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到坏情郎 第一章
大兴国,兴和皇帝二十年。
太苍,刘家港。
刘家港畔的天妃宫一向香火鼎盛,也是百姓们聚会的地方。
天妃宫香客不绝,袅袅的香烟如云雾,焚香的气味散播数十尺,连较远处的人家都被天妃宫的香气包围。人们闻着香气,心中感谢着妈祖娘娘对海上子民的保佑。
今日的天妃宫却异于往常,十分静肃。
清晨,天空清朗,风烟俱静,正是起锚出航的好日子。
一向在庙殿廊廉穿梭进香的百姓,都静立在庙殿外一尺之遥,被一列官兵阻隔,只能引领翘首,往殿内探看。
殿的前面跪着众多军士。
唯一挺然傲立的,便是百姓敬仰的水师舰队大将军,贯非。
贯非背对着众多下属,立在神鑫前,高举一大把檀制焚香,目光炯炯,望着正殿上的妈祖娘娘,以清朗又洪亮的嗓音宣拜。
“天妃慈德感化,护佑海上子民,臣民贯非多次率众人海,幸赖天妃德佑指引,方能安全往返。今日臣民贯非将再度远航,祈求天妃庇佑我舰队两万多子民……”
浑厚的嗓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连殿外围观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深深被贯非威凛的风采吸引。
贯非说完,将香火递给身边的钦差正使。待正使插好香,贯非回过身来,望着那一群伏跪在地上的随臣们。
这趟下西洋,这些人又要跟着他离乡背井,抛妻弃儿,真是辛苦了。
“众属听令,此回奉圣上旨意,将至西洋诸番国,宣扬天威,抚平番乱,与诸国结交,并往来贸易,将历时三个月,在这段时日……”
掠海公主身着男装,跪在一群大男人之间,本来是低着头虔诚跪祷,但听到贯非开口对众人说话,不禁抬起小脸,望着几十尺之遥的他。
掠海一看,不禁屏息敛气,心跳顿止。
贯非和她四年前的记忆有些不同。他的身形似乎更加健壮顽长,宽阔的肩、结实的胸、瘦劲的腰、修长的腿,再配上稍异于中原人的深刻五官,听说他带有回族的血统,因此有着一双色目人的湛蓝眼睛,以及高挺的鼻梁,十分吸引人。
被称为“海上蛟神”的贯非,在海上呼风唤雨,是男人中的男人,豪迈的模样可说是无人能敌,比四年前更让掠海心动。
为了贯非,她跑出宫外,假扮成男人,混进舰队,追随他的脚步,只想和他看同一个世界,一同呼吸大海上的空气。
掠海看着傲然如神的他,有种终于一偿宿愿的欣喜。
“众位弟兄,这段时日,我们必当同甘共苦,团结一心,将皇上的天威带至远方异邦,以不辱使命。”贯非目光流转,感佩着每一个随他出生人死的人们。这些同伴,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兄弟,多年来苦心耕耘,一同走出这条海上的丝绸之路。
这时,他的目光触到一双带着兴奋、专注熠亮的漂亮眸瞳,陡地心一震。
那张白净的小脸看来十分陌生,可能是第一次随他下西洋,还不懂得规矩,在众人都俯首时,大胆的仰望着他。
被贯非深沉慑人的眸光一射,掠海惊得立即低下头喘息。老天!贯非的眸子是一颗磁石,将她的心神全吸了去。
贯非看着立刻垂头的掠海,露出微笑,目光继续往别的人挪移。
掠海悄悄抬起眼脸,发现他已经移开视线,这才松一口气。
贯非说完话后,部属们自动起身让出一条走道,让贯非带头率领众人上舰,一个时辰后扬帆起航。
他往前走着,不时与两旁的老部属微笑寒喧。
掠海见他逐渐走近,心中又惊喜又紧张,双眼直看着他。
当贯非走至她身前,目光再次与她相遇。
看清掠海的模样后,贯非比刚才更加惊讶。
这个新来的医官长得太瘦小、俊秀,细皮女敕肉又弱不禁风的样子,怎能通过筛选而进入舰队呢?
瞧掠海一脸紧张,他停下脚步,对掠海微笑。
“小兄弟,第一次上船舰当职吧?别紧张,天妃会保佑我们的。”贯非伸手拍拍掠海的肩头。
肩头被他的大掌一拍,掠海差点站不住脚。哇!真是痛死人了,男人的力道真是好大。
“是,将军。”她扬起笑脸,刻意沉着嗓音,迎视他炯亮的目光。
贯非一愣。眼前这张笑脸实在秀气,真像个女人。但他立刻把这个想法丢开。
“这趟海上之行,你可能会吃尽苦头罗,加油啊。”贯非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踏着稳健的步伐离去。
掠海盯着贯非挺拔的背影,心中万分肯定,这次的冒险绝对是她一生最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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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西洋的舰队,在贯非将军一声令下,高高扬起风帆,列阵航向宽阔无垠的大海。
整支舰队有两万七干多人,三百一十七艘船只,海面上,船阵呈现雁行排列。四艘“帅”字号的船为中军帐,十二艘宝船为中军营,环绕于中军帐之外。
又有战船三百艘,呈左右四营环绕在中军营外,呈翔翼之形,朝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方展翼;其中有战船四十五艘为最前哨,四十五艘为左右哨,马船一百艘殿后。
海面上水花激荡,早晨的轻雾被船舰冲破。
老天!掠海十分激动,无法相信如此强劲又整肃的舰伍,是由贯非一个人指挥。
贯非简直是天神!霎时,掠海对贯非更加佩服与爱慕。
掠海身处中军帐第一艘船舰,舰一离港,她便立在第二层甲板上看风景。
她脂粉末施,一身医官扮相,让人看不出她是女子。
大海真是迷人又辽阔啊!她一出生,父皇便赐名“掠海”,此刻,她终于能有机会乘风破浪。
她生性顽皮,又不喜欢受礼节约东,常常搞得侍女们人仰马翻,哭笑不得,还得替她遮掩闯出的大小祸事,因此侍女们只要一提起她就连连摇头。
但由于她个性随和开朗,不摆架子,所以人人都喜欢亲近她,也愿意帮着她遮掩罪行,因此从十三岁起,她就常偷偷溜出皇宫探险游历。
这大概是不受父皇宠爱的好处之一吧,父皇有四十八个皇子,三十五个皇女,而她的生母只是个早逝的侍女,因此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十七年来,父皇极少关注她,与她见不到几次面,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就算她真做了什么错事,也没有人会去告诉父皇,因为父皇压根儿没有心思注意她,只会责备下人看顾不周,久而久之,侍女们干脆不管束她,任由她出宫冒险犯难。
四年来,她不止游遍了京师,还曾经溜出宫外达半个月之久,前去江南水乡大开眼界。
现在,她终于来到湛蓝的大海上。海面上荡漾着波涛,地平线远在天边,一望无际的天空晴朗澄澈。亲眼看见这些景象,如此的幸运,恐怕是那些整日待在后宫深苑的姐妹们想像不到的吧。
她可是“掠海”公主,不争掠海洋,怎能名实相副呢?
掠海笑了笑,手中握着从港口盼市集买来的西方小器物,透明玻璃瓶。瓶里塞着一张小纸,纸上是她方才所写下的字句。
她决定在航行的过程中,每隔三日写好一张信笺,封在瓶内,将它投入海中,让海水带着它到天边。
她听人说过,海水会将瓶子带到海天一线之处,天上的神仙会弯腰抬起瓶子,打开纸卷,看见她的心情。
她笑容粲然,举臂一抛,小瓶子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线,坠落在海面上,随着浪潮飘远。
希望上天能收到她的心情与心声。
突然,她身边忽然出现破坏美好气氛的“恶心”事——
“唔……呕——”此起彼落的呕吐声,以及众多狂奔的脚步声,在掠海身旁响起。
她不禁转过身,擦腰冷眼瞧着那几个大男人趴在船舷,朝海面吐出一口又一口的秽物。
原来外表看来很健壮的男人,也有不济事的时候!瞧他们几个大男人一个个吐得气喘吁吁,柔弱虚月兑的模样,比她这个女人还不如。
当她看见那个被她“威胁利诱”,只好带她混上船舰的医官裴灏也是其中之一,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裴大人,你不是出洋好几次了吗?怎么到现在还会晕船?真是中看不中用哪!”掠海笑嘻嘻地来到他身边,对一脸苍白的他讪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堂堂男子汉,竟然比养在深闺的我还虚弱。”
“船舰一开航,只要半个时辰,我铁定吐到四肢无力,肠胃全空!”裴灏吐完嘴里的秽物,懊恼的瞪向她。
“哈哈,肉包!”掠海不客气的嘲笑着。
“还笑!你好巧顽皮又害人无数,根本是个野蛮公主。”裴灏看着掠海,她面色如常,能说能笑,真是没天理!
“你找死!不准泄漏我的身分。”掠海捏住他的嘴,朝他睨眼,“你胆敢透露出端倪的话,回宫后看我如何整治你。”
裴灏的嘴被她的小手捏得好痛,看见她不怀好意的表情,心里叫苦连天。
“我是倒了哪辈子的楣啊?医官做得好好的,却被你这个出了名的顽皮公主找上门。”
“哈,谁教你的小妹澄湖才情出众,自从被挑选人宫做婕妤后,就“不幸”结交到我这个气损友”啦!”掠海得意地笑道。
裴灏满脸无奈。掠海公主一知道他在贯将军的舰上任职,便立刻百般巴结,教他想办法带她混入舰队,随着贯将军一同下西洋,他不答应,她就仗着公主之尊朝他施压,还拿他爹娘的生命和妹妹的婚姻大事作威胁,非要他干起这等勾当,根本是个不讲理的可怕公主!
“老天啊,我竟然做出这种欺上蛮下、冒险忤逆的事。”裴灏怨叹着。
“别这么哀怨嘛,让我假扮成你的助手,对你来说一点也不费力。况且我还赏给你两个丫鬟,好服侍裴老太爷和老夫人,算是待你不薄啊。”掠海的语调十分轻松。
“呕!”裴灏闻言,又回头猛吐……
这才是他大难临头的开端!想到这三个月将要和这个恐怖又刁钻的公主一同远航,他就头皮发麻。
“万一被贯将军发现这件事,我的人头可要落地呀。”裴灏想起贯非纪律严明,不禁浑身颤抖。
“放心啦,不会有问题的。”瞧裴灏胆小如鼠,掠海不由得摇头。
“我的公主,你是死不了,可是我呢?”真的死定了!不帮公主是死,帮了她也可能会死……裴灏干脆趴在船舷吐个够。
“裴大人,不可再叫我公主,我姓鲁,名小海,听懂了没?”掠海朝他皱眉瞪眼。
裴灏还来不及点头,一阵晕眩袭来,又继续呕吐。
掠海见了,再度大笑起来。
“吹来的风带着海洋的成湿气味,真好闻。”她张开双臂迎向凉风,觉得惬意极了。
半晌,她转头看向裴灏,重重拍他的肩头。
“裴大人,保重啊,舰上所有人的身子全靠你了。”
裴灏恶狠狠瞪她一眼,“保重?遇到你我就已经少了半条命,自身难保啦。”
“快别这么说嘛,我这段日子还得仰赖你呢!”毕竟船上知道她的身分又和她熟识的人只有裴灏,许多事仍需要他帮助。
“你只要不作乱就好。”裴灏没好气地道。
“唉,干脆到舱内看看其他弟兄的状况,给他们止晕药丸,或在止吐穴位扎针,做做医宫该做的事,省得在这里闻臭气,还被你骂得灰头土脸。”掠海噘起小嘴叨念。
但是,她才一转身,便看见贯非正在她身后不远处盯着她,让她瞬间忘了呼吸。
贯非从舱内走出来,巡视众人的状况,一来到甲板上,就被那张迎着风儿的笑脸吸引了。
嗯,是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新医官。那医官看来很开心,而且竟然没有晕船,他颇感讶异。
“贯将军。”掠海好不容易压抑住狂跳的心,朝他致意。
贯非来到她面前,仔细端详着。“小兄弟,真巧,原来你被分配在此。”
掠海点头。这才不是巧合呢,可是她用尽各种方式,散了不少金银财宝,还疏通不少关节,才踏上这艘主舰。
“能和贯将军同在一艘舰上,亲眼目睹贯将军的雄风,真是三生有幸。”
贯非被她恭敬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只要曾跟随在他身边的下属,他都会记得。
“我叫鲁小海,将军叫我小海就可以了。”掠海开心的回答。
“小海,你看起来年纪很轻啊。”好似发育不全,一点也没有男孩子该有的宽肩与喉结。
瞧鲁小海纤瘦脸小,皮肤白女敕,一对柳叶眉,鼻子俏挺,真的是秀气斯文得过分,若不是相信验身官不会验错性别,他还真会怀疑小海根本是个女人呢。
贯非亲切的话语令掠海心中怦然。
“小海今年十三岁,听闻贯将军文武双全,勇闯怒海,无人能敌,因此小海早就不定决心,以你为榜样,希望能和你一同在海上驰骋。”
“喔,想不到你志气这么高远。”望着掠海的笑眸,贯非的心跳为之一乱。
糟糕,鲁小海眉清目秀,那双单凤眼微微上扬,充满媚态,真是吸引人啊,令他看得有些恍惚。
“贯将军,小海有哪里不对劲吗?”被贯非直勾勾盯着掠海不禁紧张,模了模自己的脸。该不会被看出是女人了吧?
“喔。”贯非回过神来,笑得有些尴尬。“小海啊,你得多吃一点,嗯……小心被人给欺负了。”
掠海点头,露齿一笑,道:“贯将军不用担心,小海会保护自己,况且,跟在师父裴大人身边学习,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勾住裴灏的手臂,一副依赖状。
“小海,船舰上有那么多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贯非见了不由得蹙眉。小海怎么与裴灏这么亲热?他不禁对小海的“喜好”有点担心。
“他们顶多教我做粗重的活儿吧,还能对我如何?”掠海耸耸肩。
“你要知道,咱们舰上都是成熟的男人,也许因为寂寞,也许因为天生异常,有的兄弟偏偏性好男色,尤其对你这种纤瘦秀气的男人特别有兴趣,思……他们常在舱内狎邪,甚至翻云覆雨,你可能会不小心瞧见,吓一大跳。”
掠海挑眉惊问:“真的吗?船上真的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男人?”
哇!她早就听说阳盛阴衰的船上有这种趣事,想不到是真的。
“当然。有些远航的船舰上有船妓随行,可是我的船舰不准女人上来,因为万一船妓或妻女怀孕,会十分麻烦。所以了,小海你看来如此阴柔,他们可能会将你当成追求的对象。”贯非解释道。
“喔?”掠海眼底闪过狡点的笑意,带着一丝雀跃,“难道贯将军认为我很有魅力吗?”
“呃……”贯非一时语塞。虽然他对不是十分狂热,每每被风流的五师弟霍赢笑称为不解风情的粗人,但他知道自己是正常的,不过,这个小海的确有种说不出的诱人之态……
“贯将军,你真的觉得我很吸引人?”掠海不死心的再问。
“嗯……那个……小海,只要你对他们没有邪念就好。万一有谁对你胡来,我替你出面摆平。”贯非清清嗓,转移话题。虽然他真的认为鲁小海很诱人,但他死也不会开口承认。
掠海挑起眉,“呵呵,贯将军,别担心啦!”她的小掌朝贯非肩上猛力一拍,一副与他十分熟稔的模样。“万一我遇上问题或困难,一定会告诉您的。”
瞧见贯非刚毅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呆愣,她不禁笑了。
“小、小海……”裴灏惊得赶紧低唤。全舰上上下下,就算和将军再友好,也没人敢拍将军的肩头,她真是胆大包天,吓死人啦!
贯非浑身一震,仿佛被她的手烫着,惊觉小海真是有魅力,连他这个正常的大男人都有异样的感觉。“咳……小海,对极了,只要遇到任何骚扰,一定要来找我,我一定帮你处理。”
这段航程,他一定要多多注意小海,因为小海太年幼,万一被男人吃干抹净,那就太可惜了。
下一次得严格要求勘验官,除了注意性别无误之外,还要注意体格,更重要的是,不能漂亮得像个女孩子,否则会造成困扰。
“好好的干吧。”贯非凝望小海一会儿后,转身离去。
望着贯非刚毅的背影,掠海脸上浮出一抹满足的笑。贯非注意到她了,而且很关心她呢!
“小海……”裴灏看着掠海秀气漂亮的小脸上,浮现兴奋及虎视眈眈的神情,突然感到胆寒,低问:“你该不是骗了我吧?”
掠海偏头瞄裴灏,“骗你什么?”
“你威胁我时,满口说着你想要看看一望无垠的大海,想要在船舰上过过瘾,到西洋诸国游历探险,可是你刚才那种眼神,实在是……很不对劲。”裴灏满脸狐疑。
“我对贯将军心有向往,有什么不对劲?”掠海勾起狡点的微笑,“女人爱男人,天经地义。”随即旋身离去,笑得很得意。
裴灏瞪大眼。掠海公主向他表明,她对贯非将军的兴趣大于一切?
“唉,我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竟然将这么一个动机不明、又不计一切后果的女人给带上船,这下子惨了。”望着掠海轻快的背影,裴濒喃喃自语。
他心惊胆跳,眼前的女人不是普通女人,应该是乖乖待在皇宫的公主,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他恐怕会死得很难看,不是被掠海公主给整死,就是被贯非将军给骂死,再不然就是被皇上赐死。
他开始认为,跳海恐怕是最好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