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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情人 第三章

琪亚当天晚上由凯伦照看。她们待在凯伦家里。而黛茜则回到菲尔丁庄园等候卢卡来接她。在焦急的等待中,黛茜的目光不经意地停留在大厅里那面镜子中的身影上……

突然间,她希望自己曾花大笔钱买了衣服。她现在穿的这件褐色的裙子松松地挂在身上,长度也不尴不尬地垂到膝盖下。颈部那圈装饰性的褶边,原本是想用来遮掩她那发育不良的胸部的,现在只觉得累赘而过时。她还是穿裤装比较舒服——她从来就找不到合适的衣服来衬托她娇小轻盈的身材。

在她衣橱的深处,那件杏黄色晚礼服还挂在那里。它是玛克茜三年前送给她的结婚礼物。那一套行头还包括一双纤巧的皮鞋和一个精致的镶珠手袋。如今物是人非,礼物都还在那里,可是送礼物的人已不再是朋友。玛克茜太矜持寡言,对自己的女性魅力又太自信,以至于黛茜在面对她时会觉得不自在。至于那件礼服,自从黛茜从威尼斯回来后就再也没正眼瞧过它。她不想看到它,这会令她回忆起自己曾在一个陌生人怀中爆发出激情。然而她又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条裙子,这条令她觉得自己美丽的裙子,虽然这种奇妙的感觉仅仅持续了短短的几个小时。

一片寂静中,那个维多利亚式的门铃尖锐地响起,把黛茜从往事中唤醒。这段往事似乎就发生在昨日,伤口依旧是那么疼。黛茜匆匆拉开沉重的大门,眼前的卢卡令她呆若木鸡。她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眼睛里一片惊讶。

他穿着一件无比高雅的晚礼服。她曾经问都不敢问他是否有这样的服饰。他站在那里,覆盖着浓密黑发的头颅骄傲地昂着,黝黑的面容上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修长的手臂懒散地插入裤子后面的口袋,令那条紧身长裤更加紧贴在他瘦削的臀部和强壮的大腿上。剪裁精美的晚礼服敞开着,露出里面雪白的、浆过的衬衣。他看上去是如此成熟、英俊,简直令黛茜无法呼吸。

“啊,你租了一套晚礼服。”她嗫嚅着,好不容易才恢复说话的能力。

卢卡发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我是不是穿得太过庄重了?”

“哦,不,不……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自己处在卢卡仔细的注视之下,黛茜的脸红到了耳根。她的注意力突然转移到停在门口的那辆猩红色的保时捷上,在它旁边是自己那辆破旧的陆虎车。这是她惟一的交通工具。“你到底从哪儿弄到这辆车的?”她瞠目而视。

“借来的。”

黛茜缓缓摇了摇满是鬈发的头。坐着昂贵的轿车与卢卡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令别人误以为卢卡有很好的社会地位,这样做简直就是发疯。玛尔戈会问几百个问题,然后识破真相。虽然卢卡借这辆车是为了她好——而意识到这一点她也十分感动——但最后的结果一定会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我真的很愿意坐这辆保时捷去,但还是坐我那辆陆虎车吧。”她有点失望地对他说。

“啊?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卢卡打量着那辆生了锈的四个轱辘的旧家伙,语气里明显透着怀疑,“这简直就是个破烂。”

黛茜打开车门。“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卢卡,”她警告道,“如果我们开着保时捷出现,我继母会误以为你很有钱。而如果我们穿帮了,那么就会有无数个臭鸡蛋砸到我们脸上来。最好是不引人注目地进去,不要制造什么轰动场面。这辆车一定值三万——”

“七万。”

“七万英镑?”黛茜打断他,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还有些零头。”卢卡淡淡地说完。

“真希望我也有个朋友愿意把这样好的车放心交给我来开!我们开这辆陆虎车去,把它停在马路边,然后迅速跑步离开它,”黛茜一边焦急地看着手表,一边向卢卡保证。她坐到驾驶座上,以不容争辩的语气说道,“我本想让你来开车,不过我这个老伙伴有些怪脾气,怕你受不了。”

“这真是可笑。”卢卡不情愿地挤进窄小的座位,嘴里嘀咕着。他那具有古典美的侧面冷峻得一如冬天里的峭壁。

黛茜偷偷瞟了一眼卢卡,暗暗想,他生气的时候有点像《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夫。

显然他气得要命,不过黛茜可一点儿也不在乎。这样他看起来才有点人情味。她突然有股想笑的冲动:名车、男人和自我,就连驽钝的她都明白这三者之间的联系。“相信我,你今晚一定会引起轰动的。你看起来真是英俊极了……”

“真的吗?”卢卡平淡地问。

“噢,得了,别假装谦虚了。我敢打赌,你一定曾令不少女人心碎过!”黛茜打趣道。

“你真是心直口快。”

“你这副打扮就像是刚从电影里出来一样。”黛茜接着说,努力想把自己挑起的话题继续下去,“你令晚可不可以表现得对我情有独钟呢?别……什么也别说,”她尴尬地笑了笑,“这是因为玛尔戈和尼娜总是能发现可疑的地方,而你又并不像她们所期待的那样。”

“那她们认为我是怎样一个人呢?”

“某个在银行工作的无聊家伙。”

“你从哪里得知银行家很无聊的呢?”

“我的银行经理人就是如此。每次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他都表现得好像我会把他的钱偷走似的。那真是个悲观的人。”黛茜格格笑着说,心里很庆幸跳过了那个关于他表现能否热情些的话题。向一个男人提这样的要求真是令人尴尬。“当他向我通知我透支的数额时,为了让我重视问题,甚至把欠了多少便土都念给我听。”

“你有透支吗?”

“情况并不像听起来那样糟糕。到我们结婚那天,我就会给我的银行经理人一些好极了的消息……至少我希望他认为是好消息,那样他好把钱包带子放松些。”她忧虑地瞥了他一眼,希望自己没有紧张到把真相全泄露出来的地步。“放心,再糟也不过是卖掉些东西来令银行方面保持安静。我既然和你签了协定,就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对此印象深刻。跟我说,你准备好了今晚的说辞了吗?”

“什么说辞?”

“比如我们在哪里遇到的啦,等等,等等。”

“当然,”她有些惊讶地说,“就说我们是在伦敦遇到的。虽说我有将近一年没去过那儿了,但我想她们是不会知道的。我希望人们认为我们是突然陷入了一段狂热的罗曼史中,这样,一旦我们突然分开,没有人会表示惊讶。”

“我看见你手上戴着一只戒指。”

“同你的保时捷一样,它也是借的。我们订婚不能没有戒指。”黛茜今晚向凯伦借来了钻石戒指。她不得不总是弯着手指,因为这枚戒指太大,而她又怕把它弄丢了。

“你不觉得应该向我介绍你家人的一些具体情况吗?我只有一个妹妹,她是我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卢卡说,“她还是个学生。”

“哦,对。我的继母叫玛尔戈。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的富商。他们生了个女儿叫尼娜。在我父亲眼里,她是个模范女儿。”黛茜介绍着,“玛尔戈之所以和我父亲结婚是为了他的社会地位;而我父亲则是想要个儿子来继承家产。父亲对金钱很吝啬,不过玛尔戈和尼娜总能从干瘪的柠檬里再榨出点儿汁来。对她们,他可真是慷慨大方。这也是这栋老房子陷入财政困难的原因之一。父亲去世后,我继承了这栋房产以及遗留下来的债务。”

“很简洁明了。”卢卡回应道,声音就好像是塞住了一样。

“玛尔戈和尼娜都很势利。她们只有夏天才住在特卢鲁的别墅,其他时间则在她们伦敦的寓所里度过。玛尔戈不喜欢我。不过她很喜欢举办宴会,而且很在意别人的评论。”

“你在意吗?”

“我的天,我可不能。身为未婚妈妈,我实在是没精力去在乎别人怎么看。”

“我想我至少应该知道你孩子的父亲的名字。”卢卡要求说。

车里出现了一阵沉默。黛茜加大了车速,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对不起,对于这个问题,我从不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她生硬地说。这之后的一路上,车里一直保持着沉默。

离她继母的别墅还有一段距离时,黛茜减速寻找停车的地方。这栋房子位于城外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周围没有别的建筑。黛茜好不容易才将车挤进一个空位。她和卢卡下车沿着清洁的车道向主屋走去。看到停了这么多车,她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我想今晚的客人比她们让我以为的要多得多。如果有人不停地向你问问题,你就假装你的英文很糟糕。”黛茜有些紧张地建议道。

“我相信可以应付得来。”卢卡将一只手放到她背上,很自信地安慰她。在纤薄的衣料下面,她的身子在轻颤。卢卡低下头来注视着她。他的眼睛与她的在同一水平线上。黛茜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古龙水的香味,她的喉咙似乎哽住了。在卢卡深邃黑亮的眼睛的注视下,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痉挛。

“亲爱的……”卢卡有些不耐烦地轻声提醒她,“你至少该露出笑容,表示你很幸福吧?别耸肩,挺直腰往前走!”

黛茜不禁一凛,脸腾地红了。她正欲反唇相讥,这时玛尔戈的管家打开了大门。显然人们正等着他们。玛尔戈和尼娜正在大厅里与人闲聊。她们的目光转向黛茜,之后又投向她身边那位高大的、引人注目的男子。她的继母和异父异母的姐姐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刹那间,黛茜有股想笑的冲动。显然,卢卡完全能登大雅之堂。能令这两个刻薄的女人惊讶是多么痛快的事。她们总是不停地批评和议论黛茜,令她的青春期过得十分悲惨。

注意到了黛茜脸上一闪而过的光彩,卢卡执起她的手走上前去。

“黛茜,呃,卢卡。”玛尔戈有些不自然地招呼着。

见到黛茜没有替他介绍的意思,卢卡平静地伸出手来说:“菲尔丁夫人,我是卢卡·拉法尼……很高兴终于和您见面了。”

“请叫我玛尔戈。”她继母热情地说。

尼娜穿着一件暴露的小裙子,漂亮的脸上挤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她淡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卢卡,就好像他是她丢失的一大宗财产。“我很惊讶……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理查德。”她说着,“我原以为你一定是人高马大,四肢发达。黛茜总是偏爱运动型的男子。”

“理查德?”卢卡有些不解。

“噢,天哪,但愿我没有多嘴多舌,”尼娜喃喃地说,假装出一副懊悔的样子,“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知道黛茜曾经订过婚——”

“而且还在圣坛前被拒婚,总之是件恶心的事。不过,黛茜,见到你现在很开心真是太好了。”玛尔戈接过话茬。

听了这羞辱的话,黛茜感到无地自容,就好像自己的衣服被当众扒光一样。她的眼睛躲避着卢卡,不敢想象他听了这番话后的反应。而玛尔戈趁着她困窘的当儿站到他俩之间,一只手搭上了卢卡的袖子。

“哦,让我们来瞧瞧戒指吧。”尼娜尖声叫道。

黛茜伸出手,顿时,一阵虚伪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一行人来到一间大会客室里,里面早已经充塞了衣着华丽的闲聊的人群。玛尔戈将卢卡拉到一边,低声说:“我希望婚姻能转移黛茜对那堆破砖烂瓦的注意力。她对那老房子简直是着了迷。卢卡,你对菲尔丁庄园怎么看?”

“那是黛茜的家,而且它显然具有历史意义——”

“不过它可是个花钱的无底洞,而且也是个沉重的负担。你很快就会发现的。”玛尔戈警告他说,“就是操心过度使得我的丈夫过早地去世了。古老的家族都有这一类的问题,有大片土地却没有钱。莫顿和黛茜一样顽固,不过我认为连他都想不到黛茜会这么糊涂,死守着这块地产不放——”

“我想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来讨论这个问题。”黛茜突然打断了谈话。

“亲爱的,我们不得不谈谈。你的未婚夫现在也是家里的一分子了。”她继母故作姿态地说,“毕竟我是为你们的未来打算,而卢卡也有权知道他会遇到些什么。毫无疑问,你向他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可这样做实在不公平——”

“不,不是,我很清楚这房子的状况。”卢卡面带微笑平静地说,并不动声色地从玛尔戈身边移开,伸出手将黛茜拉到自己身边。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黛茜的手,好像不能忍受与她分开哪怕是一分钟。

“哦,对了,你在金融界工作。”尼娜打趣道,

“我几乎不敢相信你竟会是个银行出纳……”

“我也不相信。黛茜,你到底是如何向你家人介绍我的?”卢卡笑着责备黛茜,“由于工作太紧张的缘故,我就到英国来——你们是怎么说的?对,来个周期性的休假。而遇到黛茜——她俘获了我的心——实在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你们到底是怎么遇到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卢卡的回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你就说吧。”黛茜鼓励他,被他轻松应对玛尔戈和尼娜的态度所鼓舞。他在她面前可是坚守沉默是金。不过,对此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黛茜抿紧了嘴唇。他现在面对的是两位迷人的、对他表示出倾慕的女人。而她们又显然对他的谈话很有兴趣。他当然会打开话匣子,既不觉得无聊也不会不耐烦了。

“好吧。我们是在伦敦遇到的。她倒车时撞到了我的车。可她还蹦出来朝我大喊大叫。我真的很欣赏这么有勇气的女人!”卢卡玩世不恭地说着,而黛茜闻言则惊讶地抬起头。“你疯狂地跑过来跟我理论,是不是,亲爱的?我起初真想勒死她,但是紧接着我又想吻她……”

“那你选择了怎么做呢?”黛茜听到自己在催促他,完全被他的异想天开给迷住了。

“我想有些事还是保密一些为好……”卢卡低沉而又性感地低语着,一边伸出褐色的食指抚模她那精致的颧骨,眼里满是亲密。黛茜抬眼迎向他,满面潮红,纤细身体里的每一部分都绷得紧紧的。她苗条的身躯因为他的碰触而颤抖,在她疯狂无助的意识里只有他那强大的男性魅力的存在。

“真看不出,我还以为我这个小妹妹羞涩得很呢。”尼娜说着,不由自主地嫉妒起他们表现出来的亲密。

“谁能想象,她还是一个淘气鬼的母亲呢!”玛尔戈插嘴道,“卢卡,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卢卡拉长了音调说,一副肯定的神情。

“太好了。”玛尔戈说着,语气却很微弱。她最后一颗炮弹都已发出,却发现卢卡根本就不为所动。“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客人们,卢卡。黛茜,别老抓着他不放。让这个可怜的男人松口气吧。”

黛茜猛地把手从卢卡的衣袖上缩回来。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卢卡不放。她茫然地瞅着他伸手去拿侍者手中托盘里的香槟。他有一双修长的褐色手臂,长长的手指,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她回忆起那光滑的指尖在自己颧骨上摩挲的情景,一阵电击般的痉挛顺脊柱划过,在她体内激起一股原始的。当她不经意地撞见卢卡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眸时,内心一阵狂跳,眼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你是不是从来就不予以还击?”卢卡在她耳边低语。

“如果可能的话,我从不和玛尔戈做对。”她耳语道,“她的报复总是让我更加羞辱。多年前我就已经接受了教训。”

“很奇怪……你给我的印象可不是那种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人。”

听到这个讽刺的回答,黛茜畏缩了一下。“请原谅,”她喃喃地说着,匆匆逃离他身边,来到人相对要少些的大厅里。

“你连控制他十秒钟都办不到。”黛茜身后传来一句刺耳的话,“我想象不出他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黛茜转身面对异父异母的姐姐,“毫无疑问,时间会说明一切。”

“卢卡根本不属于你那一类的人。”尼娜恨恨地说,“你以为你能坚持多久?我看他并不是一文不名。看得出他穿的衣服价值不菲,并不是从什么慈善机构拿来的旧货色。”

黛茜耸耸肩,“卢卡喜欢穿好衣服。”

“漂亮的雄孔雀难道会喜欢身边跟着一只乏味的雌孔雀吗?”尼娜嘲笑道,“他很快就会想要更多的刺激。是的,如果说我有什么敢断定的话,那就是他别有所图。他所追求的一定是一本英国护照,不然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呢?”

为什么?黛茜在心里重复着尼娜的问话。一旦玛尔戈和尼娜发现事情的真相——卢卡只不过是个雇来扮演六个月丈夫的工人——她们一定会大大地嘲笑她一番。尼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无情的现实:按常理,像卢卡这样的男人连看都不会看黛茜一眼。

“黛茜……”卢卡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那漂亮的嘴唇上挂着一抹微笑,深陷的黑眼睛熠熠发光,“我还在想你到底去哪儿了呢?”

上帝,他真会演戏!黛茜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对此更加确定了。他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引她说话,无微不至地照料她。黛茜不由自主地被他深深吸引着,着迷似的看着他,倾听他说话。

她徒劳地想从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身上找到那个骑着摩托车、穿一身皮装的人的影子。眼前的这个卢卡·拉法尼就像个变色龙。穿着那身晚礼服,他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成熟老练、在社交圈里游刃有余的男人。对于涉及隐私的询问,他能够不动声色地避而不答。他酷得像块冰,却又机智无比。黛茜渐渐感到他聪明得可怕。其他人也有同感。他的身边不久就聚集起一群人。他不仅做到了融人人群,而且还进一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凌晨一点钟,卢卡牵着黛茜走下舞池。舞池里还有几对在翩翩起舞。卢卡低声抱怨道:“你今晚太安静了。”

“你觉得奇怪吗?”黛茜后退一步,抬眼看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卢卡瘦削黧黑的脸看起来有些冷漠,熠熠发光的眼眸犀利地注视着她,就像是激光探照灯。“你让人捉模不透。我觉得我还完全不了解你——”

“你的确不了解我。”卢卡附和说。

“而且你也与这里格格不入。”她有些不确定地低语着,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虽然这想法还不太成熟。“你有点太突出了。”

“这只是你的想象罢了。”卢卡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模糊的笑声,把黛茜圈在怀中。

他将手掌紧贴着她的脊背。把她轻轻拉近自己。黛茜的胸部擦上他衬衣的前襟……

她的那位威尼斯情人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并巳永远也查不出她的身份来。再说她那一晚的秘密也只不过是她玩的一个愚人游戏。她曾是那么害怕现实会毁了这魔力。毕竟,令他受到诱惑的是一个并不真正存在的女人。而且第二天,他没有如约去见在大奎拉湖畔等候的她。这就已经充分证明,他不想再和她有进一步接触。

但是只有他和卢卡才会令她产生如此的反应,使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令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颤动,荷尔蒙分泌加速,丧失一切自制力和道德约束。黛茜深呼吸以稳住心神。

也许所有的意大利人在十几岁时就学会了这样子接吻,她苦涩地对自己说。也许她对于意大利男人有些敏感——至少是对那种高大威猛、皮肤黝黑、性感无比的男人有些敏感。也许是修女般的生活,以及对自己有生理要求的否认,才令她轻易地就成为那些稍具挑逗技巧的男人的囊中之物。

但是如果没有两性间的吸引,技巧又从何谈起?她扪心自问。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卢卡·拉法尼深深地吸引了。尽管自尊令她拒绝面对现实,她的身体却违背了她的意志,发狂般地渴望着他。

卢卡彬彬有礼地向玛尔戈道谢告别,而后者则狠狠地剜了黛茜一眼。尼娜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黛茜,好像她刚刚看着一个可怜无助的男人受到了一个性饥渴女人的骚扰。黛茜有些不自在地匆匆告别。

夜风拂在黛茜的脸上,就像是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几分钟之前,卢卡曾说过:“今晚的表演足够了。”回想起这个,黛茜就好像被人狠狠掴了一掌似的,脸色变得苍白,浑身僵直。显然,这个吻同样也是在表演。他一直在演戏。假装他被她吸引,与她共坠爱河,并且急切地想和她结婚。噢,老天,他是否猜到了?他有没有怀疑过她不是在演戏?从一个吻里,男人又能猜到多少呢?随着那个吻的加深,她的回应渐渐变得充满了鼓励。这个认识令她的自尊畏缩了。

“总算是过关了。”卢卡慢吞吞地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满意。

“是的,你真是太棒了。”黛茜附和着,努力想使声音听起来流畅、肯定和充满感激。但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机关枪里射出来的一样,硬邦邦的。“那个吻也无懈可击。我认为你简直可以和男妓媲美!”

她勉强一笑,跑到卢卡前头,试图抑制自己心头逐渐增长的痛苦。

“你再说一遍……”

黛茜大步走下人行道,头也不回地强笑了一声,“哦,你具备一切条件,”她幽默地说,“你的模样,你的风采,你的口才,还有那足以拍电影的接吻技巧。如果我是个孤独的老女人,身边只有用不完的钱,我一定会为你春心荡漾的!”

突然,卢卡强壮有力的手抓住了她,迫使她转身面对他。黛茜惊恐地抬眼看他,被他怒气冲冲的眼神吓得浑身瘫软,情不自禁地将身子缩起来。

“混账东西!”卢卡愤怒地咆哮着,“你竟敢把我比作男妓!”

黛茜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她先是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她对于自己讲话如此不经大脑而感到追悔莫及。她赶紧补救说:“不,不是的。我从未想过……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是想说——”

“我是个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人?”卢卡的语气生硬,显然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黛茜对自己如此大意感到无比惊恐。她的手在两人之间挥舞,先是充满歉意地拉起他礼服的翻领,接着又将它抚平。“卢卡,老实说,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哈……哈,”卢卡吸着气说,“把车钥匙给我。”

“车钥——”

“你香槟酒喝得太多了。”

黛茜只喝了一小杯香槟。不过由于对自己出言不逊感到内疚,她还是把钥匙递了过去。卢卡滑进了驾驶座。

“你得知道方向。”

“我记得我们来时那条与死神搏斗的路线。”

黛茜假装没有听到这句批评她驾驶能力的评语。她开车的确是很快。还有三天他们就要结婚了。意识到这是桩假婚姻倒令她觉得有些轻松。他一点也不幽默,还有个暴脾气。更糟糕的是,他令人感觉压抑。她偷偷瞄了一眼他那轮廓分明的侧影……啊,可是他看上去是那么英俊!

月光下,她调转了目光,对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在她小月复深处有一股灼热的潜流汹涌。这个生理反应令她觉得害怕。他使她想起琪亚的父亲。难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她摇摇头,审视着自己交握得紧紧的手指。虽然她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往事还是如洪水一般倾泻而来……

三年前,当理查德改变主意,决定不和她结婚之后,黛茜只好只身一人去做蜜月旅行。当然这次旅行令人沮丧。她对那些壮观的美景视而不见,像个流浪汉似的一个人在威尼斯东游西荡,挣扎着想要忘掉理查德拒婚所带来的痛苦。然后,一天早晨,她看到一对情侣在路边发生争执。那个怒气冲冲的女孩朝她的男朋友扔了一张卡片样的东西。当那张精致的卡片飘落到黛茜脚下时,这对生气的情侣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就这样,黛茜无意间得到了一张化装舞会的请柬,上面写明舞会在大运河旁边一座辉煌的宫殿里举行。

两天后,黛茜终于下决心摆月兑无聊和寂寞去参加那个化装舞会。她买了一个面具,穿上那条迷人的杏黄色晚装。这使她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与以前截然不同,而且也十分有女人味。那时她还没戴隐形眼镜。戴着一副大眼镜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乏味的老学究。因此她将眼镜取下,宁肯自己看不清楚也不戴。刚巧她又感冒了,于是预先买了些药服下,但是粗心的她没有看到药包装上的说明,这种药不能与酒精同时服用……

当黛茜看到那座灯火辉煌的宫殿时,她几乎丧失了进去的勇气。正好这时来了一群显贵的客人,使得她被人流簇拥着不得不移动脚步,向门卫递过了请柬。她登上大理石台阶,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迎面而来的浑身珠光宝气的人们令她迅速失去了自信。她时刻都担心被人识破身份,让人看出自己只不过是个擅自闯入者,进入了一个不该进入的地方。

为了不让自己孤身一人的情形令人起疑,黛茜慢慢地顺着墙根走到大厅尽头,躲进重重垂下的窗幔,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大理石阳台上。她退到栏杆后面,观看着阳台下衣着华丽的客人们或翩翩起舞,或高声谈笑——至少是在她视力允许的范围内仔细地观察着。

然后一个身穿白色上衣、未戴面具的男子手里托着放了一杯酒的托盘出现在阳台上。他嘴里说着意大利语,所以黛茜想当然地把他当成了侍者。

“谢谢。”黛茜说着拿过酒杯,竭力使自己看上去像是刚跳完几支舞后上来透透气。早已感到口干舌燥的她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但是那个男子又一次开口说话。

“我不会说意大利语——”

“我说的是西班牙语。”他柔和地用英语打断了她,“我以为你是西班牙人。那身裙子和你的皮肤搭配得很是动人。”

黛茜只是耸了耸肩,默不出声。他又说:“你似乎是独自一人?”他懒懒地往后靠在石栏上,将托盘扔到一边。

“是的。”她尖声回答,“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他黑色的头颅稍稍后仰。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他的脸在黛茜的视线中一片模糊,只有他那浅色的上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在注视着她。木知哪来的一股勇气,黛茜高高昂起头,大胆地回视他。她已经厌倦了总是按照别人的期望来行动。这次独自一人来到威尼斯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反叛,而迄今为止她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你真是直率。”

“不,我是粗鲁。”黛茜后悔地反驳道,“简直是粗鲁之极。”

“你这是在道歉吗?”他询问道。

“不。我只是在澄清我的立场。呃,难道你不用去给别的客人送饮料吗?”她满怀希望地提醒他。

他愣住了,绷紧了宽阔的肩膀。接着他出其不意地笑了。那笑声十分性感,一阵奇怪的颤抖顺着黛茜僵硬的脊背传了下去。“现在还不必。”他说。

他的取笑令黛茜脸红。“我现在心情不好。”

“我会改变你的心情。”

“你说‘会’而不是‘可能’。”她大声指出这一点,“你很自信。”

“你不是吗?”

那一刻,她那一贯的不自信像毒蛇一般啮噬着她的心。紧接着她带着绝望般的骄傲高昂起头,一丝怪异的笑容浮现在嘴角。“一直是,”她缓慢而坚定地说,“一直都是。”

他上前几步。这时一道亮光从舞厅里那盏巨大的枝形吊灯上射下来落在他身上,她模糊地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站在面前,一头浓密的黑发闪闪发亮,一双黑眸流光溢彩。她的心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跟我跳支舞。”他温柔地邀请着。

黛茜绽开了笑容,掩饰不住自己对他的欣赏。只有她才会擅自闯入一个上流社会的舞会,并与一名侍者愉快地聊天。“你难道不怕被人看见而丢掉工作吗?”

“如果我们待在这儿,就不会……”

“那好,就跳一支舞,跳完我就走了。”

“怎么,你对这儿的招待不满意吗?”他一边将她轻揽人怀,一边试探着问。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她还未回过神来就已经在他怀中了。而在他怀中,那种被当做是精致易碎的玻璃一般受到呵护的感觉令黛茜不禁飘飘然。

“这舞会一本正经得令人窒息,而今晚我想过另一种生活。”她若有所思地讲述着事实,“是的,今晚的我想要变得放肆些……”

“那么不要因为我而妨碍你。”他低语道。

黛茜又一次笑出声来。

“今晚谁和你一起来的?”他问。

“没有人……我是个擅自闯入者。”她大胆地承认。

“一个擅自闯入者?”

“你看起来很吃惊……”

“奥罗宫的警卫一般来说是非常森严的。”

“如果你恰好是跟着一群显贵的客人进来,门卫就只顾忙着鞠躬了,他是不会注意到的。”

“你一定是有请柬喽?”

“在大街上闲逛时,它正好落在我脚下。一个美丽的金发女郎想用它来摔她男朋友。我以为你本来是想请我跳舞的。”她抱怨着。他们还一动未动呢。“怎么,你现在是不是想把我扔出去呀?”

“现在还不想。”他回答。他将她拉近自己,眯起眼观察着她,“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女人。”

“非常。”黛茜附和着。

“那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没有——”她叹息着说,“就当是路过的船,把一切——”

“可是我想上船……”

“不可能。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她的话语里有着压抑的痛苦,“今晚我想成为另外一个人。”

“你真的很特别,也很让人恼火。”他低声说。

“我是个非常、非常自信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通常都让人恼火。”她开玩笑地回敬道,一边倾身靠在他强有力的身躯上,仰头向他微笑。隐藏了姓名,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这令她觉得轻松。

之后他们就在高高的阳台上翩然起舞。阳台下面是那条平静的大运河。各种灯光映射在她眼睛里,闪烁着魔幻般的光彩。她舞着舞着,直到闭上双眼,沉人一个美妙的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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