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寐良妻 第六章
蛇,有蛇。
金黄耀眼的鳞甲、巨大粗厚的蛇身,草丛根本藏不了它的身子,她远远就发现一抹快速移动的金光从地上往她的脚下爬来,待她发现那是一条黄金巨蟒,立刻吓得脸发白,想跑,双腿却仿佛生了根,根本动不了。
巨蟒很快地缠住她的脚,沿着她小腿笔直而上,接着紧紧箍住她腰身,她吓得伸手乱挥,只见巨蟒忽然张开大口,分岔的舌尖往她双眼扑来——
“啊——”史璇翎满头大汗地惊醒,才发觉那是梦。
梦好清晰,她伸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水,往身旁的空位一看。身边空荡荡、黑漆漆的,只有自己一个。
元彬告辞后,听丫头说,雅墉晌午时和朋友出门去了,到她就寝时还未踏进家门。
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二更天?三更天?璇翎闷闷不乐地揭开床帐,睡意已被吓跑了,她索性起身下床,燃起烛火,从书箱里翻出一本书。
看着看着,她很快又打起盹儿,眼睛几乎合上,孰料此时房门突然砰地发出一道闷响。紧接着有人喊道:“嫂夫人,快开门!”
那声音低沉浑厚,似曾相识……是绮南雁?
璇翎皱眉合上书本,才要迎上前,门板却咔地被人无声无息地破开。绮南雁背着令狐雅墉闯进来。
他伏在绮南雁背上动也不动,似乎早已失去意识。
璇翎顿时呆住了。她……还在梦里吗?夜半惊醒是假的,雅墉受伤也是假的?
他……他怎么会受伤?好端端的,谁要伤他?
绮南雁身手俐落地将他放在床上,披风垂落床沿,露出底下血迹斑斑的衣衫,大片血污染湿了月复部,绮南雁赶紧撕开伤口处的衣物。
伤口长约一尺、深入寸许,皮肉皆绽开,绮南雁眉宇皱得更深,脸色凝重地回头道:“我需要针、线、干净的棉布、烈酒和一盆清水,快去拿来。”
“好、好……”
璇翎嗫嚅着,忙不迭地答应,回过头,翻箱倒柜地找,越心急,手越慌。
“针……针线、纱布……”好不容易找来了,颤抖地双手奉上。
“酒……酒和水,我这就去拿……”说完,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无法呼唤丫头,身上就一袭睡觉穿的单薄衣裳,天黑路滑,夜风吹在身上,可她丝毫不觉得冷。
那张毫无生气的俊脸令她心惊,血肉模糊的伤口像在凌迟她似的。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奔进厨房,随手抓起铜盆装了清水,挟着烈酒又匆匆往回跑,沿途冷水泼洒在裙摆上,她浑然不觉,心里只有昏迷不醒的丈夫。
“来了。”她白着脸,把水盆和烈酒搁在绮南雁身旁。
绮南雁立即动手为令狐雅墉清理伤口,血水很快将清水染成红色,而伤口仍不断渗出鲜血,绮南雁赶紧把绣针放在烛火上烧烤,接着穿起泡过烈酒的绣线,拉紧伤口,一针一针把绽开的皮肤重新缝合起来。
璇翎不禁跪倒在床边,紧咬牙关,牢牢握住令狐雅墉的手。
好痛……她浑身痛,望着那针头一针针穿过他皮肤,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顿时传遍她全身,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连她都痛得这样厉害,雅墉他……他一点知觉都没有吗?
为什么?他麻木的脸容没有任何反应,仍直挺挺地躺着,仿佛……仿佛……眼前天旋地转,一股深沉的恐惧霎时狠狠掐住她颈项。她要失去他了吗?
不,不会的,她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低头吻着他的手,不断喃喃祈祷,直到那令人发狂的酷刑结束。
绮南雁把身上仅有的金创药全倒在他伤口上,涂了厚厚一层,最后才用纱布缠绕起来。“伤口暂时处理好了……幸好没伤到脏器,只是失血过多。”他帮忙月兑下令狐雅墉身上脏污的衣物,并协助璇翎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衫。令狐雅墉从头到尾都陷入昏迷,只有微弱的吐息显示他还活着。
流血似是止住了,璇翎颤抖地吁一口气。
“应该没事了。”绮南雁忧心忡忡的,似乎也不太有把握。
璇翎神色惊惶。“他脸色好苍白。”
“失血太多,自然虚弱,只要能平安醒来,休养几天就会好转的。”
“怎么回事?怎么会伤这么重呢?”是遇上抢匪?歹徒?抑或是……专程狙击而来的杀手?
想到这儿,她不禁失神。
雅墉近来备受荣宠,官场声势日隆,朝中定有不少眼红之人吧?但只因为眼红嫉妒,便要杀人?还是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细故?
“我们……遇到袭击。”
绮南雁沉下脸,语带保留,显然不欲多言。“按雅墉的身手,其实不该受伤才对……”
事情发生得很快,但还不至于不能应变。
他和雅墉认识多年,从小一块儿习武,彼此默契深厚,也了解对方的程度。今晚,他们离开酒肆之后,一名刺客突然从巷弄中飞袭而至,他以为雅墉有能力避开那一剑,因此先按兵不动。
没想到,瞬间的判断错误,伤害便造成了。
雅墉受了重伤,刺客随后死在他手上,暂且安置在暗巷里。
“他喝了很多?”璇翎拾起衣袍,上头除了血污,便是浓浓的酒味。
绮南雁略带责难地凝视好友,开口道:“喝酒对雅墉并不妨碍,主要是心神恍惚,太过沉溺于心事,完全忽略周遭变动——”
实在太不小心了,对习武之人而言,此乃大忌,何况雅墉身边早已危机四伏,他应该比任何人更慎重警觉才是。
但近来,他似乎正为某事分神……
绮南雁心念一动,目光不禁落在史璇翎身上。难道……是为了她?
但瞧她伤心欲绝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古怪啊!
他不解地搔搔头。“嫂夫人,雅墉就交给你了,我明日再来探望。”想不通,索性不想,他还得回去收拾善后,将刺客尸身处置妥当。
“多亏你在他身边,否则……”璇翎泪盈盈地揖身答谢。
“不敢当,告辞了。”绮南雁抱拳回礼,转身踏出寝房,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有人在哭。
似曾相识的啜泣划破一片浑沌,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拼命想睁开眼,寻找哭声的来源。
是谁?哭得好伤心,压抑的、微弱的,仿佛饱受折磨。
他很想开口叫她别哭了,哭得他心烦,那绵绵密密的申吟啜泣,让他的心揪成一团,喘不过气。
接着,昏暗的光线逐渐浮现,他用尽力气仅能微微转过头。
璇翎伏卧在床畔,双手捧起他一只手,把脸枕在他掌心里。
哭声就是从她喉间发出来的,两丸眼睛都哭肿了,泪珠一颗一颗地滴在他手腕上。她蹙紧了眉头忍着,安静地哭泣,但抽抽噎噎的喘息伴随哭声,反而成了更大的痛苦。
“不要哭……”令狐雅墉开口,微弱的声音只剩气息。“不要哭……”他试着更用力说,可才短短三个字,额头便浮起一阵汗意。
“雅墉?”璇翎抬起湿红的眼睛,终于发现他醒了,半掩半垂的黑瞳幽幽凝睇,像两颗遥远的星子在夜色中熠熠生光。
她挨近他,模着他冰冷苍白的脸。“你醒了……”眼泪却更止不住,如两道清泉潸然直落。
“不要哭。”令狐雅墉气息紊乱,固执地重复。
璇翎抹了抹脸上的水痕,深深吸气,力持镇定地道:“你伤得很重,南雁送你回来,把伤口缝合好了。”为了忍不哭声,她连声音都颤抖着。
“你上来……”他昏乱地低语,握住她的手。这笨女人,好端端地待在地板上做什么,不觉得冷吗……
“不要,会压到伤口的……”璇翎惊惶地反抗。
他却牢牢箝住她不放。“快上来,别让我使劲。”
她越抵抗,他脸色就越难看。璇翎吓坏了,只好依了他,小心越过他的腿,上床坐到里侧去。
她坐得太远,教他看不清她的脸,他便四处模索寻找她的手。
“求你别乱动了……”她在黑暗中嗫嚅道。
“你,过来我这里……”最后,他抓住的是她的脚,往她足踝一捏。“躺下来,睡到我身边。”连续说了几句话,他便有些喘息。
他太固执,令她不敢违抗,只好小心翼翼揭起棉被,滑入被中,温驯睡卧在他身旁。
她已尽可能地离他远些,以免碰触到他的伤口,孰料,令狐雅墉却突然横出一只手臂,将她圈入怀里。
“不可以,你伤口——”她急忙惊叫。
“没关系。”令狐雅墉打断她。她还想挣扎,他索性侧转过身,双手牢牢圈着她的腰。剧烈的疼痛霎时从月复部传来,他狠狠抽了口气,吓得她不敢动弹,他总算如愿以偿,将她揉入怀里。
“你会痛的。”她既不安又不舍地缩着双肩。他一痛,她胸口便会拧得紧紧的,一股气转不过来,况且重伤至此的男人,怎可如此任性?
“我不痛。”他敷衍地随口应诺,下颔抵着她眉梢。靠近她,鼻间霎时充满了她身上独有的芬芳,那气味仿佛能宁定心神,减缓伤口的疼痛,教他悠然吁叹。
璇翎无奈地抬头凝睇。“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他不在乎地轻笑。“再缝一次就好了。”
“别说这种话,我……我……”
她听了,又急又气,嘴唇掀了掀,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老天,她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次,针尖刺破他的皮肤像刺在她心头似的,难道非要如此折磨她不可?
“我说错了,对不起——”眼看她眼眶发红,泪水又要滑落,他连忙赔罪,又道:“我没力气替你擦眼泪,快别哭了。”
女人到底是水做的,泪已泛滥,便不易收拾。被他这么一说,璇翎倒不好意思了,只好缩进他胸膛里躲着,不让他瞧见泪眼婆娑的模样。
令狐雅墉轻轻拥着她,也没言语,两人便如此静默地停在彼此怀抱中。
万籁俱寂。时光仿佛凝结,岁月停止流逝。
璇翎垂着眼脸,心房陡地燃起一片熊熊火光,照亮她晦暗不明的心思。
她……好像爱上他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上了她的心。
一直以来,她总忙着维护自己的骄傲和愤怒,恼他既然有了她,为何还眷恋外头的软玉温香?说到底,自己终究是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不愿对他敞开心房,端起一家主母的姿态,一副气度恢宏的模样,其实是连对自己承认的勇气也没有。
成亲以来,与他各式各样的回忆在脑海里翻腾不已。
他长得太俊美,教她多看几眼也觉得难为情。夫妻俩亲昵的时光虽不多,但只要有他在身旁,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总是牵动她每一分思绪,让她既爱又恨,又觉得幸福满足。
她喜欢他偶尔停下来,眼神只专注凝在她身上的模样。其实,她知道他夜里有时会偷偷看着她,其实,为了等他回来睡到她身侧,她多半也是浅眠的。
她多么害怕泄漏自己的心意,在他面前总是力持冷淡。
可如果他死了呢?
她对他的感情该怎么办?就这样永远埋藏在心底,当作从未有过吗?
“你担心我吗?”黑暗中,他模着她的头发,低哑的嗓音响起。
“嗯。”她点点头,起码,她也该对他坦承一次吧!
令狐雅墉似乎笑了,笑声略带苦涩,摇头道:“何必呢?我若死了,你不就可以逃离我的“魔掌”了?”
璇翎翻身起来,盈盈黑眸怒瞪着他。
“我又说错了?”他眯起眼,试着微笑。
“若真有那一天,我也不要活了。”她端坐着,目不转睛地迎视他黑漆漆的眼瞳。
“为什么?”他有些迷惑。
她说他们的姻缘不能长久……那日,听了他们谈话,他最在意这一句。
为什么不能长久?真的就为了那些没能完成的、徒具形式的仪节?就因为他没和她拜过堂、行过礼?
但再过不久,她就会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孩子,到时她要如何对待他这个丈夫?
一定是借口照料孩子,以便彻底疏远他,不是吗?
既然如此,他是死是活,她又何必介意?
他真不懂她,她是这样淡漠倔强的妻子,却为他哭倒在床边,颤抖地捧着他的手。他忘不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双哭红的眼睛,美得像一双闪闪发亮的宝石,晶莹无瑕,剔透绝美。
心口顿时有些燥热,他迫切地想吻她、想要她,无以名状的情愫翻涌,那些他说不出口的绵绵情意,夜里百转千回的猜疑及苦恼,此时此刻,他只想统统忘怀在她的朱唇里。
“别……”璇翎惊慌推拒,彼此拉扯着,令狐雅墉才翻身压住她,碰着她的唇,下一刻又被她使劲推开。“你身上还有伤,别这样!”她气恼地逃到角落去,蜷起了身子,怒目娇斥。
伤口拉扯让他额头冒起冷汗,令狐雅墉痛得迷蒙恍惚地望着她,忽然笑了。
“好吧,你听我的话,我就不动,否则……我就马上过去抓你回来,你瞧,那得花上多少力气呢?”
“你——你——”
璇翎蹙着眉,直觉不是好事,却怕他认真起来,拼着伤口撕裂也要抓她,她是没法拒绝的,只好认命。“你到底想要什么?”
“来……”他朝她伸出手,展现无与伦比的耐性,等她慢慢接近,纤手覆上他掌心,轻轻一扯,她便柔顺地倾身,乌亮柔软的发丝垂向他胸口,他垂眸视之,呼吸忽然不稳。
“吻我。”他蛊惑地低语,目光落在她红艳艳的朱唇,再移向她惊诧圆睁的杏眼。“你不做就我来。”
他……他太过分了,竟要求这种绝无可能主事!
璇翎心口灼热,脸颊顿时燃起了一把熊熊火焰。
怎么可能?她从未主动做过这样的事,要……要她吻他?就像他对她做的一样?那怎么可以!
“如何?”他在等,黑眸氤氲着一抹流动的光采,在她身上逡巡,那让她浑身酸软,酥酥麻麻的。
只要……碰一下就好了吧?
她脸红心热地俯身,才闭眸,一只大掌忽然滑上她后颈,食指与拇指徐徐轻揉,她身上霎时流过一阵颤栗,教她情难自禁地嘤咛,低下脸,嘴便覆上他略略发干的唇。
他身上的气味仿佛有魔力,让人沾上了,便再也舍不得走。
她以为自己做不到,下一瞬,却不禁捧起他的脸,贪恋地吮着他的唇。
湿热的气息、浑浊的喘息围绕在两人之间,她伸舌探入他口中,如他曾做的那般——她爱他,对他满怀爱恋却无处倾吐,仿佛终于找到出口,她无法自抑地缠绵深吻。
气喘吁吁地分开后,身子仍在发烫,血液在身体里燥热地滚动。他们凝望着对方,都有些不敢置信。
“月兑掉衣服,让我看看你。”
他仰起脸,深邃的黑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她乖顺地坐起身子,缓缓解下腰间的织带,罗衫飘落,露出底下一片玉脂香肩,雪白粉臂。
在他深沉的注视下,她仿佛着了魔,甚至不知羞耻地抬起皓腕,拉开后颈的肚兜细带,顿时风情毕露。
他向她诱惑地招手,她便回到他身边。
连自己也诧异,她仍需索他的唇,急切地吸吮他喉咙,啃咬他宽大的肩膀。
她曾哭过几回的胸膛,是多么温暖、又多么厚实……当她指尖来到受伤的月复部,层层纱布底下透出血色,她不禁颤抖着,泪盈于睫,爱怜地轻抚。
这么深的伤口,何时才能痊愈呢……
“回来,回来我这里。”
他星眸半掩,伸手将她勾回怀中,温热的掌心抚遍她滑女敕凝肌,炽烈的如野火燎原,他手掌来回逡巡她玉腿,推开双膝,将她分敞开来。她不知所措地赧着脸,比任何时刻都要娇媚动人。
他的手逐渐伸向她最私密隐晦的地带,她咬牙,心荡神驰地忍下一串申吟。
“可惜我不能动,只好任你“为所欲为”了……”他低笑,将她的腿横拉跨过他粗壮的大腿,扶着她的蛮腰,端坐在他腿间。
“呃……嗯……”璇翎顿时红霞满面,苦恼地睐他一眼。不依从他,恐怕不行,依从了他,日后要拿什么脸来见他呢?
突然,他不由分说地拉她一把,将自己推入她体内。如此严丝合缝地火热结合,惹得她倒抽一口气,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睁开眼,刺眼的光线教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满室阳光里,晕染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忆起他的伤势,璇翎顿时翻坐起来惊呼:“天,我竟然睡得那么沉——”
她这嗜睡的毛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竟连丈夫身负重伤也能睡得死沉。
被褥底下是一片光果雪女敕,令狐雅墉略微失神,盯着她胸前半掩半露的春色说道:“整理好衣服,便扶我起来吧!”
“啊……”璇翎低头一瞥,连忙懊恼地转过身,翻找着床上的衣裙肚兜,一件件往身上套,狼狈地转身说道:“你别起来,躺着静养才好。”
“我会,但……不上朝总得找个借口。”他正在欣赏她手忙脚乱的模样,闻言便露出苦笑,说道:“我受重伤的事最好保密,若是保密不了,至少不能让人看出我伤势如何。”
璇翎困惑地瞅着他,可跨过他大腿下床时,粉颊不禁羞红。那羞耻恼人的回忆如排山倒海而来,简直教她一生一世抬不起头。
“先扶我起来穿件便衣。”他体贴地忽略她的异样,话锋一转。“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来了。”
“是么?”既然要看大夫,何必起身更衣呢?璇翎不解地搀扶他起身,仍旧依言取了外衣服侍他穿上。
他脸色十分苍白,揉了揉脸,才硬挤出些血色。一切整顿好后,便坐在床尾,背倚着床柱稍歇。
门外传来通报。“少爷,孙大夫到了。”
令狐雅墉回过头,对璇翎说道:“你躺下来。”
“我?”璇翎一头雾水。
“听话。”他示意她照做,璇翎只好月兑下绣鞋,回到床铺躺下。令狐雅墉为她顺了顺头发,才对外头喊道:“进来吧!”
丫鬟把门打开,迎进一位脸覆薄纱的女子。
那女子朴素沉静,低着头,肩上背着一只沉重木箱,进来后,便朝他们福了福身子,简单地开口致意,“令狐大人、夫人,小女子孙怀绣请安。”
“孙大夫请吧!”令狐雅墉挥手示意。
丫鬟协助大夫把药箱放在桌上,她挽起袖口,从药箱里取出病枕,便来到床前,开始为璇翎把脉。
璇翎莫名其妙地望着丈夫,又看看这位“大夫”。
没想到对方是位年轻姑娘,更奇怪受伤的明明是他,却找了大夫来替她看诊?
而房里除了一位贴身侍候的丫鬟之外,外头似乎还多了三、四个半生半熟的面孔。
这群丫头片子不做事,围在房外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女大夫诊脉完毕,便收拾病枕,起身屈膝行了一礼。
“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有喜?”璇翎愕然。
“是,我会开些安胎的补方,孩子没什么异状,只是给夫人补身而已,请夫人按时服用。”孙怀诱移坐到药箱旁边的椅子,取出纸张笔墨,准备写下药方。
从大夫口中吐出“有喜”两个字,外头便吱吱喳喳起来,活似一群麻雀挤到门口讨米似的。
令狐雅墉的目光越过门楹,打趣道:“瞧瞧你们,一个个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外头阵阵哄笑,他便朝她们挥手。“去吧去吧,去把消息传给女乃女乃和我娘,留个丫头在外头候着,待会儿送孙大夫出门便行了。”
“是,少爷。”有丫鬟转头便跑。
“等等,”雅墉叫住她们,又道:“派人通知一声,我今天要陪伴夫人,不进宫去了。”如此借口是孟浪轻狂了些,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总不能叫他负伤入宫吧!
“是。”应答声传来,门外的嘈杂终于远去。
孙怀绣写完了药方,转交给丫鬟,合上药箱之际,忽然从里头端出一只木匣子摆在桌上,躬身道:“这是我祖传的金创药,对外伤十分有效,大人不妨留着备用保身。”
丫头讶异地瞪了木匣一眼,显然觉得唐突。璇翎抿唇望着丈夫,只见令狐雅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便让丫头送大夫离去。
“恭喜你了,你不是很期待这个孩子吗?”他回眸盯着她瞧炯炯的眼神蕴着迷离似幻的火花。
“是啊……”璇翎茫然望着他。
大夫恭喜她的时候,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眼神也不像是欢迎这个孩子……为什么呢?这也是他的孩子啊!
不上朝要找个借口、不上朝要找个借口……大夫进门前,他是这么说的。难道他的借口,就是孩子?
所以他早就知道她有孕了?那为什么不说?
她胸口忽然没来由地凉了,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那怎么还露出这种表情?”他模模她的脸,笑意却不及眼瞳。
“嗯?”她困惑地蹙眉。她?她有什么表情?
“像受了什么惊吓……我瞧你可真好笑,对岳父总算有了交代,不是该开心吗?另外也恭喜你,从此可以摆月兑我了。”
他的笑容教她不安。
“摆月兑什么,我听不懂……”
她甩甩头,连忙翻坐起来。“咱们是夫妻,有孩子不好吗?你快躺下来休息吧!”眼前最重要的是他的伤,其余的,她不愿多想。
令狐雅墉目光炯炯地注视她,品味着她的话。
他们是夫妻,有孩子不好吗?
这句话倒像是个普通的妻子,自然地怀了孩子,一切理所当然的模样。
但她是因岳父之命,不得已委身于他,不得已才怀他的孩子啊……
借着她的搀扶倒回床上,璇翎一帮他打理妥当便急急起身。
“你上哪儿去?”他立刻护住她的手,锐利目光紧盯着她。
她想离开他吗?想回复从前冷若冰霜的模样,拒他于千里之外吗?
“你得吃些补品,我去叫人张罗。”她忧心忡忡说道。
他听了,这才缓缓放开手,脸容转向另一侧,疲倦地合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