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妹妹 第八章
近中午,芙蓉抱着一个包袱前来找小梳子。
“容姥姥,小梳子呢?”
“昨夜里不知道在画什么,熬到天亮才睡下。”
“容姥姥,当我知道小梳子的事情之后,心里就觉得你真了不起,对小梳子无微不至地照顾,就算是亲娘也不过如此。”
“我这样做不过是报答欧阳家的恩情。”容姥姥淡然地说后,感慨地叹一声。
“近来我看着小梳子,就忍不住想起夫人,她模样真是愈来愈像夫人年轻的时候。”
“欧阳夫人一定很美。”芙蓉见容姥姥手中正忙着缀补小梳子的衣服,便说:
“容姥姥,如今小梳子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你还不打算让她恢复女儿身吗?”
“我是想她的身分只有你们几个知道,暂时不要公开她的身世,还是让她继续以男孩的身分待在望春楼,我比较安心。”
“恐怕有人不是这样打算。”
“是什么人……”小梳子揉着惺,松的睡眼走出来,张嘴打个呵欠,然后舒服地伸展懒腰。
“瞧你这副德性,哪里像一个名门千金小姐?”芙蓉取笑地说。
“如果千金小姐不能张嘴打呵欠、不能伸懒腰,那我情愿当小梳子,也落得轻松自在。”
“就怕有人不答应。”
“谁敢干涉我小梳子当男生还是当女生的?”
“你说呢?”芙蓉轻笑一下。“你的游哥哥可不想成天抱着一个臭小子亲来亲去,让人撞见可就很难堪了。”
“胡……说……我们哪有成天亲来亲去的?他嘴上那把胡子可会把人的嘴唇扎得刺刺痒痒的,很不舒服。”小梳子愈是急着撇清,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原来和一嘴胡子玩亲亲是这种滋味啊?我都没有福份尝过。”芙蓉睨她一眼,暧昧地说:“我想不仅是嘴巴刺刺痒痒的,连心窝,甚至全身都痒吧?就好像……好像有千只、万只的蚂蚁在身上爬动,此时就恨不得有人替自己搔痒,小梳子,我说的对不对?”
“芙蓉姐姐,你……”小梳子脸红地跺一下脚,啐道:“我不跟你说了。”
“你不用觉得害臊,我只是把你娘会教给你的事告诉你罢了。”芙蓉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湖水绿的衣衫和几件首饰。“一大早他拜托我帮小梳子准备一些女孩的东西,容姥姥,就麻烦你帮小梳子挽脸、梳头。”
小梳子娇羞地说:“干嘛呀?又不是要上花轿。”
“如果你今天想上花轿,我相信他也会让人把轿子抬到门口。”芙蓉说:“小梳子,别扭扭捏捏了,快坐下来让姥姥梳头,你的游哥哥可等不及了。”
“我又没让他等!”小梳子口是心非地嗲一句,目光盯着这套衣衫,不禁想起相思林那缠绵的一吻。
容姥姥见是天游的主意,也不便多说,心想见他们俩浓情蜜意的样子,这也是迟早的事,于是着手替小梳子打扮。
没多久,一个俏伶伶的佳人站在眼前,容姥姥忍不住潮了眼眶。
“姥姥,你怎么哭了?如果你不喜欢我恢复女儿身,我立刻将这身衣眼月兑下来,换回小梳子的样子。”
“不是的,小姐,是姥姥看到你女孩的模样,不禁想起夫人来了……”姥姥哽咽地说。
小梳子替姥姥拭泪,然后问:“我真的长得很像我娘?”
“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姥姥说。
芙蓉见已经耽搁不少时辰,于是催道:“小梳子,我们走吧,不然他等不到人,还以为你出事了。”
“他在哪里?”小梳子问。
“跟我走就是了。”
小梳子双脚踏出门槛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折回屋里,卷起昨夜里画好的人像,宝贝地揣在怀里,情奔任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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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牡丹园停下来。
“小梳子,我就送你到这里。”芙蓉说。
“芙蓉姐姐,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想起在望春楼的日子,她对自己种种的好,小梳子有感而发地说。
“别说这种话,我是不爱听的。我想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跑上前去敲你家大门那一刻起,冥冥之中就注定我们之间的缘份了。”芙蓉轻拍一下她娇俏的脸蛋,说:“快去。他还在等着呢。”
“嗯!”小梳子点一下头,裙摆也没撩一下,大刺刺地跳下马车。
芙蓉忍不住摇一下头,将头探出马车外,吩咐说:“小梳子,你忘了女儿节时我是怎么教你走路的吗?女孩子的动作要秀气一点,像你这么大刺刺的,会把男人吓跑的。”
小梳子做一个可爱的鬼脸,丢下一句话:“游哥哥不是胆小鬼!”
说完,她一溜烟地胞进相思林。
“游哥哥,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别跟我玩躲猫猫了。游哥哥……”小梳子在林中转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喃喃自语地说:“游哥哥等得不耐烦,先走一步了吗?还是…芙蓉姐姐弄错地方了?”
小梳子凝望眼前一片相思树,回想起女儿节那一天,游哥哥就是在相思树下吻他,如今她再站在这里,想起那天的情景,悸动犹在。
突然地,小梳子看出这片浓郁的相思林里好像隐藏一条幽秘小径,她往前走去,在一株高大的相思树旁看到入口。她没有犹豫地走进去。
林深不知处,高大参天的树林遮蔽天空,四周一片幽暗,偶有阳光筛过树叶洒下光束,令整座相思林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但是小梳子一点也不害怕,她觉得这座林子好像她晦暗不明的记忆;也许走到尽头即能看见柳暗花明的景致。
愈往里面走去,相思树愈稀疏,阳光愈是充足,隐约还可以聆听到潺潺的水声。
小梳子直觉地寻着水声走去,穿越最后一株树,走了约百公尺,即看见一弯河流,河上有一艘船。
她想也没多想一下,飞身跃上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巧妹妹,你来了。”
小梳子急忙地回头,张开嘴巴要好好地数落他故弄玄虚时却见眼前站的是一位干净俊秀的男子,而不是一脸胡子的胡子大哥。
这就是游哥哥的真面目!
天游见小梳子一副傻楞的模样,不免失望地说:“巧妹妹,你果然认不出我来。”
“谁说的?”小梳子不服气地说。
“那你的表情……”天游佯装恍然明白地说:“我知道,你是惊讶地想,原来游哥哥长得这般好看!”
“才不是呢!我脸上惊讶的表情是为我自己,而不是你。”小梳子将手中的画交给天游。“游哥哥,你自己看吧。”
天游摊开画轴之后,不禁咋舌,画里的人像俨然是他本人直接跃进画纸上,栩栩如生。
小梳子瞅他的表情,洋洋得意地说:“游哥哥,你脸上露出十足惊讶的表情,可见我画的人像和你十分神似。”
天游高兴地说:“巧妹妹,你想起我的样子了。”
“昨夜里,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很自然地就浮现你的样子,以及和你在一起种种的情景。”小梳子顿了一下,脸上不禁露出失望的神情,黯然地说:
“可是我又努力去想别的事情的时候,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游哥哥,万一我再也想不起其它的事情,那么就无法揪出凶手是谁,而我也就不能替爹娘报仇了。”
“不,巧妹妹,你能从那片相思林走到这里来,就表示你埋在心底的记忆逐渐苏醒过来。”
“我不懂……”
“那座牡丹园是你爹为了庆祝你的出生,捐出来供人赏花游园的,但是为了不影响琴剑山庄的宁静,于是利用那一大片相思树隔开园子和山庄,不是熟门熟路的人,是无法从那片林子走到这里来的。”
“原来如此。”
“巧妹妹,你认得相思林的路,表示在你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推着你寻回自己。我相信只要回到熟悉的地方,你一定可以想起以前的事情。”
“为了爹娘和琴剑山庄二十几口人命,我一定要努力。”
“还有呢?”
“还有你……游哥哥。”小梳子一抬眼即和天游的目光相遇,想起此时她一身女儿衫,不觉娇羞地低下头去。“干嘛这样看人家?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我女孩的模样。”
“那次你来去匆匆,我意犹未尽。”天游托起她的下巴,痴迷地说:“巧妹妹,你女孩的样子真的很美,让人百看不厌。”
天游的赞美像春风,薰得小梳子整个人晕陶陶的。
“那我以前是男孩的样子,就是丑不拉几的臭小子喽?”小梳子佯装不领情地说。
“不,以前你是俊俏小子,我也很喜欢,可是我更爱你现在的模样,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毫不顾忌地抱你、吻你,别人就不会以为我有特殊癖好,喜欢上一个小子。”
小梳子娇声哼一下,嗲道:“我恢复女孩的样子也不让你随便的亲嘴,要是让别人瞧见了,还会以为我是一个轻佻的坏女孩,实在有辱欧阳家门风。”
天游轻笑一声。这一笑,如阳光普照,耀眼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原来你笑起来是这么迷人……”小梳子忍俊不住地抬手去模他光滑的脸,并踮起脚跟亲啄一下天游的嘴巴。
“是不是和有胡子的感觉不一样?”
小梳子点点头之后,又随即摇摇头。
“之前游哥哥的一把胡子遮住大半张的脸,你脸上的喜怒哀乐找都看不到,这种不知道身边人的心情的感觉,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又不安,所以今后我不许你再留胡子。”
“好,巧妹妹说不许留就不留。”说着,双手环抱小梳子的腰肢,又吻住她的红唇不放。
天游不再顾忌她是男孩,而小梳子也不再害怕被发现是女孩,于是这一吻,天雷勾动地火,吻得火热,吻得忘我。
天边一朵白云飘过来,稍作停留,渐染红晕,又飘走了。
天游一把抱起小梳子,走进船舱,轻轻地将她娇软的身体放到床上,他的身体毫不迟疑靠上去。
“游哥哥,这……”小梳子一颗心狂跳不已,她虽不解事,但在望春楼多年,多少明白男女同床是什么道理,于是惊慌带羞地微推拒着。
“巧妹妹,别怕、别羞,今天我们就做夫妻吧……”天游给她一个极尽温柔的吻。
小梳娇柔无力嘤咛一声的同时,天游已经解下小梳子的腰带,褪去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肌肤,好像一尊白搪塑成的女圭女圭,嘴巴一含,美人儿就要融化了。
“巧妹妹,从今天起,你生我就生,你死我也相随,绝不独活。”天游在她耳畔呢喃,温柔的手她纤瘦的娇体,饥渴的唇吻遍她每寸肌肤,好像不这样无以一解多年的相思。
小梳子强烈地感受到她的身体正逐渐地融进他的热情里。
嗯……有一点点的痛楚、不断升高的亢奋,还有……一波又一波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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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哥哥……”
睡梦中,小梳子唤一声,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来,身旁不见天游,于是下床走出船舱,看见天游立在船头。
她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块,凝视着矗立在河左岸的琴剑山庄沐浴在一片融融的月光之下,是多么安详宁静。
“原来顺着这条河走下去,就可以抵达琴剑山庄。”小梳子说。
“以前我们很喜欢驾船出游,可是那时我们还没有成年,不能独自驾船出去,可是我们还是经常趁着你爹不在的时候,偷偷地驾船出去玩。”
小梳子听着,脑海涌出一些景象,但是并不完整。
“游哥哥,我记得……船再往下走,就可以到达杭州,对不对?”
“没错!”天游高兴地看着她,期待问:“巧妹妹,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情?”
“是有一些事情,可是记忆很模糊……我并不是很确定……”
“没关系,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只要记忆之门一旦开启,一些属于自己的记忆自然而然就会如流水一样涌出来。”
小梳子受鼓励地想了一下,然后说:“我记得……有一次我不知道做错什么事情被罚一整天不许踏出房门,你怕我待在阁楼门坏了,于是你就像一只小鸟从窗户飞进来,说要带我出去透透气。”
“没错,那是我第一次教你逍遥游的轻功。”
“我很聪明,一学就会了,对不对?”
天游轻敲一下小梳子的脑袋,说:“当时你急着要出去,所以才学得特别用心,可是之后我教你一些拳脚的功夫,你一样也没有学好。”
“我没有学好,一定是因为师父教得不好。”小梳子想当然而地说,不需特别去想。
这是巧妹妹一贯赖皮的说法,好事是自己功劳,坏事由他来担,而天游也是心甘情愿的,只博妹妹一粲。
小梳子想了一下,往事历历映照在记忆之镜里,让她对照着继续地说:
“我记住口诀,并在你的帮助之下,我们顺利地从窗户飞出去,并偷偷溜到爹的船,开心地乘船邀游……后来……对了,我们怕被责骂,不敢回家,竟然异想天开地想要从此浪迹天涯,于是就让船顺着河水抵达杭州,游哥哥,我说的对不对?”“大致上都对,只有一点与事实有出入。”
“哪一点?”
“我们不是要浪迹天涯,而是你说要和我私奔。”
“你……胡说,我怎么舍得爹娘和你私奔呢?”小梳子粉拳如雨点捶打在他的胸前,微啐道:“你坏心,趁我记不得事情而故意蒙骗我。”
“天地良心,我任天游一向不拿话诓人。”天游从怀里拿出一支精巧的金梳簪。“巧妹妹,你还记得这个发饰吗?”
“我……我记得……”小梳子看着这支金梳簪,努力地想要回忆当时的情景,可是她愈是要想起来,脑海里那面记忆之镜顿时支离破碎,镜之碎片扎得她的头好痛。
天游见她蹙头锁眉,知她的头又疼起来。
“够了,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天游心疼地说。“巧妹妹,不论命运如何地捉弄,迫使我们分开,可是到最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因为你心里有我,我的心里有你,哪怕天有多高、地有多广,我们始终都听得到彼此的呼唤,这样就够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想起来!游哥哥,我一定想得起来的,相信我……”
小梳子倔强地说,手敲打着她这颗不中用的脑袋瓜。“我记得那时候……那时候我对你说……说……”
天游拿下小梳子的手,并把金梳簪插到她发髻上。
“那时候你对我说,当我在昆仑山的时候,看到这支金梳簪就好像看到你;而我便对你说,当你成为我的妻子那一天,我一定亲手把这支金梳簪插回你的秀发上。”天游深情地说:“巧妹妹,在琴剑山庄和你在一起读书、游玩的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小梳子无语,两行热泪悄悄地滚落脸庞。
“巧妹妹,好端端的怎么哭了?”一见到巧妹妹的眼泪,天游的心就慌了,抬手轻拭她的泪,但是她泪流不止。
“游哥哥,我也好想这么告诉你,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小梳子伤心地说,连天上的月娘也心酸地躲进云层拭泪。
“我不在乎,巧妹妹,只要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平安快乐地活着就够了。”
“可是我在乎!游哥哥,我记得你曾说过,相爱的两人对面不相识,和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那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我才深深了解到我的遗忘,让你觉得很痛苦。”
“那时候是因为我不能认你,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我可以每天看着你,我心里就觉得很幸福,何况你又不是永远都想不起来。”
“游哥哥,万一我永远都想不起来呢?”小梳子酸楚地说。
“那么我就每天说给你听,你想听一百遍,我就说一百遍;你想听……”
“这是不一样的!游哥哥,就算你说了一千遍,也不如我自己想起来,对你说一逼。”
“巧妹妹,你听我说,对相爱的两个人,最重要的是眼前时时刻刻的相守,是以后每一天的厮守,如果我们没有了现在和以后,紧紧抱着过去的甜蜜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要!我就是不要忘记有关游哥哥的任何事情,这样对你太不公平、太残忍了!游哥哥,我不仅要现在和以后,我更要记得过去……”小梳子悲伤地喊着,纵身一跃,跳到岸上,朝琴剑山庄飞奔而去。
“巧妹妹!等等我……”天游飞快地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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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梳子进入琴剑山庄,庄里一片漆黑,四周悄然无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她一步一步地走进前厅,然后转进一个百鸟屏风里,目光往大厅望去时,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冷颤,感觉到自己仿若走进这几年来一直困扰她的恶梦情境里,大厅各个角落躺着一家老老小小的尸首,而爹全身是血的坐在前厅那张檀木椅上,而娘伤心欲绝地扑倒在爹的身上,那个黑衣人高高举起刀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不要啊!爹、娘……”小梳子掩面痛哭失声,泪水不住地自指缝淌下来。
天游赶至,抱住小梳子颤抖的身体,关心地问:“巧妹妹,怎么了?看你吓成这个样子。”
“游哥哥,我……我看到黑衣人要杀娘……”小梳子泪流满面,一口气提不上来,昏厥在天游怀里。
这时屋里走出一位妇人——
天游见了,惊讶地问:“娘?您怎么来了?”
“我接到你的书信就立即赶过来了。”任母望着天游怀里的小梳子,问:“天游,她就是巧梳?”
“是的,她就是巧妹妹。”
任母拨动一下手里的念珠,感激地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保全欧阳家的孩子。这些年这个可怜的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娘,是容妈背着巧妹妹逃出来的,不过她对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唉!这样也好,那么残忍的事,何必记它呢?”任母怜悯地抚着小梳的脸,发现她的脸冷冰冰的,于是吩咐地说:“天游,刚才那一声尖叫,我想巧梳一定受到什么惊吓,快把她抱到床上躺着,我让人煮点定神汤给她喝,定定神,这个孩子的精神正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天游听了母亲的话,立即抱巧梳回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