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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好女 第五章

因为尹佟风念医学院,江念竹也决意跟进。

她自知数理很弱,于是在高二时进了补习班,开始了陀螺般的忙碌生活。

她不接受男生的追求,不和死党哈啦,全心全意投人读书,誓言要上医学院。

直到二下,偶然中,广播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令她勾起了一段回忆。

“任天放,任天放,请到训导处!”广播里传来教官咆哮的声音。

是的,任天放又回来了,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再同班。

于是,每每,只要听见这个名字,江念竹就会暂时放下课本,对着窗外沉思。

虽然同在一个校园里,她却从没遇过任天放,她总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精采事迹。

任天放,一个熟悉却又如此遥远的名字。再次听见他的名字,他已经成为一个屡蒙训导处恩召的风云人物。

跷课,打架,抽菸,每一件都少不了他。

江念竹不懂,不过是短短一年多,一个人怎么可以改变这么多呢。

过去的那一年,他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校园就这么点大,瞎猫总会碰见死耗子,江念竹与任天放终究还是遇见了,不过,是在一个不太愉快的打架场合。

话说那天乍饭时间,江念竹与一个女同学各抱着作业簿要到教师办公室:走廊的另一头,任天放迎面走来,就差十几公尺远,两人将交会时,他与一名男生擦撞到肩膀。

“喂。”那人一副流氓状的抓住任天放的肩膀。

“有事吗?”任天放转身看那个人。

“你、撞、到、我、了。”那人声音不觉大了起来。

“哦,对不起。”说完这句,任天放转头就要走。

“你!”那人再次抓住他的肩膀。

“我已经道过歉了。”

“那还不够!”

任天放将手插进裤袋,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那么,你想怎样?”

“吃我一拳!”说着,一个拳头直向任天放脸上飞了过来。

任天放偏过脸,险险闪过这一拳,同时身体敏捷的退了几步。

“有人在打架!”

旁边有人大叫,走廊上的人潮顿时成伞状散去,却又流连下去的站在一旁围观。

一开始,江念竹并没有发现那人是任天放,只想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哇!我没看过人打架耶。快!我要占个好位置好好看一看!”

同行的女生却扯住江念竹,要她一起留下来看。

“你跟人家凑什么热闹!”江念竹最讨厌暴力了。

“是任天放在打架耶,听说他把我们学校那个自称是竹联帮什么堂主的干弟的儿子的朋友的XXX一脚踢进了医院!”

一听见任天放的名字,江念竹脚跟不由一转,将手上的作业本塞给同行的女生,不顾她的抗议,自己则挤进了人群中。好不容易采出头,定眼一瞧,果然场中那个打架的人就是任天放,她不觉叫出声”

“任天放!”

任天放倏地转头看声音来源处,一看见江念竹,他眼底飞过诧异,手中的动作也缓了下来,结果反而给了对方偷袭的机会,他的脸立刻被揍了一拳。

江念竹惊呼一声,双手捣上脸——仿佛被揍的人是她。

“教官来了!”这时,忽然有人大叫。

“哗!哗I”接着,远远地,尖锐的哨子声响起。

围观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不多想,江念竹上前抓了任天放的手就跑。

当有着肥胖身躯的教官气喘吁吁的赶到,走廊上已经没有人烟了。

跑着跑着,跑到了校园里最偏僻的垃圾场。

两人都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不容易,平顺了气,抬起头,两对眼睛一迎上,一想起方才的画面,噗哧笑出了声,那三分陌生与七分隔阂就这么被抛到非洲去了。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跑,可怎么连我也被抓着跑?”任天放问,一双眼睛黑漆里绽着点点笑意。

‘我欠你的。”江念竹故作不在乎的耸耸肩,天知道她哪来的冲动,“你为我挨了一个大过.我替你避免了一个大过,现在扯平了。”只能如此解释自己的行为。

“你还记得?”任天放扬扬眉,“如果你记得更清楚些,应该知道,你早就不欠我了!”他指指额头,意有所指。

真可恶!怎么可以提当年的事来羞她呢。

“那根本不算什么!”江念竹着恼的说。

“哦……”任天放颇具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不管你怎么否认,我只认这个帐。”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压扁的菸,捏好,点燃,动作流畅而自在的在她面前吞云吐雾起来。

江念竹透过烟雾审视他的外表,愈看,眉皱得愈紧。

他真的改变很多。高了几公分,头发也留长了,白上衣没好好扎进裤子,抽菸的姿势很老练,却不显流气,反而有着他们高中生这个年纪所没有的沉着。

但,江念竹还是不习惯他这副模样,她想念的是那个和她用笔记对话的男孩。

“你什么时候来读我们学校的?”她问。

“这个学期。”

“你为什么老是在一个很奇怪的时间转学?”她老早就想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将抽剩的菸头丢得老远,然后转头看她。‘你该回教室了如果让人发现乖学生如你跟一个不良少年在一起传出去的话可不好听喔。”

“为什么?”她不理会他话里的暗示,固执的想得到答案。

他掉回视线,眼光望着远方,将手插进裤袋。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是私生子的事吗?”

“记得。”她的嘴角不觉扬起笑,因回忆而笑。“你把老师吓坏了。”

“那不是玩笑话。”他的语气里有着难以察觉的苦涩。“我妈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介入了别人的家庭,成了所谓的“第三者”;她在得知事实后,又发现怀孕,于是远走他乡。”

江念竹沉默了下来。

“我第一次回来台湾,是回来跟外公外婆相认。妈妈说该是我认识自己国家的时候了。那段时间,外婆教我中文,外公教我书法,就在我渐渐喜欢台湾的生活时,”说到这里,他转头若有深意的看了江念竹一眼,“那个人出现了,于是妈妈再次带我远离台湾。”

江念竹猜他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第二次……是因为妈妈得了乳癌。她没让我知道,再次将我送回台湾,自己一个人留在美国治疗……可她还是没熬过去……”

江念竹捣住嘴巴,呆呆的。她终于知道国三时他为什么会离开得这么仓卒,因为他的母亲死了。

“所以,”他耸耸肩,“我只好回来跟我的外公外婆同住喽。”

他看似不在意的无谓模样,反而让江念竹看得很心痛。

“我的爸妈也死了。”她说。

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她的爸妈虽然也死了,但当时她还小,伤痛不会太深,很快地就能接受了父母死亡的事实。

但任天放不一样,他的年纪够大,他没办法像她一样,哭一哭、睡一觉就没事了,他有好多事得去面对。

‘哦,那我们都是孤儿喽。”

噢!她已经替他很难过了,他居然还对她眨眨眼,嘻皮笑脸地。

“我们才不是孤儿!”她不喜欢他的口吻,“我们并不孤独,你还有外公外婆,而我有尹爸、尹妈、尹哥哥。”

“是吗!”任天放又是那副嘲谵的神情。

“任天放,你变了,你变得愤世嫉俗了!”江念竹气愤他的不在乎,冲口而出。

“我们都长大了。”他只说了这一句.暗示着很多事只能存在回忆中,再也不会回来了。

突然,沉默降临他们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上课钟声传来下午一堂课就要开始了。

“上课了,我要回去了。”她很高兴钟声打破了这股闷意“你呢?”她看他一副无动于哀的模样.忍不住还是问了。

任天放打了一个呵欠。“找个地方,补午休的眠。”

江念竹看他,眼底写着不赞同。

他对她勾唇一笑.眼底有股挑衅好像在告诉她,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我就是这样的人。

江念竹无言。他们之间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有着各自的方向,她的方向是考上医学院,成为一个医生;而他呢?谁知道!就像他说的,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江念竹面无表情的走过他身边,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江念竹!”他突然出声喊她。

江念竹停步,但没有回头看他。

“很高兴见到你。”他在她身后轻轻的说。

江念竹动了动身体,又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晚上上床睡觉时,江念竹才蓦然觉察到一件事,她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那是任天放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升上了三年级,江念竹的课业更繁重了,整天都在模拟考中水里来火里去。

而任天放呢?

听说,他公然向英文老师挑衅,说他的英文发音不标准。

听说,他抢了学校某个不良老大的马子。

听说,他和校外的辍学少年在撞球场干架。

听说,他深夜与实习女老师在汽车旅馆见面。

听说,他再集满一个大过就要被退学了……

尽管,江念竹与任天放已经成为不再交会的两条平行线,但她还是会留意他的事,毕竟,他们曾是同学一场……

这天,放学时,突然的一场大雨让人路上行人躲避不及,都被雨浇了一身:已经走到校门口的江念竹也被淋得一身湿,她冲进了一旁的公共电话亭躲雨。

电话亭里早有人了,江念竹推开透明玻璃门,看见对方时怔了一下。

“进来吧,这雨看起来还会再下一阵子。”

那个抱着双臂倚着玻璃窗对她笑闹白牙笑嘻嘻的人正是任天放。

江念竹推门进去,占据了另一边角落,她拿出一条手帕擦拭脸上、发上的雨水。

亭内,沉默;亭外,大雨仍下着。

雨幕与白茫茫的雾气为他们织就了一个隐密的空间。

任天放原本是轻松的靠着玻璃窗,但在扫过江念竹一眼后,神色一转,不复方才的椰榆,他站直身子,突然伸手解开制服的扣子。

江念竹从眼角看见他的举动。“你干什么月兑衣服?”她惊惶的问。

“你的白上衣湿了。”任天放把自己的衣服递过去,上身只着一件无袖汗衫内衣。“拿去披上,里头的风光都快被我看光了。”

江念竹低头一看,才发现湿衣贴着她胸前,出卖了她的身材曲线。她惊呼一声,抢过他手上的衣服遮在胸前。“!”她啐了他一声。

任天放低笑。“看不出来你有一副好身材。”

“……哈瞅!”话还没骂完,江念竹就打了一个大喷嚏!

“月兑下你的湿衣服,换上我的!”任天放收起椰榆,命令道。

“不!”在他面前?开什么玩笑!“不要在这个时候耍任性,几天后就要模拟考了,你不想被感冒搞砸吧?”任天放语气难得的正经与严厉,“现在外头下着大雨,没有人会看见的。”

“你会!”江念竹噘唇。

任天放的回应是背过身。

江念竹又打了一个喷嚏。她知道他说得对,于是遮遮掩掩的换上他的衣服。

哇!男生的衣服真的好大,短衫袖子穿在她身上就变成了七分袖,下摆几乎与她的裙子一样长.衣服上还有着一股属于男生特有的气味……江念竹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感受。

“我好了。”她对他说。

他转过身,看到他的制服在她身上所制造出来的滑稽效果,“你看起来像……”

“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江念竹接语道。

两人相视,一道笑了。

“谢谢你的衣服。”她感激的对他说。

他耸耸肩。

雨仍在下.江念竹从书包里拿出英文课本,她老早就养成随时随地看书的习惯,而任天放则识趣的没去打扰她亭内的气氛比之前轻松、和谐多了。

雨,终于停了,江念竹与任天放走出电话亭。

尹佟风撑着伞仁立在校门口。

“尹哥!”一看见尹佟风,江念竹就忘了身边的任天放直接迎了上去。“你怎么会来?’,她又惊又喜。自从上大学后,尹哥哥就很难得回家了。

“我回家拿东西,妈说你忘了带伞.要我来接你。’尹佟风对她微笑。“咦?念竹,你这件衣服是不是买得太大了?”他打量着江念竹的衣服,狐疑的问。

衣服!尹佟风这么一说,提醒了江念竹,她回身看去——

任天放已经不在那里了。

吃完晚饭,尹佟风就赶着回台北。

“尹哥哥,你今天不留下来吗?”江念竹送他到车站,一脸失望。

“圣夫一个人待在那里,我会担心。”尹佟风说。

尹佟风与陆圣夫双双考上下台北的学校,两人合租房子一起住。

“你对陆大哥真好。”江念竹噘唇。

“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尹佟风笑笑地拍拍她的头,“而你是我疼爱的小妹,你们两个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江念竹甜甜的笑了。

能被尹佟风放在心上,她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下,即使他仍然当她是小妹妹。

呼,终于考完了!

考完最后一科,江念竹吁了长长一口气,趴在桌上想小睡一下。

谁知,她才刚趴下来,教室后头就传来阵阵惊呼声;接着,一个黑影罩在她头上,她皱眉的抬起头,直望进任天放深不可测的眼睛。

“江念竹,我喜欢你。”

江念竹与任天放坐在麦当劳门口的长条椅,任天放坐在她旁边,他们之间放着一袋从麦当劳外带的薯条。因为麦当劳禁止抽菸。

任天放不避讳身上的制服,嘴边咬着一根菸,注视着骑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江念竹一脸楞傻的咬着可乐吸管,她还没从任天放的告白风暴里醒来。

喜欢她?

天哪天哪!任天放喜欢她!

有没有搞错??

虽然不是没被告白过,可是……对象是任天放、任天放耶。

“你很安静。”任天放将菸捻熄,转头看她。

“为什么?”江念竹低语,垂着脸,发丝像一道帘幕遮掩了她的神情。

“我不能喜欢你吗?”他轻笑,“因为我是badboy吗?”

“不要这么说自己!”江念竹倏地偏头,发丝顿时扬起。她给了他一个如刀剑般锐利的一眼,心里气愤他状似随意的态度,气愤他把她的心搅得好乱好乱。“每个人都有喜欢人的自由,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

“那么,’他定定的注视她的眼睛不若方才那样带着笑,“你喜欢我吗?”

他的注视太专住炽热了,江念竹一阵惊慌,她撇开眼。

“这……这太突然了。”

“一点都不突然。”他似叹息地说:“我从国小就喜欢你了。”

“骗人!”又是一个震荡!‘你明明喜欢的是吴敏敏。”她不能置信的看他。

他没有任何辩解,只是用那双专注、强烈、炽热的眼睛凝望她。

那一刻,江念竹领悟了。

“噢——”她掩面,手心下的脸颊,火烫着。

天哪天哪!他是为了她,他是为了她才跟吴敏敏交往的。因为她故意让大家知道吴敏敏喜欢任天放,于是大家才会拿他们两个开玩笑。她的无知伤害了吴敏敏小小脆弱的心灵,所以任天放才会藉由交往来保护吴敏敏。

天哪!当年她真是可恶又幼稚得可以!

“不过,当时你似乎很讨厌我,还说恨我,希望我不曾出现过。”

任天放又说。

“噢——”江念竹再次申吟,“拜托!请不要再重达我以前说过的话。”恨他?天哪,她真的说了那种话吗?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让人难为情。

“你不知道你那句话,当时真是伤透了我天真纯洁稚女敕无邪的心灵。”任天放双手捧在胸前,一副无辜模样。

天真?纯洁?稚女敕?无邪?三条黑线滑落下来,他真敢说!

真不知道是谁在五年级时就夸了红黄白黑各个种族的女朋友喔。她瞪他。

“嘿,你又瞪我了!’他轻笑,“你知道吗?后来在国中遇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可显然你并不觉得,甚至连我多看你一眼都会被你凶。”

江念竹不由怀疑起他是在藉告白之口,行报复之心。

“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她问,神情很别扭。

“我要离开了。”“咦?”她心里一阵惊诧,“你要离开这里了?

不会吧,再过一个月多就要毕业了耶!为什么……”天!他又要走了,这个像风的男子,“怎么这么突然?”

他耸耸肩。“那个人来找我……除了血缘外,我对他没有什么感情,所以,我和外公外婆决定要搬到南部。”他看了她一下,“我本来不想跟你道别的,想把这份心情一起带走,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

“那……是什么原因令你改变了?”

“那个雨天,我见到了他,你口中的尹哥哥,我见到了你看他的神情。”他的神情一转正经,眼睛瞅她。“老实说,你喜欢他吧?”

江念竹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可乐。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情。

她逃避的垂下眼睑。

她觉得自己赤果果的,觉得好难为情。她这么一个高傲的人。

“所以,我决定把它说出来。”

“你真的很莫名其妙耶!”怒气匆地涌了上来,她扬眼睇他。

“你为什么不像之前那几次闯不作声的离开呢?为什么要在离开前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每次都这样!莫名的出现,莫名的消失,莫名地在她心里留下一个怅然。

而更荒谬的是,他们又为什么要在这人来人往的麦当劳前谈论这件事呢?真的是很莫名其妙!

“因为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他说,“还有,我想赌一次。”

“赌什么??”江念竹没好气的问。

“如果下次我们再相遇,我会认为那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会再一次追求你,”

他咧嘴绽出坏坏的笑,“不顾一切的,死皮赖脸的。”

任天放那双野莽莽、坏坏的黑眼,,直勾勾的盯着她,一直盯着,一直盯着。

“到时候,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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