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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有一千个声音 第五章

日子平平顺顺地过了下去。守谦开始尽可能地在周末里回家来了。依然有些玩世不恭,说话——尤其是和平浩说话时——依然常常夹枪夹棒,但是不管守谦说了些什么,陆铁龙支持改革的决心十分坚定,使得他在碰过几次钉子之后,也就不再轻启战端。更何况随着时日的流逝,改革的成绩渐渐地显了出来,守谦的抨击也就更少了。

“看来大哥担任总经理的事,小哥已经能够接受了。”有一回闲聊之间,以洁对玉翡这么说:“能这样就好了。刚开始时我好担心喔!可是最近,我注意到小哥也开始阅读企管的书籍了。有时我想小哥真是需要一点刺激。有这样的良性竞争说来也是好事,你说对不对?”

玉翡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并不认为陆守谦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她也不止一次地在他眼中捕捉到愤怒和隐忍。而她认为自己知道他隐忍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陆家的继承人呀。老人百年之后,捷铁就是他的了。到那时他爱把陆平浩怎么样,都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然而这话不是玉翡能说的,虽然她对平浩和以洁有着那么大的同情。

另一桩更教她担心的,是老人的身体。他开始有持续性的疼痛,以及轻微的月复水。然而老人不肯去住院,甚至也不愿意他的孩子们知道他正在恶化当中。该说的她全说了,能做的她也做了,除此之外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只不过是一个特别护士——

只不过是一个特别护士而已!

除夕那天,玉翡和何妈都回家去过节了,陆家四口围着炉子吃火锅,平浩举杯向陆铁龙敬酒,脸上浮出了少有的明亮笑容。

“大过年下的,本来不应该谈公事,”平浩微笑着说:“可是伯伯,如果没有您全力的支持,公司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很高兴在这儿向您报告:公司的制度已经上了轨道了。员工的工作效率足足提高了百分之二十;成本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五,库存时间也从三个星期减低到四天。不过这只是第一步而已。我预计明年度的成长是百分之四十,相信您很快就可以看到这个成果了。”

陆铁龙笑得眯起了眼睛,很开心地对着平浩举起他的杯子。他不能喝酒,杯子里装的是汽水:“这十个月来,辛苦你和小洁了。”他感慨地说:“尤其是小洁。何妈不在,连年夜饭都是你弄的。”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啦。小哥帮我切了半天的菜呢。”以洁笑道:“再说,煮个火锅又不是什么难事。卤味嘛是何妈早早就准备起来的,我根本没做什么呀。”

“这个丫头!”陆铁龙笑呵呵地道:“当别人在称赞你的时候,你老老实实地听着行不行?”

晚餐在轻快的笑语中结束了。注意到小哥的脸色有些不对,以洁刻意将话题从公司身上调开。饭后没有多久,他们就扶着老先生回他床上去了。

三个人退出房间之后,守谦沉着个脸,自顾自地下了楼。接着响起的是车子的引擎声,隆隆隆隆地驶出了大门。

平浩看着守谦远去,本来明亮的脸孔暗了一暗,回头去瞧了房门一眼。

“伯伯越来越瘦了。”他的声音很低沉:“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送他去住院?我实在担心……”

“伯伯不愿意去住院,你又不是不知道。”以洁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种病也没有什么有效药物可言,只能够长期调养而已。其实,”她露出温柔的微笑来看着平浩:“你回来帮他处理捷铁的经营事项,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平浩深深地看着地,很久都没有说话,只唇边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来。以洁心里头咚的一跳,本能地垂下了眼睛。平浩退开了半步,勉强地清了清喉咙。

“呃,呃——我要回房去看书了。”

她飞快地抬起眼来。“可是,今天是除夕耶!”

“怎么,小洁,你已经是个大姑娘啦,还要大哥说故事给你听吗?”他在笑,但那笑容是紧张的。

“什么跟什么嘛!”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绞着脑汁想将他留下来:“没见过这种工作虫!大过年的,好歹也该放自己一天假吧?”

“放假来干嘛?”平浩笑得很淡:“看电视啊?过年的综艺节目我可是敬谢不敏,玩牌打麻将嘛又都人手不足。这回大冷天的,难不成你还想去游泳?”

“你再这么不合作,当心我真把你丢到水里去!”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再举起手臂来假装称量自己的肌肉,一切的想法尽在不言中。以洁不服气地嘟起了嘴。

“你真以为自己是阿诺史瓦辛格啊?”她假装生气地说:“哪天真的冷不防被我推进池子里头去了,别怪我说没有警告过你!”

“我虽然不是阿诺史瓦辛格,你也不是什么亚马逊的女战士啊。”平浩情不自禁地笑了,先前的紧张终于一丝一丝地散去:“你大哥现在看起来虽然不怎么起眼,当年在大学里可还待过国术社的哦!虎死威犹在你总听过的吧?”

“什么虎?”以洁反问:“壁虎?”

平浩大笑起来。才笑出声来便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朝陆铁龙房门一溜,他急急地拉着以洁奔下楼去。

楼下一片沉静,只有小池的水声淙淙作响。平常日子的热闹全都睡沉了,而屋子那么大呵……以洁突然间强烈地意识到平浩还拉着她的手,掌心的温热暖暖地包围着她。她的心脏不听使唤地扎结起来,连忙转过身子朝厨房走去,用轻快的语音来掩饰她变急了的呼吸。

“喝点什么?我来泡个水果茶好吗!”

“你会吗?”平浩的声音里不无疑问。

“别太小看我,我可是一个人在外头生活了两年呢!”以洁笑着说,一面俐落地冲着水果茶:“一个人住是没什么机会学做豪华的料理啦,不过学点这种小东西倒是挺有用的。”

“这么说,小洁比我能干多了。”平浩微笑道:“你大哥一直到现在,连个荷包蛋都还不会煎呢。”

“别讲得那么凄惨好不好?至少泡面总会的吧?”

“嗳。只要我记得关瓦斯。”

“真是的。大哥,”以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在家的那五年里,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平浩淡淡地笑了,一个带着苦涩之意的微笑。

“过一天算一天啊。”他说。

以洁怔了一怔,本能地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当即将话锋转了开去。

“可惜现在不是夏天,不然咱们就有椰子茶可以喝了。”她一面倒茶一面说:“我记得你一向是最喜欢椰子茶的嘛,对不对?不过无鱼虾也好啦。来,尝尝看这桔子茶的味道怎么样?”

“”我“最喜欢椰子茶?好像不是吧?”平浩笑了起来:“是谁吵着要喝椰子汁,闹我爬树去摘椰子,结果害我跌得头破血流的?”

“-!”以洁的脸立刻红了:“你干嘛呀?挑除夕夜算旧帐是很没有人情味的你不知道吗?”

“我没在算什么旧帐啊,只不过是不喜欢背黑锅罢了。”平浩微笑着说,抿了一口桔子茶:“-,好香。”

以洁困惑地皱起了眉头。“难道是我记错了吗?不会吧?”她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明明记得你喜欢椰子茶的呀?”

“我是喜欢椰子茶呀。”看见她思索这个问题思索得那么认真,平浩倒不忍心了:“作什么为这种小事情伤脑筋呢?再不喝你的桔子茶要冷掉了。”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桔茶,正想称赞小洁的手艺高明,一抬眼间才发现她已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用一种极专注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她坐得那么近,近得他可以感觉到她身上隐隐的香泽。平浩心神一凛,急忙将杯子放了下来。

“我记得那时候是跌在这个地方的。”以洁凑向前来,说话的语气有些困惑:“怎么看不见了呢?当时还缝了好几针的。”

“那么久以前的伤了,怎么还看得清楚?何况也没有多严重,才不过缝了四针而已。”平浩笑了起来!伸手拂开了太阳穴旁的发丝:“应该就在这里。”

“啊,是在这里。”以洁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疤痕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淡。头发一留长就更加给遮得看不见了。”她纤巧的手指触上了他的太阳穴。

“那不好吗?你期望你大哥变成疤面人啊?”平浩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喉咙间蓦地里一阵干渴,使得他的拳头都快把自己的掌心给捏破了。别这样,小洁,他在心里头喊:你不知道你在对我做些什么吗?你不知道这样做对我的影响吗?

“那有什么关系?大哥就算变成了疤面人,也一定是很性格的疤面人啊。”以洁不经意地说,收回了自己的手:“真要说起来,外伤医治起来要容易得多了。麻烦的是……”她一句话冲口而出:“大哥,嫂子的事,你到现在还没有办法释怀么?”

平浩僵了一僵。柔情散去了,愉悦散去了,刚刚冒出头来在那儿徘徊留连的绮思散去了,小洁身上那隐隐的花香也散去了。他整张脸变成了墙壁一样的空白,眼睛是垂下了帘子的窗户。

“我——不想谈这件事。”他僵僵地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被以洁一把拉住了。

“大哥,”她急急地说:“如果我说错什么了,我道歉;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呀!逝者已矣。嫂子地下有知,也不会愿意你继续这样哀吊她的!”

平浩霍然回过头来瞪视着地。他的五指紧握成拳,下巴也绷成了冷硬的岩块。备战和排斥清楚分明地写在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上,然而以洁不肯松手。她凝视着他的眼神是坚定和关怀的,而她抓着他的五指强韧而且温柔。一抹痛苦的神色闪过了平浩眼底,使得他整张脸都跟着扭曲了。

“你不懂,小洁,”他疲惫地说,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悲痛是可以被时间冲淡的,但是——罪咎不能。”

没再说任何一个字,他转身离开了客厅。

以洁没有拦他,只呆呆地目送着他上了楼。她所有的神智都因了他方才所说的那几个字而昏乱了。罪咎不能?罪咎不能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家琪?难道家琪的死真的是……

所有她曾经听过的谣言都在她脑海深处浮动起来,使得她手软脚软地跌坐在沙发上头,十指冰凉地交缠在一起。陆平浩横刀夺爱,妒心奇重,对他的妻子多方虐待,生生逼死了那个红颜薄命的女孩……

不,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她不相信,一个字都不相信!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呵,怎么样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呵。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错阳差,一定交缠着误会和曲解。否则的话,一向温厚、宽容、稳健而进取的大哥,何致于一直到了现在仍然将自己埋藏在阴暗与自责之中,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想到“行尸走肉”四字,以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很明显地,大哥是被困住了。无论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那记忆仍然像张牢不可破的网,密密层层地绑缚着他……

大哥回来之初,她曾经想过:只要大哥肯留下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但于今看来显然已经不是这么一回事。外界的谣言就算止息了,大哥内心的风暴仍然不曾止息。而,她要是不想点办法,只怕……那风暴是永远也不会有止息的时候了!

只不过,这个办法要从何想起呢?而,万一事实的真相与她如今所期望的正好相反呢?

这个想法使得以洁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哆嗦,而后她坚决地甩了甩头。不管怎么,事情再坏也不会比而今更坏了!她只希望……如果真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大哥不要以为她是在多管闲事,是在窥人隐私。毕竟,在这人间世上,会要想到为大哥解这个心结的,除了她苏以洁之外,大约也不会有别人了罢?伯伯是已经力有末逮,小哥嘛就更不用提了。自己也许真的太多事了些,但是……但是——以洁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无论怎么说,自己都没有法子不去管这个闲事。

问题只在于:这个闲事要从什么地方管起了。

过完年以后,何妈和玉翡都销了假,回到陆家来上班。日子仿佛又回复了正常。然而以洁清楚明白地感觉到:其中有了轻微的变化。那是:平浩若有若无地将她给疏远了。

这样的改变非常精微。若不是以洁对她的大哥如此了解,与他相处的时间如此之长,或者根本不会查觉到这其中的变化。因为他们仍然同车到公司去,在一起工作,一起拟企画案,一起讨论,一起推行。只不过……她可以感觉到,大哥的眼光经常在回避她,言谈间涉及私人的成份大量减少,甚至连偶有的谈笑都给减到了最低。

这样的疏离使得以洁深受伤害,却也更加强了她追究真相的决心。于是,每当守谦跟她说:“走罢,咱们做什么去”的时候,她总是一口就答应了。

在那样的时刻里,她可以感觉出平浩的眼光会掠过自己身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然而他从来不说什么。连一个字也不曾说过。那使得以洁忍不住要相信:那种不表赞同的眼光,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时序进入三月,天气渐渐地暖起来了。某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守谦听说她从来没打过保龄球,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从来没打过?真的?”他一脸孔的不敢置信:“哇赛,小洁,你不是普通的土耶!你小哥吃喝玩乐,什么玩意儿没试过,怎么会有这种妹妹?啧啧啧啧,丢脸,丢脸!”

“什么吃喝玩乐?你为什么不干脆说”花天酒地“呢?”以洁笑他:“你忘了我是良家妇女吗?怎么可以随意出入那种场所?”

“完了完了,这都是我的错!”守谦夸张地拍着额头:“只怪我没有善尽教导的职责,才会让小洁对这么高尚的运动产生这么歪曲的误解!走走走,小哥今天就来弥补这个错误!去,去换条牛仔裤!”

就这么着,他们去了保龄球馆。

守谦说他“什么玩意儿都试过”,显然不是盖的。刚开始时他还打得有点生疏,接下来就每局都破两百了。以洁对每保龄球没有概念,不知道这已经是业余好手的成绩,只晓得自己丢出去的十个球里有一半去洗沟,记分板上的数字再怎么看都是二位数。她很不平衡地嘟起了嘴。

“不好玩!那些球定是你养的!”她嫉妒地说。守谦得意地笑出了一口白牙。

“你为什么不干脆说,这些球是母的呢?”他调侃她:“别泄气,小洁,第一次玩有这种成绩算不错了。你以为你小哥天生下来就会打这玩意儿啊?我可是交了不少学费的呢!”

“真的?”

“骗你的是小猪。”守谦笑着说:“我疯保龄球的时候,可是把手指都练出水泡来了,”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似的,守谦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人打断了。

“守谦兄,好久不见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那人的嗓门十分不小,笑呵呵地一下子便是一只大手落在守谦的肩上:“一个人哪?那位孙小姐呢?没和你一起来?”

守谦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紧张地回过头来看了以洁一眼。以洁赶紧露出了一个心知肚明笑容来。

“看我干什么,小哥?”她无辜地说:“我已经不是啥也不懂的小女生啦!你以为你交过一大堆女朋友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守谦笑了起来,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鼻子。“有这么晓事的妹妹真令人安慰。”他干干地说:“如果小洁居然有恋兄情结,我的日子就别混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邱自涛。邱兄,这是我的——干妹妹,苏以洁,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苏小姐。”那邱自涛伸出手来与她相握,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尴尬的表情。以洁估计他年纪和小哥差不多,长得平头正脸地,脸上的神情有些浮滑:“我倒不知道守谦兄有个干妹妹。”他微笑地说,说话的方式让人窥不透深浅。

我不喜欢这个人,以洁对自己说。尤其是,这人与她握手的时间,远超出正常社交所需要的长度。但他方才提到的“孙小姐”太触动她了,使她无法不打点精神来与这个人周旋:“我以前是个毛丫头,小哥当然不喜欢带着我到处跑啦。如果您自己有个妹妹,一定就可以了解这种心情了。”以洁微笑道:“再说,我也才刚刚回家来没有多久。”

“捷铁企业规模那么大,当然需要你这么有才华的女孩来协助发展啦。”邱自涛的恭维话眼也不眨就出了笼,以洁在肚子里对自己扮了个鬼脸。

“您太客气了。我要向小哥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她彬彬有礼地问:“邱先生在那儿高就?”

不出她所料的,对方立时掏了张名片出来给她。以洁发现他那工厂做的是自行车的零件,和捷铁可以算是同行了。

“只是个小生意啦,跟捷铁不能比的。”邱自涛沾沾自喜地说:“往后还请多多批评指教。”

“你也真是的,跟那种人蘑菇些什么?”邱自涛走了之后,守谦忍不住埋怨她:“你小心些,小洁,那家伙不安好心眼!”

以洁心里头一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个爱娇的笑容来。“我自有分寸的,小哥,”她微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咱们的同行嘛,多搭一条人脉也没什么不好呀。如果只为了这种原因就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不是什么生意都不要做了?”

“他那种生意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守谦悻悻然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组件都是日本进口的!”

“是啊。日本进口的高品质零件,占了咱们生产成本的三分之一哩。”以洁闷闷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在这种情况之下,台湾这个”脚踏车王国“的称号头上,顶着多么大一片阴影?如果我们能够结合脚踏车生产业的上游和下游,自己生产出这样高品质的零件,”

“小姐,那要多大的资本你知道吗?更别提技术的开发了!”守谦头痛地说:“我们现在的做法是国际分工,也没有什么不好啊!打球打球,不要再谈这个了!”他“呼”一声将一个十磅重的球扔了出去。

接下来的那两局,以洁打得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邱自涛泄露出来的事。她并不喜欢那个人,非常非常之不喜欢。但——一个人在必要的时候,是必须作一点牺牲的!

两天以后的一个晚上,她约了邱自涛一起吃晚餐。

“苏小姐,你今天真漂亮!”邱自涛赞美地说,对着她举了举杯子。他们约定的地点是一家颇为昂贵的法式餐厅,布置十分讲究,菜单上的标价自然也很可观。邱自涛装模作样地点了瓶开胃酒,还指定了一个年份。

“试试看,这酒很不错的。”他殷勤地说,挖空心思构思一些浪漫的对白:“脸颊上带点酒意,美人就显得更美了!”

“在这种烛光之下,你还看得出别人的脸色怎么样,眼力也未免太好了。”以洁干干地说,邱自涛大笑起来。

“幽默,真幽默!”他笑嘻嘻地说:“美丽加上才华,真是无敌的组合!你看,苏小姐,连桌上这朵玫瑰也为了我所说的话而点头不已呢。它在赞赏你的美丽,以及才华呀。”

幸亏晚餐还没吃下肚去,否则以洁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将它们全都给完璧归赵。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捱过这一餐,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地直逼本题了。

“您太客气了。我邀您出来是有事想要求教,想不到还让您这样费心。”她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存心不给对方插口的机会:“我知道这样问很冒昧,不过邱先生,您上回提到的那位孙小姐……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您能不能告诉我?”

邱自涛的笑容冻结了一下,又咧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来。“哦喔,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闪烁其辞地说:“苏小姐,你是聪明人,为什么要找这种烦恼呢?不是我要说,守谦兄少年英俊,能干又多金,我如果是个女人,也难免要……嘿嘿。”说到这里他干笑了两声:

“问题是,这样的男人太难钓了哪!说句不怕你伤心的话,我看守谦兄对你并不是……嘿嘿,苏小姐,你别见怪,我这人呢就是直性子,肚子里藏不住一点话的。你这样年轻亮的女孩子,要什么样的男朋友都有,何必这样想不开?”

侍者端着菜上来了。以洁忙在嘴里塞了个面包,一方面吞下自己的怒气,一方面思考接下来的措辞。那面包地吞得艰辛万状,因为对方着实败坏了她所有的胃口。

“我——很感激您为我设想得这样周到。”她说,摆出了一副愁肠百转而又想勉力克制的样子:“只是……”

“既然这样,那你还问?”邱自涛大声地说:“再说你现在是跟我在一起耶!当着我的面一直问另一个男人的事,不是很礼貌吧?”

猪!以洁不屑地想:他以为我是半点世面都没见过的小土蛋啊,这么三言两语地就想唬住我?“我方才问的可并不是”另一个男人“呀,邱先生,”她淡淡地笑着说:“如果您不健忘的话,应该还记得:我问的是那位孙小姐吧?”

邱自涛笑了起来。“那是我失言了,该罚,该罚。”他急急地喝了一口酒,眼睛微微地眯了一眯。这个小妞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好应付呢,他不动声色地想,嘴里头呵呵地接下去:“那位孙小姐有什么好问的嘛?守谦兄身边出现过的女伴不知道有多少,你要这样一路追问下去的话,再问几十个人都不会有结论的。来来,吃饭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是这样么?”以洁淡淡地笑了起来:“不过隔上这样久的时光,你还一见我小哥的面便问候那位孙小姐,想必这位小姐是很不寻常的了,所以才会令您这样印象深刻呀。”

“那——倒也说得是。”发现他前头用过的策略都行不通,邱自涛立时换了个方式:“那位孙小姐是很与众不同的。长得很美当然是不用说的了。她看起来很……清纯,很天真,很……不食人间烟火。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忧郁的,”

言下之意,这位孙小姐跟你苏以洁正好南辕北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典型,所以你苏小姐还是趁早死心吧。以洁有些好笑地想着,却不期然感觉到了一阵难堪。但,并不是为了小哥,而是……她甩了甩头,伸手抿了一下自己才刚过耳下的短发。

“这么说,她想必有一头鸟溜溜的秀发-,像言情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她说,希望声音里注入了足够的酸意。

“是啊,很漂亮的一头长发哩。”邱自涛没忽略掉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痛楚,决定再加一点作料给她:“而且你知道吗,那位孙小姐是个有夫之妇呢。可见守谦兄的胃口……嘿嘿。”

“什么?”以洁惊得手上的叉子撞在餐盘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邱自涛得意地笑了起来。

“是啊,是个有夫之妇。”他慢条斯理地说:“我注意到她手上戴了个结婚戒指。起码有两克拉重的一颗钻戒,周围密密地镶了一圈红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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