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火神 第六章
一月的北台湾,毛毛细雨如絮飞,天气寒冷且潮湿。
推开病房的门,苏柔看见蓝尹妍坐在病床上,安静的看着窗外的细雨。
“妍,出院手续办好喽,等会儿就可以走了。”苏柔笑着说。
两个星期以前,蓝尹妍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不久后便结束了她长达五个多月的昏迷。
现在的她,身体恢复的情况良好,除了双腿因长久未运动而仍须复健外,一切都与以往无异。
将目光从窗外的雨景拉回,蓝尹妍点点头表示了解。
“舅舅他们是不是要去参加简小姐的告别式?”
“嗯。”苏柔点头答。“真是可惜了一个好女孩子,天妒红颜吧。”
那天捡回一条小命,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中午看新闻的时候,却得知简家小姐因为“海地士”和“拓宇”的合并而被有心人士下毒。虽然后来这个国际军火走私集团的成员已经全部被国际刑警逮捕,但还是救不回简家小姐的一条生命。
尽管是因为简家小姐才会住院,不过终究商家也没有亏待他们,简瑷也常常来看妍,现在她发生了这种事,总是令人有点欷吁。
“可以让我一起去吗?”蓝尹妍开了口。不知道御廷现在怎么样了,不会又变回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冷血男人了吧?
惊讶的看向蓝尹妍,苏柔道:“你也要去?可是你的身体才刚好……”
蓝尹妍用坚定的语气打断了苏柔的话:“我一定要去!”
一袭黑色素面西装,墨黑色的太阳眼镜全然遮住了双瞳,沉默的垂首立在会场的入口。尽管仍有礼的与人点头问好,接受他人的哀悼和安慰,但消瘦许多的脸上保持着漠然,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绪——这就是蓝尹妍看见的尹御廷。
坐在轮椅上的蓝尹妍不禁心疼的绞紧了手。这时他墨镜下的眼里一定藏着不愿示人的伤痛和孤寂,一如她曾在他眼中看到的一般。
“请节哀顺变。”苏近耘一脸惋惜,说出一句老套的话。
如同接受其他来宾的哀悼一般,尹御廷微微的点了下头。
“谢谢,请里面坐。”
他没有多看苏近耘一眼,当然更不用提行动尚不方便、需要坐轮椅的蓝尹妍了。
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气势竟如此低迷,这激起了苏柔天生的母性。
“请不要太过伤心。”想都没想的,苏柔说出了这句话。
嘴边划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尹御廷冷硬的声音逸出:“苏小姐过于担心了,我没有伤心。”
“因为心已经死了吗?”蓝尹妍怎会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疗伤方法。
心中的想法被人一语道破,尹御廷不禁眯起了眼,隔着墨镜观察起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大胆女孩。
知道尹御廷的眼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蓝尹妍收拾起心疼,深知不让御廷再次将心冰冻起来才是当务之急。缓缓抬起头,她毫不畏惧的迎上他不容忽视的视线。
尹御廷墨镜后的双眼眯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样的眼神他看过,而且还颇为熟悉。
“我说对了?”蓝尹妍问。
“你又明白些什么?”心事被看透,近来情绪紧绷的尹御廷显得有些恼羞成怒。这个黄毛丫头怎会明白他对简瑷的感情?
知道他心里的创伤被自己揭开,蓝尹妍心中虽不忍,却仍硬着头皮上。如果要御廷接受自己便是他所爱上的那个“简瑷”,那她就不能放任他的心再这么冰冻下去。
“至少我明白你的伪装烂得彻底,也明白关心你的人有多么担心你、多么心疼你,包括你的妻子在内。”耗费许多的力气,蓝尹妍才没有让眼泪与这些话一同出现。天晓得,这样伤害御廷,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被激怒的尹御廷失了平时的冷静,语气冰寒的反问:“她都已经看不到了,你倒是告诉我她会怎么心疼。”
“你又怎知她不知道呢?”抬眼看他,蓝尹妍的心在泣血。明明自己所爱的人就在面前,她却无法让他知道自己的辛酸;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为自己伤心、难过,她却不能给他一点温暖、一点安慰。这种无奈,她只能一个人独自品尝。“尽管灵魂已经月兑离了身体,但仍是会有牵挂的人和放心不下的事,你又怎会明白,看着自己关心的人为自己伤心,却没有办法给他一点安慰、一个拥抱的难过?”
倔强的看着他,蓝尹妍咬着唇,逼回泪水。
眼看着这厢的情势愈来愈火爆,苏柔正想出声制止蓝尹妍再说什么惊人之语,却被尹御廷捷足先登。
“哼!说得好像自己很了解似的,难道你经历过吗?”尹御廷冷嗤一声,说道。
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无奈笑容,蓝尹妍答:“鬼门关前走过,我怎会不了解。”
不知为何,尹御廷总觉得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似乎很眼熟,曾经,他在简瑷的眼中瞥见过。
他心中冷嘲自己一声:尹御廷你昏头了,这丫头怎么可能会和萱萱相似呢?
不愿承认自己有些被她说动了,尹御廷冷冷的回了一句:“现在都是科学时代了,神鬼之说,无稽之谈!”
“尹先生自己没有经历过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吗?”蓝尹妍反唇辩驳。
讶异的看着她,尹御廷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他可以回答没有吗?当然可以,只是他骗不了自己,他的那双眼就是最佳的证据。
明白尹御廷已经在动摇,蓝尹妍也不再咄咄逼人,让苏柔推着她往会场内移去。天晓得,她已心力交瘁。
这是尹御廷与蓝尹妍的第一次交谈。
告别式上,政商名流群集,苏家的座位被排在最右边,前方就是演奏用的大钢琴。
简瑷的亲友分别致词,惋惜她的红颜早逝。
最后,司仪用庄严而平缓的音调请尹御廷上台说话。
尹御廷沉稳的上了台,毫无表情的脸仿佛是戴了面具一般。没有就致词位置,尹御廷走到了简瑷的棺木旁,细细的端详着简瑷安详的脸,缓缓的开口对她说:“今生今世,绝不后悔。”
蓝尹妍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的表情虽未曾改变,但紧握的双拳却泄漏了她的心事,尽管周遭并没有人发觉。
凝睬着简瑷的五官,棺木里的娇颜依旧,可却再也不会为他展露笑颜,尹御廷的心头揪紧了。强忍着鼻间的酸意,尹御廷走到钢琴前向琴师示意,琴师退了开,让尹御廷坐在钢琴椅上。
修长的指缓缓的爬上琴键,跳跃着呼唤深藏在他心里的音符——今生今世,仅为他的白堇花而演奏。
旋律滑出,在他的脑海里谱出一段又一段的记忆——婚礼、第一次同床共枕、初夜、法国之旅……
静静的听着尹御廷的琴音,蓝尹妍的唇畔绽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眼眶不知何时已红。明明想着两人曾经的甜蜜,心中却觉凄楚,像是被火烧灼一般疼痛。
眼泪自眼眶中直接掉了下来,滴在她紧握的双手上,手虽不痛,但心中的疼却是椎心蚀骨。
咬着唇逼回眼泪,蓝尹妍不许自己啜泣出声,只是她心里不断的呐喊着对尹御廷的情感: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房间内的灯光亮了起来,尹御廷坐上床沿。中央空调依旧让室温维持着舒适的温暖,可是他心里的温度却冷得令人颤抖。环顾四周,房间的装潢没变,可是人却变了。
看着空荡的大床,尹御廷不禁想起了告别式时蓝尹妍所说的话。
“就算灵魂离开了身体,也可以感受到活着的人的难过吗?”尹御廷喃喃的说着。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有神鬼之说,那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你知道我很想你吗?你说过你一定会回来的,你记得吗?”眼神环顾着四周,尹御廷多想发现简瑷的身影,他眉梢的苦涩难掩。
“幽灵也好,鬼魂也罢,我不怕,我真的不怕!”别无他人的房间里没有回音,只有简瑷留下的巨幅画作“Myprince”和尹御廷两相对望。
“就怕你连一缕芳魂都不愿给我。”滑坐在地上,尹御廷万般无奈的抵靠着床,让整室的回忆伴他到天明。
初春——
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范武泽不安的道:“学姐,你到底来这里干么,这里可是高级住宅区耶,万一有人发现我们在这里偷窥,以为我们是要来闯空门的怎么办啊?”
“放心,我们既没侵入民宅,也没试图开锁,就算要当我们是小偷,也得要有证据才行啊!”蓝尹妍冷静的回答。
“可是……”范武泽总是觉得有点不放心。
“可是什么?”蓝尹妍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就不带你来了。”
眼光溜向对面洋房二楼的阳台,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阳台边。不用细看,蓝尹妍就可以确定那是尹御廷。
渴慕的看着他,蓝尹妍就着月光以眼神描绘着他的轮廓,眼泪不知从何时开始盘据了她的黑瞳。
咬了咬下唇,蓝尹妍不许自己掉下泪来。
自告别式那天算起,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尹御廷了。随着她的脚逐健康复,她决定要先打破这个僵局,让尹御廷了解她已经回来了。
她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画册,交给范武泽道:“帮我把这个丢到那一家的信箱里,我们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点点头,范武泽接过了画册,活像个小偷似的将画册投进了尹御廷的信箱内。
呼,今晚的冒险行动总算结束了,不然再这样搞下去,难保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宵小送进警察局里。唉!为什么当人家的学弟总要这么命苦呢?
看着鉴识人员从躺在桧木桌上的画册里采集指纹,尹御廷面无表情的脸有着令人难以参透的情绪。
智靖霆问他:“这东西你哪来的?”
“今天早上在我的信箱里发现的。”尹御廷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智靖霆听出了其中的暗潮汹涌。
待鉴识人员退去,智靖霆才再度开口:“不过是一本画册,居然会让你动用到‘马尔斯’的鉴识系统?”
拿出一张画交给智靖霆,尹御廷说道:“你比较一下这张画和这本画册。”
翻开画册,智靖霆稍做了一下浏览。
“这画册里画的全都是你啊。”
比较了一下,智靖霆道:“这画册里的画和这幅画,内容和签名都是一样的,连笔触也相同,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
凝视了他一阵,尹御廷开口:“你也这么认为吗?那就不是我多心了。”
翻阅着画册,智靖霆发现这个人的笔触很细腻,而且对尹御廷观察入微,连他蹙眉时的神韵和凌厉的眼神都抓得丝毫不差,一定对他很有心吧。
看着尹御廷一脸的沉重,智靖霆笑道:“干么这么不开心啊?有仰慕者不是件好事吗?”
“那张画是简瑷画的。”尹御廷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这张画……啊!”智靖霆猛然醒悟。“这怎么可能!这画册上所签的日期都是二月之后,那时简瑷明明就已经……”
“没错。”尹御廷点点头。“就是这点奇怪。”
智靖霆偏头又看了看那张画后,道:“可这也不太对啊,既然是简瑷画的,为什么她的签名是Hsuan,而不是Ai?”
想起简瑷,尹御廷的嘴角不禁浅浅上扬。
“她喜欢自称萱萱,所以画作的签名都是Hsuan,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而且她签名的时候总爱把n的尾巴拉长,打一个小小的圈圈。”
智靖霆看向画纸及画册,所有的签名的确在结尾都有个像小猪尾巴的圈圈。“这实在有点诡异耶!”
点点头,尹御廷的眼光落在画册上。他实在很想知道这画册到底是出自谁的手中,又把它送来给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内线电话响起,打断了尹御廷的思绪。是尹御廷的新秘书。
“尹先生、尹老夫人来了。”低沉的男声从电话的扩音器中传出。
“知道了,我就出来。”尹御廷回答。
自“火神事件”之后,尹御廷的秘书条件增加了一项——限男性,以免再有一个藤井茗子出现。而他现在的秘书是从“马尔斯”内部直接拔擢的。
“你和你母亲恢复联络了?”智靖霆的语气中找不到讶异,有的反而是欣喜。
“嗯。”尹御廷穿起了西装外套。“我今天答应陪她去逛逛街。鉴识结果没有这么快出来的,如果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日‘谦颖’去吧。”
“谦颖”企业近六十五成的股份由智家掌控,现在由智靖霆当家,老让他往“海地士”跑,终究不是件好事。
智靖霆点头表示了解。
两人相看一眼,浅笑的一同走出尹御廷的办公室。
“这一条项链雕工细致、粗细适中,既不会显得俗气,也不会太单薄,送给妈妈再合适也不过了。”苏柔解说道。
范武泽左看看、右看看,转头问蓝尹妍道:“学姐,我对这种东西一向不在行,你说咧?”
“就是知道你不在行才会带你来这儿啊!我表姐可是王牌销售员呢,她说好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咧。”蓝尹妍的唇边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范武泽虽是她的学弟,不过年纪还要比她大上两岁。他对温婉美丽的苏柔颇有好感,为了多多接近心上人,蓝尹妍就成了他极力巴结的对象。
了解她话中所暗示的意思,范武泽立刻回答:“对对对!苏小姐的眼光好,介绍的东西一定适合。”
苏柔不是听不出来范武泽话里的吹捧之意,不过好话人人爱听,苏柔当然也不例外。
“哪里,是你谬赞了。我只是给你一点意见而已,最主要的还是要看你满不满意、喜不喜欢。”
苏柔唇畔的笑容让范武泽看呆了,他猛点头,喃喃的说:“满意、满意!喜欢、很喜欢!”
“不知道是满意人,还是项链?”蓝尹妍轻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语的说。“咦!柔姐,你们经理今天怎么忙进忙出的,贵宾室里有人啊?”
听见蓝尹妍的问话,苏柔点点头道:“嗯,听说是个大人物呢!我来上班的时候就已经在里头了,连面都没看到,也不知道是谁。”
此时,贵宾室的门被打开了,蓝尹妍有点像是偷窥被抓到的小孩,赶紧回头,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个服务人员客气的将一位妇人送出了贵宾室。
突然,三个蒙面的男人冲了进来,动作迅速的从口袋里掏出枪指向室内的人,其中一个还手脚利落的逮住了那从贵宾室走出来的妇人。
“统统不许动!”胁持了妇人的人开口威胁。
一切的动作在三十秒内完成,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眼神皆锁在门边的蒙面人身上。
蓝尹妍这才发现,那名被胁持的妇人竟是尹御廷的母亲——彭若芸。
苏柔回过神,想要按下警钤,一声枪响却吓得她花容失色。
胁持彭若芸的歹徒开口说话,显然他便是带头的人。
“小姐,叫你不要动,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听见枪声,经理和另一个高大的男子从贵宾室里走出来,是尹御廷。
尹御廷眉头紧蹙,邪气的眼里散发出炽热的怒意。
“放开她!”
为首的人显然被他的气势吓到,整个人颤了一下,不过立即恢复镇定道:“少废话!照我的话做,我保证她没事,否则休怪我无情。”
经理也怕伤了彭若芸,赶紧说:“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为首的人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黑布袋被丢了出来。站在左侧的歹徒对苏柔喝道:“你!去把所有的珠宝给我装进来。”
苏柔看看经理,待经理点头后,才缓缓的捡起地上的布袋,开始打开柜台拿珠宝。
观察了一下,蓝尹妍忽然开口道:“抢匪大哥,打个商量吧。”
为首的歹徒看了她一眼,穷凶极恶的道:“什么事?”
蓝尹妍被他的声音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但仍强作镇定的道:“我们换个人质吧。”
“换人质?”
“对!”蓝尹妍硬着头皮说。“你放了这位夫人,由我来作人质吧。”
苏柔和范武泽一听大惊,大喊:“不可以啊!”
歹徒轻笑了一下。
“你自愿当人质?哼!小丫头,你以为我是呆子吗?有谁会自愿当人质的,我看你八成是有什么阴谋吧。”
“阴谋?你想太多了吧,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
趁着蓝尹妍跟他“拉咧”,转移了绑匪的注意力,苏柔忽然按下了警铃,霎时铃声大作。
歹徒一怒,朝着苏柔的方向连开了三枪,还好范武泽抱着苏柔躲过,否则苏柔就要成为第一个牺牲者了。
蓝尹妍立刻又开口:“现在警铃已经响了,你是非换不可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歹徒恶狠狠的瞪向她。
握紧双拳,蓝尹妍不敢让别人发现她的手在颤抖。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让彭若芸受到伤害,否则尹御廷一定会自责一辈子的。
“警察很快就会来了,这位夫人也有点年纪了,她穿的又是高跟鞋,你们以为她可以跑得多快?带着她只会减缓你们逃命的速度而已,所以你们非换人质不可,否则就等着被抓吧。”蓝尹妍劝诱着歹徒。
为首的歹徒想了想,说道:“好!要换人质可以,你先把手举起来,过来。”
苏柔和范武泽还想阻止,却被蓝尹妍以手势打住。
“我没事!别担心。”
蓝尹妍照着他的话做,一步步走向前去,在行经尹御廷的身边时,她悄悄的用
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逮到机会就动手。”
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尹御廷沉静的看着蓝尹妍走向歹徒。
只见歹徒一手抓过与他尚有一步之遥的蓝尹妍,随即将彭若芸推开。站在他右翼的歹徒立刻将枪转了向,蓝尹妍一惊,猛然将手一甩。为首的歹徒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竟被她挣了开。
接下来的事就在一瞬之间完成——右边的绑匪朝着彭若芸开了两枪,第一枪因为被旁边的头儿和蓝尹妍影响到,所以没打中;第二枪却误打中了扑来的蓝尹妍,在场的人皆愣了一下。
尹御廷见机不可失,立刻踢飞了两名歹徒手上的枪。范武泽则捡起了地上的枪指着抢匪头儿,还丢了一把给尹御廷。珠宝店的警卫也随即制伏了另一名抢匪。
门外传来警车的声响,四辆警车同时赶到,一场珠宝店抢案到此落幕。
当尹御廷和彭若芸在警局做完笔录赶到医院时,蓝尹妍的手术已经结束。子弹打中她的左手臂,除了让她痛几天之外,其他尚无大碍。
彭若芸握着蓝尹妍的手道:“蓝尹小姐,真是抱歉,害你受伤了。”
摇摇头,蓝尹妍开玩笑的说:“没关系啦!是我自己喜欢当肉靶。”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了家母一命。”打量着蓝尹妍,尹御廷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她的气质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感受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蓝尹妍腼腆的点点头,有点不自在的脸红了。
“御廷,我想好好谢谢蓝尹小姐,你说怎么办好?”彭若芸显然很喜欢蓝尹妍,直握着她的手不放。
“呃……夫人,你就别再叫我蓝尹小姐了,好奇怪喔!我不太习惯,叫我就好了啦!”蓝尹妍笑着说。
双眼微眯,尹御廷别有深意的打量着她。
“啊。”彭若芸似乎有一点讶异。
蓝尹妍点点头,悄悄的瞄了尹御廷一眼。
“我姓蓝尹,单名一个字,是我的小名,不过很多人误以为那个字念环。”
了解的点点头,彭若芸笑着说:“妍,好名字。”
蓝尹妍偷觑了沉默的尹御廷一眼,只觉得他的脸色黑了一半。
她暗自吐了一下舌头,不知道其中的玄机他能不能参透。
“对了!还没讨论好要怎么谢你呢。你想要什么?”彭若芸笑着问。
“呃……不用了啦!”蓝尹妍婉拒。
彭若芸蹙眉。
“那怎么行呢!这样吧,下个礼拜我生日,就请你来当我的贵宾。”
剑眉深锁,嘴唇微抿,尹御廷的眼神紧锁着眼前关于蓝尹妍的报告。
蓝尹妍念的是室内设计,从小到大拿过的美术奖状不计其数,个性开朗独立,跟报告上的简瑷完全是相反的类型,但却像极了他的“白堇花”。
蹙着居,尹御廷很清楚自己面对蓝尹妍时,总有种反常的熟悉感,甚至有一丝丝的心安。
初次的谈话,虽然两人针锋相对,但她却准确的抓到了他的心思。不知是他多心或是怎么的,他总觉得她那句“尽管灵魂已经月兑离了身体,但仍是会有牵挂的人和放心不下的事”意有所指。
还有那时她眼中所闪过的落寞,真实得像是她亲身经历一般,这让他想起,他也曾经在他的“白堇花”眼中看过相同的落寞。
思及此,他手模向颈上的链坠,上面的字句不用看,他也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深蓝忧郁,淡紫高雅,问吾所爱?仅只御廷。
手指抚触着链坠背后的字,一次又一次,愁意再度覆上了尹御廷的眸。莫非他真的是妖魔转世,会带给身边的人灾祸吗?
爱很动人,但失去的时候,却更伤人。
小野丽莎的音乐流泄在地下室的咖啡厅之间,尹御廷独坐在咖啡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星期一下午两点半,是一般上班族该上班的时间,因此咖啡厅里的座客不多,现下就只有尹御廷一人。
仔细的端详着画册,眼尾微扬的邪气眼睛带着深不可测的情绪。
鉴识的结果已经出来,上面除了尹御廷的指纹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的。但在组织的档案里,完全找不到这两组指纹的踪影。
这个人送这本画册来给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这本画册的画者是谁?为什么与简瑷的笔触会如此相近,甚至连签名都一样,仿若同一人?难道是她真的回来了吗?
苦笑着排除这个可能,尹御廷心下自嘲着:神鬼之说,无稽之谈。简瑷的确是已经过世了,就算他再怎么想,她也不可能会复活的。
服务生端来他点的咖啡、爱情灵药。
在台湾的时候,他常光顾这家咖啡厅,因此跟这里的工读生有点交情,便随口问道:“老板今天又不在?”
工读生点点头,微笑回答:“老板去送豆子了。”
点头表示了解,尹御廷浅笑谢过服务生,不再多言。
服务生回到吧台,不久楼梯传来脚步声。尹御廷没抬头,注意力仍放在画册之上。
“你来啦。”服务生、小缇的声音响起。
来人点点头,清脆的声音打乱了尹御廷的思绪。
“对呀,我要冰拿铁。”
是蓝尹妍!
“OK。”小缇笑着回答。“你干么没事背着吉他?”蓝尹妍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人认识六年了,私交甚笃。
“我在学啊。”坐在吧台前吞下一大口白开水后,蓝尹妍喘着气回答,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客人。
“怎么会突然想学?”小缇熟练的调制着咖啡。
浅浅一笑,蓝尹妍的声音里有着温柔:“之前有人弹过一首曲子给我听,我很喜欢,那天又在我们学校的吉他社里听到,武泽刚好是吉他社的社长,我就叫他教我喽。”
喝了一口小缇亲手调的冰拿铁,蓝尹妍蹙着眉说:“不过时间赶了点,来不及从基础学起,只好死背指法。”
“怎么会来不及?”小缇奇怪的问。
腼腆的笑了笑,蓝尹妍脸红的道:“因为……我不是跟你说有人请我这个星期五去作客吗,那……我想在那天弹那首曲子啦!”
奇怪的看着她,小缇的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你不是说请你去的是个贵夫人,干么笑得像是要去偷腥的猫?我看你是打算弹给人家的儿子听的吧!”
角落里,尹御廷的眼睛微眯,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
脸红得像是深秋的枫叶,蓝尹妍对她哼了好大一声:“过分!明知故问。”
小缇笑得很没义气。谁会相信一向英气逼人的蓝尹妍居然有这种温柔似水的表情?
“喂,弹来听听吧。”
“哼!不要!”蓝尹妍的脸红得发烫。“居然嘲笑我。”
“好啦!对不起嘛!”努力收起满月复的芙意,小缇憋得有点辛苦。“弹一下嘛!好嘛!好嘛!”
别过头不理她,蓝尹妍的嘴嘟得高高的。
“好啦!弹一下嘛!”小缇继续“鲁”她。
“好啦!好啦,”敌不过小缇的“鲁功”,蓝尹妍拿出吉他。
“这首歌叫今生今世,本来只听过曲子,后来才知道有歌词,是一首广东歌。”
轻拨一下弦,蓝尹妍左手按上了琴弦,右手缓缓的拨弄,净净乐音传出——
今生今世(词:阮世生曲:许愿)
幻变的一生,默默期待一份爱,
踏过多少弯,段段情路也失望,
我不甘心说别离,仍旧渴望爱的传奇,
不舍不弃。
无惧长夜空虚,风中继续追,
是你的双手,静静燃亮这份爱,
是你的声音,夜夜陪伴我的梦,
交出真心真的美,无尽每日每天想你,
今生今世。
宁愿名利抛开,潇洒跟你飞,
风里笑着风里唱,感激天意碰着你,
纵是苦涩都变得美。
天也老,任海也老,惟望此爱爱未老,
愿意今生约定他生再拥抱。
情意绵绵的歌声里潜藏着深刻的感情,蓝尹妍的琴音与歌声已然压过小野丽莎的音乐,缓缓流入了尹御廷的心里。
放柔眼神,尹御廷虽锁着眉头,但嘴角却扬起淡淡的柔情笑意,脑海里浮现的是与简瑷的浓情蜜意。
听出了其中的情意绵绵,小缇的表情略沉。她担心蓝尹妍一下陷得太深了。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你不是才见过他一面而已。”
明白小缇的关心,蓝尹妍苦笑了一下,随手拿起旁边的笔在餐巾纸上涂着鸦,一会儿后才回答:“我跟他不是第一次见面。更何况,心已动,要再止息,谈何容易?”
关于她灵魂出月兑的事情,她始终守口如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正色看着她,小缇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对小缇报以浅笑,蓝尹妍在她已完成的画旁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对他,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说不定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自掘坟墓。”
“你指的是送画册来给我的事吗?”尹御廷的声音在她身后突然响起,吓得她立刻回头。
尹御廷的目光停驻在她方才涂鸦的餐巾纸上,Hsuan这五个英文字母尽落在他的眼里,包括字尾的小猪尾巴。
“你……”蓝尹妍被他吓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亮出画册,尹御廷的眼中有着笃定。
“这是你画的吧。”
被他看得有些慌乱,蓝尹妍狼狈的躲着他的眼神。这跟她当初所想的情况完全不同,令她有点手足无措。
“为什么要送这本画册给我?还有那首‘今生今世’,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冷眼看着她,尹御廷的语气带着森冷,连一旁的小缇都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颤。
被他咄咄逼人的口气逼急了,蓝尹妍把心一横,牙一咬,决定豁出去了。
“你跟你妻子之间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眼睛一眯,危险的气息自他身上辐射出来。
“你到底是谁?还知道些什么?怎么知道的?”
嘴角一撇,蓝尹妍笑了,反问他道:“尹先生,你的问题这么多,想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邪气的眼睛勾着她,尹御廷的嘴边噙着冷酷。
抿了抿唇,蓝尹妍在心里打了个冷颤,却不敢表现出来。
“我说过了,我叫蓝尹妍,朋友都叫我。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至于怎么知道的……”蓝尹妍看着他,不语。
他们两个人像是在比谁眼睛大似的,彼此瞪着对方良久。
终究,高的人比较占优势,至少他的脖子不会那么酸。
蓝尹妍在这场对瞪比赛中败阵下来,她低下头,撤了开去。
“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咬着牙,尹御廷决定忽略对她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冷声道:“没有!”
嘴边滑上一抹酸楚的笑容,蓝尹妍像失了神的低语:“原来是我太天真了,男人终究是感官的动物。”
眉尾挑起,尹御廷不喜欢她现在的表情。
“不该怪你的,是我自己傻,都二十几岁了还天真的相信王子的童话。”苦笑着摇了摇头,蓝尹妍自言自语的说着:“也许是老天给我的处罚吧,惩罚我抢走了属于简瑷的幸福。可,一开始我也不是自愿的啊!”
说到后来,蓝尹妍的声音已然细若蚊纳。
看着她眼里的脆弱,心碎的泪珠在眼中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尹御廷惊觉到,心最珍贵的那个角落似乎再度被开启,记忆里某一部分的简瑷竟跟她的脸重叠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狐疑的泡泡被吹出,随即迅速胀大。
“你说呢?”蓝尹妍的笑里有着酸苦的味道,她抬头睨着他。“不管你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终究也是个只看得见躯壳的平凡男人而已。什么‘你的性子、你的灵魂才是我臣服的原因,而不是你的容貌。’不过就是个精致的谎言而已。”
目光变得锐利,尹御廷的唇抿紧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的?
“是因为觉得小女孩好骗吗?”冷哼一声,蓝尹妍的脸上有着嘲讽的笑。“莫非这就是你真的相信一个十九岁的女孩,会用小说里人物的名字来当自己小名的原因?可,谁愿意在缠绵的时候听到枕边人喊的是别人的名字呢?更何况,现在的女孩子可是很聪明的。”
邪魅的眼睛眯紧,尹御廷心中疑惑的泡泡越鼓越大。这个问题他之前也曾想过,他的妻子并不是一个不解世事的女子。
如果当初“简瑷”要他叫的“萱萱”其实是这个的话……尹御廷深蹙的眉间有着内心的挣扎。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他在脑中迅速组织、比较着过往的记忆。第一次见到的简瑷胆怯荏弱,跟报告上的简瑷简直一模一样,但车祸后的简瑷却判若两人——大胆、率真、有主见,还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的眼光出了错。然而这样的气质,他却曾在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上看过。
还有,她画画的笔触和签名不都和“简瑷”一样吗?
简瑷念的是商科,车祸后却能画出令人欣赏的标准室内设计图;蓝尹妍念的则是室内设计,那时的她,人正陷入昏迷之中……
尹御廷心里强烈的动摇着。如果当初车祸的时候,这个女孩子的灵魂……
这种事可能会发生吗?可若真是的,那简瑷车祸前后的转变就可以有个合理的解释了。
往事如跑马灯似的滑过眼前,尹御廷的眉宇深深的蹙起。
记得新婚的第二天,简瑷就曾经问过他:“如果我说我的灵魂其实不是简瑷,而是别人,你相不相信?”
自己当初的回答似乎是:“现在是科学时代了呢。”
莫非……那时她就在暗示她其实不是“简瑷”?
“我讨厌你的黑色隐形眼镜,它不只遮住了你眼睛原本的颜色,还让你看不清楚事实。”蓝尹妍迅速抹去甫掉下的泪,瞪视着尹御廷。
“你……”尹御廷的下颚抽紧,心下对自己方才的臆测又多了几分支持,只是他仍旧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
收稳自己受到震荡的心神,尹御廷决定赌了。
“你喜欢我的右眼还是我的左眼?”
一听到这个问题,在一旁凉了很久的小缇窃语道:“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哪只眼睛不是都一样吗?”
没有理会她的插嘴,尹御廷依旧直视着蓝尹妍。
蓝尹妍吸吸鼻子,杏眼含怨的睨着他,幽幽的说:“深蓝忧郁,淡紫高雅,问吾所爱?仅只御廷。”
疑惑的泡泡终于爆破,所有的事实一古脑儿全数涌现。
他眼睛的秘密,除了母亲之外,知道的女性就只有“简瑷”了!而且那条链子他一向贴身携带,未曾示人,至于那些刻在后面的字,他也从来不曾透露给别人知道;再加上之前她所给的暗示与自己的推论,那么……
尹御廷既惊且喜,双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双臂。
“你……是?”
想挣开他的钳制却徒劳无功,蓝尹妍撇开头,赌气不看他。
“我从一开始就叫了吧!”
猛然将她圈进怀里,尹御廷用力环住她,像是怕她随时会蒸发似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掩不住声音里的委屈,蓝尹妍嘲讽的开口:“鬼神之说,无稽之谈。这句话不是尊驾的金言吗?”
知道自己的固执伤了她,尹御廷柔声道歉:“对不起。”
冷哼了一声,蓝尹妍的气还没消。
“哪敢劳驾尹总裁纡尊降贵的跟我这种小老百姓道歉。”
叹口气,尹御廷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端起她的下颚,深邃的眼神直视着她。
“妍,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让伤痛蒙蔽了我的心、我的眼,你要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但别折磨我们彼此好吗?”
蓝尹妍躲开了他灼热的眼神,吸了吸鼻涕,眼泪早已不争气的滑落。
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尹御廷用右手轻执起她的纤纤素手,却惹得蓝尹妍轻蹙了一下眉头。
翻过她的左掌,尹御廷的眼神顿时变得阴鸷。
只见蓝尹妍的指上有着深红色的沟痕,有些还隐隐泛着血色,渗出浓稠的鲜红血滴。
“为什么这么不懂照顾自己?”尹御廷的语气里带着责备。
还不都是为了他!蓝尹妍在心里埋怨着,委屈的咬着唇不回答。
谁知尹御廷接下来竟用舌轻柔的舌忝去她手上的血渍,心疼的道:“我不值得的。”这么明显的伤痕,尹御廷一看就知道她是因为密集长时间练琴,手才会被吉他弦糟蹋成这样。
瘪了瘪嘴,蓝尹妍不答话,心里虽仍觉得委屈,却已没了方才的气焰。
吻去她颊上的泪痕,尹御廷在她耳畔道:“对不起,为了我这个妖魔转世的人,害你受苦了。”
“说过了你不是!”蓝尹妍的嘴翘得高高的,眼里有着不满,不喜欢他又这么说他自己。
“你的眼睛那么漂亮,明明就是老天爷给你的礼物,才不是什么妖魔的象征咧!”蓝尹妍只顾着纠正他,完全没发现他邪气眼睛里得逞的笑意。
“你为什么总是要为我辩驳呢?”尹御廷用着魅惑人心的醇厚声音询问。
被他好听的声音催眠,蓝尹妍忘了自己还在跟他呕气,想也没想,直觉的回答:“因为喜欢你啊!”
话才说完,蓝尹妍立刻羞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尤其在看见尹御廷饶富兴味的笑容之后,蓝尹妍马上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蓝尹妍恼羞成怒,粉拳不客气的往他身上招呼。
“讨厌,讨厌,讨厌啦!”
笑着接住她的手,尹御廷单手环住她的腰,轻道:“喜欢,喜欢,喜欢你!”
羞红了脸,蓝尹妍抗议的皱了皱鼻头,嘴角边却不由自主的噙了一抹美丽的笑容。
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尹御廷开口:“那你呢?”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蓝尹妍娇嗔的问:“什么啦?”
尹御廷笑得像只偷到乳酪的耗子似的,在她耳边轻道:“对于我的表白,你的回答是什么?”
蓝尹妍连耳根都红得像是成熟的辣椒般,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
“人家早就说了!”
“何时?”尹御廷不肯放过她。
不依的轻捶了他一下,蓝尹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不是说了吗?深蓝忧郁,淡紫高雅,问吾所爱?仅只御廷。”唇畔的笑意扩张,肩膀退开了些,尹御廷随即将头低下,准确的找到了她的唇,深深的吻住,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的份都补回来似的。
不敌他的挑逗,蓝尹妍被他的吻搞得晕头转向,只能本能的回应,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吧台内的小缇眼见情势演变至此,闲闲的搬来高脚椅,泡了一壶桂花橘皮薄荷茶,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眼前这对情人,双眼里充满着好奇,巨细靡遗的观察着他们。
哇!好火热喔!都吻了十分钟了,他们都不用换气的吗?肺活量更大,好厉害呢!
阳光从气窗洒落下来,暖暖的、甜甜的。
春天,地下室的咖啡馆里,爱情的味道比咖啡更香醇。
番外篇——黑街
燠热的五月天,大雨冲不走空气中的燥闷。
尹御廷侧倚廊柱的站着,身旁来往的人群正上演着一出出最现实的人生。
今天是蓝尹妍最后一次的复检,他不放心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陪着她来,可她却不让他一块进诊疗室,要他在一楼急诊室的座椅处等她。
无心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尹御廷的眉忽然蹙了起来。
方才的那抹身影……
城市边缘一个黝黑阴暗的区域,有一排老式的木制房屋,低低的屋檐下是潮湿黑暗的狭小空间,仅能勉强遮避小风小雨,若是风大一点,木板间的缝隙便成了它们入侵的最好入口,若再下起大雨,屋内的小雨也绝对是免不了的。
这里就是大家敬而远之的“黑区”,也是道地的贫民窟。“黑街”是“黑区”里最有名的一条街,不是因为它最整洁,而是因为它是罪恶的滋生地。
在这短短一百多公尺的街上,充斥着扒手、小偷、流氓、毒贩……都是些上不了台面却令人伤透脑筋的小奸小恶之徒。
一个瘦小的身影独自出现在黑街上,灵活的大眼里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警戒,原因无他,只因为在这里,每天都上演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瘦小的身影停在一栋灰蓝色的木屋前,左右打量了一下,正打算进屋,却无意间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低头一看,瘦小的身影猛然冲进屋里叫道:“鹏哥,鹏哥,糟……糟糕了!”
一双黑眸凌厉的瞪着他。
“我哪里糟了?”
瘦小的男孩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啦!是我们的门口……有……有死人啦!”
“哼!八成是哪来的流浪汉睡在那儿吧。”被唤作鹏哥的男孩不屑的回答。“小雷,你总是爱大惊小怪。”
叫小雷的瘦小男孩不服气的红着眼眶道:“我才没有咧!那个人身上有好多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是死人是什么?”
鹏哥眯着眼看了小雷一眼,从老旧的窗口看出去。门口果然有一个蜷成一团的小身体躺在那儿,虽然看不太清楚,不过似乎真的有些微的血迹沾染在衣服上。
走向门,鹏哥正打算开门一探究竟,却被小雷喊住:“鹏……鹏哥,你真的要开……开门吗?很……很恐怖耶!”
瞪了他一眼,鹏哥低咒了一声“胆小鬼”,便打开大门。
方才从窗口望去并不清楚,这会儿站在那小身躯的前面,鹏哥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里着小身体的超大黑色风衣上沾着不少的血迹。胸膛微弱的上下起伏着,若不仔细看,还真的会以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四周打量了一番,鹏哥双臂一伸,将那小小的身躯抱了起来,退进了屋内。
小雷吓得全身发抖,躲得远远的。
“不想待在屋里,就去把门口的血迹清一清,小心别被别人看到。”鹏哥白了他一眼。
点点头,小雷匆匆的出去,不想待在屋里。
把那小身躯放在床上,鹏哥眯起了眼。那是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他身上除了简单的棉质衫外,外头罩着的风衣不知道是从哪儿模来的,到处都沾满了血迹。
皱着眉头,鹏哥唤来了女友,要她去烧水,准备帮这个孩子处理伤口。
用小刀划开了棉质衫,鹏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孩子的身上有着许许多多的伤疤,新旧不一,而令他鲜血直流的是右月复侧的那一条伤口,极细、却极长,约莫有十来公分,不知是被什么划伤的,深度不算浅,而且照伤口上凝结的血块看来,想是伤了一段时间了,只是伤口太大了,也许还因为他的过度运动,因此上头还渗着血,令人有些不忍卒睹。
边摇头叹息,边为他处理伤口,鹏哥开始怀疑他带小家伙进屋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一年后——
在黑街,拳头大的人就是老大,没有人保护的家伙若是不够力的话,就只有被抢劫的分。而在这个地方,没有贡献的人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权力的分配是以贡献的多寡来区分。
在这间灰蓝色的屋子里,鹏哥是老大,他手下有五、六个小家伙,通常是以扒窃维生,权力的消长自然和扒到的金钱成正比。
然而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一年前被鹏哥救回一条命的那个小男孩。因为小男孩说他忘了自己的名字,鹏哥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邪狼,除了他邪气的外貌之外,也因为他的孤傲。
邪狼有一双与旁人不同的眸子——一只蓝,一只紫。
一开始大家都被他吓得半死,以为他是什么妖怪,结果被鹏哥海削一顿,说他们见识短浅,路上的“阿豆仔”不也多的是绿眼睛、红头发的,不过是眼睛的颜色不一样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
之后大家就慢慢的接受了邪狼。倒是邪狼,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都习惯性的待在黑暗的角落里,因为怕被别人看见他的眼睛。
原本他在伤好了之后也应该跟大伙一般,加入扒窃的行列,可是令大伙跌破眼镜的是,鹏哥竟要他去捡破烂来卖钱。
这个工作一向是由被鹏哥惩罚的人去做的,因为捡破烂不但辛苦,而且收入微薄,只有在条子针对扒窃来个大扫荡的时候,大家才会去做的。
也就因为如此,邪狼在灰蓝屋里的地位一直处于最低,难以晋级。
当初首先发现邪狼的小雷,一直对邪狼有着一份好感,曾经还想偷偷带邪狼去学习当扒手的技巧,却被鹏哥逮到,狠狠的骂了一顿。
小雷着实搞不清楚,鹏哥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邪狼,竟然想让邪狼永远待在权力的最底层,不得翻身。
只是邪狼本身似乎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只是一径沉默的完成他的任务,就算小雷再怎么对他洗脑、抱不平,他也仅是淡淡的一笑置之。
“邪狼,你都不会生气的吗?”小雷斯文的脸胀红了。
牵扯一下唇角,邪狼平静的回答:“不会。”
“为什么!”小雷气得跳脚。这个家伙真是有够笨的。“一直被别人压在脚底下你不气?”
“鹏哥这么做有他的理由。”翻阅完手上的过期社论,邪狼把报纸整齐的堆在一旁。
“会有什么鸟理由?”小雷不以为然。扒手这个工作比起捡破烂不知轻松多少倍,而且两者在黑街里的地位,不用想也知道哪一种比较高。
“一定会有吧。”邪狼语气中不带多余的起伏。“而且我喜欢这个工作。”
小雷气得连脖子都胀红了,白他一眼道:“哼!对牛弹琴!”
嘴角划上一道漂亮的弧线,邪狼道:“不错嘛,前两天教你的成语,你已经会用了。”
听完他的话,小雷差点没吐血,摇摇头说:“算了,算了,输给你了。”
瞄了一眼左侧的报纸堆,小雷转移话题:“ㄏㄡ!你乌龟喔,动作真慢,我来帮你整理啦!”
说着,小雷便抱起了左侧的报纸要往右边叠上去。
皱着眉阻挡了他的动作,邪狼道:“等等!那些我还要看。”
听完他的话,小雷的眼睛差点要凸出来。他是不是听错了?邪狼竟然说他要看耶!那种小不拉几又黑漆抹乌的字有什么好看的啊?
不过,显然邪狼并不赞同他的看法,他快速的翻阅着过期的报纸,看到自己喜欢的标题就停下来看看内容,缓慢的整理他的旧报纸。
小雷被他愚蠢的作法气得半死,索性跑到屋后去扫地,不再理他。
看到小雷猪肝色的脸,鹏哥不用问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缓缓的吐出一口烟,鹏哥开口:“还是没用吧?”尽管只有十九岁,但在黑街混得久了,鹏哥比起同年纪的人成熟许多。
嘴巴翘得老高,小雷没好气的道:“管那个笨蛋要整理到什么时候啦!”
拿着扫把乱挥两下,小雷的眼里带着些许的幽怨。“鹏哥,你到底为什么不让邪狼跟我们去扒东西啊?”
看了小雷一眼,鹏哥的唇边漾起一抹微笑。小雷就是这样,虽然胆小,但心地善良。
“小雷,你一定以为我是在欺负邪狼吧。”
“我哪敢啊!”小雷努着嘴回答,任谁都知道他在说谎。
轻笑着摇头,鹏哥道:“说谎也不有诚意一点。我啊,其实是为了他好。”
“哪里为他好?我怎么看不出来?”小雷的眼神里充满着怀疑。
敲了他的头一下,鹏哥说:“你看不出来邪狼跟我们这伙人是不一样的吗?”
疑惑的看着鹏哥,小雷揉揉被敲疼的头道:“他除了眼睛的颜色跟我们不一样以外,还不是有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而且是你自己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颜色眼睛的人都有的。”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鹏哥说:“我不是说外表,我是说他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有一天他一定会离开这里,有更好的发展,他天生就不该是属于黑街的。你看他,有机会还会看报纸,你们呢?除了想赶快把那些旧报纸换成钱之外,还会想从中得到什么东西吗?与其把这个工作交给你们,不如给他一个充实自己的机会。”
目瞪口呆的看着鹏哥,小雷从来没想过这些。
“再说当扒手这档子事吧。他太过显眼了,就算是技巧高超,也很容易被别人认出来,到时候可不只他一个人倒霉而已。而且要是有一天他发达了,让人家知道他以前干过扒手,那多难看!”鹏哥解释道。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知道你绝对不会因为我对他用心良苦而嫉妒他,但其他人我就没办法保证了。”
了解的点点头-小雷明白鹏哥的意思是要他保密。
叹口气,鹏哥道:“小雷,有空多跟邪狼学学,黑街不是一个可以待一辈子的地方,你总也要为自己多打算打算。”小雷哑口无言。这是他待在鹏哥身边三年来,第一次听到鹏哥感叹。
“抢劫啊!”尖叫声划破沉闷的空气,一个中年男子拎着女用皮包拼命的往前跑。
蹙起了眉,路旁的长腿绅士看了看身边的女伴。
女郎轻笑着点点头,长腿绅士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两人的默契深厚。
长腿绅士的脚程很快,可那抢劫的中年男子跑得也不慢,一时之间,长腿绅士也追不到他。
眼见中年男子就要奔过即将转为红灯的马路对面,长腿绅士追得更急了。
忽地,小巷里转出一台小型的手推车,正巧挡在中年男子的面前,那中年男子煞车不及,竟撞上了手推车。手推车上的东西全掉了下来,那抢匪也跌倒在地,被尾随在后的长腿绅士和随后赶来的警察逮个正着。
看着抢匪被警察铐上手铐,长腿绅士想起了被弄翻的手推车。
转身帮忙捡起洒落一地的旧报纸、杂志,长腿绅士这才发现方才推着手推车的竟是个带着坚毅气质的小男孩。
几乎是反射性的,长腿绅士对这个男孩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仲夏,没有光害的黑街,星星格外明亮。
小雷静静的跟在邪狼的身后。邪狼长长的身影尽管有些营养不良,他依旧在短期之内抽高了不少。
“小雷!你回去吧。”没有回头,邪狼停下脚步道。
“你真的要走了吗?”小雷的声音闷闷的。
“嗯。”邪狼点头。
虽然知道这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早知道那一天就不该让邪狼出去的,否则他就不会恰巧遇上抢劫的抢匪,不会不小心绊倒了那个抢匪,也不会不小心的让那个追抢匪的猪头看到,更加不会让那个猪头看上他……
“我留在这里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的。”邪狼第一次主动对小雷解释些什么。“我不是属于这里的。”
哀怨的看着他,小雷吸吸鼻子,委屈的问他:“你是不是嫌我们不好?觉得我们是讨人嫌的坏孩子?”
回头看他,邪狼摇摇头道:“不是,我也从来没这么想过。只是,我想要变得更强,所以我必须离开。”
走向小雷,邪狼想了一想,把戴在脖子上从不离身的手绘圣母项链拿了下来,改戴在小雷的颈子上。
“这是我妈妈留在我身上惟一的东西,送给你,希望你能受到庇荫。”
摇摇头,小雷急着想把项链还给邪狼。
阻止他的动作,邪狼道:“留着吧,就当作是我们以后相认的信物。”
“可是……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我……”
浅浅一笑,邪狼道:“无妨,就算没有那种东西,我也不可能会忘了她的。你留着吧,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带你离开这个地方。黑街……不是一个能待一辈子的地方。”
“你跟鹏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耶!”小雷讶异的发现。
“因为我们有同感吧。”邪狼的笑里带着些许的无奈。”我要走了,自己保重!”
点点头,小雷对他挥手。
“你也是。”
再看了小雷一眼,邪狼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独自迈向他人生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英国——一个听起来很遥远的地方,他能在那里找到让自己变强的方法吧。总有一天,他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让那些人知道,他是打不死的,他发誓!
“喂!”蓝尹妍在尹御廷的耳边发出雷公吼。
“嗯?”尹御廷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复检完了,医生说一切OK。”蓝尹妍道。“你在发什么呆啊?”
浅笑着摇头,尹御廷回答:“刚才看到一个人,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喔。”蓝尹妍了解的点点头。“你们很久没见面了?”
“嗯。”尹御廷道:“两年前我刚回台湾的时候,曾经找过他,不过他以前住的地方已经被拆掉了,时间过得太久,也找不到人了。”
黑街——那个他曾经待过一年多的地方,听说自他走后没多久就被拆光了,贫户、小流氓早已做鸟兽散,不知道到哪去了。住在那里的人,大半都没有户籍,根本也无从找起。
抱住他的手臂,蓝尹妍的笑甜甜的。
“我想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好,你别太担心了。”
“我想也是。”尹御廷的唇边泛起幸福的笑意,任她挽着他离开医院。
急诊室的另一个角落里有着一个穿着义工制服的身影穿梭着。
“雷神父。”护士小姐叫住正要离去的他。
高瘦的男子转过身,胸前的手绘圣母家虽然年代有些久远,但温暖的光辉却从未稍减。
“有什么事吗?”
“我前几天刚从法国回来,带了这个要送你。”小护士把一个小型的圣母像送给了神父。
“谢谢。”雷神父的女圭女圭脸上洋溢着笑容。
“不客气。”小护士笑道。“因为我觉得神父你好像很喜欢圣母像,连戴的项链都是圣母像,所以就买了这个送你。”
雷神父笑了笑,回答:“其实这条项链是我的一个朋友送我的,是我们之间相认的信物。”
“哇!神父,不会吧!”小护士的想象力可丰富的呢。
“你别想歪了,他是个男的。”雷神父笑着说。“虽然他离开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不过他却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记忆回到过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邪狼离开黑街的那个晚上对他说的那些话。这条项链的确带着他离开了那个地方,让他接受了主的洗礼,成为一个传递福音的神父。
执起胸前的圣母像,已经成为雷神父的小雷相信,在适当的时间,他们一定会再相遇的,他一直这么相信着-
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