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夜之章
夜幕低垂。
大树粗大的枝枒上坐个女孩,扶疏的枝叶中,隐约透出她纯白的衣裳,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星白。
她撩高裙襬,洁白的小腿在半空中晃呀晃,小嘴随意地哼着淡淡的曲调。
静谧的深夜。
有着偶尔低头整理羽毛的水鸭滑水的声音。
虫儿唧唧地鸣叫。
夜鹰警觉地咕噜。
她一派轻松地继续哼歌,如同以往的每个夜晚。
直到有个低沉的闷声传入她的耳畔。
她灵动的大眼眨了眨,安静地侧耳倾听——
那是属于人的脚步声。
她将身体压低趴在枝枒上,随着脚步声细碎地接近,她悄悄滑下大树。
绕着她熟悉的路径抄到他们的前方。
她紧贴着一个石壁,扶着凹凸的石面,瞇着眼观察着那几位在夜里快速移动的黑衣者。
一、二、三,总共有三位,他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欲往前继续跟踪,不料才欲抬起右脚,随即后方便伸出一个大掌摀住她的嘴,另一只有力的臂膀则环住她的腰,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她心下一惊,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身后竟不知何时已经躲了这样一个人,是她太大意了。
没有迟疑过久,她便双手反握住那摀住她嘴的大掌使出反擒拿的技巧,欲将后头的人来个过肩摔,但是那人显然是有所防备,不动如山,看来他的武术造诣应高于她。反擒拿失灵,让她手心开始有些冒汗。
回想方才抓他手臂时,她感到这人身形微微一震,并且在她手心有湿滑的感受,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受伤了!这是个好机会,攻击敌人弱点,她就有机会逃月兑。
虽然有点残忍,但是对敌人仁慈,即是对自己残忍。
几乎在同一秒,她掐住那伤口,闷哼的声音随即在她头顶响起,但是这人仍旧顽固地不愿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属于他的气息笼罩着她,是种淡淡好闻的木质香,让她有片刻的恍然。
「放开我!」在手掌下的小嘴低低警告着。
「我不会伤害妳,请别出声。」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掠过,让她有种迷眩的困惑。自小没与男人接触过,现在被个男人搂住,而且还是如此贴身亲近,她感到无比的困窘。
「你先放开我……我快要窒息了……」她胸口剧烈起伏,除了紧张,还有就是那稀少的氧气。
「抱歉,妳必须先保证妳会安静。」那人又开口,声音里明显有着虚弱,她感到覆在她脸上的大掌已稍微放松了力道。
她微微点头,下一秒他缓缓放开他的手,她深深吸了口空气,感觉大量新鲜空气进入了她的肺部,终于止住了那昏眩感。
方才的恍然迷惑一定是因为无法呼吸的缘故,她一边喘息一边告诉自己。
然而背上却突然传来重物感,她感到那人竟压在她背上,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皆靠着她了,她略弯了腰低喊:「喂?」
「嘘……」他试图喝止她的喊叫,却因为虚弱而只在她耳畔掠过一道气音。
她感到耳际一阵酥麻,有种如蚁钻动的异样感觉逐渐从心底漾出,怔忡之际听到那些脚步声又传了回来——是刚刚那三个人。
不知哪来的勇气,几乎是在听到那些脚步声的同时,她一个转身用双手撑住他沉甸甸的身子,飞快转进狭窄的岩壁石缝里。
两人在如此狭小的地方仅能面对面贴着身体站着,他几乎半支撑着她纤弱的肩膀才能勉强让自己不倒下,而她的手则因为他的沉重而有些颤抖;她的娇小要撑住高大的他,显然很吃力,狭窄的空间也让他的体温透过衣服熨着她……终于他发现了这点。
「抱歉……」他嘎哑地道歉,虽然虚弱却仍旧不忘礼数。
于是他尽力撑住自己,不让自己倒向她,然而挪动时却不慎拉扯了伤口,又是一声低哼闷闷响起,他差点踉跄往一旁倒去。
「别动,我不要紧。」刚刚的惊恐与畏惧逐渐平复,她想坏人应该不会如此有礼而体贴人意吧。这样的想法让她很自然地卸下心防转而想帮助他,即使现在的姿势对于陌生的两人而言,既是暧昧又不合礼教。
一个在深夜里受了伤又被追杀的男人,也许不是坏人,但是却一定是危险的人。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要离开这里,快点回去,回到她与阿昕的小木屋,好好窝进被子里睡上一觉。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倏地她察觉他气息开始显得沉重起来,并且从她身上移开的重量又缓缓加了回来,她不得不使劲地撑住他,幸好有岩壁挡在她的背后,让她得以借力使力,而不至于双手麻痹。
她屏住气息,那些细碎的脚步声正停在外头,他们还在搜索着。
不可否认她是有些担心,替他忧心;为他的处境,还有伤势。
那好闻的气息与低沉富磁性的嗓音,加上谦和有礼的态度,她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仰起头偷觑着他的模样。
石缝中洒下的月华,映照着他的侧脸,显现出一张如刀刻般刚毅有型的脸庞;他的发丝飘散在她额前,他的双眼正闭着,那长睫密如羽扇、深黑如墨,好个刚毅俊朗的俊模样。
她看得有些入神,男人的长相应该不是这般吧?那些送着货物干粮进来村里的大伯,都是胖胖的身体、肉肉的脸,还有稀疏的发……眼前这位,怎么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他脸庞上密密地泌上一层细汗,他好看有型的唇角些微地抽动,似乎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就在这时,她感到他的胸膛慢慢压上她的前胸,那坚硬结实的胸膛就要挤压出她所有胸膛内的空气了,这样的亲密贴合已经超乎她所接受的,但她却不感到厌恶,因为她知道这男人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而不是存心占她便宜。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逐渐安静了,那属于搜寻的细碎声响已然远离。
「喂,他们应该走了。」她小小声地说着,腾出一只小手轻拍他的肩膀。
一阵静默。
「喂,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阵静默。
「喂,你不能就这样睡着,我得回去村子里了。」她开始有点慌乱,这男人怎么一声不响的。
于是她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想移出这岩隙,不料她一动,他便整个身子朝她压了下来!
「喂!你得自己……」话没说完,他们已经双双跌出那岩隙,她正被他高大沉重的身子压住,感觉自己的背正抵着坚硬粗糙的砂地,疼痛感一阵阵传来。
「噢……」她一边呼痛申吟着,一面费尽力气翻过他。老天,他不会死了吧?这么好看的人就这么死了,还真是可惜!
她摇摇头惋惜着,随后马上惊讶于自己的想法。她想自己一定是疯魔了,从小村里大姐便教导她要有慈悲心,对于需要帮忙的弱者一定要伸出援手,然而,她却因为这男人的长相而有分别心,难道其貌不扬的人就可以这么死了吗?
她再度摇摇头,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惋惜,而是为了甩去自己的怪异想法,警告自己千万不可以再对人家长相突生奇异思维了。
瞧着他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她缓缓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鼻息,缓缓呼出的气息让她吁了口气,安了心。
「还好,还好,还活着!」
安心?她为什么要安心?她为自己这一奇怪的念头而疑惑,方才不就是因为好心使然,所以助了陌生的他一把躲过那些看似仇家的家伙,也许他感觉上不是个坏人,但是她也不需要这么在意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吧!
「既然他们都走了,我也必须回村子了,那就后会有期——不,是无期。」她快速起身离开,喃喃地朝着地上的他说着又嗫嚅地自言自语,不知究竟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谁听的。
走着走着,她拍拍心口镇定心魂却模到身上有块湿意,低头一瞧,就着月光她竟瞧见了那摊湿黏的腥红,双眸忽地瞠大,净是惶惶然。
她应该继续朝村子方向快步走去,但是脑中闪过了他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的念头,却让她的步伐停滞不前,怎么也无法踏下那悬宕的一步。
一阵天人交战,终究她抵不住内心的那个声音,颓然地回到了那个岩隙之前,那人还真的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唉,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她又喃喃自语。
费尽全身的力拖着沉重的他,她思考着应该将他带到哪里安置……忽地,她想到了一个地方,小小白皙的脸庞,瞬间漾起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