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锦行 第三章 唐生狂生
那站起身来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的样子,凤眼修眉,相貌却极为出色,穿一件白色长衫,细看才知道是上好的雪锦,锦面上刺有密密的同色碎花,腰束金带,挂一枚玲珑和合佩,虽然看似简单,但是穿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种蕴藉风流的味道。
此刻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如衣,硬是把沈如衣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洛织锦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一笑,“唐门中人?”
那年轻男子这才收回目光,挑眉,“你怎么知道?”
洛织锦一笑,再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一扫,随即开口:“那你到底是与不是?”
“是。”对面的年轻男子倒也没有再否认,爽快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人中的毒,你是否能解?”洛织锦让开一步,指着那中毒的男人问他。
年轻男子看了那人一眼,不在意地一笑,“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请帮忙救人吧。”洛织锦再退后了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一个条件。”那男子居然跟她讨价还价。
“说来听听。”洛织锦的目光再次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弯眉开口。
这年轻男子之前一直是很正经的神色,但是此刻却仿佛突然变脸一般,双眼内闪动着可疑的光芒,兴奋不已地指着沈如衣,“我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芳龄几何,爱好如何……”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全数无语。
洛织锦也颇感意外,但是回过神后看着他那模样,却觉得相当好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年轻男子依旧处于兴奋之中,大步走过来之后,一双眼内热切的神采依旧牢牢落在沈如衣的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如衣终于从惊吓中回神,见他如此不免板起面孔,故意冷冷开口:“抱歉,你吓到我女儿了。”
这男子居然如此鲁莽,既如此,那她倒不如直接一个理由拒他于千里之外。
“你已经有女儿了?”男子颇感惊讶地低呼,但是随即却想到她依旧是闺中打扮,又怎么可能已嫁为人妇,所以便笑了一笑,故意问她,“敢问夫家何方?”
“与你何干?”沈如衣恼他出言轻浮,所以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那人无奈,只好看向洛织锦,洛织锦却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这人,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年轻男子看一眼那中毒的人,随即又依依不舍地看一眼沈如衣,突然凑近洛织锦低声开口:“我有什么好处?”
洛织锦失笑,挑眉反问他:“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要的,好说。”他一笑,神色间蕴藉风流。
洛织锦便也一笑,目光与他相触,两人心照不宣。
年轻男子满意地微笑起来,点头,“既如此,这人我自然是要救的。”
说着他便矮去,伸指压在那中毒的人脉搏之上,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这才一笑开口:“没事。”
众人也没有看到他如何出手,只感觉到他似乎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再看那中毒的人,面色居然已有好转,呕吐的症状也抑制住了。
洛织锦看向那粥铺老板,发现他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于是便朝沈如衣略点一点头,“放了他吧,不是他下的毒。”
“那会是谁?”沈如衣疑惑地皱眉,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洛织锦心下却犹如明镜,看一眼粥锅所在位置,再朝粥锅正对的房顶看去,果然发现那里有一丝微光。她身形霍然而动,飞掠出门。房顶上那个下毒的人却嬉笑一声,蓦地飞身而起,身上的宽大青衫顿时随风拂动。随即只见他转身站稳,洛织锦正好与他打个照面,却见他面上戴着张古怪至极的面具,一张脸显得死板板的毫无生气,偏生发上簪着一簇野花,手中捏着根绿色玉笛,整个人更显古里古怪之极。
“你到底是谁?”洛织锦见他样貌古怪,此刻下了毒也不走人,仿佛气定神闲般等着她似的,也不敢小觑,便在离他两丈开外的地方稳住了身子。
那人却又一笑,身子一歪,侧躺在房顶之上,一派狂生作态,“美丽的姑娘,既然你我相逢,又何必曾相识?”
“为什么要下毒?”洛织锦见他行事荒唐,说话举动都颠三倒四,心下不由凝神戒备。
“反正这里有人能解毒,又有什么关系?”那人却说得云淡风轻。
洛织锦见他一副罔顾人命的模样,心下顿时有些负气,随即并指化掌向那男人袭去,但是到底留了三分功力。
那人却只一笑,“来得好。”
说着便蓦然翻身而起,“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接下了洛织锦那一掌。
他掌力一吐,洛织锦蓦地心下一动,月兑口而出:“是你?”
这人分明就是昨晚在火场中与她交手的人!
“可不就是我?”那人朗朗一笑,长袖一扬,身形突然后退数步,随即看向她,“今日尚且有事,他日相逢,再来讨教。”
“不许走!”洛织锦追了上去,只是身形交错间,那人却突然一笑,凭空退后数丈之远,手指之中,分明地拈着一枚木簪。
洛织锦顿时大怒,“把东西还给我!”
“如此难得才能拿到,我怎么舍得还你?”那人一笑,身形一转,径自去了。
洛织锦只追了两步,便已经知道追他不上,心下更是吃惊,虽然说在内力上她与这人不相上下,但是这人的轻功步法如此精妙,只怕她有所不及,最后只得愤然跃下房顶。
沈如衣见她面色不善,忙上前询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洛织锦应了她一声,随即又开口:“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也该赶路了。”
舒夜阁却走上前来,“洛姑娘……”
洛织锦心下惦记着刚才的事,也不知道那人是好是坏,所以没什么心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开口:“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阁下请自便。”
舒夜阁只好让了一让,看着她们离去。
只是那身属唐门的男子却一笑,随即便跟了上去。
沈如衣只担心洛织锦神色不善,是以边走边同她说话:“可曾认出那男人是谁?”
洛织锦摇头,“从来不曾见过。”
“这样好的身手,居然你都不曾见过,”沈如衣微微蹙眉,“若是你担心的话,就去查查他吧,眼看已经快入蜀了,你不用担心我的……”
只是沈如衣的话还没说完,那跟在后面的唐门男子却笑着插话进去:“正好我也要去蜀地,不如就由我唐隐一路保护如何?”
“你?”洛织锦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随即轻笑,“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唐隐凤眼流波,似笑非笑,“这话未免也太打击我了,锦姑娘。”
洛织锦倒没觉得意外,“你认识我?”
“青丝蓝衣洛织锦,即便以前不曾见过,现在看到再认不出来的话,那我也未免蠢得像猪一样了。”唐隐说完话后呵呵一笑。
只是他看起来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会说那句“未免蠢得像猪一样”,沈如衣听他那么一说,顿时朝他看去,想象他那般模样却突兀地长出一只猪鼻子的模样时忍不住失笑出声。
唐隐顿时眉开眼笑,“姑娘是对我笑吗?”
沈如衣顿时绷住了脸,洛织锦一笑开口帮她解围:“既已知道我是谁,可想而知我们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需要保护……”唐隐的脸略微垮了一下,但是随即再接再厉,“那多个旅伴如何?”
脸皮真厚……
洛织锦看沈如衣的眉毛已经打结了,于是看向唐隐,莞尔一笑,“我们也不需要旅伴,所以看来你要失望了。”
唐隐再度被重重打击,看一眼沈如衣,他甚是恋恋不舍,只是洛织锦和沈如衣不再理他,只顾头前走路,所以他也只好闷声不吭地跟在她们身后,直到她们坐上马车,看准方向,他便跟着一起骑马离去。
回身看去,却又有数辆马车跟了上来,唐隐微微挑眉,心下大是好奇,他回蜀这一路上,倒遇到不少人,真是奇怪,蜀地何时变成了旅游胜地?
如此路上倒暂且算是平安无事,又行了一日,终于到了目的地,马车自东城城门而入,沿着石板路慢慢行去,不过半日工夫,便到了沈家。
沈如衣抱着菀菀走了过去叩门,开门的老管家蓦地看到她,顿时惊喜莫名,“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沈如衣点了点头,眼中泪光盈盈,“伍叔,我回来了。”
老管家眼中也隐有泪意,忙忙地将大门打开,“小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如衣心下激动,一时也忘记了招呼洛织锦,抱着菀菀自顾自走了进去,洛织锦看着老管家微笑,“伍叔叔,我又来串门子了。”
伍管家看着她笑了,“锦姑娘,沈家的大门随时对你开放。”
洛织锦轻轻一笑,随即指着那车夫跟他说:“这人脾气古怪,劳烦伍叔叔带他进去,找地方休息吧。”
“放心吧,你赶紧进去,我怕老爷生气会责备小姐呢。”伍管家回头看了一眼,颇有些担心。
“那我去了。”洛织锦对他点一点头,随即大步走了进去。
小廊回合曲栏斜,虽然沈家院落颇大,但是洛织锦已来往无数次,所以完全不需要他人带路,片刻后就到了沈家主宅。
沈如衣已经走了进去,洛织锦隔窗看去,就见她抱着菀菀紧张不已地站在客厅之内,秀眉微蹙,神色忐忑,然后就听到内堂传来脚步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人脚步稍显不稳地快步走了出来。
沈如衣朝那老人看去,随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爹……”
这位老人,正是沈如衣的父亲。
眼见离家许久的女儿终于归来,念及当年她无论如何都不顾他老夫妻二人的举动,老人面孔一板正想生气,却有一个颤颤而气息虚弱的女子声音响起:“衣儿,我的衣儿呢?”
“娘!”沈如衣见丫环扶着母亲出现,顿时泪落如珠,伤心不已,“是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
沈父一听火气顿时涌上来,“你终于知道回来了?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沈大叔,”洛织锦适时出现,一脸笑意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如衣刚回来,大叔就不心疼她一路车马劳累吗?”
“锦丫头,你怎么来了?”沈父虽然依旧想对沈如衣发脾气,但是碍着洛织锦突然出现在这里,只好作罢。
谁让他是圣武令的侍令人?
如今圣武令的主人是洛织锦,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以下犯上。
那边沈母看着如衣手中抱的孩子吃惊不已,“这是……”
沈如衣黯然神伤,“罗大哥的女儿。”
“他……怎么了?”沈父迟疑地开口。
沈如衣含泪默然,紧紧地抱着菀菀。
沈父叹了口气,不想再惹她伤心,走过去看了她许久,终于叹气开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洛织锦含笑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过了片刻之后,沈父终于勉强收拾心神,在沈如衣肩上轻轻一拍,“回房先歇息片刻吧,带锦丫头一起去,然后收拾一下,爹让厨房多做几道你喜欢的小菜,今天咱们家好好聚一聚。”
“那我先回房了。”沈如衣抱着菀菀对着父母认真地拜了一拜,随即自有丫环从她手中接过了菀菀,带着她朝她以前住的房间走去。
洛织锦对沈父沈母一笑,“大叔,婶婶,我也一起过去了。”
随即便追上了沈如衣,跟着那丫头去了沈如衣以前住的房间。
开了房门,沈如衣微微一怔,随即缓缓走了进去,却半天没有说话。
洛织锦含笑开口:“如衣,你看大叔和婶婶一直挂念着你呢,这房间里的一切,每天都会叫人打扫,你一走三年,他们……没少担心你。”
沈如衣以袖遮面,泪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责不已,“是我当日任性,连累父母操心。”
洛织锦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你喜欢罗宣,但是罗宣已经过世,在这世上,你最亲的人无非父母,若在加上菀菀,那么自今日起,你当为他们好好活着……忘记那个喜欢罗宣的如衣,好吗?”
沈如衣默然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她不可以再自私地只为成全自己。
父母年事已高,如今菀菀又少不更事……即便不为了别的,她也该承欢父母膝前。
织锦说得对,她应该忘记那个喜欢罗宣的沈如衣。
死去的人一定希望活着的人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罗大嫂早年因病亡故,罗大哥只菀菀一个女儿,那日他既将女儿托付于她,那么她和菀菀一定要好好地继续活下去。
一定可以的……
因为与沈如衣久别不见,再加上蜀地吃喝玩乐皆有,洛织锦便暂且在沈家住了下来,准备过些日子再动身回去。
只是一想到那日被人模走的木簪,她心下就有些郁郁,想不通那人到底是谁,若是真要交手的话,只怕最多与他打个平手。
若是那人为人不善,她还须得想个妥善解决的方法才是……
洛织锦一边在心内暗自寻思,一边出了沈家,准备出门走一走。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微微的夕阳余晖穿过云层,映出淡淡一抹桃色,到尽处却化为一片浅浅的墨色,微风拂过身侧,白日的暖热已然淡化。
洛织锦仿若闲庭信步,只是却有人不识相,偏偏要来打扰。
街对面某家酒馆,二楼临窗处,某人笑得一脸开心,“锦姑娘,又见到你了。”
洛织锦忍不住挑眉,“你倒跟得挺紧。”
唐隐笑意微微,“若非如此,怎么能知道令我一见钟情的女子家居何处?”
洛织锦微微一哂,随即借力掠上二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如衣不喜欢别人跟她开这种玩笑。”
“我哪里有在开玩笑?”唐隐自觉委屈不已,他说的话可句句属实,哪里有半分虚假?
“难道不是?”洛织锦看得出来他只是嘴上爱讨点便宜,让人觉得风流轻浮,不过实际为人如何……或许有待商榷?
“在锦姑娘面前,我还会说假话吗?”唐隐笑着看她,“我看锦姑娘跟她甚为相熟,还有劳锦姑娘多多替我美言两句,又怎敢有片语欺瞒?”
“我实在没想到,唐家居然还有你这样坦诚的人。”洛织锦微微一笑。
“我若当成夸奖的话,也就是等于承认了唐家人的行事作风看起来不那么坦诚,我若是不认同姑娘这句话,也就等于是说我不坦诚,锦姑娘,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唐隐一笑,“难怪别人都说从锦姑娘那里几乎讨不到什么便宜。”
“唐门的人向来以毒取胜,我想下毒之人之所以能够得手,无非在于不为人察觉,如此,行事自然低调,绝不可能事先交代得人尽皆知,”洛织锦言笑晏晏,“我说唐门的人行事不够坦诚,无非就事论事,绝对不包含什么贬低之意。”
“你这话,应当说给我们家姑女乃女乃听一听才对,她闭门不出已经十数年,连带着我们也要跟着窝在蜀地,”唐隐做了一个小生怕怕的鬼脸,然后继续开口:“若非如此,我这次又怎么会偷偷跑出来?”
“难怪,”洛织锦莞尔一笑,“我说怎么会突然见到唐门的人出现,记得四年前我在华山拿下圣武令的时候,你们唐门就不曾出现过,怎么会让我在穷乡僻壤内随便就捡到一个?只怕你现在还没回家吧?”
唐隐忙竖起一根手指摇了一摇,“我不回家,不是因为不敢回家,而是因为我必须要弄清楚令我一见钟情的女子究竟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不然,我要再在何处才能找到她?”
洛织锦不由好笑,“你实在不像是唐家的人。”
唐隐笑意隐隐,“若唐家人人都像我一般,哪里还需要我的存在呢?又不是批量贩卖,这样的我,仅唐隐一个也就够了。”
洛织锦含笑看他,“唐隐,你实在是个怪胎。”
“只是即便成为锦姑娘口中的怪胎,我也还是有事情做不到的。”唐隐顿时敛了笑容,有些郁闷。
洛织锦不由失笑,“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唐隐见她似乎并无不悦之色,顿时喜上眉梢。
“沈如衣。”洛织锦颔首一笑。
“好名字,我喜欢!”唐隐居然激动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若非洛织锦同时施力抵消了他的力气,只怕此刻他们面前的这张桌子便要被唐隐拍碎了。
“你收敛一点行不行?”洛织锦看他一眼,“如衣性子固执,你若如此,只怕难以接近。”
“唐隐办事,向来不按章程,只怕……”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居然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你若害如衣为难、伤心、无措,”洛织锦威胁地看他一眼,“别怪我事先不提醒你,倒时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唐隐岂敢?”他挑眉,唇角似笑非笑,眼内那一抹真诚,却清晰可见。
洛织锦弯唇一笑,手指无意识抚着那窗子,宽大衣袖大半垂落在外。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人痴痴看着她那半垂在外的衣袖出神,而那人,正是跟她一路顺道的舒夜阁。
自进了城之后,他便与洛织锦失了方向,再想到去寻她的时候,却已经不知其所踪,是以懊恼了许久,这日傍晚正好在街上散心,却冷不防看到半只蓝色衣袖悬在一家不起眼的酒馆上楼,不由看得痴了。
虽然与洛织锦相识不过数日,但他平常所接触到的女子,皆是非富即贵,身穿绮衣罗衫,出入都有随侍,端的娇贵无比,哪里有洛织锦这样的快意洒月兑,是以一见之后,居然已经难以忘怀,每日每日都在心内牵挂无比,所以看到那抹熟悉的蓝色,他也不管那蓝衣之人到底是谁,只管痴痴呆呆出神再说。
倒是唐隐无意中发现,便笑着在桌子上轻轻一叩,“锦姑娘,楼下那人可是你的旧识?”
不然怎么会用那种目光看着洛织锦的衣袖?
洛织锦好奇,略略探头朝外一看,顿时与舒夜阁打了个照面。
青丝如墨,蓝衣宛然。
舒夜阁蓦地深呼吸一口,只觉得整颗心快乐得仿佛要爆炸一样。
怎么会真的是她?
居然真的是她?!
洛织锦见他神色痴痴,目光却柔软温存,她自己也不知道哪里觉得不对劲,只感到身子一颤,仿佛浑身三万六千根寒毛都要竖起来似的。
这人,怎么露出这般神色?
楼下的舒夜阁再度深呼吸一口,随即走进酒馆内,径直上了二楼。
洛织锦极力压制下刚才那种奇异的感觉,心情稍稍平复,那边舒夜阁已经上得楼来,看到她的时候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生涩地对她拱手行礼,“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洛织锦看着他生涩的手法,不由好笑,“怎么这般打招呼?”
“我看你们江湖中人,不都是这么行礼的?”舒夜阁不由疑惑地看着她。
洛织锦半晌无语,片刻后无奈开口:“你不必如此的。”
看样子就不是江湖人,学什么江湖规矩?
“这位兄台,请坐。”见洛织锦并无逐客的打算,唐隐也笑眯眯地招呼舒夜阁坐了下来,随口问他:“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舒夜阁。”他道了声谢,便坐了下来。
洛织锦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心下再度勾起对他来历的怀疑。
一旁的唐隐却自来熟地同舒夜阁闲话:“不知道舒兄来自何方,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入蜀可是有事要做?”
舒夜阁被他问得殷勤,但是想到隔墙有耳,自己临走前,织造局的所官再三嘱咐自己,不可泄露了这次入蜀的行踪和目的,所以也只好歉意地笑了一笑,避重就轻地开口:“我是苏州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唐隐笑笑地开口,“江南水乡,灵气所蕴之地,那里的人更是同江南美景一般,含蓄而隐约,带有朦胧美。”
他口中这么说着,目光却不怀好意地将舒夜阁上下左右打量,无非是笑他说话不吐实罢了。
舒夜阁顿时歉然,无奈一笑。
唐隐哂然,这人真是奇怪,既然不想说,又何必觉得抱歉……果然同他们江湖人截然不同。
所谓老江湖,眼光犀利,舒夜阁这人心思如何,几乎薄如纸,令人一眼通透。
洛织锦看舒夜阁被唐隐一句话堵得面色微窘,不由斜斜看了唐隐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舒夜阁这人,即便对他们有所隐瞒,但是看来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倒是让她不忍故意为难他。
所以她站起身来对他们点一点头,“我还有事,你们若是想慢慢坐的话,就自便吧。”
说完她便径自下楼,可怜舒夜阁才刚刚坐下而已,见她离开,虽然觉得跟上去似乎有些失礼,但是犹豫再三,却还是对唐隐生涩地抱拳告辞,紧随洛织锦而去。
唐隐玩味地勾起唇角,正在心内品味他们二人的关系的时刻,冷不防看到街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忙缩到了桌子下面。
他爷爷的,帮姑女乃女乃看门的忠犬怎么来了?
要是被他抓回去,岂不是要褪一层皮?
不管了,先闪人再说!
他这边躲人躲得兀自热闹,那边洛织锦下了楼之后没走多远,便无奈回身,看着那紧随在身后的舒夜阁,“你跟着我做什么?”
舒夜阁微微窘迫,但是随即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洛织锦被他看得心下渐渐浮躁起来,索性转身不再理他,然后循香而去。
夜色已经侵噬大地,街头却有小贩叫卖着各种小吃。
洛织锦轻车熟路,自顾选自己爱吃的东西,完全不在乎自己武林盟主的形象,吃得不亦乐乎,偶一回头,却见舒夜阁依旧跟在身后。
她戏弄之心顿起,买过一份串串香后随手朝后一指,“问那位公子要钱就可以了。”
舒夜阁浑然不觉,只是看她走开,也忙追了过去,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公子,你还没付钱呢。”
“付钱?”舒夜阁茫然无比。
“刚才那位姑娘买过东西说是要你付钱嘛。”老板操着一口蜀地方言,夹生饭般的语言让舒夜阁只听懂了六七成,但是那付钱两个字却听得分外清楚,他一边看着洛织锦的背影,一边也只好掏钱了事,然后走人。
一路行去,他七七八八地居然也付了数次钱,前面的洛织锦玩得高兴,回头却见他没有丝毫不悦之色,自觉无趣,只好折回头来,将那些东西一古脑地塞到他手中,“喏,吃吧。”
舒夜阁微微一愣,随即看着自己手中那些模样稀奇古怪的吃食为难起来,“洛姑娘……”
洛织锦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俏皮无比,像个小女孩一般,舒夜阁心下一动,也对她笑了一笑。
洛织锦心下一怔,看着他那样微微带着些许宽厚的浅笑,微微有点走神。
舒夜阁见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好再次敛眉一笑,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什么都不说,只要站在她身旁,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洛织锦察觉到他此刻的目光,只好试着闪躲,顾左右而言他:“说吧,你跟着我到底何事?”
舒夜阁却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为何要跟着她,只好掩饰开口:“上次劳烦姑娘的事……”
“找天衣圣手的事?”洛织锦不由叹气,“我说过会帮你找的,你为何这般性急?”
帮他找如衣?还是免了吧,她想起来的时候会帮他“找一找”的。
“大概要等到何时?”舒夜阁忍不住问她。
“这可说不准,”洛织锦笑眯眯,“或许很快,或许很慢,谁知道呢?”
“但是……我等不那么长时间,听人说天衣圣手已经入蜀,还是劳烦姑娘多多费心才是。”
等不及?
洛织锦狐疑地看他一眼,“为何这么说?”
舒夜阁正想说话,街道上却突然传来了一片喧哗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