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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情逐香 第二章

暖日透过洞开的门窗洒向屋内每个角落,屋前院落中简单的竹制表影指向辰时三刻。这座屋院四周的林子本该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生气,却意外地听不见任何鸟鸣。

在床上沉睡的女孩儿像是被怎么惊吓到一般,倏地睁开眼皮,瞪着屋顶横梁,表情迷茫。

「醒了?」

女孩将头转向声音来处,傻傻地望着眼前的高大身影。

「起来,先将这碗药喝了,过二刻之后再进食。」

她坐起身子,接过汤碗,乖顺地将药汁喝光,将碗递回给他。

他随手将碗放在竹桌上,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避免他的高大让娇小的她产生压迫感,然后开口:「好了,现在告诉我……」

「你是谁?」女孩打断他的话,很疑惑地开口问道。「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认识你吗?」

「算认识,也不认识,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他望着她好奇睁圆的大眼,心底隐隐闪过怪异的感觉。「我姓严,严擎烈。」

他连介绍自己的声音都是凉凉冷冷的,几乎没有起伏。

「喔,一面之缘……」她偏过头,像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换-告诉我,-的名字?」

「我叫……」她转回目光看着他,很直觉地想要回答,却突然顿住。「我叫……叫……叫怎么?」

严擎烈原本毫无表情的脸闪过一丝异样,浓眉皱起。

「-叫怎么名字?」

「我叫……叫……」她抱着头,小手不断敲击脑袋。「我叫怎么啊?」

他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想下起来吗?」

「嗯,想不起来……」她很困惑地点头又摇头。「想不起来怎么?」

这女孩儿,真的已经被吓傻了吗?

「那-家住哪里?有无亲人,还记得吗?」

「家住哪……又是怎么?」

「或许我该问,-还记得怎么?」

「记得怎么?」很努力地思考,可是脑中总好象有层障碍,或者根本就是一片空白,让她的头开始疼痛起来。「记得……对了,亲人,我记得亲人!」

「有谁?怎么名字?」

「不就是你吗?严擎烈!」她仰起头,对他笑得很灿烂,有点像终于回答得出夫子考题的学童,正在邀功,

亲人,他?!

孑然一身的落拓武者,哪来的亲人!

已然冷淡的心与情,逐渐麻木的知觉,又何需亲人?

他怔愕地望着她,脸上的漠然有些动摇。

一瞬间,她愈发娇美的面容与五年前那个小小的娃儿重叠,被刻意冰封的情绪竟然开始逐渐消融……

「擎烈……」

「严大哥。」冷冷纠正。

「严大哥,忘儿为怎么要叫忘儿?」小女孩怕被甩在后头,所以硬是拉着严擎烈的衣-,拖慢他的行走速度。

「那是-自己取的。」他冷哼,有些沮丧地发现自己很难对思路诡异的她继续维持冷漠。

「我是说,忘儿为怎么应该有名字?」她仰高头,很期待自己的疑惑能得到解

答。

「人都会有名字。」

「人为怎么都会有名字?」

「有名字才能让他人记住。」这种牵涉到血脉传承、宗族延续和思考方式及其它深层底蕴的东西,解释起来太麻烦,且这个明显未满十岁的小女孩也不见得听得懂,他不想多花唇舌。

「可是如果别人像忘儿一样,不小心把一切都忘光光,那取名字还有怎么用?」

「-可以从现在开始重新记得。」

「那如果现在记的又不小心全部忘光光怎么办?」

他停下脚步睨她,额头隐隐有青筋浮动。

「那就全部忘光吧。」心一烦,语调更冷。

早上考虑着要替她取怎么名字时,她因为他先前曾经问过一句:「-全部都忘了吗?」而决定自己的名字就叫忘儿。

两个人也决定,如果她以后想到更喜欢的名字,要更名随时都可以。

和小孩相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她醒后这两个多时辰以来他终于深刻体悟。

少时家中的小孩都有仆婢跟随在旁照顾,他从不需要烦怎么心,现在已经习惯孑然一身了,更无法招架这女孩儿的好奇、黏人和多话。

五年前广平寺别后,他从不去设想会再遇见她的可能,因此也不曾探查过她究竟是谁家女儿、姓名为何?

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漠不关心了。

杭州一带富家大户众多,要探查也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

比较令人担心的是……如果她并非杭州人氏,又或者她的家人全都于此罹难了呢?

没有姓名的深闺女儿,多少人会认得?

「忘光?不行啦,忘儿只有严大哥一个亲人,忘儿绝对不能将严大哥忘掉!」

「那就永远记得我。」忘或不忘,都是她在说的,他还能回答怎么?

「嗯,嗯,忘儿绝对不会再将一切忘光光!」小女孩很满意地宣示着,灿亮的大眼直勾勾看着他,带着很浓的期待,双手高举。

「做怎么?」

「忘儿腿酸了。」

他冷瞪她,可是她很显然不会看人脸色,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她的眼睛开始凝结水气,他不得已退让,将她抱起。

她真的好轻、好娇小。

他让她半坐在他的手臂上,她很自动自发地用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紧紧依偎,头歪斜着靠在他的额旁,浅浅的呼吸吹拂过他的耳际。

这个从初遇到现在都很无赖的女孩儿,娇小的身子总是透出温暖,每每在他近乎麻木的时刻,牵动他心底深层的某些柔软……

他抱着她继续朝目的地走去,感觉她在他耳边的呼息愈来愈重、愈来愈急促。

「向后看。」终于,他停下脚步,对她开口。

「那些是怎么?坟墓吗?」她望着眼前数座隆起的小上近,每一座上近前都摆了或大或小的石块,疑惑地再问:「为怎么摆石头啊?」

他对她的观察能力有点讶异,开口解释:「因为他们都是无名之魂。」

「喔,为怎么带忘儿来这里?」

他沉默了会,想起她之前那受尽惊吓的模样。

「他们是抵抗山贼的无名英雄,值得-悼念祭拜。」

「嗯,知道了。」双手合十,很快地朝那些无名坟处拜了几下,又赶忙搂住他的脖子,像是很怕被放到地上似的。

「忘儿?」

「擎烈……」她的呼吸痛苦而急促。

已经放弃要纠正她对他的称呼了,他转头看她,见她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怎么了?」

「这里好臭,忘儿好难过……」她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肩颈处,很像是试图抵抗怎么。

他低下视线,看着石砾与黄上混杂的地上,那已经被他处理过,却仍然隐约可见的暗红色泽。

她昏迷了两天,他也没让那些人曝尸荒野,腐臭味大致已随风淡去。

约略说来,这儿的味道并没有怎么特别,最浓的其实是风吹过的草味,她却嫌臭。

是她对气味的感受异于常人,还是天生嗅觉特别灵敏?

五年前,他曾经疑惑过,为怎么这小女孩找得到他?那儿是后院深处,相当隐密,一般人不会到达。

更何况,像这种极受疼宠的小孩,走失没多久就会引起家人恐慌了,在短时间内她就算再怎么游荡,也不可能会去到后院深处。

除非是有特定目标的牵引……

牵引她的是怎么?血腥味吗?

「-对这儿可有其它感觉?」

「我只觉得这里好臭,比池塘里面的鱼儿还臭。」

「池塘?」他用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头问:「-还想起怎么?」

「想起怎么?」她回望他,表情除了难受之外,只有纯然的不解,完全无法明白他为怎么这样问她。

「算了,我们离开吧。」

「好……」她又将脸埋入他的颈窝。

他原本想试试看重回事发之处,她能否记起怎么,可是看她那痛苦的模样,他又突然觉得不忍了。

那样血腥的场面,对小女孩而言,记得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她真的忘了,就别再试图让她想起吧。

看她被吓成这副模样……

但其实若说她被吓傻了,也不尽然。

她只像是……遗失了某部份的记忆,关于过往的部份;但是关于她曾经学习过的东西,她却不见得都忘了。

比如说,她记得「亲人」这词,却不记得自己的亲人,在她半模糊的知解里,亲人就是一直陪在身边的人。

所以,她认定他是她的「亲人」。

多年以来,他为了寻找仇人踪迹,已经忘了曾经拥有过的温暖和牵挂是怎么感觉。

五年前,他将所有的情绪埋葬在她小小的身子上;五年后,她带回了他的感受。

既然这女孩儿与他有缘,那就让两人相依为命也无下可。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处在暗处追索,还没有和仇人正式对上,保护她安全无恙应该是没有问题。

只是这么一来,他的复仇得重新计画。

或许,他应该好好考虑之前玄膺游说他的提议了。

「客倌,请问要用饭还是喝茶?」店小二一见到客人上门,马上迎向前,热情招呼着。

「都要。给我一间房,晚上住店。」

「住店啊,」店小二有些犹豫。「这……客倌,我们这客栈不大,没有多少单独的房间,通铺倒还有几个床位……」

「不要通铺。」很果断的拒绝。

「那……」很苦恼地想了下。「唉呀,对了,有一间房的客人午时过后要离开,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要不要等晚一些?」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赚到钱哪有人会嫌麻烦呢?店小二笑得很开心,领着客人向空桌走,还一直盯着男客人所牵着的小女孩看。「客倌,这是你女儿吗?长得可真讨人喜爱,难怪你那么保护,不愿让她睡通铺……」

「她不是我女儿。」

「啊?喔!真是抱歉啊,实在没怎么机会看到这么标致的女孩儿,害我一时闪神说错话,那……」抹了抹空桌,又好奇地和圆圆大眼对望了下。

「我们是亲人。」女孩儿笑咪咪地提供答案。

忍不住又问:「你们是兄妹吗?」

不能怪他太热心或太好奇,在这样的偏僻地方,很少看到长相如此出色的人。男的糅合俊美与粗犷,女的年纪虽小,却俏丽清灵,可以想见长大后会是个美人儿,但两人长得实在不像。

「嗯。」严擎烈很模糊地应了声,不想多做解释。

「兄妹?」她很疑惑地看着他。

「一壶茶,再炒几样菜上来,要清淡些。」他不理会她,径自点菜。

「擎烈……」她拉着他的衣袖。

「怎么了?」

「我想解手……」亮亮的大眼很期待地看着他。

他将目光投向店小二,后者马上会意,机灵的说:「姑娘,没问题,茅房在后面不远,穿过灶房很快就看到了,-随我来。」

小姑娘立刻蹦蹦跳跳跟着店小二跑开。

严擎烈则单手支颐,专注聆听周围用膳客人的谈话。

好不容易追到此处,却因为她的出现而必须更改计量,想要南行寻找她的身世,心底偏又奇异地矛盾着,多日来就这样且停且走。

再者,这个突来的变化让他对原来的想法产生疑虑。

那伙盗贼虽然行动迅捷而凶猛,然而作为却显得有些无智,与他记忆中的不相符合。要追缉他们并不算困难,问题是……他们真是他要找的人吗?又或者,当时只是听命于人?

这么想来,也许这一年来线索可以搜集得如此顺利,是有人刻意引导?

「朱兄,你知道吗?那个铁赤云……」

「铁赤云?是四年前因为武功很邪门,被八大门派逐出中原的那个吗?」

「对啊,听说他在西南老家自立教派,好象还真有那么一点模样,我刚从边地一带经商回来,那里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发抖呢!」

西南老家?铁赤云?

绝佳的耳力让他能听见食堂另一头的低语,他直觉地锁定那方,凝神细听。

「真是糟糕啊,如果让他成了气候,不知道江湖会不会起红祸。」

「也不知道他那身邪门武功是怎么来的?」

「说不定是挖墓挖到怎么武功秘籍?」

「挖墓?哈哈哈!这样损人,亏你想得出来!」实在忍不住大笑,而后又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到,不小心就会性命不保的模样。「不过啊,我这一趟倒是有听说,那铁赤云本来也只是仗着武力和一些混混结伙作威作福,后来不知怎么发达了,才……」

「擎烈……」腰际衣袍被扯动,他侧头向下望,见她笑得很开心,双颊因为跑步而显得红扑扑的,好象发现怎么令人兴奋的事一样。

「小心。」他随口说了句,看着她跳上他旁边的空位,然后半跪在凳子上,面对着他。

铁赤云,他之前虽然曾经听过这个人,但因为一直以为他发迹中原,所以没多做联想,原来他老家在西南。

那么,有可能……

「嘿,安心啦,」女孩稳住姿势,双手搭住他的肩,他很自然地微转身子让她能撑得更稳。「你知道我刚才看到怎么吗?」

「看到怎么?」依然是随口漫应。

六年多前,当那帮匪徒毫无预警地杀人家园时,只有他幸免于难。

而后足足有一年的时间,他都在逃避那班人的追杀。五年前在杭州城外,他不小心中了暗算,躲入广平寺中。

之后,他遇到了玄膺,接受他的帮助至隐密之地藏匿疗伤,那些追杀他的人却也在之后不久便奇异地消失了。

斩草务必除根,那般匪徒不可能改变主意,那么,是以为他已死,还是他们内部生变?

「我看到……灶房里面有一个厨娘和另外一个跑堂的,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喔!」嘿嘿笑了两声,像急着和他分享秘密似的。「就像这样!」身体前倾,樱桃小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上他的唇。

他愣住,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竟然这么做,思绪霎时中断,只能睁大眼冷瞪着她。

正巧送上最后两道菜的店小二见状,张大嘴,捧着托盘呆立在一旁,不知道该做怎么反应;而正在用餐的其它客人,也都把视线转向这一处,脸上全写满不可思议。

虽然说她还只是个孩子,但看起来也该到懂事的年纪了,况且看女孩儿的气质,应该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居然还会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

究竟是她太过大胆,还是教养失败?这是大家一致的疑惑。

「敢问……」店小二很快回过神,放下菜盘,笑得有些勉强。「你们真的是兄妹吗?」

如果真的是,这种举止就太逆伦了,还吻这么久……

而且,他刚刚就觉得很怪,哪有妹子直呼兄长姓名的,想着想着,小二的表情更诡异了,还夹杂微微的轻视。

「不,其实……」赶忙将不懂世事却专惹是非的小女孩拉开,暗暗施力压她坐回长凳上,试图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我们是未婚夫妻。」

他话一说完,四周好象响起细细的抽气声。

「未婚夫妻?」店小二的语气不自觉拔尖,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陪笑。「那个……请不要怪我多事或者说话太直,只是……你们两人岁数差这么多,难道下再考虑一下?」

「这……因为两家长辈是世交,很早以前便已经约定了这门亲事,我们做小辈的怎能说毁就毁;再者,我也不愿因为一时之快,而毁了她往后的名节,所以甘心等她成长,好成就鸳盟。」他这辈子难得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来解释怎么,更难得撒谎,没想到还能说得这么顺……

「咦?真的……唔!」坐在一旁的女孩转头疑惑发问,却被一只健臂给揽进怀里,顿时消音。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笑得很尴尬,不知道是尴尬于看到人家未婚夫妻的亲密,还是尴尬于自己的大惊小怪。「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啊!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误会一场……」

「没的事,忘儿行为比较率直,还不懂世俗规范,让大家笑话了。」他举高茶水,朝客栈中所有观望的人做出敬杯的动作。客气而略带豪迈的动作底下,很巧妙地隐藏心底其实也很尴尬的困窘。

「不会不会,你俩还让我们白白观看了一场戏呢。」有人笑着举酒回敬。

「长夫比较会疼小妻啦,祝福你们!」

「是啊,真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这位俊少年,可别还没娶妻就先纳妾啊!」有人开始取笑。

一时之间,取笑与哄闹声充满整个食堂。

「先谢过各位的祝福了。」又很豪气地干了一杯茶。

「唔……唔……」小女孩快要喘不过气了,在他怀中挣扎着。

「忘儿,别再多说话。」他放开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警告。

她大口吸着气,乖巧地点头,而后仰头凝视他,大眼又瞬间盛满疑惑。

「擎烈,你的脸怎么红红的?」伸出小手模向他的脸,再模模自己的。「还热热的,也是和忘儿一样喘不过气吗?」

「闭嘴!」他终于忍不住低声斥道,所有冷漠全部支离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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