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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第七章

她愿意嫁给他,是因为同情他跛脚吗?

不是爱,而是同情……

他竟忘了,她眼睛注视的不是他,她期待的臂膀,也不是他的。

两人再度相遇,是三天后的事。

在走向小公园的路上,她抱着猫,垂着头,阳光照向她苍白的脸颊,心中的落寞无所遁形。

风吹来,知绿拨开颊上的发丝,抬起的目光恰与他相遇——

她心一揪,凄楚的眼中浮现一道久违的阳光,已决定埋藏的爱情在遇到他的瞬间,又复活了过来。“商——”

他脸上的神情比陌生人还冷淡,冷如海水的眼眸睨了她一眼,冰封住她脸上的阳光,和她未完的话语——

两人擦身而过。

她立在原地,身后的他已走远……两个心口上都负伤的人,在这瞬间,伤口又隐隐渗出了血渍。

不许哭——她紧紧咬着微微颤抖的唇瓣,眼底聚拢着苦涩的泪水,怪她自己,是她把两个人的心逼得分开,是她先缩手,让爱情从指间流过……她没有再一次握住他手的勇气。

不回头——他寒着脸,冷海般的眼眸看似平静,深处却压抑着汹涌的狂潮,他恨自己竟然想转过头去,他恨自己竟然被她脸庞上的凄楚打动,他恨自己忘了她属于别人,竟然想狠狠地拥住她,不让她走开。

最恨的是——他还是爱她。

“‘橘子’!”

身后她的惊唤,让商觉康突然心一紧,一回头,便看见她追着猫,跑向川流不息的车阵。

他像枝箭般地冲向前。“知绿,红灯!”可她根本没听见,也没看见变换的灯号,像只陷在虎群中的羔羊。

商觉康的呼吸慢慢抽紧,胸口间的心跳随着她的脚步狂乱,突然间,一辆疾驶而来的轿车冲向了她——

知绿惨白着脸,软倒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车子直冲向自己——

“嗄!”轮胎狠狠摩擦过地面,煞车声中,一个健壮的身躯同时扑向她,紧抱着她滚到一旁的地面上,逃离了死神的势力范围。

商觉康伸出手紧紧地揽住她,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她的柔软,迎向地面的冲击,巨大的疼痛让他拧起了眉,但双手却始终牢牢护住她不放。

她紧缩着身子在男人的怀里抖颤不停,狂猛的心跳如擂鼓般振动鼓噪,这瞬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海边,“他”宽大温暖的臂膀紧紧拥着她,肌肤的暖意偎暖她冰冷的不安,温热的气息平稳了她惊惧不定的心跳,她不想开口、也不愿张开眼,只想永远躲在他怀中,躲回十六岁那一天,这短暂安心的片刻。

“你……有没有受伤?”

耳边,他紧绷隐含着痛楚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缓缓睁开眼,一迎上他,呼吸几乎要停止——只见冷汗不断地从商觉康毫无血色的脸庞滑落,他左大腿上破了一个大口,鲜血狂奔。

“你的脚!”他左腿上的血仿佛流进了她的胸口,一点一滴地蚀噬着她的心,这本来是她该承受的,他为什么要舍身替她挡住?“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他不是已经别过头去了吗?为什么还要救她?

“我……的脚可能断了。”无暇回应她,他高大的身躯瘫在地面上,稍一移动,都会引发剧烈的痛。

尖锐的痛楚刺进她的胸口,狠狠地咬着不放,紧得泛白的指尖和他的手纠缠。

“都是我的错!”她的泪如断线珍珠,一颗一颗流淌不止,她止不住泪,也止不住渐渐抽紧的心痛。

“小姐,救护车来了,先送他到医院吧!”

外科病房外。

“知绿,觉康怎么了?”

看见来人,坐在手术房外的知绿一脸泫然欲泣。“他在手术房,都是我害的。”

商觉安将她拥入怀中。“他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他轻拍她的背,安抚她不安的灵魂。

她抬头,脸上沾满了泪痕。“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一个负他的女人,她不值得他这样做。

“傻瓜,他爱你啊!”他实在为这两个傻子感到万般心疼,一向聪明骄傲的觉康怎会看不出知绿爱的人是谁?而知绿又怎会以为觉康对她已无感觉?唉,爱情如果真可以收放自如,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伤心人了。

知绿摇头,神情幽深而哀伤。“不,他已经不爱我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她的存在了,甚至,连再看一眼,都嫌太多。

只是,她不懂,他既然对她视而不见,为何还要用自己的身体护卫她,好似在护卫着最珍视的宝物般。

手术房外的红灯熄灭,外科医生走了出来。“谁是家属?”

商觉安走向前。“我是他哥,他的脚有没有事?”

“他的左腿骨折受创过重,我先帮他作了紧,急的手术处理,但要能正常走路必须得视他复原的情况而定。”医生冷冷的语音,宣判了商觉康未来的命运。

“都是我闯的祸!”知绿难受地哽咽着。一切都怪她,如果不是她,他仍会是完美的商觉康,行动自如的商觉康,而不是被困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商觉康。

“知绿——”

“觉安哥,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她涕泪纵横、十分自责,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商觉安扶着她的肩,安慰着。“知绿,不是你的错,他既然肯奋不顾身的救你,就不会怪你。”

“可是我会怪自己……”

风,从微开的窗户透了进来,却无法缓和屋内沉滞的空气。

“对不起。”她站在他的病床旁,头垂得低低的,像个犯了错、正等着受罚的孩子。

躺在病床上的商觉康看了看被吊高的左脚后,瞥向她。“我又不是永远不能走路。”她的脸色比他这个伤者还苍白。

“要不是为了救我。你的脚也不会断掉,这都是我的错。”他虽然一脸平静,但她却自责得快喘不过气了。

商觉康嘲弄地笑了声。“换作任何人、甚至是陌生人,我都会救。”他轻轻呼吸,让空气进入胸中,到现在他还能感受到自己在看见车子撞向她时,心脏几乎停止的剧痛。

任何人都会救,并不是因为她……知绿头垂得更低了,他的笑声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橘子’呢?”他突然想到这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她当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还记得“橘子”?现在经他提醒,一想到它可能在街头走失,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心里就焦急万分。

瞧见了她脸上的忧色,商觉康板起脸,用凶恶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关心。“去找它,把它带来我要好好地修理它一顿。”

她霍地抬起头。他在赶她走吗?用这种比较不羞辱人的方式?

“怎么了,你不理‘橘子’的死活了吗?”他挑起眉。

她咬着下唇,分辨不出他是真的关心“橘子”,还是只为了赶走她,可她想留下来,待在他身边。“你行动不便,我——”

商觉康神情一黯,眼底蓄着欲来的狂风。他不需要她用自责来偿还,那只会提醒他,她并不爱他,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愧疚。“你忘了这里是医院吗?自然会有护士照顾我。”

他语间的微愠让她眉心紧锁,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难道是因为她迟迟不走吗?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得到的却是拒绝的目光,像要摆月兑一个惹人厌的孩子般。

她难受地点头,一颗心急遽下沉。“好,我走,我回去找‘橘子’……”觉安哥说他还爱她?他的拒绝就是最好的答案。

转过身,不让受伤的心暴露在他眼底,她像颗微细的尘土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看着她走了出去,他的下颚隐隐抽紧,极力抑制着心中想唤她回来的冲动。不行!他不能愈陷愈深了。他握紧了拳,拼命地告诉自己,她眼中的痛楚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愧疚。

“叩叩。”房门外响起了简短的敲门声,商觉安走了进来。

见到他,商觉康眉间的挣扎瞬间化为刻意的冷淡,两个兄弟宛如陌生人般的对望。

“觉康,有没有好些?”

“当然好,我只是跛了,并没有变成残废。”他冷哼了声,在哥哥的面前,他已经输了爱情,不想再输去尊严。

“觉康,我是你的哥哥,并不是你的敌人。”商觉安拧起了眉,一向温和的笑脸转为严肃。

他讥诮地笑道:“我们的确不是敌人,我已经是个败军之将。”很难想像,一个月前,他们两人还一同打过高尔夫球,笑谈工作上的趣事,如今,却处处针锋相对。

商觉安真的很想摇醒他的脑袋,叫他好好看清楚,不要让情绪遮掩了视线。“你难道不明白,知绿地对你——”

“你不要再说她爱的人是我,我不会相信的,那一夜,她选择了你,就是最终的答案。”他打断了接下来的话,久积的怒气倏地进发,一股狂潮汹涌而来。这算什么?安慰他还是羞辱他?

“觉康——”

“我受伤这件事不要告诉爸妈,我累了,麻烦你出去时把门带上。”他别过头,视线紧瞪着天花板。

商觉安叹了口气。“嗯,我会再来看你。”

门再度关上,偌大的白色病房内,只剩他一人。

商觉康静静地躺在床上,神情漠然。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像只刺猬,刺伤了每个想靠近他的人,但不这么做,他会存有希望,他的心会继续向下沉沦,也许,离开一阵子,对三个人都好,等他再回来时,一切就云淡风清了吧……

翌日。

知绿抱着“橘子”来到了医院。

“‘橘子’找到了。”商觉康接过她手上的猫,冷漠的脸庞晃过温柔的笑容。

知绿站在一旁,淡淡的笑容里包裹着痛楚,在他眼中,她的存在似乎已经远不如一只猫了。

“在哪里找到的?”他抬起了头。

“我回大楼后,发现它躺在我的机车踏垫上睡着了。”或许,她应该满足了,至少他还愿意同她说话,而不是视而不见她的存在,宛如两个陌生人。

商觉康伸出手揉着“橘子”柔软的喉下。“它倒挺好,闯了祸还睡得着。”

“对不起。”她垂下头,想到自己的错,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一句话。”他脸色骤变,她的每一句对不起,都像是在提醒他,她站在这里是因为愧疚,该死的愧疚。

“好。”她点头,肩一缩,一颗心在他狂涛的怒意中浮浮沉沉。

商觉康黑眸一紧,烦闷地深吸口气。又来了,又是这一副自责的可怜模样,他想假装看不到,却无法坐视不理心中的抽痛。

“叩叩。”适时的敲门声,让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知绿上前开门,门一开,是两名娇艳的女子,她认得其中一名,是上次在大街上遇到的美女。

“我们来看觉康。”美女率先走了进来,她们在公司一听到觉康车祸的消息就马上赶来了。

知绿点点头,退到一旁,让两人占据商觉康床边的位置。

“觉康,你的脚怎么了?”美女有意无意地挤开另一个女人,充分地表达她对他的关心。

“骨折,得一段时间不能走路,无法到公司去了。”他瞧了瞧无法动弹的左腿,不以为意地笑道。

“觉康,怎么会这样——”另一名女子说着说着竟流下了泪。

“我没事,你别哭。”商觉康轻拍那女子的肩膀,举止间不言而喻的亲昵,让一旁的知绿蹙紧了眉心。

又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美女恼火地暗瞪了那女子一眼。“是啊,你别哭得觉康心烦意乱了。”

“我……”女子凝着泪光,欲语还休。

“心茹,别这样,玫只是担心我。”商觉康不经意的浅笑,震乱了在场所有女人的心弦。

包括夏知绿。她站在角落,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商觉康的心偏向何人,是那个意人怜爱、泪眼汪汪的美女。

一颗心隐隐在作痛,她不要——她不要他对别的女人好,那些温柔原本都是属于她的,是她的!

是上天在惩罚她吗?她不珍惜的幸福,在转眼间,回过头来嘲笑她,她垂着头,不让眼中的泪水被任何人看见。

明明,每一次眼神交错时,她的心弦都会猛烈的颤动,偏偏,她却欺骗自己,故意忽略胸口的震颤;她拒绝他,眼睛里看不见他的爱,几年来始终固执地苦苦追寻十六岁时那个模糊的身影,这样的结果是,她同时面对着商觉安和商觉康,却迟迟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意。

要不是觉安大哥点了她一下,她现在还陷在矛盾中,左右为难,而直到现在,看见商觉康将属于她的温柔给了别人,浅浅的一个笑,竟然使她痛彻心扉,几乎被强烈的妒意和痛苦所击倒。

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商觉安的情感,是因为多年前的情怀作祟,那只是一场梦、一个习惯,无关乎爱不爱,真正会让她心痛的只有商觉康。

然而她终于看清了爱情真正的模样,明白了自己真正爱的人时,同时也变成了最孤单的人。

知绿不明白,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的时候,自己才惊觉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没有了他的笑、他的爱,她该怎么办?

“谁的脏猫?!”心茹把气全出在猫的身上。

“是我的。”再也看不下去了,知绿轻吸口气,眨回眼中的泪水,低着头走向前,从他的手上抱过猫后,便急冲冲地走出门外。

商觉康的视线一直紧跟着她。她怎么了?那一闪而过的,是眼泪吗?她为什么哭?

耳边再度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他听得空洞,答得敷衍,心早就飞到她的身上。

她从不知道自己爱得这么深,直到看见他将温柔给了另一个女人,她才猛然发觉这股排山倒海的情感已快将她灭顶。

她好想回过头再握住他的手,可是却又怕遭到他冷漠的拒绝,她到底该怎么办……知绿把脸埋进手心,苦咸的泪水湿了满手。

那两个女人已离开,她却没有勇气再走进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就怕自己还未开口,泪已先流;更怕一开口,就是哀求,哀求他再回头爱自己。

这一切都太迟了吧!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过去不回报以同样的爱?这段日子以来,她就好像是理着头、蒙住了眼睛,陷入了迷惘之中,等到爱情走了才恍然大悟。

她想起了两人手紧牵着手、踩过五月梅雨的那一天;想起了第一次相遇,他带着笑意站在她面前,用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他灼热的眼神使她昏眩,他不经意的温柔、看似玩笑却认真的态度总让她心跳加速。

此刻,九年前在海边的回忆像是一场梦境,商觉安的身影突然离她好遥远,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商觉康陪在她身旁的点点滴滴,她仿佛从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里醒来,身子愈来愈轻盈,灰暗的眼镀上一层薄薄的异光。

不!她不要等到年华老去时才后悔自己的错误,过去,他用爱将她包围,而现在,她要带着满满的爱走近他,挨近他的心。

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她要亲手抓住这迟来的幸福!

心中作下了决定,她抹干了脸颊上的泪水,悲伤自怜的心情如乌云散去,深深吸口气,胸口充满了振奋的氧气。

因为,爱一个人,永远不会太迟。

知绿抱着猫,脚步轻快地走进病房,走向商觉康。

病床上的商觉康沉着脸,一见她走进,眼中闪过讶异,她脸上挂着坚定的笑,与先前离开时的凄楚模样截然不同,眉眼间的神情仿佛有备而来。

“你没走?”

“我当然不会走,我要照顾你。”她把猫放在椅子上,只身来到他的身旁。

“不用了。”他一如往常的拒绝。

她笑了笑,微妙地牵动着屋内的空气。“你记不记得我生病的那一夜;你对我说过的话?”她轻轻的说,温柔的眼定定地望着他,.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不能再错过了。

商觉康竖起了防备。他怎会不记得?那一夜,他向她求婚,却被她当成一个笑话。

知绿轻吸口气,尽管羞涩,手还是轻握住他的,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近他,才知道,原来主动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觉康,我愿意嫁给你。”

她莹莹的眼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情意,温柔得仿佛月光,商觉康瞧得都痴傻了……

“你疯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定是他看错了,她眼中闪烁的并不是爱,只是他不要的愧意。

她笑着摇摇头。“你要我嫁给你,我答应了,你不可以反悔。”她的小手覆着他的,发现他的手好大、好温暖。

他紧盯着她闪烁着笑意的眼眸,一阵狂喜几乎要涨破他的胸膛,他忘了一切,唇随着她而笑。

疯的人到底是谁?是她还是他?他疯狂地想相信她的话。

“让我照顾你,也该是我付出的时候了。”

付出?听见她的话,他脸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涨满胸膛的喜悦转瞬间全成了酸涩,原来她的改变是因为自责,而不是……爱。

“没想到一条腿,就能换来你全副的注意力,甚至让你甘心嫁给我,早知道的话,我说不定会亲手打断我自己的腿。”他愠怒的脸庞划过一道讽笑,嘲弄她也嘲弄自己。他竟然忘了,存在她心中的不是他,他得到的只是可笑的同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心如刀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诋毁自己。

“出去,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铁青了脸,几分钟前的狂喜正回头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我不是同情,我是——”

“出去,我不想听!”他的拳头霍地打在床上,“砰”的一声,进发出来的怒气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她咬了咬唇,毅然决然地迎向他的怒意。“我明天会再来看你。”如果这是通向幸福必须面对的痛,她愿意勇敢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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