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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状元 第一章

从龙津桥一眼望过去,几乎每一间瓠羹店都是人声鼎沸。

其中,最富盛名的瓠羹店,叫“蛮王楼”,楼高三层,层层飞桥栏杆,珠帘绣鳗,彩旗飘飘,不但排场奢华,就连器皿都是金雕银制,一餐的费用少说也要百两银子,所以来往的客人没有一个不是达官显贵。

虽然蛮王楼座无虚席,但只要一走进大厅,毫无疑问地就会看到在檐边的三位最受瞩目的男客,他们并不是三兄弟,且各有特色,不过却都英俊得不得了。

这三位犹如鹤立鸡群的客人,正是名满京城的酒色财三公子。

酒公子,欧阳凌,喜欢读书,人长得净白,有玉树临风之姿,是三人之中最沈敛的,更特别的是,他滴酒不沾。

色公子,单邑,喜欢武学,有如花冈石的坚毅外表,和一对漆墨的眸子,给人一种顽强无情的感觉,尤其讨厌女人这种动物。

财公子,侬智高,医术高明,容貌俊伟,眼神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任性,是三人之中最受女人喜欢的,也是三人之中最喜欢女人的。

在蛮王楼里,只要是女客,不论是金枝玉叶,或是知书达礼的女子,莫不朝京城三公子抛媚眼;但是,就连平日最爱和女人挤眉弄眼的侬智高,今天却大反常态,变得跟单邑一样,对女人视若无睹。

一杯温酒下肚,侬智高发牢骚地说:“我家那个老头子疯了!”

“令尊怎么了?”欧阳凌啜一口茶,声音平静地像吹过湖面的微风。

“他居然把日进斗金的金银铺结束营业,还把一半的家产拿去做善事,更离谱的是把我赶出家门,自己不知跑到哪座深山躲了起来。”

“我爹也是如此。”单邑皱起眉头应声。

“我爹亦然。”欧阳凌若有所思地说。“他们三人行动一致,可见其中必有蹊跷。”

侬智高停了一声说!“依我看,他们三个老头子是同时吃错药。”

“我爹身体壮得跟牛一样,他从来不吃药。”单邑白了一眼侬智高,眼神充满轻蔑,在他眼中,侬智高除了医术之外,其他方面可以说是一文不值,他尤其瞧不起他对女人来者不拒的博爱精神。

“你爹虽没吃药,但是我听说你爹很重食补,餐餐都用名贵的药材熬汤,而且特别爱喝龟汤……”侬智高不甘示弱地讽刺。

“你敢骂我爹是龟公!”单邑气得额角青筋暴现,拳头高举。

“两位公子,请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怒。”欧阳凌重咳了一声。

“是他先用不屑的眼神挑起战火。”侬智高撇了撇嘴。

“你下次再敢说我爹一句不是,我绝不轻饶你。”单邑警告。

“二位,今天我们相约,不是来吵架,而是来解决问题的。”欧阳凌轻斥。

京城三公子从小就是好朋友,但单邑和侬智高从小就吵个不停,因为色公子是不近女人,财公子是不拒女人,简单地说,女人是他们吵架的导火线;所幸欧阳凌一向中庸,对女人也是可有可无的中庸之道,所以他可以说是他们俩的和事佬。

通常,只要欧阳凌一开口,单邑和侬智高就会化干戈为玉帛。

单邑若有所思地问:“欧阳大哥,你是我们之中心思最细的,你想我们三人的父亲最近的所作所为原因为何?”

欧阳凌道破地说:“很简单,要我们三人独立,离开京城。”

“那也用不着把酒楼、妓院和金银铺给收掉!”侬智高心疼不已。

“不满二位,我在来此之前派家仆做过调查,家仆查到,三天前我们的父亲到鬼市子的聚贤茶坊和一位老和尚见面,我想他们的转变应该跟那名老和尚有关。”欧阳凌斩钉截铁。

“老和尚?”侬智高惊诧地说。“我娘以前对我说过,二十年前,我们三人的父亲从江南来京城经营布店,但布店生意不佳,三人本来打算回江南,却在聚贤茶坊遇到一名和尚,三人于是打消念头,各自创业,继而功成名就。”

当年,三位长辈约定不将此事告诉小辈,所以欧阳凌和单邑都不知道,但侬夫人藏不住话,偷偷告诉儿子。一阵岑寂,侬智高恍然大悟地说:“我懂了,三天前的老和尚跟二十年前的和尚是同一人。”

“老和尚应该是位得道的高僧。”欧阳凌明快地说。“虽然我不知道老和尚说了什么,但从父亲们的行为,我想咱们三人有可能大难临头!”

“我要回家向我父亲问个明白。”单邑冲动地说。

欧阳凌阻上。“问不出结果的,如果能说,咱们的父亲早就说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侬智高六神无主地问。

“离开京城,应该就是化解大难的第一步。”欧阳凌回答。

“天大地大,何处才是我们容身避难之处?”单日一副愁眉苦脸。

“我想前往江南,那里的文人多,同他们一起切磋学问,好准备半年后的科举考试。”欧阳凌很有定见地说。

“我到白沟河边界,加入对抗大辽的骑兵队。”单邑豪情万丈地说。

侬智高考虑半晌,自知胸无大志,唯一的志气是看遍天下美女,却不好意思明说,免得又遭单邑白眼,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一直很好奇苗族的蛊术,我看我就趁此机会到苗疆走一趟。”心里想的其实是--苗疆出美女。

“这么说,侬公子可以和我一起南下。”一声喟叹,欧阳凌以略带感伤的语气,勉励地说!“单公子,咱们后会之日遥遥无期,今日我以茶代酒,但愿我们都能避开大难!”

话毕,单邑和侬智高莫不干尽酒杯,眼神都带着淡淡的离情。

聪明的酒公子欧阳凌,居然能看出大难,但纵然他参透天机,但却不知大难依然笼罩着他们,因为他们想的都是事业,而不是成亲,在未知的旅程中,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京城三公子会不会遇到让他们心动的女人……

涛城的夏府,像牡丹花的彩球高挂在漆朱大门的两侧。

在囍门的背后,明天就要上花轿的夏舒,穿着一袭红色绣衣,坐在妆镜前,焚焚烛火照在她拢聚的娥眉上,看起来像两朵化不开的愁云,显得她如此的悲伤,但却丝毫不减她天姿国色的美丽。

房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个丫鬟在,但这个丫鬟并不是来照顾她的,而是来监视她的,三天前,为了拒婚,夏舒曾以白缓悬梁自尽……高墙外响起两声更锣,仗著有大夫人撑腰的巧儿,根本不把小姐看在眼里,以近乎命令的语气道!“小姐,夜深了,早点休息。”

“我不休息,你能把我怎么样?”夏舒不高兴地拍桌。

“巧儿是为小姐好,明天是你大喜之日,你若再不休息,一脸憔悴,姑爷掀开红巾时,搞不好会以为见到鬼了!”巧儿嘲讽地说。

“贱丫鬟!闭嘴!”夏舒抓起妆台上的木梳,忽地转身朝巧儿扔过去。

“哎哟!”木梳差点正中巧儿眼睛,吓得巧儿发出惨叫。

“没打瞎你的眼,算你狗运好。”夏舒大笑,不过心中却笑不出来。

一想到明天,虽说新郎是都城官田家公子,年轻俊逸,但夏舒却不能忍受这桩父母之命的婚约,因为所谓的母命,并不是她真正的母亲,而是夏府的大夫人。

说穿了,夏舒根本就不相信大夫人会好心肠地将她许配如意郎君。

大夫人是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女人,自己不能生育,只好替老公纳妾,一般庄稼女孩她不要,她要的是知书守礼,家道中落,而且还要是美女,这样的人选不但能帮她栓住老公的脚,让老公不去花街柳巷寻欢,还因深谙三从四德,对她这位大夫人不敢不敬。

就这样,夏舒的母亲被买进夏府,隔年生下夏舒,老爷的身体突然变差,大权落到大夫人手上,百般凌辱她们母女,直到六年前夏舒母亲意外生下传宗接代的香火,母女便在夏府的日子才好转了一些。

夏舒坚信,这桩婚事,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阴谋!

忽地,烛火不安地摇摆,夏舒将目光移向发出低微声响的门口,看着她的母亲走了进来,手上还提了一只竹篮。

年近四十的夏二夫人,眼角虽有岁月留下的皱纹,但并未显出老态,反倒有一股成熟的韵味,令人不禁猜想她年轻时惊人的美丽……夏二夫人轻轻地掩上房门,对着跷腿坐在椅上,不知起身相迎的傲慢丫鬟说:“巧儿,我有话同小姐单独说,你到外面去。”

“大夫人有令,巧儿不能离开小姐半步。”巧儿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只竹篮,应该足够让你到门外待半个时辰。”夏二夫人打开竹篮盖子。

一看到篮里有只油鸡,油鸡旁还有一只闪亮的金步摇,巧儿立刻变了嘴脸,眉开眼笑地说:“只能半个时辰。”然后接过竹篮走到门外。

“那是娘最好的金步摇,娘实在不该把它送给贱奴。”夏舒摇了摇头,对母亲想见女儿还要用这种方式感到十分痛心和无奈。

“娘担心你……”夏二夫人话还没说完,喉咙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娘,不要再为舒见烦恼了,舒儿明天一定会上花轿的。”

“娘绝对不会让你步娘的后尘。”

“后尘?”夏舒一脸茫然。

“娘托人到邺城探听,发现这桩婚事根本就是骗局。”夏二夫人眼眶一片潮红,涩着声说:“那个王公子,早有妻小,你嫁过去是做小妾。”

夏舒陡地起身,美丽的脸孔充满了怒意。“我要去找那个臭婆娘算帐!”

“舒儿你别冲动,把事情闹开对你并没好处。”夏二夫人抓住女儿的手,一向平静的眼神潜伏愤想的神色。“你爹还是会逼你嫁的。”

恍如被一拳击中肚子般,夏舒摇摇欲坠地跌坐在椅子上,心隐隐绞痛起来。

虽然爹爹长年躺在病榻上,但她天资聪慧,再加上娘喜读书的遗传,每日清晨向爹爹请安时,她总是作诗诵词给爹爹听,探得爹爹喜爱,但她万万没想到,口口声声说她是掌上明珠的爹爹,居然如此狠心……难过是不能化解痛苦的,吸了吸气,夏舒追问:“我不懂,夏家再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爹为什么甘心让女儿做小,让夏家列祖列宗蒙羞?”

“夏家的布店生意早已大不如前,王家丰厚的聘金,让你爹财迷心窍。”

“我绝不会成为牺牲品,我要王家娶到一个冰冷的尸体!”

夏二夫人泣不成声地说!“万万不可,你不可以先娘而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可是大不孝的行为!”

“除了一死,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夏舒抱住母亲颤抖的肩膀。

“娘已安排好了,趁着今晚无月,逃出夏府。”夏二夫人反将女儿推开。

“娘你忘了,巧儿就守在门口……”夏舒凄冷地摇头叹气。

“油鸡身上涂满了迷魂药,我想巧儿现在应该是睡得不省人事。”

“就算过了巧儿这关,大门的守卫绝不会放我通过。”

“前些日子,我和惜春轮流在花园假山后挖了一个狗洞,惜春现在正在狗洞前等你,你快快去跟惜春会合。”夏二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欲将女儿推出门。

夏舒手指紧抓着门框不放,向来清澈的眼眸已忍不住闪着泪光。“我走了,爹和大夫人一定会对娘不利,所以我不能走。”

“娘有你弟弟做靠山,谅你爹和大夫人也不敢太为难娘。”

这倒是真的,大夫人曾试着将夏家唯一的香火视为己生,不让二夫人接近亲生骨肉,但母子连心,即使找了最好的乳娘,小男婴却一口也不吸,险些饿死,大夫人无奈只好将男婴还给二夫人,从此不敢正面对二夫人不利。

有了儿子这张王牌,夏二夫人才敢冒风险救女儿,避免她重蹈覆辙。

凝望着母亲泪洗过的眼睛,夏舒头一次发现那双柔弱的眼睛透着睿智的光芒,母亲原是那么地机灵,若不是母亲生性贤淑,大夫人恐怕早就拿着一纸休书,将母亲扫出夏府,这时夏舒对母亲的爱意,更多了一分仰慕。

她自认自己只得到母亲的美貌,并没得到母亲的聪明和善良,她心中有恨,有朝一日她定会重回夏府,讨回她的尊严。但是面对茫茫前途,从未出过远门,离开母亲呵护的夏舒,求助地问:“天下虽大,舒儿该去哪里?”

“舒儿,你喜读书,不妨到金陵夫子庙暂时藏身。”

“夫子庙住的全是男人,我一个女孩子家,藏身夫子庙有违礼教。”

“你可以女扮男装,假装自己是男人。”

“男女有别,舒儿怕露出马脚,反让自己陷入险境。”

“傻舒儿,再过半年就科考,这时金陵夫子庙里有很多秀才,娘要你去夫子庙的目的你还不懂吗!”

“娘……”夏舒羞得脸颊像艳阳下盛开的桃花。

“别再说了,时间宝贵,你快走吧!”夏二夫人冷不防地将夏舒推到门外,并狠心地将门关上,不让女儿有回头的念头。

被推出门的夏舒,一个不留神踩到躺在地呼呼大睡的巧儿,不过她并没有移开脚步的打算,巧儿这个贱丫鬟,平日狗仗人势,不把她当小姐看,今日她就狠踩她几脚,当做是教训她。

隔着门板,夏舒感伤地说:“娘,你要保重。”

“舒儿,当你找到如意郎君时,也就是我们母女再见的时候。”

夏舒微微一怔,明白母亲的言下之意,若是没找到好夫婿,母亲这辈子恐怕不愿与她相见,虽然她的心里并不认同母亲的想法,但她没出声地默默离去自古以来,女人莫不将自己的幸福系在男人身上,若是嫁到不懂怜香惜玉的莽夫,女人就只能过着以泪洗脸的苦日子,这种愚昧的传统观念,夏舒颇下以为然,她相信,她跟男人一样,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到了夫子庙,她的目的将不是找夫婿,而是和那些臭男人一较高低。

她决定要参加半年后的科举考试……

夜幕低垂,欧阳凌和侬智高终于来到秦淮河岸。

秦淮河两岸的风情截然不同,右岸以夫子庙为中心,与贡院相邻,聚集了不少准备应考的读书人,寂静安详,左岸以钓鱼巷最富盛名,名妓辈出,热闹非凡。

每到入夜,秦淮河左岸灯光璀璨,昼舫如星,笙歌管弦处处,右岸的考生们便忍不住放下书本,过河到左岸饮酒作诗;而在世人的眼中,读书人出入勾栏院向来被视为风流雅事,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看到秦淮河俗称“仙女”的妓女中美女如云,侬智高心花朵朵开,没有单邑这个讨厌鬼在旁边,他的色胆壮大了不少,拉着欧阳凌走进一间八仙楼歇宿,他强调连赶十天的路,体力流失甚多,他需要好好地放松。

欧阳凌心里清楚,侬智高嘴巴说放松,身体却是紧绷的……鸨娘是明眼人,虽不两个公子就是鼎鼎大名的京城三公子其中之二,但光看两人的穿着,就知道来了两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肥羊,笑得合不拢嘴,立刻召来全楼最美的仙女十数名服侍,而侬智高则照单全收。

侬智高想要左搂右抱,偏偏欧阳凌硬坐在他右手边,他只好桃花魁纤纤坐在他左手边,在仙女们轮流灌酒下,侬智高逐渐显得有些酒力不济。

“侬儿,酒是穿肠毒药,你少喝点。”欧阳凌啜着茶说。

“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这些仙女身上。”侬智高毛手伸进身旁仙女的低襟里,胡乱抓了一把。

“侬大爷你温柔点,别把奴家抓痛了!”纤纤娇嗔地说。

“那我也让你抓好了!”侬智高露出色迷迷地讪笑。

“要抓哪里?”纤纤明知故问。

“当然是抓……”侬智高看了一眼欧阳凌脸色铁青,不敢太婬乱,改变主意地说:“同样的地方,胸部。”

“奴家不要,奴家要抓不一样的地方。”纤纤大胆地说。

“侬儿,你的手给她抓。”欧阳凌冷声介入。

听到这样的声音,侬智高感到不寒而栗,如果是单邑这么说,他一定会反唇柑稽,但在欧阳凌面前,他只好乖乖地伸出手,但纤纤反将他的手甩开。

纤纤自恃是花魁,客人向来对她百依百顺,从没有人像欧阳凌这样不给他面子,她受不了这种气,噘着嘴说:“欧阳大爷你光喝茶,不喝酒,这样多扫兴!”

“他滴酒不沾,我代他喝。”侬智高赶紧将杯中酒一仰而尽,但喝得太急了,呛了一下,反而吐了欧阳凌一身黄汤。

“你啊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欧阳凌气急败坏。

“你们还不快服侍欧阳大爷换衣服!”侬智高吓得额头冒冷汗。

“不用!我自己来,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欧阳凌不高兴地挥手。

“我们到隔壁房间去喝。”纤纤挽着侬智高的手臂,勾引似地眨了眨眼。

“不许再喝,我要休息,不想听到一丝吵闹声。”欧阳凌命令。

“这儿是酒楼,除非你有本事包下整间酒楼,让所有的仙女都提早上床睡觉,否则你是阻止不了其他房间的酒客吵闹。”纤纤挑衅地说。

这番激怒的言词,对一向冷静的欧阳凌起不了作用,他冷笑地说:“我在换衣服的时候,你去结帐,待会儿另找一间清静的客栈休息。”

“是。”侬智高必恭必敬地点头。

一出房间,纤纤立刻哀求。“侬大爷你不要走!”

另一个仙女附和道!“要走欧阳大爷自己走就是了,咱们继续喝。”

“你们不懂,我不能违背他的话。”侬智高有口难言。

“侬大爷,你为什么那么怕欧阳大爷?”纤纤百思不解地问。

“得罪欧阳兄,不要说我,连八仙楼也会倒大楣。”侬智高心中藏了一个秘密,是他多嘴的娘偷偷告诉他的,说他和单邑命中注定的贵人是欧阳凌,要他千万要听欧阳凌的话,将来必可逢凶化吉。

“他是什么来头?”仙女们纷纷好奇地打探。

“他是京城三公子之首,酒公子欧阳凌。”侬智高说。

“那你不就是……”纤纤脸色丕变,怨自己让到手的肥羊给溜了。

“我就是三公子之末,最不成材的财公子,侬智高。”侬智高谦虚地说。

夏舒顺利逃出夏府,疾行几条街后,在暗巷内换上惜春预先准备好的男衣。

在惜春的帮忙下,夏舒好不容易将一头如瀑的长发束进圆翅帽巾里,换上乌皮靴,像个男人般迈开大步,暂时到开宝寺挂单一夜,等鸡鸣城门打开之后,再起身前往金陵。

两人深怕家仆追上,脚步不敢延迟,赶了三天的路终于来到金陵,又因为两人是第一次到秦淮河,不知右岸和左岸的差异……夜色已蒙,主仆两人都累不可言,见左岸酒楼林立,为了避免走到龙蛇混杂的酒楼,两人仔细挑选客栈,忽见一栋二层楼高的店,名唤八仙楼,有不少身着彩衣的女客穿梭,误以为八仙楼以女客为主,便入内要了一间阁房。

夏舒还以为自己运气好,来到服务周详的客栈。

这里的店小二统一唤作“大伯”,大伯不但殷勤地替她们换汤挟菜,并叫了唱曲的“答客”,还有拿擦手热中的“焌糟”,吃到一半,两位仙女端着酒壶走了进来,算一算,总共有八个人围着她们两个有说有笑。

像夏舒这种生客,自然无法抵挡仙女灌酒的本事,三杯黄酒下肚,夏舒感到胃里的东西全涌到喉咙上,问明了茅屋的方向,夏舒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几乎要把胃都吐到茅坑之后,夏舒才头昏眼花地走回阁房,房里一片宁静。夏舒露出松一口气似的笑容,以为惜春看出她不舒服,打发大家走了,但她并不怀疑惜春为何不在房里,地想惜春八成也到茅屋去吐了。

好累!夏舒坐到椅子上,正欲褪去长袍,一声男音从屏风后响起。“帐结好了吗?”

“谁在我房里?”夏舒抓紧衣襟,如惊弓之鸟般看着从屏风走出的男人。

“你是谁啊?”欧阳凌眉头深蹙,表情显得不悦。

夏舒呆住了,红唇惊讶地张大,却说不住半个字,仿佛魂魄被眼前一丝不挂的男人吓飞出了躯体……虽然她见过的男人不多,印象中男人都像家仆那样,黑黑粗粗的,但他却极不一样,眉目清朗,五官俊拔,皮肤干净,所幸有一副厚实的胸膛,并没给人脂粉的感觉。

身后的门突然发出响声,夏舒迅速地转过头,一个年的十四岁,穿着碧色罗裙的少女,鸨娘在知道得罪贵客之后,想派一个没开苞的小处女挽回颓势,少女手持错金铜壶走了进来。“大爷,奴家来了。”

“对不起,我走错房门了。”夏舒立刻察觉,慌乱地返到门外,还来不及关上门,却不小心撞到一名搂着仙女的酒客,夏舒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一只手臂就被拗到背后,痛得眼泪几乎掉下来。

酒客怒气冲冲地大叫:“臭小子!你居然敢撞本大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舒纠结着脸。

“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找磴。”酒客不讲理地乱发酒疯。

“兄台,小弟已经向你道歉了,求你高抬贵手。”夏舒低声下气。

“光道歉不够,除非你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我就饶过你。”

“放开我!”夏舒努力想挣月兑他的掌控却徒劳无功。

“老天!你的力气居然比我家的黄脸婆还小!”酒客眼中跳动着暧昧的火光,突然靠近夏舒的身体,压低声音说:“看你唇红齿白的模样,比八仙楼的仙女还美,莫非你是……”

秦淮河的妓女向来标新立异,女扮男装司空见惯,酒客心中有了谱,萌生色胆,满口的酒臭味朝夏舒的脸蛋扑近,就在夏舒吓得浑身发抖之际,徒然响起一个冰冷而有威严的声音。“放开他!”

“又是一个小白脸!”酒客一看欧阳凌模样俊朗,立刻露出轻蔑的表情。

“脸白又怎么样!”已穿上衣服的欧阳凌的脸色有如被冷霜罩住,令人不寒而栗。

“老子最喜欢打细皮白肉的娘娘腔。”酒客推开夏舒,想趁其不备偷袭欧阳凌,欧阳凌一个闪身,不但避开猛拳,反而狠狠地给了酒客下垂的肚子一拳,痛得酒客仆倒在墙边,捧着肚子,连连哀叫。

欧阳凌虽是一介书生,但从小和单邑玩竹剑长大,自然也有两下子。

不过,获救的夏舒却咬着下唇,怎么也不肯向欧阳凌道谢,两人互看了一眼,便各自掉头走开,倒是在阁房里久候不到小姐回来的惜春,走出房间时正好目睹到一切,凑身走近夏舒,小声问:“小姐,你为何不向那位公子道谢?”

“要谢你去谢,我懒得跟他说话。”

“那位公子长得又英俊,又有侠义心肠,这么好的男人……”

夏舒板着脸孔打断惜春的话,没好气地说:“他一点也不好,他是嫖客。”

“嫖客!那……这里岂不是妓院!”惜春恍然大悟-“我们快把帐给了,离开这里,换一间清静的客栈休息。”

说不上来为什么?夏舒对欧阳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厌恶感,只要一想到他将和那个小妓女做不道德的事,她忍不住气血翻腾,这辈子她从来没这么愤慨过。

跟大夫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相比,她竟莫名其妙地更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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