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见后 第八章 星语心愿
本年度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的各项获奖者接受了一项慈善事业筹委会的邀请,于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刚刚结束了欧洲之旅,他们又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加拿大的温哥华。
“我们会在温哥华停留多久?”谢辽沙问随行队长。
“大约,一周时间吧。”
谢辽沙歪过头对过道对面的楚怀冰轻声说道:“一周的时间,这回可以好好逛一逛了。你以前到过温哥华吗?”
楚怀冰双眸轻合,没有回答,坐在她身畔的楚怀玉将食指竖在唇边:“轻一点,她睡着了。”
楚怀玉拉高了盖在楚怀冰身上的毛毯,小心翼翼地替她取下挂在她耳上的耳机。
本来好像已经熟睡的的楚怀冰忽然闭着眼开口:“别拿走,我要听音乐。”淡淡的声音,有些冷。
楚怀玉微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她坐起身,“飞机太吵,我睡不着。”她不喜欢飞机的轰鸣声,尤其在下落的时候,总是会让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耳鸣。如果不是因为欧洲和亚洲相隔太远,她宁可选择轮渡。
“既然睡不着,不如看电影吧。”楚怀玉为她调了一下旋钮,“第四频道正在放《TITANIC》。”
她瞥了一眼电视,“这么老的片子,我没兴趣。”
他看着她蹙起的眉心,“我以为你会喜欢看,记得当初在电影院里你连看了三场,场场都会流泪的。”
“那时候人太脆弱,容易被故事里胡编乱造的东西感动。”她一抬手,把频道调走,换成了摇滚音乐。
楚怀玉依然温文的看着她:“哦?那现在呢?你觉得现在你的心肠硬了许多吗?”
楚怀冰故意装作听不见,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的屏幕,不回答。
谢辽沙在旁边悄然关住着这对兄妹。虽然他不懂中文,但是他看得出这对兄妹此时的感情正处在危机。认识他们也有很多年了,这几年里,楚怀冰对哥哥楚怀玉的态度越来越冷淡,除了训练,表演,很少见他们像小时候一样粘在一起。常常是分坐两边,各忙各的。但是一般人如果像他们这样不和谐,比赛肯定要输的一塌糊涂。偏偏他们却一个又一个的冠军拿着,稳坐双人滑的头把交椅。真是不可思议。
他写了一张纸条,塞给楚怀冰。
楚怀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今天晚上我请你去酒吧。好吗?”她不动声色的从随身的提包中拿出了笔,似有意无意的在侧身时将纸上的内容露给了坐在旁边的楚怀玉,如果他想看,现在无疑是绝佳的机会。
提起笔,写了两个字母:OK。又扔了回去。
谢辽沙展开纸条,露出欣喜的笑容。而楚怀玉的眉心却越蹙越紧。
一行运动员在温哥华下榻的饭店门口受到了冰迷的热烈欢迎,尤其是楚氏兄妹更成为众多媒体采访的焦点。
大家回到各自的房间后有一个小时的整装时间,然后就要在饭店的大厅召开新闻招待会,接受各界媒体的采访。
楚怀玉的房间和楚怀冰一墙之隔。楚怀冰走出门的时候,楚怀玉正抱臂胸前,靠在门旁的墙上,似乎在等她。
她瞥了他一眼,懒懒的说:“怎么站在这里?楼下都坐满了?”
楚怀玉给了她一个微笑:“等你,还是一起下去的好。”仿佛很自然的,牵起了她的手。向电梯走去。
谢辽沙也恰好走到电梯口,和楚怀冰打着招呼:“HI,这么快就换完装了?你今天真是好漂亮!我刚刚打听到饭店后面就有一间酒吧,不错的,晚些时候我接你?”
“好啊。”楚怀冰答得很爽利,故意不看楚怀玉冷凝的神情。
从电梯走出,外面是一如既往的闪光灯在闪烁,楚怀冰和楚怀玉的脸上都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在外人面前,他们向来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妹,最好的拍挡。
四十分钟后,记者见面会结束。他们离开会场,重新坐电梯上楼。
在房间门口,楚怀玉突然叫住她:“冰儿,找个时间聊聊好吗?”
“好啊,”她还是那样懒洋洋的抛过来这两个字,“你随便吧。挑好时间地点再告诉我。”她打开房门,进去,随手甩上,将他不客气的关在门外。
挑了一件紫色的裙装,精心的装饰了一番容貌,当楚怀冰再度打开房门时,却惊讶的发现楚怀玉还站在那里。
“你,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没约人吗?”她眼皮都不抬一下,转身锁门。
“冰儿,我想现在就和你谈一谈。”他低低的说。
她坚决地拒绝了:“不行,我答应谢辽沙了,不能失约。抱歉,改天吧。”
她要走,被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强行拉到自己的房间中。
关紧房门,他压抑地低问:“冰儿,你要和我呕气到几时?”
“我?和你呕气?我有吗?”楚怀冰扬起了眉毛,“我怎么不知道?”
她冷漠无知的样子激怒了他,那双向来平静幽深的眸子里燃起星星之火,沉重的呼吸声扑面而来,让她也感受到这呼吸中潜藏的怒意。
“如果你是为了伊莎贝尔的事情和我呕气,三年前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对我冷眼相对这么久。难道在你心中,我真的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叛徒吗?”
她的他的问题嗤之以鼻:“笑话,你和伊莎贝尔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当你是叛徒?你自己认为呢?你有什么可背叛的?你又曾经背叛过我什么吗?我有怨恨过什么吗?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在和你制气?”
“你生气的样子我难道还不知道吗?”他轻轻的说,“你是开心,还是愤怒,是爱,还是恨,只要看你的眼睛,我就会知道。”他伸臂将她揽进怀中,“不要让自己不快乐,好吗?”
她哼哼一笑:“我快乐不快乐,我自己当然知道。”她挣月兑开他的双臂,这几年除了比赛,她再不曾再像小时候那样主动投进他的怀抱中。尽管这里,是她最渴望留连的地方。她也一定要狠下心肠,不回头多看一眼。
将手袋甩到肩上,她大声说:“你还有别的话说吗?谢辽沙在等我呢。”
他望着她:“你准备选择谢辽沙了吗?还是只把他当作排解你寂寞的玩具?如果你不爱他,不要给他这个假象。那样对他不公平。”
楚怀冰的手本来已经握住了门柄,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赫然回头,唇角挂着一丝冷笑:“不公平?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还少吗?如果他爱我而我不爱他算是不公平的话,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经被上帝置于终生都将遭遇不公平的苦劫之中了。那时候,有谁怜悯过我吗?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救世主的,对吗?我亲爱的哥哥大人?”
她凝住眸中的所有光芒,甩头打开房门,大步而去。
楚怀玉靠在门内的墙上,将嘴唇咬出了丝丝血痕。
妹妹的任性来源于她的心结太深。他不怪她用词尖刻,其实如果可以,他但愿自己能在任何场合都可以如在表演时那样无拘无束地与她拥抱相亲,相依相守。
但每每到了关键时刻,理智总是阻住了他所有的。
他爱她。是的,几年前他便已悟到了,这份爱,不再是普通的兄妹之爱。
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相怜相守。再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取代妹妹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总能牵动他所有的感情神经。
所以他会果断地与伊莎贝尔断绝任何形式的交往,会比以往更加疼惜她,关心她,照顾她。只因他不想伤她太深。但是无论他怎样百般呵呼,都难再博得她的一个微笑。
她的心冷了,死了。因为她清楚她最想要的他给不起,也不敢给。所以她宁可选择什么都不要。
而他,该如何挽回?或许,在这段注定世所不容的感情面前,他的勇气还不足以和她一样,敢蔑视一切道德规矩,傲然地活着。
不能相爱,他只能默默地守护在她的左右。也许是一生的守护,而永远无法真心拥抱。
“你和玉怎么了?”酒吧中谢辽沙好奇地问。
为了躲避记者和冰迷的视线,他们坐在吧台的一角,这里光线较暗。所有来这里的人都只能看清眼前两米之内的事物,耳朵里是很有节奏感的爵士音乐。所以即使他们对话用的是英文,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楚怀冰要了一杯“雪山烈焰”,这是今年全球各个酒吧都很热门的酒品。用三种酒混调而成,又加上了冰淇淋,喝下去先是一片冰凉,接着就会如雪中烧一样让人热血沸腾。
楚怀冰啜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进喉中,立刻在月复底燃烧出一把火焰。她禁不住酒的烈性轻咳了几声,伏在吧台上笑着:“这酒真烈,你要不要尝一口?”
谢辽沙皱皱眉,看得出她是故意躲避话题。“你又不会喝酒,要它干什么?还是给你要杯果汁吧。要不然你喝醉了,回去我会被玉骂的。”
楚怀冰一下打掉他刚要举起的手,秀眉高挑:“笑话,来酒吧不喝酒喝果汁?那还不如在饭店房间里直接要好了。我喝醉不喝醉和我哥有什么关系?”然后赌气般又喝了一大口。接着就咳嗽得更厉害了。
谢辽沙叹口气:“我约你出来是想让你开心,可不是让你生气的。”看楚怀冰又对他瞪起了眼,谢辽沙只好举手投降:“好,好,我不做惹你生气的人,你不想听,我就不提了。让楚怀玉见鬼去!”
楚怀冰却更怒了:“好好的,你干嘛咒我哥?他哪儿惹到你了?”
谢辽沙苦着脸:“我怎么说都不对,今天我的运气真不好。”
“是你自己不会说话,走,我们跳舞去!”楚怀冰拉起谢辽沙,走进旁边的舞池。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让楚怀冰不再象往常那样矜持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开怀地笑着,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谢辽沙对于她的热情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也是周旋于女孩子中的高手,很懂得怎样让女孩子开心。再加上他们又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舞者,很快就成了舞池中众人注目的焦点。
正当他们跳到尽兴时,旁边忽然有光闪了一下。谢辽沙先注意到了,悄声说道:“好像有人在偷拍?”
楚怀冰满不在乎:“有什么可偷拍的?我们跳舞又不犯法。”
谢辽沙毕竟清醒,知道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难保明天不上体育娱乐版的头条。刚到加拿大,也不想惹出什么负面新闻。看楚怀冰醉意已深,就将她半哄半拉的出了酒吧。
回到饭店的房间门口,楚怀冰醉得靠在谢辽沙的肩膀上,还在一边笑着,一边唱歌。谢辽沙手边也没有钥匙卡,又要照顾她,一时忙出了一头汗。
旁边门一响,楚怀玉走出来,看到这种情景,脸色沉如寒冰。走过来一句话不说,将楚怀冰抱起,走进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
回头对跟进来的谢辽沙说:“你们喝了多少酒?为什么让她醉成这样?”
谢辽沙苦笑着:“她喝的不多,不过是烈性酒,我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真抱歉。”
楚怀玉冷眼相对,沉声说:“谢谢你送她回来,不过她年纪还小,分不出轻重好坏,酒吧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以后还是别带她去了。太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要适应场地,早上九点就要出发。”
他话不多,但是凝重的表情很有气势。再加上他向来温文尔雅,偶然的冷面更让人感到威慑。谢辽沙只好离开,走到门口,楚怀玉又叫住他:“她……刚才说过什么吗?”
谢辽沙耸耸肩:“相反,倒是她什么都不让我说,一说就生气。你们兄妹在呕气吗?”
楚怀玉默然半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正色说道:“有句话我要先提醒你,冰儿自小任性惯了,是我宠怀的。有时候她所说所做其实并非她心中所想。如果你真想和她交往,要先熟悉她的脾气。但是我觉得,你们并不合适。”
“为什么?”既然说到这个话题,谢辽沙干脆站住不走了,也定定地看着楚怀玉:“你是说,我没有资格追求她吗?”
“不是没资格,我只是说你们不合适。”楚怀玉平静地说:“她需要的是一份浪漫激烈的感情,可以让她灿烂的生,辉煌的死的那一种。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她终生都能感觉温暖安全的人让她依靠。而谢辽沙你还太年轻,性格活泼冲动。你们在一起,为对方考虑的会很少,将来也许会成为一对怨偶。”
谢辽沙挑着嘴角听完他的一番话,忽然一笑:“玉,你刚才说的那个可以让她依靠的人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自己?”
楚怀玉倏然脸色一变。
谢辽沙还是耸耸肩:“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吧。不过事情不去争取怎么会知道结果。我还是希望听到她亲口拒绝我,我才会死心。明天见!”
房门关上。楚怀玉走到床边,倒了一杯水,将楚怀冰扶起。
“冰儿,先喝口水再睡。”
楚怀冰醉眼迷离地望着他,嘻嘻一笑:“你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不该喝酒的。”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说不让喝我就不喝吗?你管了我十几年了,难道你要管我一辈子吗?”
楚怀玉默然无语。见他这样,楚怀冰骤然怒了:“看!一说到关键问题你就逃避。不过我可没求着你向我发什么誓。你就算真的能管我一辈子,我也不会靠你的关心活着。把你那套温情收起来,给需要听你柔情蜜意的人去说吧!”
她一挥手,将他手中的水杯打翻,水洒了他一身。
“冰儿!”她的话刺痛着他的心,却无法安慰。只好勉力压住烦乱的心绪,柔声说:“你是真的醉了,先睡一觉吧。早上我会叫你的。”
楚怀冰翻过身去,只将背部冷冷地冲着他。
楚怀玉倒退几步,坐进沙发中。双拳交握在唇前,望着她的背影,整整坐了一夜。
在温哥华的表演赛非常成功,这是所有人都已经预料到的。而楚怀冰和楚怀玉又受到格外的关注,走到哪里都是冰迷追逐的对象。
“请问你们是否认为现在已经是双人滑的楚氏时代?”
“明年的奥运会,你们是否已经做好了蝉联的准备?”
“你们平时最喜欢做什么娱乐?”
“这次到温哥华,最吸引你们的是什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在赛后的记者会上不胜枚举。人们喜欢他们,喜欢的是他们光鲜俊美的外表,却从来不知道潜藏于外表下那种种不和谐的暗流。
平时这些问题都是由楚怀玉回答,而他向来能够以优雅的气质,得体的回答征服各方的媒体和冰迷。但是今天,他却显得很疲倦,回答很简练。三两字概括,或者一言以蔽之。倒让慕名而来的记者们有些失望。
楚怀冰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听着那些问题接踵而至,挂在嘴边的一丝笑容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讽刺,容颜倒因此更显得冷艳如梅。
直到有个记者忽然问道:“你们配对多年,之所以会这么默契,你们觉得是因为血缘关系吗?”
楚怀冰眉心一蹙,从楚怀玉的面前抓过话筒,慢吞吞地回答:“血缘关系的疏密并不见得能让人达到和谐默契。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心灵的沟通。否则即使你们再相亲相爱都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我很荣幸,能有这样一个好哥哥,十几年来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如果没有他,我绝不会是现在的楚怀冰。所以我非常,非常地感激他。”
她话中古怪的用词他岂能听不出来。轻从她手中接回话筒,一改刚才使用的英语,以在场大多数人都不能听懂的中文说道:“我,并不是个完美的哥哥,也许我曾做过许多伤你的事。在此,我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众多媒体面前公开说出这样的话。虽然现场能立刻听懂的人寥寥无几,但敏感的媒体记者都猜到楚怀玉的几句话背后必定有重大事件将要发生,闪光灯霎时连成一片极光,映得楚怀冰的双颊苍白如雪。她盯着楚怀玉那双忧郁的瞳眸,良久,霍然起身,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大厅。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连赛事的组织者和此次带队的负责人都愣住了。在场的其他人只有谢辽沙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接连三天,楚怀玉都找不到机会和楚怀冰进行长谈。因为有太多的活动要参加,使得他们一直暴露于媒光灯和所有人的眼睛面前。即使偶尔能有一两分钟单独相处的时间,楚怀冰却总是悄然避开,不让他开口。
第四天的晚上,所有的外事活动都已经结束。队里给了这些明星们两天的假期可以自由活动。
从外面回来,楚怀玉就发现楚怀冰不见了。问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一直都很倾慕楚怀玉的伊莲娜拉住他:“找你妹妹干什么,不是可以自由活动了吗?你们在一起二十年了,还不腻啊?咱们去跳舞好不好?”
楚怀玉无声拨开伊莲娜的手,“抱歉,我怕冰儿人生地不熟,容易出事情,我必须去找她。”
走到大门口,又碰到谢辽沙。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停了下来。
“看到冰儿了吗?”楚怀玉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口气过于冷淡了。
谢辽沙哼哼说:“你妹妹和你形影不离,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楚怀玉沉默一瞬,“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不敢。”谢辽沙昂着头从他身旁走过去,楚怀玉又喊了一声:“谢辽沙!”
谢辽沙一回头,看到对方的眼中是浓浓的忧虑,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心底一软,说道:“她大概不会走远,昨天我在对面街上的星光电玩店门口路过,看到她正在里面打游戏。”
“谢了。”楚怀玉匆忙奔出去。
星光电玩店就在宾馆大门对面的街边。门面很大,有许多年轻靓丽的男男女女不时的出入其中。
楚怀玉是一袭黑皮衣,在暗淡的灯光下并不醒目,但他还是带上了可以夜视的墨镜。
走进店里,屋中纷乱嘈杂的游戏声音让他蹙紧眉。来回晃动的人影实在太多,一时间无法认出谁是楚怀冰。他只有一台一台机器去找。直到走到靠近后门的一台大型电玩前,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悄然走近,看到楚怀冰正全神贯注的驾驶一辆越野车和旁边两台机器比赛。
游戏甫一结束,旁边的两个青年大叫一声:“哇靠!怎么会输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今天运气真背!”
楚怀冰斜坐在赛车里,得意地笑着。
其中一个青年递给她一根烟:“要不要抽一根提提神,一会儿咱们再赛两圈?”
楚怀冰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烟,俯身要在青年点着的火焰上引燃,忽然有个人影隔在他们中间,她手中的香烟也被人抽走。
她抬起头,不觉眯起了眼。“你怎么来了?”
楚怀玉没有立刻回答,回身对那两个青年说:“这位小姐今天不能玩了,麻烦你们另选别的对手吧。”
两个小青年面面相觑了一下,被楚怀玉冷肃的气息所慑,没多废话就走了。
楚怀冰在后面叫着:“喂喂!你们别走啊!”气恼得对楚怀玉喊道:“这算什么?酒不让喝,烟不让抽,连我打游戏的自由你都干涉,就是保姆也没有你管得这么严吧?”
楚怀玉在旁边空出的座位上坐下,将刚才从她手中抽出的烟举在她眼前,冷冷的说:“什么人给你的烟你都敢抽。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就是利用这种方法引诱别人犯上毒瘾的。”
“危言耸听。”楚怀冰心头虽然被震动到,但表情还是嗤之以鼻。
楚怀玉点点头:“知道说了你也不信。”拍拍身后一个人,“有没有打火机可以借用一下?”借来打火机,他在她震惊的目光下将烟嘴放在唇上,一手点着了打火机。
楚怀冰“啪”地打落他的烟,叫道:“你疯了?”
他凝视着她:“我是疯了。既然你要疯,我索性陪着你一起疯好了。”
她瞪了他许久,一转身,面冲游戏机的屏幕,又拍下了游戏的开始键。游戏虽然开始了,但她显然变得很浮躁,换档,踩油门,转动方向盘都像带着一口怒气,毫无章法可言。
直到屏幕上出现了“GAMEOVER”的字样,她又盯着那几个字,牙齿紧紧咬住了唇瓣。连有血珠渗出都不曾察觉。
他的手无声地擦上她的脸颊,尚未碰到她的唇,她像受惊一样猛地跳起来朝门口跑,却被楚怀玉从后面拽住手腕,将她逼到墙角,双手支撑着按在墙上,给彼此一小方可以呼吸的空间。
这个对峙的姿态僵持了不知多久,楚怀冰的呼吸渐渐有些艰难,看到他如特写一样在她眼前放大的瞳眸,和眸中焦灼闪烁的光芒,令她终于闭上眼,喃喃道:“别这样看着我。”
楚怀玉的一只手抚着她的一侧脸颊,喉咙中幽长的叹息:“冰儿,你让我把你怎么办?”
身后忽然人声响起,楚怀玉听到有人在叫他们俩的名字,于是他一侧身,将楚怀冰从后门拉出去。
走上大街,冷风骤然将两人吹醒了许多。楚怀冰的表情又冷淡下来,甩开他的手:“放手!干嘛总拉拉扯扯的?我讨厌你这样无限度的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冰儿!”
“别叫我!”楚怀冰傲然站在路灯下,四周的七彩霓红灯如光圈一样在她身后疯狂的闪耀着,一片艳魅之色。“叫我做什么?找我做什么?你又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如果你说的不是我想听的,就免开尊口吧!我才懒得听!”
他将她重新拉进自己的怀中,俯身凝望着她冷笑的容颜,悲吟着:“冰儿!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可以停止折磨我,折磨你自己?”
“很简单啊。”她甩甩长发,素净的面容与眸中夺目的光彩显得极不和谐,对视着他的眸子,一字一顿:“只要你肯吻我一次。让我知道你的诚心。”
他一怔,望着她故意噘起的红唇,皱眉道:“冰儿,别胡闹。”
“怎么?你吻别的女孩子就可以,吻我就叫胡闹吗?”她继续挑逗着。
“你明知道这不一样。”他被她的胡搅蛮缠搞得几乎精疲力竭。
她闪动着明眸,眸中骤然闪现起晶亮的光华,妩媚而温存地神情让他不由得看住了。也就在这一刻,她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牢牢贴在他的唇上——强吻了他。
他如被魔法定住,竟不能动。任她灵巧火热的小舌在他唇舌中撩动起一片令人天旋地转的热浪,大脑近乎空白。
这个吻长达了足有一分钟之久,她才松开手,心满意足般长出一口气,喃喃道:“我终于吻到哥哥。今生无憾了。”扬起脸,望着他依然还陷在迷茫震惊中的眼眸,柔声说道:“这是我的初吻。哥哥似乎一样的青涩哦。是那些女孩子也不能让哥哥动情吗?”
楚怀玉木然地看着她,手指仿佛都在轻颤,吐出一句话:“冰儿,你真的是疯魔了。”沉郁凝重的疲倦之色席卷了他的整张脸和整颗心。
她的眸光一跳,又冰冷了面容,推开他,倒退几步,冷笑着:“就知道会吓到你。你所能接纳的爱毕竟还是有限的。真正受到折磨的人是你,并不是我。看来我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那好,我帮你解月兑一切痛苦!”
她猛然转身,像一只美丽的飞蛾,义无反顾的投身于车海之中。
他的心神大惊,大叫一声:“冰儿!”跑过去已经迟了,一辆疾驰的车子在急刹车后依然将她撞倒几米之外。鲜红的血一下子从她的身体中喷涌出来,流遍了全身。
他跪在地上,抱起她,疯狂的喊着她的名字,手足无措。这种心痛多少年前他曾经体味过,当时他发誓今生决不让她再遭遇第二次类似的打击。然而他没能守住自己的承诺。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一个失信的人?
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勉力睁开眼,望定他,竟在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你会后悔吗?”她含糊不清的问道。用沾满血液的手扶模到他的脸颊,笑着:“这是我给你的烙印,这样你就会永远都记得我了。”瞬间,她的手无力的垂下,所有的意识都陷入迷离之中。
她是故意求死。为的是让他一生都能记住她。如果她死了,今生决不会有第二个女孩能在哥哥的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样的话,哥哥将永远都属于她。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了。
如果可以死的话,她愿意去死。因为活着,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然而,楚怀冰的心愿没有得偿。她在昏迷了一周之后还是醒了过来。病床前,楚怀玉已消瘦了许多,以往的风神如玉都被憔悴的神色所替代,似乎受伤大病了一场的人并不是楚怀冰而是他。
看到楚怀冰清醒过来,他并没有过多的欣喜若狂。只是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你需要休息。暂时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楚怀冰默默的望着他,真的没有说话。但她从楚怀玉那反常平静的面容上,似乎察觉到某种令她不安的情绪。所以即使睡去,她都会牢牢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仿佛一撒手,他会忽然消失在眼前。
数月后,楚怀冰痊愈回到美国。
一天清晨,她坐在家门前的白色长椅上,透过院栏可以看到大街和周围的房子都被一种浓浓的节日气氛所笼罩,于是她才想起,圣诞节又将到了。
此时楚怀玉从大门外走进来,看到她坐在那里,轻声责备:“怎么坐在这里?天这么冷,万一又感冒了,伤势起了病变怎么办?”
她望着他,眼神是那样的复杂,终于,她开口了:“今天早上,我看到有一封从英国牛津大学寄来的信。”
他骤然沉默了。
“为什么他们要给你寄信?”她问。眼睛锐利如刀。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尖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他再无法躲避,缓缓回答:“我已经准备去那里进修。这些年忙于比赛,表演,没能真正的学到什么知识,一直是我的遗憾。我向牛津发出了申请,他们对于体育方便有突出成就的学生一直很照顾,已经答应了我申请。今天,也许是给我寄正式的邀请信吧。”
她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说了两个字:“逃兵!”
他苦涩地挑起唇,那表情或许勉强称之为笑:“我知道你会这样说。”
“你说过你不会再故意让我伤心的!”她的声音尖刻起来,“为什么你又要做这种事?你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大,你能逃到哪里去?你要躲开的只是我,而不是世人的眼睛,是吗?”
楚怀玉单膝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双手,真挚而诚恳:“冰儿,这么多天我都没有和你谈这个问题,就是想让你我都冷静一下。其实你年纪还小,你只是习惯去掠夺一切你所想要得到的。这并不是爱情。”
楚怀冰勃然怒道:“别说什么我还小的鬼话!我都二十岁了!我有辨别是非的能力。我知道什么是爱人,我也懂得什么被爱!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一个可以和你一起呼吸,愿和他一起同生共死,你的分分秒秒都是为他而活的人,这种感情不是爱,是什么?你告诉我,是什么?”
楚怀玉黯然垂首,勉强解释:“这或许只是你本能的迷恋。人一旦陷入迷恋之中,总会被暂时的假象迷惑。”
“你说是假象?那好,你告诉我,怎样才能看到真相?”
“需要时间来鉴别。”
“时间?”她连连冷笑:“说得好轻松!好,时间,就算是时间吧。要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你曾将你一生的时间都许诺给我。到最后,你还是选择做个懦弱的逃离。你将这份痛苦留给我,守着你的责任感苟且偷生的去活着。你真伟大啊!”这最后几个字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见楚怀玉的表情一片惨淡,连握住她的手都缓缓放开。她的用词越尖刻,只能说明她的痛苦越深,所以他绝不会怪她。默默起身,淡漠了神情,说:“欧洲那边还有一些以前遗留的事务要处理,所以我订了二十五日的机票,今年的圣诞节也许不能陪你过了。”
她骤然停口。这一刻她才真切的意识到他即将要离开她的事实。相守了二十年的情感也就在这一刻,全都破碎瓦解了。
机场。楚怀玉走出贵宾候机室。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什么时候离开,将搭乘哪次航班。由于他的出走求学在冰坛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不得不小心躲避着那些好事的媒体记者。
在候机室坐到最后一刻他才走出来,然而一刹那间他就看到站在不远处角落里的楚怀冰。
走过去,他努力露出一个可亲的微笑:“我猜到你会来送我。”
她望定他,忽然投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从来都是他主动拥抱她,她只是被动的接受拥抱,所以冰不知道拥抱别人需要多少勇气和多少深沉炽热的爱,才可以有足够宽阔的臂膀和胸膛容纳下所爱之人的全部身心。
她的眼睛锁住他的视线,绝决的说:“答应我,永生永世我们都不分离。”这是她最后一次努力的请求。
楚怀玉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她拼命地晃着他:“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凄然一笑:“我宁可你一生恨我,也不会做这样的承诺。”
“你……为什么?!”
“因为你我都知道,我们注定要有分离,我们注定不能厮守一生,我们……注定不能爱对方。”
“……可是,我爱你。”她的心犹如在滴血。
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用手指拭去她的泪痕。“只有爱是不够的,如果我们要活下去,相信我,只有爱是不够的。”
她咬咬牙:“……我恨你……”
他惨笑:“我知道。”
她再说:“我恨你!”
“我知道。”
“我恨你!”她几乎咬碎牙根儿。
但他却一如既往的柔声说:“再见了,冰儿,愿你能寻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和依靠。而不要只让怨恨支持你过完这一生。”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会恨你一生一世,恨你一生一世!即使是死亡都不能让我停止恨你!”
恶毒的字眼和疏离的眼神再度在他们之间设起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不再说话,抚着她的长发,在她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留给她最后一个淡雅的微笑,便无声地离去。
她贴在机场的落地玻璃前,眼睁睁的看着飞机从平地腾空而起,冲入云层,渐渐地,看不见了。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她还处在茫然的意识中。双腿沉重如铅,举步维艰。
在机场的玻璃前她站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一位服务人员过来询问:“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说:“我只想要一杯酒。”此刻她急需要一杯烈酒让她振作起精神来。
服务人员将她扶到休息室,给她倒了一杯普通的威士忌。
楚怀冰双手握着杯子,却迟迟没有喝。
服务人员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凭经验猜测她可能是刚刚与恋人分离。好心劝慰她:“小姐,是不是您的朋友刚刚坐飞机走了?其实您不用担心,航空业这么方便迅捷,你们可以经常去看望对方的。”
见楚怀冰没有反应,服务小姐摇摇头走开。门外忽然有人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差点与她撞到。服务小姐抱怨着:“怎么回事?这么毛手毛脚的?”
“今天飞往英国的EX3904次航班的旅客名单你快帮我调一份出来。”
EX3904?楚怀冰一震。这是楚怀玉刚刚乘坐离港的飞机啊。
服务小姐满头雾水:“要旅客名单干什么?”
刚进门的那人急忙回答:“那趟飞机一个小时前和地面失去了联系,已经确定是出事了。现在总部正在联络失踪区域公海的管辖国家,在海面上试图搜索一下,看看能否找到飞机残骸。估计飞机上的人都已遇难了。”
楚怀冰手中的酒杯“当啷”掉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巨痛从心底无限度的蔓延,迅速地将她所有神经击垮,令她猝然颓倒在地上。
身下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好像多年前她沉入的那片海底,让她不断的下坠,下沉,沉到一个看不见的,黑暗而冰冷的世界之中……
生离死别,誓言咒语……就在这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
此刻的飞机场外,没人注意到,雪花正无声的从天而落。
此后接连三天的大雪让整个城市都穿上了素服。
这茫茫无垠的白色,纯净而清澈,像是天堂中的天使,在这个美丽的冬季带走了众多人飘缈的灵魂。
举国都为这场空难震惊。整个体坛因为楚怀玉的猝然逝世而悲痛。无数的冰迷涌到楚怀玉生前训练的场馆门前,送上鲜花,点上烛光以示悼念。电视机里反反复复播放着他辉煌时刻的画面。
更多的记者围堵在楚怀冰的家门前想进行采访,或者期望能拍摄到一两张她凄婉悲绝表情的照片。然而他们失望了。
楚怀冰独自在家中坐了整整七天。七天后,她一身黑衣走出来,戴着墨镜,容颜肃穆端庄,却没有丝毫悲痛的样子。
她极度冷静的参加了楚怀玉的葬礼,并借助媒体向各界的关心人士表达了谢意。除了表示将从此不再参加任何形式的双人滑比赛之外,她似乎就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于是这便招来更多人的狐疑和猜测。在她身后的流言蜚语,沸沸扬扬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直到有位女影星因为情变而自杀,媒体记者们找到了新的话题,所有的注意力才从她的身前转移,还给她一个稍显宁静的世界。
又是一个圣诞节之夜。
今晚窗外无雪。
楚怀冰的脸贴在玻璃上,屋中没有点灯。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有一个女生正用沙哑的歌喉演唱着一首悲伤的歌曲:
我要控制我自己
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
装作漠不关心你不愿想起你
怪自己没勇气
心痛得无法呼吸
找不到你(昨天)留下的痕迹
眼睁睁的看着你却无能为力
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找不到坚强的理由
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
告诉我星空在哪头
那里是否有尽头
就向流星许个心愿
让你知道我爱你
一切,终究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