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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大喜 第六章

而此时,在苏州的巡抚衙门。

蝉鸣阵阵中,宓谦抛下一堆公文,正独自在后院的凉亭中纳凉品茗。

庭院中草木葱茏,熏风徐徐,他舒服得就快要睡着了。

昏昏然间伸手拿起一旁石桌上的茶杯,手指尖端上却莫名起了一阵痉挛,十指连心,痛得厉害,不由得乱扫,试图止住抽搐,结果砰的一声,上好的白玉茶杯摔碎在地。

宓谦猛地睁开眼。

“哟,大人,您这是怎么啦?”他的管家正陪在一旁,见到此景不免一惊。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他惊骇地喃喃自语。

管家讨好地赶紧拿扇子振风,“没事儿,那是给热的——”

“热的?”宓谦拿手一抹额际。果然,全是汗!

他从躺椅上起身,在凉亭内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急道:“快,备轿,去东安寺!”

“大人,这大热天的去庙里干什么?”

“嗯……”他皱眉想了一想,“去敬敬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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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值盛暑,东安寺中却有许多百年大树遮蔽,十分清凉。

穿过香火缭绕的前院,宓谦迳自去了后院的住持禅房。

房里满室清幽,惟有一下一下悠长而缓慢的木鱼声。

“……如今皇上已把江苏一省的官场视作顽疾,本抚是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出一点差错……倘若、倘若萧氏那桩案子露了底,扯出盐道衙门那些丑事,那本抚的官程岂不是——”

“抚台大人,”老方丈停止敲击木鱼,打断了他的絮叨,“你且看。”

说罢,他起身拿起身边的一浅碟清水,步出禅房几步,泼出了门外。

此时烈日当空,石板地烫得可烙饼,那一小碟清水在阳光下很快蒸发殆尽。

老方丈回过身来,“眼下地上可还有痕迹?”

宓谦一怔,“没、没有了。”

“这便是了。”老方丈念了一声佛号,“抚台大人试想,萧氏的那桩案子已经过去,除了你和阎大人、贺大人,再无第四人知道详情,岂不正像这阳光下的水,一点痕迹都没了?”

“这……”他一时想不透彻。

老方丈又缓缓叹道:“这些被晒干的水已无迹可寻,只要你不盯住泼过水的地方看,更不再把新的水泼到上面,门口的这块干地断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宓谦恍然大悟,回府后急忙写了一封密信给阎合,劝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可惜阎合自恃谋略过人,并没有听他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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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常州福泰酒楼。

二楼的雅座中,紫瑄正忧虑地站在窗边远眺。

约六七日前,她佯称病已被神医治好,上奏折请求就近再查萧氏一案,逸帝果然准了。随后,太医吴清源先回到都城邑州,紫瑄把丫头小菱丢在家中,只和沉湛一起亲自来常州。至于手下的那些人,除了原先护送车驾来的百余名禁军侍卫外,又向臬台杨明堂调拨了一干兵丁和衙役。

但派人暗地里查访了多日,却仍一无所获。

沉湛走过去,含笑从背后搂住她,但他不问她正在想什么,却道:“我正在想一个问题。”

紫瑄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不觉好奇,“是什么?”

“我在想……”他搂着佳人,却又故意微微皱起眉,“你先前日日都侍奉在君前,幸亏是扮了男装,否则……岂不是压根就没有我的份?”

“胡说什么?!”她不禁感到又羞又好笑,轻推他环在腰问的手。

他却搂得更紧,“我从不胡说!”还大言不惭地逗她,“我的紫瑄扮作男装自是风度翩翩、俊雅不凡,换回女儿装,也是可将这全天下的女子都比下去!”

他这话也不算信口开河,只因紫瑄女儿态时特有的那种娇柔美丽,他近几日是早已饱览。无商不奸嘛,自从云石老人答应替陆抚台诊治以来,他便趁机狡猾又霸道地向她索取了他的那份“报酬”。

紫瑄蓦然想起先帝冕宗在位时,曾当着上书房几位机要大臣的面,打趣说过,“廷轩呐,你若不是男儿身,朕也要替皇儿们向你求亲啦!”

思及往事,她不觉苦笑。先帝若知道他破例提拔的这个年轻书生,真是个女儿身,恐怕第一个兴起的念头不会是求亲,而是将她这个犯下欺君大罪的人打入死牢吧?

沉湛忽然又在她耳畔落下一串细细绵绵的啄吻,引发她的一声低吟。

“知源……”她费力地唤他,“别闹了,这是在大街上。”

岂料他伸手就将窗边的竹帘扯下,然后将怀中的娇躯翻转过来,垂眼望着她,俊美的唇角噙起一抹邪邪的笑意,“这下子半个人都不会看见了。”

他若要执意耍赖,她是绝对斗不赢他的。

她立时红了脸,心跳耳热,来不及再说什么,他的唇便如影随形地覆了上来,不给她一丝拒绝的余地。他紧拥着她,在竹帘遮蔽下,肆意攫取着她唇瓣内的甜蜜芽芳。……

紫瑄不由得闭上了眼。

直到送尊菜汤的伙计在雅座外敲门,才将两人惊醒。

“两位公子,小的送汤来了。”

唇舌间的缠绵被迫戛然而止,沉湛没好气地应声,“端进来吧!”

她见他气恼的模样,好笑地捏了捏他的手,轻轻推他一起重新入座。

伙计送进一大盆香气四溢的尊菜鲜虾汤,讨好地搓着手,两眼眯成了条线,不停地在旁边道:“两位公子慢用,两位公子慢用,两位公子慢用……”

沉湛皱眉,掏出一锭碎银,“出去吧,没叫人不许进来打扰。”

“好的,谢公子赏!”伙计喜出望外,将银子当空一抛,又利落地接住。

举凡酒楼茶肆的跑堂伙计都有这样一套生财的法子,沈家名下那几间大酒楼也是如此,沉湛当然知道他们这些鸡零狗碎的毛病。

伙计正要拔脚告退,外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还有几个人在大声喝斥,似在责骂那孩子多管闲事。这可不得了!他赶紧三步两窜地赶到窗边,掀帘探出脑袋——

“喂喂喂,吵什么?好哇,你们这群缺德带冒烟的倒霉鬼,敢抬个死人来我们福泰楼门口?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们——”他边说边恶狠狠地捋起袖子,一缩回脑袋却又换回了方才那一张笑脸,“嘿嘿嘿,二位公子慢用,小的这就下楼把那群倒霉鬼都轰走!”

伙计脚底抹油地奔下楼去。

沉湛不以为意,慢悠悠地盛起汤来,紫瑄的心里却陡然生疑。

“知源,你听——”她伸手指向窗外,“这孩子的哭声……像是贝贝?”

“别疑神疑鬼了,那孩子现在不正陪在她师父身边吗?”他笑眯眯地把汤碗端到她面前,“来,先喝了这碗尊菜汤,这楼里的厨于是从‘楼外楼’聘来的,做的绝对地道。”

紫瑄敌不过他的温柔笑意,只得暂时放下心思,但仅喝了几口,楼下的吵闹声越甚。伙计和他所骂的几个倒霉鬼较劲,结果孩子的哭声、路人的帮腔声、吵闹声……乱成了一团。

这下终于连沉湛也不得不好奇了。

他不耐地站起身,“我下楼去看看。”

沉湛下去不久,楼下的吵闹声便渐渐消散了,等他回到雅座,怀中竟抱着一个啜泣的小身影。

“贝贝!”紫瑄吃惊地迎上去。

原来她没听错,方才真是这小女孩在哭。

沉湛把孩子放下地,没好气地道:“一伙人抬着一个病人去看大夫,路过酒楼时,拾的人不慎踩到石子,滑了脚,连人带担架都摔在了地上。”他怜惜地模模小脑袋,“这孩子正巧路过,好心掏出她师父给的一粒药丸让病人服下,那伙人却怕是脏东西,反而破口大骂……”

贝贝委屈地又偎入他怀中,抽抽噎噎地说:“这是师父的清风丸……能治百病的……”她细女敕的小胳膊轻轻搂在沉湛的脖颈上,像把他当成了眼下最大的依靠。

紫瑄叹了口气,“贝贝,怎么只你一个人?你师父呢?”

“我要跟师父出远门了。”说话间,贝贝一直垂眼望着地面,原本明亮可爱的大眼睛显得有些失神,“师父说,贝贝临走前,应该先给爹娘上个坟……”

“出远门?”沉湛把小家伙抱到桌边,“你们要去哪里?”

贝贝拾眼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无精打采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师父说,再过几日等抚台大人的病治好后,他要去云南横断山赴一个老朋友的约。”

云南横断山?

紫瑄和沉湛对望了一眼。忍不住道:“贝贝,那你爹娘的坟……”

贝贝的小嘴儿一噘,委屈地又落下泪来,“贝贝的家人都埋在一起……梅姨带着贝贝找了好久,把手都刨肿了……可是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梅姨没有法子,就偷偷包了一大包灰……”

紫瑄的心头不禁一震。

梅姨,难道也是命案中的幸存者?

但眼下她却不忍心追问些什么,只得温软地劝道:“好孩子别哭。”她模了模贝贝的小脑袋,“你一个人跑来常州,一定饿了吧?等吃饱了,哥哥姐姐陪你一起去祭扫爹娘,好不好?”

“好。”贝贝细细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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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缓缓地西沉。

常州远郊一处幽僻的山脚下,山茅野草间,果然有一座孤伶伶的坟冢立在那裹。

墓碑上写有“萧氏阖府之墓”六字。

只是风吹雨淋,碑上的漆大都月兑落,字迹变得有些模糊。

贝贝跪倒在墓碑前,却反而不哭出声了,小嘴咬得死紧,只是默默流泪,把沉湛替她准备的果盘点心都摆在墓前的空地上。

紫瑄替她点了三炷香,她拜了拜,插入小香炉里。

此时天色向晚,暮云四合,阵阵归鸦发出吵嚷而凄厉的叫声。

紫瑄不安地仰头望天。

沉湛轻揽住她的腰,低声劝慰,“没事,落日归鸦,古来即是如此。”

她低叹一声,忍不住顺势偎入身边人的怀中。

“只是这孩子……”她看着小家伙,心头亦是一阵凄楚。

而远远的林木深处,忽然有个纤瘦的身影幽灵般出现——

看上去似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裙衫,头戴斗笠,斗笠的边缘却罩着一层厚厚的纱帷,瞧不见面容。她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便悄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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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沈家在常州的一处宅邸中。

沉湛正替紫瑄慢慢梳理沭浴后濡湿的长发。

镜中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夜风徐徐,带来满室清凉舒爽,那温柔的笑意在夜风中便如水莲花一般静静地绽开,恬静无波,却迷了身边人的双眼。

沉湛几乎要为之屏息。

古人云;缥缈见梨花淡妆。常说美丽的女子只需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即可,又岂知他的紫瑄,脂粉于她只是累赘?此时她卸下白日扮男装时的严谨,一头长发柔柔披下,女儿娇态便浑然天成。

“知源——”紫瑄忽然握住他的手,忧虑地转过身来。

“怎么了?”他仍慢悠悠地替她梳理着发丝。

“贝贝的爹曾是常州的大盐商,以此推断……我担心萧氏的命案恐怕并非杀人劫财这么简单。”她满怀忧虑,思索中闭了闭眼,“倘若……倘若背后又牵涉到更深的利害关系,岂非如前次的账册一样?即便查实了——”她摇头叹了口气,“对朝廷、对皇上又是一个大难题。”

沉湛却不痛不痒地一扯唇角,“那不过是一道‘回锅肉’,你我就等着吧,等当朝天子吃腻了,或是看腻了粉饰太平,总有连锅端出的时候。”

紫瑄被他逗笑,“你别胡说。我身为臣子,总该为皇上分忧。”

“唉,你心里若总惦念着你的为臣之道、社稷黎民,又将我置于何地呢?”他放下梳子,弯腰从背后轻轻拥住她,故意道:“反正你已经答应过我,干完这票就收手了,我可不许你反悔。”

她又被逗得失笑。

什么叫“干完这票就收手”?

她当时明明答应他的是,等萧氏的这桩命案查清后,她想办法稳妥地回复女儿身,然后正式嫁给他,成为他们沈家的少夫人。

窗外月色恬静,她被他拥着,心满意足,只是心中仍是闪过一丝忧虑。

若真到了那时,她该如何想个万全之策来月兑身呢?

轻衫下的娇躯散发出浴后淡淡的幽香,软玉温香抱在怀,任谁在此时此刻,都难免心猿意马起来。沉湛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小月复,含笑柔声道:“这里面……也许已有了我们的孩子。”

紫瑄的目光随之落下,心中亦淌过一阵柔情。

窗外是清风明月,夜色寂寂;窗内是缱绻低叙,情意绵绵。

他忽然把娇躯自妆镜合前抱至床榻上,刚想扯下纱帐,一个小丫头就火烧燎原地冲进来,结结巴巴地喊,“少、少爷,你带回来那个小女圭女圭哭得厉害,奴婢们没办法了……”

沉湛已按在白玉帐钩上的手只得硬生生地收回,冷下俊颜,“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遥指着西边厢房,“那个小女圭女圭……少爷带回来的那个女圭女圭半夜突然醒来就哭,怪可怜的,奴婢们哄了又哄,她仍是哭个不停,奴婢们实在没法子了,求少爷过去看看吧!”

“贝贝一定是想她的爹娘了。”紫瑄心疼地忙下床着履。

莫可奈何,他只得取过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陪她一同去。

才跨进门,果然见到小家伙抽抽噎噎地蜷缩在床帐深处,几个照料她的丫头见大少爷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沉湛皱着眉一挥手,她们便赶紧退了出去。

紫瑄走到床边,柔声问;“乖孩子,是不是在想你爹娘了?”

“嗯……”贝贝这才从床内爬出来,嘟着嘴儿委屈地依偎入她的怀里。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年亡故的母亲,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轻轻拍抚着贝贝的后背,“老人家都说,一个人若是没有犯下大错,死后会去极乐世界,那里没有仇恨和杀戮,没有人世问会让贝贝害怕和讨厌的东西,你的爹娘和家人在那里,一定也会过得很快活……”

岂料贝贝却摇头,“若真有这样的极乐世界,人人都应该抢着去死了。”

她闻言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咳……凡事都要依从天理和定数,不能由着这世间的人随心所欲乱来。”沉湛在心里直慨叹,原来哄小孩儿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所幸小家伙不再发问了,只是缩在紫瑄的怀中闷闷地发呆,不时还会有一两下的抽泣声。

过了半晌,她似乎重新人了梦乡。

沉湛凑过去一看,松了一大口气,压低声道:“我让丫头们再过来,我们回去吧!”

紫瑄忧虑地看着怀中紧皱的小脸,摆摆手,“知源,今晚我想在这陪贝贝。”

唉,得了——

赔了佳人又折春宵的沈少爷这会儿是有苦说不出,只得悻悻地独自踅返。

可惜长夜漫漫,独守空房,怎“哀怨”二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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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午,依然是阳光灿烂。

一处高门大宅,绿瓦朱扉,墙可逾丈,其内浓荫遍布,楼阁栉比,大门口有两尊威武的铜狮子,门楣上方的匾额写有八个泼墨大字:“钦赐两淮盐运使阎”。

阎合正在府中纳凉。

一个老人家脚步轻巧地穿过爬满绿藤的轩廊,到他身后禀报,“大人,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了。”

“哦?”阎合阖声睁阴细长的凤眸,又懒洋洋地喝了口侍妾端上来的冰镇梅子汤,才从香妃杨上微微撑身起来,“老铁你说吧,情况怎么样?”

老铁赶紧道:“大人,查得没错,东边那座宅子的确是沈家的产业。原本常年闲置,前一阵子刚有人住进去,是沈家的大少爷和当朝洛相!”

“什么,洛相?”阎合猛地坐正了身子。

“没错,派去的人都确认了,的确是右相大人。”

狐疑地皱起眉,“洛相……他不是大病初愈吗?欸,得了得了,你等会儿再捶!”他没好气地打发帮他捶肩的一名侍妾,“去,给我换杯茶来。”

吩咐完毕,又转向老铁,“难不成他病一好,皇上就下旨让他就近再查萧氏一案?”

他阴沉沉的表情看得老铁不寒而栗,结结巴巴地附和,“……大、大人说得有道理。”

阎合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除此之外,还打探到什么?”

“哦哦,有!”老铁赶紧又道:“昨日沈少爷和洛相去了福泰楼——”

阎合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沉湛和洛相?”他想起先前用合欢散设陷阱的事,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呵,他们俩的交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好啊!后来呢?”

“后来、后来又带了一个小女圭女圭回府……”

他猛地回身盯住他,厉声质问;“什么小女圭女圭?”

老铁惊骇地后退了一步,“老奴也不知道,那女女圭女圭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年纪,生得俊秀。洛相他们身边有人暗中保护,派去查探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只听到好像叫什么‘贝贝’。”

“贝贝?”他在心里揣度着这孩子的来历,是否和沉湛、洛相有关系,却忽然听到一阵娇笑声。

原来是方才那名侍妾端着新茶回到了厅上。

阎合不耐地瞅了她一眼,“无端端的你笑什么?”

“我想起了那个倒大楣葬身火海的萧富贵萧老爷呀!”侍妾依旧咯咯地笑着,一双青葱般的玉手把托盘放到了花梨木的圆桌上。

“萧富贵?”他的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不为别的,只因他就是萧氏灭门惨案的幕后主使人!

“是呀,就是想起了萧老爷才觉得好笑!”毫不知情的侍妾依旧笑不可抑,“你们忘啦?那倒霉的萧老爷当初得了一对龙凤胎,欢喜得不得了,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连叫花子都吃了个饱,那事可是轰动整个常州城。他又把儿子取名叫萧宝宝,把女儿取名叫萧贝贝,合在一起就是宝宝贝贝,虽是吉祥话,用作乳名还好,可等孩子们长大了仍然这么叫,多别扭呀!”

“人都死光了,还别扭个屁!”阎合没好气地一甩袖。

“哎哟,”侍妾娇滴滴地凑过去,“我就是想起那个宝宝贝贝才觉得好笑,你气什么?”

“你那些话让我心烦!”他冷下一张脸来。

“心烦?”年轻美艳的侍妾不解地依在他身边,“老爷,我说错什么了?要不要我再帮你捶捶肩?”

阎合不耐烦地赶走她,等她走到厅堂门外,却又赶紧招手,“回来、回来!”

“哎哟,挥之则去,呼之则来——你到底把人家当什么嘛?!”

他早已变了一张脸,笑眯眯地一把搂住她的纤腰,“乖,我明日再送你一打和田的上等玉镯子,任你轮换着戴。”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许反悔!”

“那是当然!我骗别人也不舍得骗我的小梨儿——”他笑意更浓,兴致一来,在宠爱已久的小侍妾梨落的娇靥上落下一吻。

老铁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调情,想退又不敢退,目瞪口呆地僵在一旁。

阎合很快又收敛了笑容,对怀中的侍妾若有所思地问:“小梨儿,我记性差,你随我去萧府也有多次,认不认得出萧家那个女女圭女圭的长相?”

“哦,你是说贝贝?”梨落想了一想,“应该还能认出吧。不过距离那场大火都快一年了,小孩子长得又快——呀,不对!萧家的人不是全都葬身火海了吗?”她吃惊地娇躯一颤,“难道小贝贝还活着?”

“是不是真的活着,我还不清楚。”阎合又回复了那副阴沉沉的嘴脸,似笑非笑,“不过我要你帮我一个忙,替我认认那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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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日落西山,大地上的暑气渐渐消敌时,常州城东,沈家的宅邱门外,正在洒水打扫前庭的仆人们,忽然听到大门外一阵吵嚷声。

一个男仆好奇地打开门采出脑袋,“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嘿嘿,麻烦行个方便。”一个身材臃肿但穿着华贵的大胡子,讨好地从袖里掏出一大锭银子递过去,“我们……呃,我们想到府上看看。不多打扰,看一看就走。”

男仆拿着从天而降的大元宝在手心里掂掂轻重,狐疑地挡在大门中央,“你们是哪儿来的?怎么不打听清楚,这是我们沈家的宅院——”他忽然瞥见吵嚷的一群人里还有个风水先生,只道是上门来兜生意的,不由得讪笑,“干什么?想来我们府里替我们家少爷看风水?”

大胡子又是嘿嘿地热络一笑,“小哥真聪明,是看风水。不瞒小哥,我在外地发了点小财,想回来在常州城置办家产,我家娘子就请风水先生看看东南西北哪块地最好,不料他就一路指东,嘿嘿,我们也只好一路就这么跟过来了。”说罢,他的目光转向仍在男仆手里的大元宝,“还请小哥行个方便,我们进去随意看一眼就好,只要老先生发了话,我们就走。”

“呃……这事儿我也作不了主。”男仆苦恼地攥紧了手裹的天降之财,但仍是把大门打开了,压低声道:“你们就等在前院,待我去禀报我们家少爷再说……”

等他一跑开,那十来个人便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大胡子走到面皮发黄的丑婆娘旁边,用极轻的声音叮嘱,“小夫人,待会儿要是那女女圭女圭一露面,你可得用心认一认,千万不要认错了。”

这两个人便是乔装打扮的老铁和侍妾梨落。

他这话才说完,从半月形的门洞里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贝贝,我跑得快,你来抓我呀!”

“抓我抓我,我跑得比她还快,惹急了我还会上树!”

“你上树?我还会钻洞呢!”

“哈哈,甭理她们,贝贝,我带你去玩别的……”

听起来似乎是一群丫头在玩闹,老铁一听到“贝贝”两个字,眼都瞪直了。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嘛,我跑,你们来抓我!”一个小身影咯咯笑着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冷不防撞在那位四处走看的风水先生身上,惹得老先生“哎哟”一声,跌坐在青石板上。

“呀!”贝贝吓了一跳,睁大眼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瘦骨伶仃的白胡子老头。

老铁忙向梨落递了个眼色,又赶紧把风水先生搀扶起来,“您老没摔坏吧?”

倒霉的老先生轻咳了声,“没事没事,逢低升高,逢低升高。”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瞅向贝贝,没啥好气,“你是哪家的娃儿,怎么这般淘气?”

贝贝没空理他,她一抬眼见面色蜡黄的丑婆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活像亲娘认离散的儿女一般,吓得逃开了十几步,在一株石榴花下怯生生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贝贝,过来——”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她。

小家伙顿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跑向来人。

“少爷,就是他们!”方才那名男仆跟在沉湛的旁边。

他平日收了十两银子,心里正窃喜的咧!

沉湛模模贝贝的小脑袋,然后抬起眼来,冷冷地扫视前庭中的陌生人,未了,噙起一抹冷冷的笑意,“这是什么意思,想在我这宅院里看风水?”

“呃……是是。”老铁只得硬着头皮随口承认。

“这我可就不大明白了。”他负着手,在夕阳下冷笑更甚,“这块地是我的,这座宅子也是我的,风水好不好,用得着外人替我操心吗?若是瞧出不好,你们是平白给我晦气,若是好……”看向老铁那乔装后臃肿不堪的身材,讪笑道:“这位老兄,难不成你想买下我这座宅子?”

“呃……”大热天的老铁却冒出冷汗,陪着笑。“沈少爷莫恼——”

沉湛打断他,“老兄认得我?”

“那个……嘿嘿!”老铁一时失口,搓着手急中生智,“我是江苏人氏,只不过常去外地做些买卖,又怎么会不认得沈家的大少爷呢?”

这时,看风水的老先生眯着眼插话,“胡老爷,这座宅子的风水到底还要不要老朽看呀?”

老铁暗地瞅见小夫人笃定地向他点了点头,趁机假装懊恼,“你这糊涂的老东西!我家娘子让你看风水,可没让你四处瞎指有主的宅子。”他扬手一指,“你看看、你看看,就凭这些屋子的格局气派,沈少爷肯住的宅院,会有哪一处是风水不好的?”

说罢,他讨好地又连连向沉湛赔礼道歉,三步并作两步,领着一伙人赶紧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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