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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留人醉 8

王府内张灯结彩,映满红光的府宅内四处洋溢着吉祥喜色。鱼贯进出的仆奴们个个也笑逐颜开,只庆幸辽国数年没见的隆重场面让自个儿亲眼见着了。管事的奴婢们可是一点也不敢大意。今天可是最后收尾关头了。明天,可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今个晚上一夜不睡自是不用说的。王爷的婚事,哪容得出丁点纰漏。

可宅院内有一个人,却似乎与这热闹有些格格不入。这满目繁华意味着什么?她真的想嫁吗?做新娘——自小便没有过这样的认知,所以对通常女孩子家万分期盼地穿着绣金嫁衣做新娘并无特殊情感。今后便要与那个叫耶律童其实还是莫昔童的人过度一生了。她愿意吗?在这与金陵完全不同的北方国度,连风刮在脸上都异常粗硬、生冷。她甚至还没习惯这里,就要从此扎根了?恍惚中,心底有个模糊的“不”字越来越浓。手,下意识地抚上那块被体温所熏热的紫玉来。

若是做了他的新娘,那大喜前一日,晋王府内会不会也是这般喧闹?他这个做新郎的也会整日忙着与皇帝商量军机大事而冷落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整整一星期吗?他不会。李从颖知道。但耶律童却这样做了。确切地说,自她允婚的那日起,便再也未见过耶律童。不知是不是因为无意间提起的滋丽勾起了他心底的隐痛。不见也好,他是莫昔童时,她不曾为他动容;他是耶律童时,她仍不曾为他动容。她的所有早已留给了第一个拨动她心弦之人。

“公主。”想得正出神,被丫环的呼唤扰乱思绪。

想必又是有什么新娘的配饰要她亲自定夺。拿一双温和的眸望向问话的丫环。原本平静宁和的双眸在触到丫环的瞬间倏地因惊诧而瞪圆,目光定定地落在丫环发髻旁斜插的金簪上。这……这簪……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支簪是十岁寿诞时父皇送她的庆生之物。从小到大,她只得了父皇这一样赏赐,虽只是普通的金饰,她却一直视若珍宝。它,明明应该在赵光义手上的!那日她亲眼见到他将这金簪藏入怀中的。这簪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还是插在这丫环的头上。

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急声追问:“你这簪是从何得来的?”

这南唐的八公主一向温柔缓和,现如今突然变得异常激动,丫环也被吓到了,只道是公主责怪她一个下人竟然佩戴昂贵的金饰,慌忙解释着:“公主,这簪是奴婢在集市地摊上买的。并不是金的。不值钱的。”

“地摊?”自己的那支簪如何会沦为地摊货?但若说不是,这簪与自己那支却又十分相似。想自己那支金簪是父皇亲手设计,命御用金匠精心打造的。这地摊上的簪想仿制,没有原簪做样子,也不可能仿得出来呀。

“没错。这簪卖得可好了。啊!”丫环突然忆起什么似的掩唇惊呼,“我想起来了,那摊主说,这是南唐公主用过的簪……”这就是公主大惊失色的原因吗?难道这簪真是她用过的?可地摊上明明有好多支相同的呢,谁知道哪知是公主用过的。

“能让我看一下你的簪吗?”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脸色却仍是失了红的苍白。为自己可能触及到的真相而越发提心吊胆。

接过丫环递上的发簪。做工虽然粗糙,但毫无疑问,是完全按照自己那支仿制的。将簪子移至窗前,不出所料,那缕空处并没有镌着“颖”字。

将簪子还给丫环,却已然没有了食欲。

他来了!虽然他不该也不能来,但他还是来了。而且用这样一个巧妙的手段告诉自己。她该埋怨他的鲁莽,还是折服于他的睿智?可任凭他有通天的能耐,如今是在辽国的土地上。不行!她要见他,必须说服他离开。无论如何,在耶律童没有发现他以前,他必须离开。刻不容缓,他多留一秒,便多一分危险。

“带我去集市!”不理会丫环的劝拦,她一定要找出他的下落。

“母簪?”摊主瞪大眼睛望着跟前这绝美的姑娘。难道那位神秘的大爷真会卜卦不成?他怎么就算准了三日之内,必有佳丽来求购母簪。

“这位姑娘,你只管回家候着。一个时辰后,自有送簪之人登门奉上。”摊主照着大爷所教,一字不漏。

李从颖闻言,霎时脸如纸白。真的是他!难道梦中情景真会成真?她该如何阻止?她阻止得了吗?

“阻止?”耶律童摇头道,“别说赵光义决定的事没人阻止得了。本王也根本就没想过要阻止。”

“可是王爷……”一身黑甲的武士仍想劝说,被耶律童举手示停。

“我自有定夺。”说时,眼中闪过一丝渴盼。在赵光义手下做了太久的副手。每当感慨他用兵的出神入化时,内心更渴望着与他正面地交锋一次。一想到能够与这个叫赵光义的男人好好较量一番,他便止不住全身血液的激烈翻腾。

“那属下去布置一下黑甲队,以确保王爷明日迎娶公主无碍。”见主子心意已决,他这个做下人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铜墙铁壁再加一个金刚罩。无论如何,不能让宋朝的人伤了王爷分毫。

“去吧。”耶律童颔首挥手。

是自己太渴望还是他到了?隐隐的,耶律童嗅到空气中隐约着他熟悉的气息。

“别来无恙。”低沉的男声冷冷从门外投入。

李从颖打了个冷战。终于!等到他了!

“你不该来。”她幽幽道,想抑却仍未抑住那个唇边的叹息。

“是啊,我不该来打搅南唐圣女的隆重婚礼。”声音太过冰冷,几乎凝住了蕴含其中的怒意。

“既然知道,你还不快点离开!”始终背对着他的人声音也从未有过地严厉起来。

他缓缓向那个魂牵梦萦的背影靠近,再靠近。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她紧张中的颤抖。

“为什么始终不敢面对我?”一直紧绷的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松动。

“我没有。”虚颤的声音尽泄她的玲珑心事。

“你只要喊一声,门外的契丹兵就会将我碎尸万段。”他给她建议。一个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简单建议。

“不要!”慌忙转过身,怕他会做蠢事。一双眼撞到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眸。久违的、令她日日思念的黑眸。她知道自己不能面对这双眸子的,只要一遇上,她的理智便尽数溃败。

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长长地吁了口气。不是梦。他的从颖总算又回到他怀中了。

“你知道我不会走的。除非,你还我一样东西。”他的下颌轻摩着她的发,醉心于她散发的淡淡清香。

梦?紫玉蟠龙!她赶紧将手探入怀中。很快便触到那块温软的玉。大大松了口气。幸好,现实与梦中不同。幸好,幸好。她连连默念着这两个字。在乎他,在乎到了几乎忘记自己的存在。

“你真的要讨回?”她仰头,微嗔的容颜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要不回,我走不了。”再也绷不住,薄唇愉快地扬起。为她认真的反应。

好不舍。手指轻抚着玉面的龙身。她要他走,却不愿把这蟠龙还他。早已习惯蟠龙的陪伴。睹物思人。以后的日子,若是没了这块紫玉,她将如何面对生活。

“一块紫玉而已。”月兑口而出的话,引来对方不解的探望。难道……难道他要讨回的不是紫玉?

“你还贴身戴着?”眼底的点滴感动凝结成闪烁的光芒。

“是……你究竟想讨回什么?”避开他灼人的双眸,垂眼轻问。

“心。赵光义的心被你掏去了。一副空壳如何回得了大宋。”他将自己的心遗落在她这儿了。所以不得不紧紧跟随着她。天涯海角,龙潭虎穴,都没有闪避的余地。因为没了她,他已无法存活于世。

“光义……”她摇头,不许泪水模糊自己的视线。

“从颖,跟我回去吧!”他想握起她的纤纤玉指。谁知她却如被电触般惊弹了起来。

“不!不!”不对,完全不对。她怎么可以依偎在他怀里和他卿卿我我。她怎么可以让感动的泪水盈湿眼眶。她是个待嫁新娘。明天,将有一场举国欢庆的婚礼等着她。不远处,南唐的复辟任重而道远。她竟然依偎在大宋王爷的怀里,儿女情长!

“你快走吧。我们之间横着的,是国仇,是家恨,是永远无法填平的深壑。”自他怀中挣月兑开来,咬唇命自己不许再松动。赵光义愣了愣,为她所言不假,更为那道看不见却又着实存在的鸿沟。

“难道你就不能……”

还未说完便被她冷言打断:“我不能。就像你不能抛弃你的国家,抛弃你的家人,抛弃你王爷的头衔一般。”

赵光义自嘲地一笑,王爷?什么王爷。他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侍卫、是百姓、是佃户,反正别是王爷,还别是大宋的王爷就好。

“你是嫁定莫昔童了?”苦涩的声音问得有些艰难。

“非辽国王爷不嫁。”她嫁的,只是一个身份,而非一个人。

胸口如被重锤般闷痛。征战沙场所留下的满身伤痕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今天这痛的万分之一。原本他的敌人只是一个国家——契丹。现在,他对面立着的,是整个世界。连她,他心底最在乎的人都放弃了自己。

窗外忽然灯火通明,骚动不断。他的潜入被发现了!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的!”捂着心的手在胸口紧捏成拳。只要他赵光义屹立不倒,便不会放手!

李从颖回头,人已不见踪影。几乎是同时,一队士兵破门而入。

“放肆!”一声怒喝自队末传来。士兵连忙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道来。耶律童缓缓走进李从颖眼帘。

“从颖,没惊到你吧。”他问,眼神游走于她眉眼。

“你是指他们的闯入?”她抬眸,冷冷扫着那队猖狂闯入的士兵。

“我是说宵小。”他笑着,神情复杂得有些古怪。

“王爷府哪是宵小可以轻易出没的地方。”她淡淡应着。

“是吗?也对。我大辽的王府可是比他宋国的要来得安全。”他顿了顿,“希望今晚的事没勾起你太多不愉快的回忆。”是他!那晚那个刺伤光义的人竟然是他!

读到她眼中的震惊,耶律童爽朗一笑,一派毫无城府的豁达。

“早些安置吧。明天可是大喜的日子。”说完,挥手示意士兵退下。

恐怖感自脚底渐渐蔓延全身。这个耶律童,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好可怕!

一转身,耶律童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赵光义,今晚本王对你已算是仁至义尽。明天,可就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莫名的,心底升起失落感来。方才听到房内人的那番谈话,他不仅没有丝毫妒意,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对赵光义余情未了的女人是自己未来的妻子,曾经让他神魂颠倒之人。为了她,自己曾经蒙面刺杀了那个波斯舞娘;为了她,他更不惜在时机未成熟时便与宋皇反目;为了她,他更是牺牲了滋丽。一想到那个明媚的人儿,失落感便如要吞噬了自己般地强烈起来。仰头望天,眼神定在那最亮的一颗星星上。曾经也有一双眼睛因他而那般明亮地闪烁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抓牢,却已不能。淡淡的悔意掠过心头。悔自己,不该轻易让她沦为远隔天涯的那颗星子。

巨大的篝火堆已扎好待燃,届时定是璀璨若白天,各色烤肉的香味直冲云霄;而四周无垠的空阔上将满是载歌载舞的臣民,举天同庆这嫁娶盛事。远处那高而大的帐篷是特为新人准备的婚房。万事皆备,只待他们从幽州赶到这片圣土。

风冠?霞帔?这并不是辽国婚礼中新娘该穿戴的东西。

丫环看出了李从颖的心事,带笑解释着:“王爷知道公主自幼在金陵长大,特地为公主准备了这些中原的行头。”

中原?他有没有回到中原回到宋国呢?

“公主,快喝吧。”

“喝什么?”李从颖自恍惚中醒来。

丫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李从颖,“雪蛤玉露羹。”

李从颖顺她眼光望向自己的双手,手里不知何时已奉着一个小巧的金盅。

“这是给公主路上垫饥的。”丫环不敢质疑失神的新娘,只得将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她揭开盅盖,一股热气自盅中升腾而起。

思绪被带回热气更为浓烈的那日。整整一壶沸水,就这样朝自己泼来。她也是在那时才始知,他的臂弯是那么有力,他的胸怀是可以如此温暖。如今,她的脚完好如初,丝毫看不出伤过的痕迹。但他那时眼中的不舍、语气中的担忧早已深烙她心,永世难忘了。

“公主,该上路了。”

上路?去哪里?

看到从颖眼中的迷茫,丫环几乎没惊愕到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她该不会是把结婚的事都给忘了吧。

“公主,该上路去皇室举行婚礼的地方。”

婚礼?对啊。今天是自己成婚的日子。她竟然把这个都给忘记了。除了他,除他以外的一切她原来这么轻易就完全忘记了。

马车?望着眼前由黑色高马领头的马车,李从颖仿佛又回到了离开金陵的那一日。那日六皇兄在她酒里下了蒙汗药,所以她才会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带进了晋王府。今日,她却是意识清醒,神志明晰,即便头有些昏沉,那也是昨晚一夜无眠的原因。想着,已在丫环的搀扶下,坐入了马车。

马蹄踏在黄土上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那原本遥远的地方距离被点滴拉近。为什么她的心如此不安?为什么她越来越紧张?为什么叫停的冲动几乎月兑口而出?

突然,受惊般,一阵马嘶后,车,急刹在原地。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心快速地跳动起来,驿动的声音清晰到几乎是在耳边响起。是他!心,已经早自己一步认出了所属的主人。

“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

耶律童的声音自车外传入。他也在车外?李从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实在是太魂不守舍了。

“是吗?”赵光义冷眼望着眼前这个已经成为辽国王爷的昔日爱将。

“今天是本王的大婚。你若现在走,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保你不死。”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当自己真正与赵光义站在敌对位置时,耶律童才深刻意识到,要与赵光义为敌,实在是生平最可怕、也最不愿再经历的一件事。这世上原来真有这样一种人,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概。即使由自己率领的队伍如此声势浩荡、弓弩手的巨弓齐齐朝他拉开,他却仍睥睨众人、霸气难挡。这男人难道不惧死吗?

“你不了解赵光义,莫昔童该了解赵光义。”他纹丝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那个正襟危坐的契丹王爷。

耶律童的虎躯震了震。赵光义不准备退开了。那也就是表示,即使不愿意,他们将无可避免地对上了。赵光义对李从颖的感情到底深厚到了怎样一个地步?难道是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的吗?他不相信。

“她是我的新娘。你绝无可能堂而皇之地将她带离我大辽。”撇开国家、身份不说,单单作为一个男人,他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别人抢走。即使她的心早就属于他,即使他愿为她赔上一条命,即使自己对她已无甚留恋。

“今天若带不走她,就让我这没用的躯壳陪着被她偷走的心,被这方黄土埋葬吧。”赵光义说着,扬唇一笑。

阳光下,美得仿佛一尊天神般。在场所有的人都为那番感人肺俯的话而动容,几个立在马车旁候伺的丫环甚至红了眼眶。

“就算能眼睁睁看着你带走我的女人,也不可能眼睁睁让你带走南唐八公主。你该知道,她等于整个南唐。”扩张疆土,让大辽子民从此不必再饱受天灾与地瘠之苦,是他身为一国之王、卧薪尝胆多载的最终目的。

“宋能灭南唐,不是因为南唐为李煜所领导,而是因为那是大势所趋。你想复辟,就必须穿过大片宋土,夺回南唐重整金陵。”赵光义对天下局势了如指掌,“耶律王爷,以你对宋国兵力的了解,你真的确信,仅凭一个天下人皆不知的圣女传说,南唐是这么轻易可以夺回的吗?”

“王爷,跟他废话什么。先擒住这家伙再说。”耶律童身边的黑甲武士突然开口,并高举右手示意弓弩手将赵光义包围。“不要!”李从颖听到黑甲武士的话,立刻想出声制止。可却只觉得头越来越沉重,眼睛酸痛到几乎睁不开。迷迷糊糊间,想到那盅雪蛤玉露来。难道……眼一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震天的鼓乐声和歌舞声由四面八方涌入耳中。她这是在哪里?李从颖虚弱地睁开双眼。触目所及,白茫茫一片。白虎皮、白石桌椅、身上盖着的也是一席白狐裘被。自己怎么会在帐篷中?

光义!赵光义呢?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他……难道他已经……

“公主醒了?”远远地,在帐篷那头,传来一个陌生而略显苍老的声音。

“光义?赵光义怎么了?”李从颖勉强撑起上身,顾不得仍有些昏沉的头痛,月兑口便问。

“公主大喜的日子,惦记王爷以外的人似乎不妥吧。”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是埋怨还是试探。

“他到底有没有事?”她冲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急急地问。见对方并不回答,她微生恼意,“为什么耶律童不自己来见我?你出去,我要见你们王爷。”

“同他洞房吗?”

声音来自先前的方向,但那语音、语调和低沉中带着些微嘲讽的习惯……

李从颖微微一颤,那个令她不敢相信的名字自口中轻吟而出,“光义?”

黑暗中的人缓缓向她走近,那熟悉的气息让李从颖心内的忐忑彻底化作失而复得般的惊喜,“光义,真的是你?你没事?”

“我没事。我说过,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的。”黑暗中,只看到他闪烁的双眸。

“除了你,我谁也不嫁。”经过这一次,她已深刻了解了自己内心对他的感情,根本没有办法,在爱着他的同时,却接纳另一个男人,“可是耶律童……”

“耶律童我不了解,可是莫昔童我却太了解了。”在她昏迷之时,两个男人已经达成了他们的默契。一个让出自己的新娘,一个将从皇兄那里偷出皇妃来。同时的,他们为了爱情,暂时放下了王爷的身份,“我们必须赶快离开。幸好你穿的是中原新娘的凤冠霞帔。”

“你们……竟然用盖着喜帕的丫环李代桃僵。”李从颖立刻明白了外面喧闹的由来。那些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必定还不知道,新郎早已将真正的新娘给换走了。

“从颖,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赵光义笑叹着,将她紧紧抱住。

“可是光义,我们将来……怎么办?”她无法拒绝自己内心地接受了他,可是她却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去做宋国王妃,更不可能为他赵氏皇朝生育子嗣。

“我与莫昔童约定,一月之后,带滋丽回来换你。待我回去救出滋丽,我们找个清幽之地,结伴隐居。从此,你只是李从颖,我赵光义的妻子。我只是我,你的夫君。我们的孩子将是个平凡孩童。没有爵位头衔,没有任何显赫身份。”为了她,性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是这些虚枉的名利。他们从此会永永远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总算,一切的苦难都过去了。

她仰头,不再云淡风轻,笑得那么甜美而动人,“谢谢你,光义。”他送给了她一个好美好美的梦,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从颖,这里原该是你完婚的洞房夜。”他说着,俯身上前吻上了她的唇。这思念的味道,真是折磨人的甜美。

“今晚,你将成为我的新娘。”喘息的间歇,他一吻一誓。双手,缠绵地重温着那令他神魂颠倒的每寸柔软。

她微笑着,顺从地迎接着他的霸道。仿佛在寻觅许久之后,终于嵌上了自己命运的那个轮。

夜,是那般短暂。转眼,已到了天明分离之时。

“等我。”他在她耳边轻喃。上次一别,他们隔了那么漫长的时间才得以相逢。这一次,又会是多久。一个月,整整三十天,她祈祷,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下雪了。”李从颖倚门而立,静望着满天飘雪。自光义离开已是整整两个月了。自秋到冬,这段时间她几乎是用了一生在等待。

“屋里燃了火炉,为什么不进屋坐?”不知何时,耶律童已立在她面前。

“哦。”她淡淡地应着,却没有移动。

耶律童皱起眉来。自赵光义走后,她似乎也跟着他一起回了宋国。人还好好地在这儿,魂却早就飞到了远处。她不再从容、不再淡定。只是这样失神地南望着。

“王爷,有没有光义的消息?”还未待耶律童坐定,她便问出那句每次必问的话来。

该不该告诉她?耶律童迟疑着。

“有消息了是不是?”她是何等心思细腻的人,自他的踌躇间立刻察觉出不妥来。

“从颖……”这让他如何开口,如何将这惊天的噩耗告诉她。

“到底怎么了?难道宋皇扣留了他?还是他没带回滋丽来?王爷,你快告诉我。”宋皇。一想到那个可怕的男人,她便不寒而栗。那绝对会是个不择手段的人。难道光义已遭遇不测?

“从颖,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滋丽……滋丽已经回来了。”他的滋丽回来了;但是,并不是由赵光义亲手交还给自己的。

她那焦碌的小脸上顿时洋溢起期盼的光芒来,“那光义是不是也回来了?我要去看他。我该先梳妆一下才是。”

“赵光义没有回来。他……”决定要告诉她事实,哪怕残忍而难以接受,“我想他永远也不会再踏入辽土了。他,如今已经是宋皇了!”

“什么?”她不怒反笑,“你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

“从颖。这是真的。赵匡胤染上怪疾突然暴毙。遗诏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由赵光义继位。而事实上,他在朝廷中的威望一直不输皇上,再加上他战功彪炳……”

耶律童的话语已越来越模糊。她没有办法再平心静气地听下去。怎么可能?事情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答应过自己的。他答应过自己会抛弃名利,带着她去清幽之地隐居的。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他怎么可以当上了宋国的国君?那她该怎么办?难道,她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终老一生吗?

心,好难受。那难受蔓延至五脏六腑,整个胃仿佛都被紧揪一般。

“呕。”她想吐,却因为已经好几日未进点滴只是空将满月复的酸涩一吐为尽。若是就这样死了,自己会不会瞑目?她胡思乱想着,心神渐渐恍惚。

汴京。我又回来了。

一袭儒衫的儒雅少年驻足街头,凝望着满街熙熙攘攘,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他下意识地低头望了眼自己仍是扁平的小月复。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先去六皇兄那里吧。”无路可走,举目无亲的他只能投靠那个唯一的亲人。

她知道自己很不应该,竟然瞒着滋丽和耶律童偷偷溜回了汴京。可是她实在是别无选择。她的怀孕,让耶律童一筹莫展。挂着他妻子的头衔,却有了别人的孩子。那些下人诧异的眼神仿佛时时在提醒着自己的失贞败德。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是没有办法去面对滋丽与耶律童的如胶似漆。隐隐地,她渴望着与孩子父亲的重逢。所以这次,她决定不再被动。

“喂!你是什么人!”违命侯府外,两个高壮的宋兵粗声喝住了李从颖。

“我……我是侯爷的门徒。特来探望于他。”李从颖连忙抱拳作揖。

“看你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和这窝囊的侯爷有牵扯?”其中一个宋兵好奇道。

“窝囊?此话怎讲?”

“你还不知道吗?新皇看上了郑国夫人,将她软禁在皇宫中了。这违命侯倒好,还整天在家做着他的缩头乌龟。”

“再缩也没用了。没看见刚才张公公是带着酒进去的吗?八成是赐死的毒酒。”

光义软禁了六皇嫂?六皇兄被赐死?天呐!赵光义,你究竟要干什么?

“小哥,小哥,你怎么了?”两个士兵见李从颖脸上突然没了血色,也是一惊。

“侯……侯爷对学生有救命之恩。两位官爷,求你们,求你们放我进去吧。就算是为他送终。”拼命咬住唇,眼泪却还是如断线的珍珠般撒落。

“你小子还挺义气的。进去吧,进去吧。看一眼马上给我出来。”两人见这斯文秀气的读书人竟然为了个没用没势的王爷热泪满面,只道他为人忠义,因此心一软,放了行。

“你也知道,郑国夫人下药毒杀了先皇。所以赐这酒,已是圣上隆恩了。还不快……”

六皇嫂下药毒杀了赵匡胤?难道她和赵匡胤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将脑中那些如何也想不通、解释不清的残缺线索拼凑着,李从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原来这一切,都是六皇嫂!

可是,可是六皇兄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六皇兄枉死。

“住手!”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李从颖出声喝止。

“八妹!你……你尚在人间?”手中已捧着酒杯的李煜,一见李从颖,惊喜地跌落了杯盅。

“六皇兄。”哽咽着,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声呼喊。

“你是何人?”张公公老眼一眯,冷冷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俊秀男子。

“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李煜慌忙推开李从颖想撇清关系,却发现为时已晚。

“违命侯此言差矣。令妹来的正是时候。”张公公嘻嘻一笑,招手唤人,“来呀,也给这位斟酒一杯。”

“不,不,不可以。赵光义要赐死的是我。为什么要牵扯我的妹妹?不!不!”李煜绝望地叫着,无奈被两个身形高大的壮兵反缚双手。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太监将那杯中的酒尽数灌入李从颖的口中。

“六皇兄,我们黄泉路上再见了。”

李从颖冲皇兄浅浅一笑。至少路上,她不会孤单了。有皇兄,还有月复中那个未及成形的孩儿。

光义,若你知道,我喝下了由你赐下的毒酒,你可会为我伤心流泪?你可会在若干年后,记得这世上有过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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