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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树之恋 第九章

阳光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每一个人在这种阳光的映衬下看上去都显得精神疲惫。

频频做了一夜的梦终於醒来。脑袋很疼,她依稀记得丁玫在梦里对她说她要走了,要把马旭也带走,她很伤感。

频频坐起来不敢去回忆,因为她脑袋胀得厉害。

这麽多年过去了,那些阴影应该消失了,可是什麽东西又总是挥之不去呢?可以不去想,但忘记,完全不可能。

那样阴冷的冬夜,她一个人对付着三个小个子的歹徒,她知道带她去看电影的两个男生已经跑远了,他们把她扔下,自己逃命去了,她的衣服已经被扯破,她张开嘴狠命地咬着其中一个歹徒,又扬起脚踢了别一个歹徒两腿中间的那个部位,踢得他在地上疼得打滚,然後她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砖向最後那个歹徒砸去,平时连扔个钥匙链都扔不准的频频,这一砖头劈了人家的头,血流如注,几个人都了眼,她趁势逃了。

在拐角处,她看到了还没有跑远的马旭,她记得马旭说,如果她打不过他们,他会来帮忙。她鄙视地看了一眼比自己小三岁的马旭,带她去看电影的是另一个男生,而马旭也正是那个跟着的孩子。她当时就很清醒地知道要恨另一个男生,对马旭,她只当他未成年。

以後马旭常来看她,不声不响的,请求她原谅,尽管那个男生再也没来找过她,但马旭传过话来说,那个男生也觉得对不起频频,没脸再见她了。

频频从那时起就看扁了男人。但是,因为日积月累的接触,她和马旭反而成了哥们式的朋友,毕业後两人又同分配在一座城市,来往之间彷佛真的成了朋友。

但是,有什麽东西挥之不去?就是那团阴影吗?那个最关键时刻的选择,尽管她不能责备马旭,可是她心里知道,她总是无法做到从心底里原谅他的,她骂自己没有这个权利,所以表面上她可以谈笑风生和他做朋友,这已是她所能包容的极限,她怎麽能够容忍她顶好的女友去和马旭这样的男人纠缠感情呢?

她真的想告诉丁玫,马旭是那两个人中间的一个。可理智告诉她不应该那样做,这对丁玫太残酷,丁玫会悔恨这样的付出这样的爱,何况那是许多年前的事,那时的马旭还只是个美术学院的新生,一个刚刚步入学院派的美术小混混。

频频翻来覆去的想着丁玫的事。她觉得心烦到了极点。在一幕幕潮水般涌来的往事中,只有丁玫明亮的形影音容如星星般闪烁,那时她们俩漫步在朝天门的嘉陵江边,说说笑笑,这不太遥远的温情使频频变得有些脆弱,四周的一切也就愈发如凝固的铁块般地向频频挤压过来,她终於抵挡不住了,她要告诉丁玫。

那是个礼拜天,好不容易下决心睡一个大懒觉的丁玫,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不管是谁敲门,她都决心用沉默来回答。

母亲又来了封长信,中心话题是她的出国。母亲的意思是要尽快办好全部手续。丁玫知道,母亲早就规划好了她的蓝图她的前景,她每走一步都将是一个坚实的脚印,她不能在这里计划她个人的生活,她的生活早就纳入了她父母的宏伟计划之中。她母亲怕丁玫一年又一年的不明不白的过去了,一年老似一年,在一个独自生活的女人世界里,拖来拖去难免弄成一摊不清不白的浑水,还是早点出国最要紧。

去美国,去纽约,去干什麽?

好像有人敲门,不管它,丁玫心想不吱声,敲一会儿也就停了。

因为有了马旭,丁玫才有了这样怪诞的想法,在此之前,她不是一个去美国的坚定分子吗?

这次敲门声更大了,是无休止的一连串的雨点般的拳头砸上来的声音,而且还大声地喊着丁玫的名字。这人准是急了眼,不然不会这样礼节不足而耐心有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最後丁玫决定去开门,没想到是胡子和频频,她心里一百二十个奇怪,是什麽风又把这两人卷一块儿去了?

胡子再见下居然更是凛凛一条汉子,丁玫有点疑心这人是不是胡子。

频频走进来。

「就知道你会睡得天翻地覆,快起来吧,胡子发财了,要请我们吃火锅。」

「好端端的天空掉下馅饼了吗?」

「就是啊,人要是走运,你就不知道头顶的云彩哪一块有雨,胡子去解放碑买皮鞋,模奖,竟然模了个大彩电。」

「就为这个要请客?」

「是啊,不请烧包啊!你快点收拾一下,人家胡子不好意思进你的闺房。」

然後三人齐步走去解放碑「五一路」吃火锅,那架式跟军人们上战场似的,反正丁玫已饿了一天,正可以敞开吃。

那顿饭花了胡子八十元钱,在当年算贵的了。只听胡子酒後嘀咕了一句,怎麽漂亮女孩都喜欢马旭,别的也不知在说什麽。

频频酒足饭饱之後对丁玫说:

「本来要你谈正事的,今天酒喝多了,改天再说。」

「什麽正事?有多正?」丁玫问。

「喝了酒就说不出口也说不清楚,以後再说。」频频推了。

「你们女孩真怪,男的都是借酒劲以突然袭击的方式说出久经考虑的话,怎麽你们女人喝了酒反而吞吞吐吐了呢?我晓得你要讲的事,你应该讲,让丁玫自己去判断嘛!」

「你晓得什麽?不要你多管!」频频好凶。

「到底是什麽?」丁玫一脸茫然。

「过两天再说嘛!」频频笑着。

丁玫有点茫然,又有点阴影掠过的感觉,但她什麽也没问。

那是周二的下午,频频如约来到办公室找丁玫,一脸严肃,但因为当时丁玫正在开会,就只好让神情严肃的频频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室的会客室阅读报纸、画报,一直看到下班,两个人在食堂吃了晚饭,才回到丁玫的住所。丁玫为频频泡好了热茶,削好了苹果,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副长谈的架式。

「说吧,我知道你有事要对我说。」丁玫挺自信地:「而且,这事可能联系着我未来生活的幸福。」

「你怎麽知道。」

「从你的表情上看的罗,我们认识那麽久了,何曾见你这麽『庄严肃穆』过哟!」丁玫笑着。

「也是的,我自己都在问自己,干嘛?可谁让你是我的铁杆朋友呢!我不能袖手旁观,当一个局外人。」频频呷了一口茶,好像是准备要说了。只是一个顺手的动作,出於习惯,丁玫打开了电视机,播音员正在报道新闻:

「--今天早上8点10分左右,中国南方航空公司一架波音737-300飞机,在广西阳朔失事,这架飞机是今晨由广州起飞,飞往桂林,机上包括6名机组乘务人员共计141人全部遇难,事故的原因正在调查当中,据悉工作人员在失事现场已经找到了记录飞机飞行数据的黑匣子……」

丁玫已经冲到了电视机前,这条新闻刚播完,她就倒下了,吓得频频有点丈二和尚模不清头脑,她大声地喊着:

「玫玫,怎麽了!怎麽了!!」

频频用手臂垫着丁玫的头,觉得特沉,仅仅几秒钟,丁玫就像是老了十几岁,泪如泉涌地淌过了脸颊,眼睛失神而绝望,她哽咽得让人觉得世界末日到了。「他去桂林了,他说他月底去桂林,他在飞机上……」丁玫绝望地说。

「那也不一定就在这趟飞机上。」频频很镇定。

「我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不难,我们可以打电话查死难者名单,就能查清了。」

「死难者?」丁玫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我用了这个词,我们可以查,也许他根本不在飞机上。我表姐在广州民航局售票中心工作,我们可以马上去打长途,还有,可以给广州马旭的住址打个电话,看看他走了没有?」「我没有他在广州的电话和地址,都是他打电话来。」

频频叹了口气:

「你呀,让我怎麽说你好呢?」

丁玫只是呆呆地看着电视,新闻播音员已经开始说农民养鸭致富的事了,但她的脑子里还是停在飞机失事的现场那些残骸的惨景中,她彷佛已经看到马旭在冰凉的土地上躺着,挣扎着向她伸出手。

丁玫伏在桌上,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胸膛里轻轻地哭泣、碎裂。

电信局打电话的人真多,排队、付押金,好不容易轮到频频,打过去,对方是忙音,无奈,只好第二天再说。

这一夜,叫丁玫怎麽度得过,还好频频留下了。

两个人瞪着眼看天花板,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滴的眼泪从丁玫的眼角无声地渗出来,她的预感总是很准,而这一次她真的祈祷这预感是离谱的,如果那天马旭不打电话来,她就根本不会知道他的行踪,只能苦苦相思,而如今,他情愿那电话没来过,情愿马旭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悠闲地画画或干着随便什麽事,愿他没有行踪。

实际上也确实没有马旭的行踪。丁玫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

那麽悠悠地飘过频频的声音,

「玫玫,睡了吗?」

「没有。」

「我知道会这样,事到如今,我也不忍心再对你说什麽,如果真是这样,你也一定要振作起来,也许他和你的缘分就是那麽长,也许他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也许他根本没上那架飞机,结果只能是这其中的一个,可是无论如何,你要答应我,你不会倒下,好吗?」「我只希望他没有上那架飞机,什麽结果只要这一个结果就好。」

频频心想,生活总是那麽残酷,如果马旭真的没上那架飞机,她就会说出那件事,而正直磊落的丁玫未必会接受。话说回来,当然了,当然了,年轻人犯错误,连上帝都会原谅,何况马旭那时还真的年轻。

「玫玫,也许我不该在个时候这麽说,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们俩没有好成,一定不是外界的原因,而是你们俩自己,当然我只希望你过得好。」丁玫一脸困惑。她把枕头抱在胸前。

「我不懂,你说你只希望我过得好,不希望他吗?」

「也许没那麽强烈。实际上,我和你不同的,我永远不会对他那种男人认真的。」频频侧身坐起来,说得认真。

「那麽,对胡子呢?你敢说,你也不认真?」丁玫追问。

「怎麽说呢?我现在还不想对任何一个男人认真,但有时又需要有个男人来作伴,我只能和他周旋不长的时间,时间一长,我马上就起腻,也可能值得我认真的那个男人还没长大,或是已经误入了别人的家门。」

「你真这麽看,那胡子知道你的这层想法吗?」

「你以为胡子和我会怎麽?他下个月就结婚了,当然不是我,请我嫁给他我都不会干。」频频有点激动。丁玫没说话,只伸手过去搂住频频的肩,她觉得频频在发抖。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频频,不管怎麽,我是你永远的朋友和姐妹。」

频频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如何对你说,你太单纯,又太善良,而这个世界是复杂的,人的感情也是复杂的,只是更多的时候我们难辨真假,像胡子这样正热恋着,正准备结婚的男人,干嘛要来找我呢?而我又为什麽总是去充当这种角色?是不是我生得贱?」

「不,你心里苦,我知道,这也许是发泄痛苦的一种方式。」

「只是我看到了太多这样的男人,这很影响我对男人的看法,我没法对他们认真,但我并不苦,因为我正视今天这残酷的现实。」

「残酷的现实……」丁玫喃喃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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