了她为大哥报仇就不错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可是小姐她是有苦衷的!”
没人理她,守候在门外孔武有力的下人们一起走了进来,拖着苏恋月要往黑屋去。邢傲天平时治庄有方,这些下人们对他全都感恩戴德,此刻知道苏恋月谋害他们庄主,早就已恨得牙痒痒的。听得二庄主下令,对苏恋月哪还会有一丝客气。
“不要啊!”茜红急喊,见没人理她,牙一咬道:“我也去!”便跟着下人们一起去了。
血流满地的室中只剩下了严书涵、洛毅涛两人,和床上此刻昏迷如死的邢傲天。
“大夫请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不过看情况,大夫来了也没什么用。”回话的同时,洛毅涛伸指去搭脉,发现脉息微弱。
“看来恋月下了毒后又后悔了,所以才会割开大哥的四肢放血。”洛毅涛摇头叹气,“不知道她一个闺阁女儿,从哪里弄来这么厉害的剧毒?”
“大哥有救吗?”严书涵只关心这个。
“很难……”洛毅涛沉吟着道,“这种毒没有什么有效的解药,不过要救的话,用内力驱毒也许是可以的。只是大哥中毒时候太久,毒性已深,而且他流血过多,身体又极为虚弱,想要救回来的话怕是不大容易。”
“有几成把握?”
洛毅涛回答,“三成。”
“三成也要试试。”
“的确。”洛毅涛伸手抱起邢傲天。“这里太血腥了,我们把大哥带回绿筠楼吧!”他率先举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