梢头二月初 第三章
圣诞华典酒会是意大利上流社会一年一度的盛会,届时包括政、商、军、民各界的头面人物都会出席,这些年由于居流士家的少主人希索-居流士生日在圣诞节的前一天,所以居流士家一直都是派代表参加,今年的代表就是瑞恩-居流士。
豆蔻倚在酒会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她今天穿了件白底洒花的旗袍,优良的剪裁完美地衬出她纤美的身段,一头长发一如往常般地梳成两个髻盘在头顶两侧,正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大厅中央与几位美女调笑饮酒的瑞恩。
淡色的唇瓣牵起一抹冷冷的笑,她举起手中的白兰地小小地呷了一口,灼热的液体缓缓地滑进胃里,立刻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染上了两抹晕红,纤长的右手慢慢地抬起,抚上右耳一只很大的白色珍珠耳坠。
“别动。”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阻止她放出耳坠中潜藏的暗器,同时,一股极为熟悉的温热的气息轻轻地笼住了她的全身。
豆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她迅速转过身,立刻望进一双静如深潭的黑眸,她迅速攀住他的颈项,带泪的声音轻轻地吐在他的耳边,“师父——”
“傻瓜。”卫界的长发滑到身前,落在她的脸上,豆蔻舒服地闭上眼,双臂紧紧地攀着他,卫界宠溺地搂住她的身子,声音却十分冷静,“在这里动手,你想为他陪葬吗?”
一句话唤醒了豆蔻几乎深眠的理智,她松开手,眼中闪着光,“我必须除掉他,要不然,希索会有危险——”她抿抿唇,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然后呢?”卫界鼓励地看着她,“说下去。”
“然后——”豆蔻怔了怔,很快地补了一句:“意大利黑手党会不稳定,然后——”然后她会对不起自己的使命——她心虚地低下头。
“这不是你真正在想的。”卫界把她拉开了些,抬起她的下巴,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九儿,你可以不对我诚实,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正视你自己的心。”
“我没有对师父说谎——”豆蔻委屈地低叫道。
卫界还来不及说话,大厅里忽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数名黑衣男子神色焦急地闯了进来,走到瑞恩身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瑞恩脸色立刻大变,也顾不上怀中的几位美女,急匆匆地跳起来直往大门口奔去。
豆蔻反手推开卫界,手中的暗器破空而出,精准地射入瑞恩的咽喉,他刚跑到门边的身子立刻向后仰倒,那只始终不肯垂下的右手却准确无误地指向她的方向。
几乎与此同时,大厅一角的一名黑衣男子手中的枪也朝豆蔻一连发出了三枪,逃不掉了,豆蔻闭上眼睛。
“叮叮叮”三声金属撞击的异响,豆蔻张开眼,却见卫界含笑静立,三颗子弹奇迹般地转了方向,相互撞击后落在地上,一片惊叹声中,他携着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窗口掠出大厅。
风声尖锐地在她的耳边呼啸,她的脸也被寒风割得生疼,但她却顾不了这许多,急声问道:“师父,你要不要紧?”她曾经是师父最亲近的人,师父的身体状况,她比谁都清楚。
卫界慢慢地从空中跃下地来,将她放在身边,修长的身子狠狠地一颤,急忙扶住身边一棵大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张口便“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
“师父——”豆蔻抢上一步扶住他,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卫界摇摇头,喘息半晌,才低声说道:“只是一时气血不顺,没事的。”
“都是我不好。”豆蔻抬手抹去夺目而出的泪水,哽着声道,“如果不是我太任性——”
“傻瓜。”卫界伸袖拭去唇边的血迹,轻轻地笑着道,“我没事的。你快回居流士家去,南部这边目前不安全。”
“我不回去。”豆蔻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毫不犹豫地说,“我要随师父回山上去。”
“听话——”卫界的声音极其虚弱,却又极其坚决。
“我要跟师父回去。”豆蔻想也不想,本能地回避着那个会让她心痛的地方,“居流士家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你要离开他吗?”卫界静如深潭的眸子里射出犀利的眸光。
“我——”不是她要离开他,而是——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也罢。”卫界站直了身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他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如果你真的可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就回去吧。”
豆蔻惊喜地看着葱翠的竹林,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亲切熟悉,这么些年来,这里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一如幼时的情景,如此温柔,真切地抚慰着她漂泊多年疲惫不堪的心,心头的欢喜几乎就要满溢出来。
“师父现在怎样了?”豆蔻回头看向倚恩,一双大大的眼睛光芒闪耀。那日师父负了伤,幸好小师哥倚恩及时前来接应,他们先行回山,她则落在后面。
“还在闭关。”倚恩看着她兴奋的脸,面色深沉,“我早就想问你了,那天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回来他就再也没有出过房门,一直在闭关。”
豆蔻脸上的微笑慢慢敛起,本就不是很好的脸色越发苍白,师父毕竟是受了伤,早该知道,他那一身强大的力量最终会变成最犀利的武器反噬他自己。
不及多想,她便朝竹林直奔进去,她要见到他,见到她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
然而——
长途跋涉早已夺去了她大半的精力,她哪里还有多余的气力,刚跑到卫界居住的房舍前,便膝下一软扑倒在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脚踝处直奔而上,豆蔻忍不住申吟一声。
“傻孩子——”低沉悦耳的声音轻轻柔柔,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前额,温热的触感慢慢地渗进她的心,豆蔻抬头,她的眼前是一张俊逸的东方面孔,额心生着一颗莲状的朱砂痣,静如深潭的眼眸里含着轻柔的笑意,极长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垂到身前,他微微一笑,伸手扶起豆蔻,温声问道:“你没有去跟他道别吗?”
豆蔻顺势依进他的怀里,软软地说道:“没有。”她觉得好累,居流士家的一切都让她累得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师父可以帮助她,也只有在这里,在这个静谧的院子里,她才能真正地把一切思绪都沉淀下来,真正地什么也不想,真正地释放自己——“师父——不要再让九儿出去了好不好?九儿不想离开你。”
卫界修长有力的手慢慢地抚着她的纤肩,静如深潭的眸中闪着深沉的波光,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道:“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
“我再也不下山了,好不好?”豆蔻闭上眼睛,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尽情地享受着久违的温情,声音娇娇弱弱,“我要在山上陪师父一辈子。”
卫界温雅的脸上现出一抹淡笑,没有说话。
他慢慢地拉开她的身子,一双眼睛深得动人心魄,带着神秘的蛊惑,“师父知道你心里很乱,九儿,你需要好好地休息,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豆蔻乖顺地点点头,一双手仍然紧紧地牵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卫界忽然站直了身子,凝目望向竹林,他的唇边牵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九儿,你有客人。”
豆蔻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乎是立刻,她又缩回了他的怀里,大大的眼睛戒慎地望向来人。
在数名黑衣男子的簇拥下,穿着一身冰蓝色三件套西服的修长男子僵硬地站在那里,半长的金发垂在耳侧,全身纤尘不染,实在不敢相信他也是刚刚经过长途跋涉从意大利来到蒙西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地凝视着卫界怀中的豆蔻,闪着火花的眸光几乎把她给焚化了。
豆蔻不敢看他,索性转过身将脸埋进卫界怀里寻求庇护。
卫界安慰地拍拍她的脊背,淡淡地扬起下颌,冷眼看向那个愤怒得几乎快要爆发的男子,“你就是希索-居流士?”
“我是。”希索牙关咬得紧紧的,吐字异常沉重。
“请问你有何贵干?”卫界神情清淡,“我这里不欢迎不速之客。”
“我来带豆蔻回去。”希索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寒得像冰,“把她还给我。”
“九儿是我的徒弟。”卫界并未被希索无礼的口气激怒,虽然从来都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如此狂妄,但他还是很温雅地开口道,“如果你要带她走,请先问问她的心意。”
“豆蔻——”希索厉声唤她,“你过来,跟我回去。”
早已躲在卫界身后的豆蔻耐不住他焦急的呼唤,终于探头看向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地写着不信。
她的目光像刀,把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希索惨淡地笑了,漫天的怒气化作无限的灰心,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卑微,“过来好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豆蔻被他的语气惊得张大了眼睛——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居流士家高贵的少主人希索-居流士?纤细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从卫界身后转了出来,迟疑着朝他迈出一步。
“阿九!”清脆的少年嗓音从竹林里传来,倚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有敌人——”他的话还没说完,希索身后一名护卫就已拔出枪指向他的胸口。
豆蔻看向倚恩青黑的嘴角和额头,朝希索走去的身子停了下来,急声叫道:“不要伤他——”
希索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脸,听见她的话,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只是轻轻地举起一只手,那名护卫立刻把枪塞进怀里。
“倚恩,过来。”卫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仍是淡淡的,“谁伤了你?”
“他们——”倚恩跑到卫界身边,愤愤地指向希索,“那个人——”
希索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仍是紧紧地望着豆蔻,“只有一句话,你只要听我说一句话,可以吗?”
豆蔻双眸望向远处隐隐约约的黑衣人群,忍耐地吸了口气,无言地走到他面前。
“我们过去说。”希索牵起她的手,欣慰于她并没有挣扎,他一直带着她走进竹林深处才停住脚,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她,仿若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虚无,他的眼中,只有她。
“这里是我的家。”豆蔻来不及读懂他的眼神,恼怒地瞪着散布在她自幼嬉戏的竹林里大队的黑衣人,“你让他们都离开。”
“别管他们。”希索伸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跟我回去,好吗?”
“不要!”尽管他的声音轻易地消融了她的怒气,甚至还在她的心湖里吹起一股飓风,但她仍然拨开他的手,下意识地反抗,“我不要。”
“我没有跟丽多娜结婚,”希索急声道,“你要相信我,婚礼那天,我没有参加,我没有娶她,你相信我。”
心里的飓风越吹越强,豆蔻理不清混乱的思绪,只能转眼不去看他。
“你还是不能相信我吗?”她的沉默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希索的声音变得很悲凉,“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告诉我,你告诉我!”
豆蔻惊惶地抬眼看向他,混沌的思绪让她作不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为他高傲的、卑微的深情,一颗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你不要逼她了。”卫界叹了口气,他的身子微微一晃,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就已经站到了豆蔻身边,豆蔻有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伸手环住他的腰,将眼中源源不断的泪水尽数洒在他的身上。
眼前有如天成的一对璧人,带着天成的默契,“我明白了——”希索闭了闭眼睛,狠狠地握紧了双拳,双眼圆睁,带着深沉的绝望与愤怒,“我不在乎你的心里在想什么,豆蔻,我只要你跟我回去,”他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求你。”
豆蔻惊慌地抬起眼,却不是看向希索,那一刹那,她甚至没有去听他说的话,她感受到了师父的脉息,乱得有如万马奔腾,江河倒泄——出事了!都是她不好,这许多年来,师父的健康状况一直都不好,她竟然还让他为了她的安危雪上加霜。
“师父,你——”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痛苦地闭上眼,将脸紧紧地埋在卫界的怀里,双手死命地攀住他,她不能失去他,是他陪着她慢慢长大,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
眼前的一幕彻底粉碎了希索的心,“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原谅你,你记住。”希索咬牙说完,慢慢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朝山下走去。
“希——”豆蔻回头,想叫他,却开不了口,叫他有什么用?现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她是不能离开师父的。
“等等。”卫界脸色惨白,强忍住翻腾的气息开口唤他,希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仍是慢慢地往前走——“你要给她时间,”卫界的声音不断地传来,他却再没有任何心思去听,“她还是个孩子,你要有些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