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樱桃之恋 第五章
好无聊!
汪梓洁安静地在石晋的办公室里飘来荡去,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无聊」两个字。
连着几天待在石晋家里,闷都快闷死了,所以打从前天起,汪梓洁就开始跟着石晋去公司。
第一天,她兴致勃勃的「逛」遍了整栋大厦,偷听到不少新鲜的八卦,甚至还看见了「不该看」的办公室偷情记。
第二天,她依旧觉得有趣,可是到了下午,也渐渐感到疲倦。
今天是第三天,她一早就窝在石晋的办公室里,一步也没踏出去。不是窝在沙发边发呆,就是在小方室里晃来晃去。
唉!变成游魂以后,什么东西都碰不到、模不着,不能看杂志、不能玩计算机、什么也不能做。今天中午看石晋吃便当,她忽然也好想吃,可是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在内心偷流口水。
而且全世界好像除了石晋,都没人看得见,也没人听得见她说话,好几次她想跟石晋交谈,可是一看到他工作时那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她就马上作罢。
她在干嘛?石晋的黑眸从计算机屏幕上移开,溜向一旁纤细修长的身影,正踞着脚尖,像芭蕾舞者般在半空中转圈,水灿的杏眸低垂,瞪视着自己的脚尖,那张清艳脸蛋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烦闷。
石晋缄默地看着她,平静的心湖为她抑郁的模样,泛起了异样感受。
察觉到自己再度为她分了神,眉心的刻痕微微聚拢。
这是他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可是却在最近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
看着她心情低落,但仍颇有精神的模样,令他想起了那日下午,当他独自去医院时,看见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汪梓洁。
躺在病床上的她,显得太过安静,那张笑容明媚、表情丰富的脸蛋,死寂而苍白,纤瘦的手臂上插满针管,虚弱的需要靠着仪器确认她还有心跳。
当他屏着气息去探模她毫无生气的脸颊时,心中竟无端泛起了恐惧,害怕触在他指尖上的会是一片冰冷……
「石晋!」
忽地一声清亮的叫唤,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只见汪梓洁一脸灿亮笑容,极近的将脸凑在他眼前,一双桃花水眸绕着他转呀转,隐约闪烁着笑意。
「被我发现了,你在偷看我喔!」
汪梓洁撑着下巴,长卷蓬松的黑发自肩上垂落,将过于苍白的美丽脸蛋圈成心型,突显出五官的立体艳丽,她娇媚地拨开落在额前的长发对他微笑着。
「为什么偷看我?」闷了一整天,终于能闹闹他,她岂会错过。
「下班了。」石晋抑制过分妄动的心念,将眸光转回计算机屏幕,冷冷宣布。
「嘎?」汪梓洁转向墙上的时钟。「才四点半。你不是六点下班吗?」
有她在办公室里,他怎么也静不下心思办公,不如早早回家。石晋瞪她一眼,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清朗愉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石晋、石晋,我回来了!」刚下南部出任务回来的项敬之没敲门就闯进来,像只狗一样叫个不停,俊帅的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手上还拿着一大迭文件。「咦?你在收拾东西?」
项敬之一脸困惑,先看看手表,再看看墙上的时钟,最后,眼神古怪地落在石晋身上。
「干嘛这么早收东西?你要辞职吗?」项敬之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推测。「还是你生病了?」
「这家伙是谁?怎么没看过。」汪梓洁好奇地绕在项敬之身边飘来飘去,确定自己真的没看过这个人。「讲话怪怪的,还笑得一脸诡异,一定不是好人。」
汪梓洁晃了几圈,转头对石晋如此下结论。
「好兄弟,我也不过下南部出差五天,怎么短短几天内你就开窍了?想跟我一起跷班?」项敬之丝毫没察觉汪梓洁的存在,大剌刺地拉开椅子,四平八稳的坐上去,一双长腿跷在桌上,扯着潇酒帅气的笑容。
「我有事。」石晋终于吐出两个字做解释。
「什么事非要让你打破纪录提早下班?」项敬之漂亮的眼眸发亮。「女人吗?是不是上回我错过的那个?就是来公司找你的小美人?」
「他说的该不会是我吧?不过,他还真是个好管闲事的家伙。」好像很有趣。
汪梓洁微微一笑,把脸探到项敬之面前,杏眸滴溜溜地在他脸上仔细打量。「嗯,还长得满帅的。」
就算项敬之看不到她,她有必要靠他这么近吗?
看着汪梓洁过分率性的举动,和声音里对好友明显的赞赏,石晋的眼眸蓦然深沈,毫无理由感到一阵酸意。
「咦?他的眼睛也挺漂亮的嘛。」汪梓洁不自觉靠他靠得更近。
「走开!」一声低沈的喝令忽然自石晋口中迸出。
汪梓洁吓了一跳,转头看向石晋,项敬之也吓了一跳,一双腿乖乖从桌上收敛下来,困惑地倾身想开口问话,嘴唇却不偏不倚贴在汪梓洁的脸颊上。
一个不知、一个不觉,却气恼了在场唯一有知有觉的人。
石晋从来不知道,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这么薄弱,当他察觉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越过办公桌,扼住项敬之的喉咙,将他压制在椅背上,远远离开汪梓洁的脸颊。
「怎么了?」夹在两个人中间,汪梓洁看着石晋森冷的表情,有些错愕。
「到旁边去。」石晋冷声对她命令,放开了项敬之。
「咳!石晋,你、你干嘛?」项敬之差点断气,表情无辜的瞪向好友。「只不过是问问,干嘛气得想杀人?」
「没事。」石晋沈住翻涌的感觉,垂下眼眸,坐回屏幕前,继续将计算机档案备份储存。
他究竟怎么了?石晋抚平心绪,却怎么也理不清自己怎会有如此失控的举动。只知道那复杂的情绪来得太快、太陌生,让他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地反射动作。
「你没事吧?」看着石晋脸色有异,项敬之有点担心。
他认识石晋十几年了,从没看过他失控,他这个好友除了沉默寡言外,冷静自持的功夫也相当厉害,绝对是那种世界末日到了,还会照着自己的时间表,慢条斯理做事的人,怎么刚刚会……不!那是幻觉吧!那一定是幻觉!
「我要下班了。」石晋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越过他,往门口走。
「你真的没事吗?」项敬之不死心的追问。
「嗯。」石晋转头应答,瞥见汪梓洁还在办公桌边发愣。「还不走?」
「啊?去哪?」项敬之越来越困惑了。
「不是你!」石晋说完,确认汪梓洁跟上来,才大步往外走,留下一脸愕然的项敬之莫名其妙的回头张望,喃喃自语。
「奇怪,不是我,是谁?」真令人毛骨悚然啊!
空旷的楼梯间里,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一击一击地敲在楼阶上,伴着长长的回音。
「喂!你刚干嘛?」汪梓洁飘在石晋身后追问。
自他们从办公室出来之后,石晋就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这个表情似曾相识,俨然就是那日石晋发怒的容颜。
「你又在生气吗?」这次又为哪桩?汪梓洁理不出头绪。「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爱生气。」
别说她看不出来,就连石晋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有这么坏。
他不说话,冰冷的眸光如黑夜的海洋暗自翻腾汹涌,内心怎么也无法恢复以往的沈静。
不说话就很神气吗?她就不信她猜不出他的心思!汪梓洁瞪他半晌,见他无动于衷,回头开始细想方才的情境,一时之间,竟没注意到他们已经进了停车场。
「上车。」石晋淡淡出言。
「嗯。」汪梓洁深思地拧着眉,水眸瞥过他寒凛的俊容一眼,某些想法悄然冒出头,嘴角噙起一抹笑,连忙跟上车。
「你刚在吃醋,对吧?」汪梓洁把自己的脸探到石晋眼前,非得看见他的反应才满意。「你嫉妒我称赞你朋友对不对?」
石晋横她一眼。
「不用担心,你比他帅多了。」汪梓洁伸手亲昵地碰碰他的脸颊,见他皱眉地撇开脸,轻轻绽开恶作剧的笑。「又没感觉,碰一下又不会怎样。」
「-不担心吗?」石晋发动了车子,迟迟不肯起步,妤半晌才迸出一句话。
脑海中怎么也抛不开,他在病房里看见的那张脆弱病颜。
「担心什么?」汪梓洁隐约知道他意指为何,却偏不肯应答,非得逼他多说上几句话。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听他的声音了,低沉沉的、稳稳的,浑厚阳刚的撞在她心口上、令人怦然心动。
「-的身体。」
一个字也不肯浪费,还真是沉默寡言啊!
「我担心也没有用,现在只能交给医生去烦恼了。」汪梓洁耸肩微笑,她过分置身事外的态度令人气恼。「目前我唯一的烦恼,就是想赶快月兑离现在这种状态。唉,每天这样飘来荡去,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真的好无聊喔。」
还是这么闷不吭声。
汪梓洁看着那张紧绷的酷脸,心头忽然闪过了一个不错的计划。
「石晋。」她唤得甜甜的。
「嗯?」
「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吗?」拇指和食指缩短成小小的距离,汪梓洁笑得像偷腥的猫。「小小的、小小的忙。」
苍白的特别病房里,弥漫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药水味,病床上则躺着一名略微瘦弱的老人,正是在商场叱咤风云多年的石氏企业老总裁──石永富。
「盛业,我听说梓洁的事情了。」石永富靠坐在病床上,气色不佳,却无损于他矍铄的精神。「很抱歉,这次因为我儿子的事,害了你宝贝女儿。」
「别这么说。」汪盛业不愿老友在病弱之际,还为这些事情烦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梓洁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医生说,再这么昏迷下去,恐怕……」汪盛业深叹了一口气。
「唉!这次这样连累你,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虽然汪盛业自己也有家经营得不错的公司,但说到赚钱,毕竟比不上石氏来得多。「梓洁这孩子我也很喜欢,希望我能帮上一些忙。」
「目前倒是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汪盛业答着。「梓洁脑部的瘀血一直没有散去,若情况再无起色,我考虑带她到美国动手术。」
「美国?」
「嗯,美国的医疗环境比较好,朋友介绍了一个美国很有名的脑科医生给我,我想梓洁的手术由他操刀,成功机率会大一点。」
「那你在台湾的公司怎么办?」
「公司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去搞吧!我当个大股东,偶尔分分红利就行了。」汪盛业答得豁达。
「嗯。」石永富点点头。
「你呢?别光说我女儿,你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了?」见老友身体又瘦弱了些,汪盛业关切地询问。
「还不是一样。上一次动完手术,病情已经控制住,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石永富苦笑。「反正有什么病痛我也不怕了,我活到这把年纪,该享受的也都享受到了,唯一的遗憾,还是我那个儿子……」
汪盛业默不作声,考虑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石晋几日前来拜访的事情,如果不说,总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石永富一直对于追查石晋的现况很热切,甚至还常派人暗中去探看石晋。
可是如果他照实说了,只怕会惹老友伤心,为什么石晋肯去探望他,却不愿意去看看自己卧病在床的父亲。
汪盛业反复思索,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想,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好好找石晋谈谈……至少在带女儿出国就医前。
「我看完了,下一页,谢谢。」娇女敕的嗓音从沈寂的空气里荡开。
石晋把视线从手中的书本挪开,伸手替她把搁在桌上的杂志翻页。
这就是汪梓洁前几天所说的「小小的、小小的忙」,自从他答应了汪梓洁的请求,就成了她专有的「书僮」。
每天下班,他会到附近书店替她买室内设计DIY的杂志,然后晚饭过后,当他在看电视、或是看书时,她就会在一旁看杂志,一面请他帮忙翻页。
「我过阵子要搬新家了,之前都是在外头租房子,可是这次是我自己存钱买的喔!你别看我在律师事务所当助理,我可是对投资理财很在行,大学时代打工就赚了不少钱。」汪梓洁的表情兴致勃勃。「反正现在我也没别的事情好做,不如开始想怎么布置新家好了。」
那天汪梓洁这么对他说,似乎深信自己的身体必然会早早康复,石晋为此微微锁起了眉头。因为他从医生那里得知,她的情况不太乐观,长久下去,恐怕越来越难有机会清醒。
「哇,这盏立灯设计得好别致。」汪梓洁探身细看,古朴幽雅的灯身设计,和微微晕黄的灯光,吸引住她的视线。「石晋、石晋,你觉得呢?」
连日下来,汪梓洁已经习惯询问他的意见,但对自己口吻里的信任和亲昵,却毫无所觉。
「这盏灯的感觉好温和。」汪梓洁赞叹地说,脑海里努力构想自己的客厅里,摆饰着这盏立灯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索性四下环顾,打量起石晋的客厅。
石晋的客厅和他本人的风格很相似,全部以黑色为基调,沈稳、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毫无累赘的装饰物。
一套沙发、视听设备、酒柜,如此而已,利落阳刚的令人肃然起敬,明白显示出这是个单身男子的公寓,而且还是个太有条理兼有洁癖的单身男人。
「你的客厅要是有一盏这样的灯,感觉一定会温暖很多。」汪梓洁忽道:「这灯的设计很古典,配合客厅里的色调不会显得突兀,而且你想想看,下班回家、累了一整天之后,把大灯关上,只亮着这盏灯,音响里放你最喜欢的交响乐,手里拿着一杯香醇的好酒……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汪梓洁叙述完,将那张艳丽动人的脸蛋转向他,等待他的认同。
石晋自她脸上转开视线,瞥向那盏立灯,看不出个所以然。
事实上,他是个物欲淡薄的人,家里的每样家具,每个物品,都有它的必要性才存在,至于这盏立灯……
在她寄住他家之前,他也的确如她所描述的那样,会在洗澡后,松懈一天的疲一面品酒、一面听交响乐。也就是说,就算没有那盏灯,他一样可以做这些事情。
「怎么样?」汪梓洁闪烁着期待的眸光,恳切地征询。
「不错,可是没有必要。」他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感想,随即得到一声泄气的叹息。
「有些东西不是因为必要才存在的。」汪梓洁咕哝着。「没有必要的东西,只要对某些人有意义,就会存在……」
汪梓洁犹自低喃,门口忽然傅来阵阵的门铃声,她神情惊讶地抬起头。
「你家有门铃?」
她当他家是鬼屋吗?石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起身去开门,汪梓洁万分好奇,跟在后头飘过去一探究竟。
根据观察结果显示,石晋的社交圈单纯的可怕,要不是他还有四位相交甚笃的好友,恐怕他离奇失踪几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石晋自门上的小洞望了一眼,随即将门打开。
「爸爸?」汪梓洁没料到眼前的不速之客竟是汪盛业,不禁诧异。内心暗祷,希望老爸不是又来向石晋「推销」她。
「汪伯伯请进。」石晋侧身,冰冷却不失礼貌的招呼。
「不了。」汪盛业摇摇头,脸上有明显的疲倦。「我只是碰巧路过,上来说几句话就要走了。」
「嗯。」
「我今天去医院看过你爸爸了。」汪盛业疲惫到没察觉石晋脸上微僵的表情,继续道:「看得出来,他嘴里不说,可是心里很挂念你。」
「是吗?」石晋的语气陡然降温。
「我跟你爸爸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这件事情永富的确做错了,而且错得严重。」汪盛业诚挚地说。
石晋是个好孩子,尽管性子冷了些,但绝对不是无情的人。他只盼望能软化他对石老的恨意。
「他现在病了,年纪也大了,知道自己从前的决定有多愚蠢,这些年,他也一直想补偿你。」汪盛业温和地看着他冰冷的黑眸,当下决定下帖猛药,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给他一个机会吧!趁他还有时间。」
「什么意思?」察觉他话中可能包含的意思,石晋不自觉握紧拳头。
「你爸爸癌症已经到了末期,只剩下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