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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丫鬟 第一章

“苏府”是一个在地方上知名的大户人家,苏家老爷苏富达更是这个镇上有名的大善人,为人乐善好施,受到镇民的爱戴。

苏富达与妻子王翠娘结褵多年,始终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晚年才得来一子──苏育凯,由于晚年得子,所以自然对他是宠爱有加。

苏育凯仗恃着苏富达有着万贯家产,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多久家产便被他给败光了,不仅导致于家道中落,在外头更是积欠下数万两银子。

苏府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讨债,不过他们也看在以往曾受过苏老爷不少恩惠,于是他们都同意将债务押后一年,一年后他们再上门。

大部分的奴仆也都因此而纷纷离去,不过在下人房里,还有着五个大丫鬟及几个忠心的奴仆。

这五个大丫鬟是王翠娘在十年前先后捡回家中来的,而虽名为丫鬟,但是王翠娘却对她们疼爱有加。

苏府没落,王翠娘也拿了些首饰给她们,叫她们离开,但是她们几个人都拒绝了,她们决定死守着苏府,努力想办法帮苏老爷及夫人偿还掉那些债务,并重振苏府以往的风光,这才不会辜负了苏家老爷、夫人对她们的恩情。

“芊,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帮老爷、夫人的忙啊?”睛丫头笨笨的玩着自己的辫子,秀眉微蹙地说道。

“我想卖身青楼,将挣来的银两拿回来苏府。”一张极为秀气的脸蛋透露着无比的决心,芊丫头回道。

“卖身?”晴丫头胖胖的脸上有着错愕。“芊,但那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啊,以后你还怎么嫁人呢?”

“是啊,芊,你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我们可以再商量看看……”眉丫头一双柳眉轻蹙,向来柔弱的她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

“我们欠夫人与老爷的,真的太多了,如果这样可以帮助得了他们的话,那这点牺牲又算得上什么呢?”

芊丫头一向足智多谋,这会儿要到青楼,这……不过凭借着她沉鱼落雁的容貌,绝对会迷倒一大群公子哥儿们,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奉上银两,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这也是,不过一下子要挣那么多银两,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黎朵点点头,苦思状。

在府里,有的吃又有的喝,根本不需要存钱,以前所发的薪俸,当天晚上就花掉了,这下临时要到哪里去筹出这么多的钱。

“呜呜呜……”晴丫头哭了。“怎么了?晴,有什么好哭的?”芊丫头连忙的安慰着初睛。

“看到你这样,我就觉得好想哭。”初晴什么都不会,是五个丫头里,年纪最小,也是最好吃懒做的!

想想她们五个丫鬟的命运也真够坎坷的了,自小不是没了爹娘,便是和爹娘失散,虽老爷夫人是待她们不薄,但私下,她们都还是戏称自己“苦命的丫鬟”──如今,看来她们几个丫鬟真的又得开始过以往的苦日子了!

她们怎么会这么命苦啊!?

“是啊,别哭了!”宣丫头说道:“我也决定把自己卖到别间府里去当丫头了。”

由于王翠娘待她们亲如女儿一般,所以并没有要她们签下卖身契。

“宣,你也决定好了?”看着芊、宣为了苏府如此义无反顾,眉丫头脑海里净是老爷、夫人平日待她的疼爱,还有他们对她的恩重如山,她明白自己不能再软弱了。

只要苏府能够再恢复往昔,那么所做的一切都不算牺牲。

“我也要想办法找个有钱人。”朵丫头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在一年内筹到更多的银两。

只是……有什么方法呢?虽然她们五个丫鬟绝艳的容貌早已传递整个镇上,更有不少富贾曾向老爷表示愿收她们当侧室,不过都被老爷拒绝了。

“那我呢?我能做什么?”晴丫头急急的伸出小胖手指着自己。

“你就待在这个家里,服侍老爷和夫人好了。”

“不要!我也要为苏府做些什么!”晴丫头抗议。

“好吧!那我们就这么说走了,一年后不管有没有挣得任何的银两,都得回到苏府,知道吗?”芊丫头说道。

“知道了。”另外四人齐声说道。

“那我们去收拾包袱吧!”

“嗯!”

于是,五个苦命的丫鬟开始了她们的“救主行动”……

乱,乱世,车水马龙的混乱街道。

金陵,秦淮河畔,胭脂繁华,曲中(妓院)鳞次栉比。

由于一个女孩子家逗留花街太危险,唯有扮男装方能避人耳目。故芊丫头一副贡生模样,身穿蓝衣,头戴皂色朴巾,迤逦闲

走。

“少年郎,里面坐。”一个浓妆艳俗的鸨娘逢男人就位,不分老少贵贱。

“我没有钱。”面对纠缠不清的鸨娘,芊丫头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瞧你细皮白内,姑娘们不收钱陪你玩。”鸨娘捏了捏她粉女敕的脸颊。

“不要钱?”芊丫头眉头皱得更紧,天下竟有白吃的午餐!

“一看就知道你还是在室男,按照规矩,在室男免钱。”鸨娘解释。

“为什么礼遇在室男?”芊丫头好奇地追问着。

“在室男有养颜美容,延年益寿的效果。”鸨娘回答。

“恕我无福消受,我还要赶路。”芊丫头一听,用力推开鸨娘,拔腿就跑。

闪至市集,混入人群中的芊丫头这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回复悠然神情。

鸨娘的说法显然是受近日红遍大街小巷的──西游记影响所致,就连刚学会说话的稚童都知道,蜘蛛精抢吃三藏肉,为的就是长生不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男人只要维持在室之身,岂不就能长生不老!?但“色即是空”的和尚为什么仍会老死?可见──芊丫头摇了摇头,真是个难懂的问题。

来此两天,芊丫头已得知曲中分南曲、北曲,北曲不拣客人,有钱即可,纯粹经营娼寮生意;南曲则不然,除陪侍筵宴,清歌侑酒之外,鲜少有灭烛留宿之事,所以佳丽云集,诗琴书画俱精,往来者多为高才名流之辈。

刚才那个会拉客的鸨娘,显然易见是北曲。

芊丫头虽是孤女,又是丫鬟之身,但她一向心性高傲、聪慧过人,再加上旷世容颜,和吹了一口好笛,她心想要成为南曲花魁应不是难事,只是这么多曲中,她实在不知该卖身于何处?

她需要时间,观察和挑选一间能够让她成为花魁的南曲。

在她心中,理想的南曲最好是──事少、钱多、鸨娘好,还有──床一定要柔软。

想想这些赶路的日子,睡的是廉价饭馆,便床冷板,几乎快把她的骨头给睡散了,使她不由地想起在苏家的时光,吃好、穿好,尤其是那张用鹅毛做成的床单,又柔又软,每晚上床睡觉,都会梦到自己是住在云宫里的仙女。

五岁以前,她的记忆是每天都在逃,仿佛死神在后面追赶着爹娘和她,直到那天逃到庙会,因人太多而与爹娘走失,幸亏被老爷夫人拣到,又将她视如己出,宠如掌上明珠,老爷教她读书写字,夫人教她刺绣吹笛,平抚她失去爹娘的伤痛。

可惜好花不常开……都怪孔夫子!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蠢话,害她因而沦落秦淮河畔。

不想了!每次想到孔夫子这个天下舌头最长的男人,她就感到肚子特别饿。

模了模袖里暗藏的钱袋,芊丫头黛绿的娥眉又快速聚拢。

只剩五文钱,这五文钱能买什么呢?

芊丫头四处张望,阳春面一碗十文,包子一个七文,茶叶蛋一颗三文钱……一路走来金陵,所有的东西都贵得要命,就连茶水都要钱,害得她私攒下来的十两银子转眼就花光,在她家乡,五两银子可是普通人家三个月的生活费,如今却半个月就没了,真教她心疼半死。

忽地,听到有人大叫:“馒头,刚出炉的热馒头。”

芊丫头闻声肚子更饿,走近馒头店问:“馒头怎么卖?”

“一个三文钱,看客倌相貌堂堂,两个优待五文钱。”老板笑道。

“老板真会说话。”芊丫头干笑两声,在她家乡,馒头两个才一文钱。

“客倌,要买几个馒头?”老板期待的问。

“你的馒头好不好吃?”芊丫头质疑,卖那么贵,当然要调查清楚。

“客倌放心,我的馒头此女人的还白还大。”老板狎笑。

“老板,让我看看如何?”芊丫头涩涩一笑,不过却在心底暗骂着。

竟然拿女人开玩笑,真想打得他趴在地上找牙。

老板自夸:“在金陵,你绝对找不到馒头做得比我好的。”

随即打开蒸笼盖,一阵白烟扑面,芊丫头睁大眼睛,待烟散尽……一看到不白又不大的馒头,像老太婆干瘪蜡黄的椒乳,和老板所言天差地远──芊丫头老实不客气的说:“难道金陵的女人都是小胸族嘛!”

在她家乡,不要说包子,连小笼包都比这笼发育不良的馒头大。

“客倌是外地人,有所不知,金陵馒头以小而美闻名。”老板理直气壮。

“原来如此!”芊丫头撇撇嘴,颇不以为然。

什么小而美!在她家乡,大才是美。

“客倌,想买几个馒头?”老板没理会她多变的表情。

“我想想看。”芊丫头考虑的说。

只见她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很仔细地在观看哪两个馒头长得最大最可爱,正当她下定决心要开口时,一个玩得全身是泥的垂髫小童从她身旁跑过,并撞到她,不待道歉,旋即一溜烟不见。

芊丫头不想责骂小童家教太差,但肚子太饿,实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作罢!芊丫头转向老板,指着馒头说:“给我那两个馒头。”

“不卖。”老板摇头,并把蒸笼盖迅速阖上。

“为什么?”芊丫头不解老板有钱不赚的理由何在?

“因为你没有钱。”老板一口咬定。

“我有……”芊丫头手探向袖口,大吃一惊:“我的钱袋……”

“被刚才那个小鬼偷走了。”老板语带幸灾乐祸的说着。

“能不能先赊两个馒头?”芊丫头只好厚脸说,在她家乡,助人为快乐之本。

“你念我身后的牌子。”老板睨她一眼,脸有轻蔑之色。

“人多手杂,提防小手。”芊丫头颇为后悔一开始没看到警示牌。

“不是这块牌子,是另外那一块。”老板纠正。

“钱包被抓,恕不赊借。”芊丫头怔住了,这是什么狗屁牌子嘛!

“金陵城什么都多,妓女多,嫖客多,小偷多……”老板诿道。

小气鬼也多!芊丫头心里暗骂,但仍维持着笑脸:“老板可认得刚才的小偷?”

“当然,是媚香楼的小杂种。”老板鄙夷。

“媚香楼在哪?”芊丫头不记得这两天有看过这个招牌。

“从钓鱼巷走进去,最后一间就是。”老板指出。

“谢了。”芊丫头转身离去。

“欢迎你找回钱袋后,再来找这儿买馒头。”老板提醒道。

哼!芊丫头心想,就算踩破布鞋,走遍了金陵城,她都非找到大而美的食物不可!

走进钓鱼巷,并没见到当街拉客的鸨娘,可见这里是南曲地盘。

钓鱼巷面临秦淮河,荷花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天水共氤氲,风景怡人。

一眼望去,崇楼丽阁,小亭清馆,犹如人间仙境,唯独媚香楼,窗棂残破,石阶生苔,外观像长了烂疮的野狗,芊丫头迳自推门而入,门像得了风湿的老妪,发出哀叫,而大厅雕梁黯淡,画栋斑驳……若不是桌椅一尘不染,芊丫头还以为自己来到鬼屋。

等了一会儿,不闻人声,芊丫头只好放声大叫:“有没有人在?”

“客倌,欢迎,欢迎。”是位年纪不大,颇有姿色的鸨娘从内室走出。

“我不是来寻欢,而是来找一个小男……”芊丫头话未完,鸨娘已拉开嗓。

“小保,你给我滚出来。”鸨娘的声音尖锐却不失温柔。

“娘……”名唤小保的小童应声出来,一见芊丫头脸色刷白。

“把钱袋还我。”芊丫头凶巴巴道。

“在这。”小保从腰间取出瘪如薄纸的钱袋。

“里面的钱呢?”芊丫头接过钱袋,立刻发觉里头空空如也。

“全花完了,我买了三个馒头。”小保一脸愧色。

“五文钱能买到三个!?”芊丫头感到生气。

城里的人真不老实,欺侮她是外地人,漫天喊价,这种没天良的奸商,在她家乡,生出来的孩子可是会没,总有一天,她要月兑了那个卖馒头小孩的裤子瞧瞧……虽然小镇并非她真正的家乡,但她已习惯以苏府为家,以老爷夫人为爹娘,视宣、眉、朵、晴四个丫头为亲姐妹,一想到她们,她开始紧张,十五天了,不知道那四个丫头进展如何?是不是都已经开始赚钱了?

她一向自认是丫头中的老大,如今盘缠用罄,两袖清风,不思赚钱,却只想吃馒头,若宣、眉、朵、晴知道她如此不济,不知会如何取笑她?

急,她的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阵晕眩,分不清是急?是饿?芊丫头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小保!你不是说你去帮朱爷糊纸灯……”鸨娘气急败坏的说道。

“我是去了,可是朱爷今天生病,没做纸灯。”小保辩解的说。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做偷儿!”鸨娘痛心地斥责。

“我是怕娘肚子饿……”小保眸里泛滥着泪光。

看样子,小保并不坏,至少他偷钱不是拿去买甜糖,而是为了孝顺母亲。这点的确值得嘉许,不过偷窃毕竟是不对的行为……但念在小保一片孝心,芊丫头也就决定不追究。

说来奇怪,她原本是气呼呼地来到媚香楼,但这对母子令她心生好感。

数落完小保后,鸨娘大义灭亲道:“客倌,小保任你处置。”

“算了,我原谅他。”芊丫头挥了挥手,不计较的说。

“还不快向倌人道歉。”鸨娘压着小保的头,做出鞠躬的样子。

“对不起,不敢再有下次了。”小保毕恭毕敬。

“我只想知道,那三个馒头呢?”芊丫头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只想快点填肚子。

“对不起,我刚才咬了其中一个馒头一口。”鸨娘不好意思的承认。

“我已经吃掉半个。”小保也认错的说。

“我的馒头……”芊丫头发出仿佛自己被咬了好几块肉似的惨叫声。

“小保,快去把那三个馒头拿出来还人家。”鸨娘催促着。

“不用了,还我那一个没吃过的就好了。”芊丫头网开一面,无奈地说道。

“为了弥补客倌的损失,我想以两个荷包蛋抵偿,不知客倌意下如何?”

“那太好了。”茶叶蛋一颗三文,芊丫头知道自己不赔反赚。

“小保去把馒头拿出来,顺便多前两个荷包蛋。”鸨娘嘱咐。

“我可不可以在此吃完了再走?”芊丫头已经肚饿脚软。

“欢迎。”鸨娘洞悉道:“媚香楼空房很多,知不嫌弃,欢迎你留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芊丫头简直欣喜若狂,看来今晚终于可不必夜宿街头了。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好鸨娘,可是好鸨娘只是理想南曲要素中的一项,而媚香楼这么破旧,要做的事一定很多,能拿到钱也一定很少,这两项要素就已完全不合格,那她该不该留在媚香楼摘艳旗?还是到别的楼另谋发展?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馒头夹蛋,此刻吃来胜过大鱼大肉,芊丫头几乎是狼吞虎咽。

已经吃饱的小保说:“娘,我可不可以出去玩?”

“你再做小偷,我就不要你了。”鸨娘警告。

“娘放心,小保发誓,再也不做小偷。”小保保证后告退。

“你有个好儿子。”芊丫头微笑。

“在这乱世,好人命苦。”鸨娘感叹一声。

芊丫头跟着叹了声,老爷夫人也是好人,却命苦地生到了个败家子。

啜了一口茶后,芊丫头不由地纳闷说道:“坐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其他姑娘?”

鸨娘的眼眶顿时蒙上一层薄雾,语带哽咽地述说着……她本名李丽,原本家有薄产,但由于其父嗜酒赌钱,在五岁那年,父亲挥尽家产,因而卖女至媚香楼做养女,她开始习舞学歌,十四岁成了南曲名妓,可谓风光一时。

至此,媚香樱每日车水马龙,来往多为王孙公子、达官贵人,但李丽都看不上眼,独爱侠义之士,二八年华不计金钱,与一侠客梳拢。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次日清醒,侠客不告而别,李丽以泪洗脸,珠胎暗结。

养母心疼,安排她到乡下产子,并将其子,也就是小保,托付亲戚收养。

回到媚香楼,李丽强颜欢笑,处以委蛇,终至风光不再,养母也因染上重病,撒手人寰。之后,她以钜资赎子,再也无心接客,从此媚香楼欲振乏力,姑娘散尽,媚香楼名存实亡,积蓄也掏空,院中养鸡,偶接熟客,以此维生。

虽然,曾有人欲出高金买下媚香楼,但她坚持不卖。

“为什么?”芊丫头百思不解。

“我相信他会回来。”李丽含羞带怯,含糊不清的说。

“他?小保的爹吗?”芊丫头虽没谈过爱,但她看过这种表情,苏府有一出嫁的丫头,归宁时回到苏府,一说到郎君就是这副娇滴滴的模样,不过婚后两年,再回到苏府,说起郎君却是咬牙切齿。

并耳提面命她们五位丫头──天下男人皆薄幸。

看来李丽的心上人恐怕也是如此,只是李丽太傻,还痴迷不悟。

“我怕他找不到我。”李丽眼凝忧色。

“他若有心,踏破铁鞋也会找到你。”芊丫头这么相信着。

“我知道,但我愿效法王宝钏,苦守下去。”李丽的心意颇为坚决。

“你别忘了,宝钏的男人娶了西凉公主……”芊丫头提醒着。

“别说了,听完我的故事,该说说你的。”李丽打断,并转移话题。

“我?”芊丫头杏眼圆睁,不知李丽看出了什么?

“我看得出来,你是男扮女装。”李丽指出。

“不瞒你说,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芊丫头松开朴巾,顷刻秀发如瀑。

听完苏府的故事,李丽立刻说:“我介绍你去牡丹楼,牡丹楼的如意妈妈和我交情不错,你在那儿一定能成为花魁。”

“不,我想留在媚香楼,跟你一起奋斗。”芊丫头下定决心。

“媚香楼残破不堪……”李丽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凭我们两个,一定能让媚香楼重现风华。”芊丫头自信满满。

“再加上我。”小保忽从门后探出小脑袋,加入话题。

“你能做什么?”芊丫头调笑问。

“我会做的事可多呢,煮饭、炒菜、扫地、洗衣……”小保如数家珍。

就这样,因为一时好心,芊丫头就在秦淮河畔最残破的媚香楼待了下来,只不过她非但一文卖身钱没拿到,还肩负起照顾这对母子的重责大任。

不过,她有自信能在一年之内复兴苏家和媚香楼。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在杯中回荡。

蓦地,在杯中深处,火光熊熊,一群带刀持火把的侍卫分站两列。

急促的脚步声顿时消失,乍见一名负伤的黑衣人双膝落地,模样惶恐而狼狈地跪在布幕低垂的轿子前,四下无声,但杀气惊惊,连月娘都害怕得躲到云后面,不敢看由地上冒出的腥风血雨。

半晌,轿子内传出尖细刺耳的声音:“乱党捉到了吗?”

“禀公公,业以悉数歼灭,除了……”黑衣人抖头着牙齿说。

“什么?有漏网之鱼!”布幕猛地被掀开,一个白面男子坐在轿中。

“属下无能,请公公开恩。”黑衣人拚命以头磕地,磕得地上血迹斑斑。

“你拿什么叫我开恩?”公公一脸无动于衷的冷凛阴气。

“属下死里逃生,不是贪生怕死,是来回报莫子弁的下落。”

黑衣人解释。

“他在哪?”公公挑起细眉,那模样竟比女人还妩媚。

“他一路往南逃。”黑衣人据实以答。

“南?南没有好几个省,他去了哪一个省?”公公追问。

“属下……属下会尽快查清楚。”黑衣人期期艾艾。

“饭桶!留你何用!”公公一扬手,轿边的武卫纷纷拔起刀。

“公公饶……”黑衣人话未讲完,瞬间,整个人已倒在血泊中。

“真是头痛,南边那么大,他会去哪里呢?”公公目光四下梭巡。

“公公,属下猜得出来。”轿边一名武卫自告奋勇。

“其他人返到一里外守候,你留下来。”公公一声令下。

“是!”数十名武卫整齐划一地鞠躬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

静,四处一片安静,静得连树叶从枝上飘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通常阉割的时间越早,太监的皮肤会越白皙,外表也会越像女人,目下的这位白面公公姓郭,本是瑶族,三岁的时候瑶族被灭而成了俘虏,因为长相清秀,被送到后宫除去男性象征,做一个小役使。

长大后,相貌更加秀丽,犹胜女人几分,深得皇上喜爱,自此平步青云,成为掌管军权的五名提督之一,但在他上面还有一个掌管内宫的大公公,他和其他四位太监提督表面上和谐,暗地却不断较劲,都想成为大公公的接班人。

这次缉拿乱党,就是大公公试探他,给他表现的机会。但──他却搞砸了……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坏,坏到笑出声来。

不过,他的情绪一向隐藏得很好,在冷笑之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想杀人,杀尽天下人,杀光男人和女人!

因为他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他恨自己──不男不女!

冷笑之后,郭公公道:“说得有理有赏,没理就自断舌头。”

“依属下拙见,莫子弁有可能回金陵。”武卫进一步解释:“人在走投无路,或是大限将至时,跟落叶归根一样,最想死在故乡。”

“有理。”郭公公面有难色:“不过金陵人多口杂,我等不方便去。”

“若让上头知道,必会错怪公公办事不力。”武卫压低声音。

“我就是担心有人趁机挑拨离间,坏我前程。”郭公公眉头不展。

“这事好办。”武卫胸有成竹地说:“大公公并不知道莫子弁是何许人,他只知道昨晚的刺客有十名,现在已死九名,只要再找一个替死鬼,神不知鬼不觉地补足十具尸体,大公公非但不会起疑,反而会大大重赏公公。”

“但莫子弁一天不除,这事就不能算神不知鬼不觉。”郭公公走出轿子。

“只要替莫子弁编个十恶不赦的罪名,重金悬赏他的人头,那些贪财的地方官差必会不遗余力地争夺他的项上人头。”武卫在脖上比划一下。

“莫子弁武功高强,地方官差恐非对手。”郭公公背着手来回踱步。

“有一个人能制服他。”武卫想了一下说。

“谁?”郭公公露出兴趣。

“石韶。”武卫道。

“狗奴才!我跟石韶水火不容,你居然敢建议让他立功!”郭

公公大怒。

“公公请息怒,请听属下解释。”武卫心中大叹阴阳人不好服侍,性格忽男忽女,难以捉模,不由地后悔自己惹祸上身,但他不敢表现出来,跪在地上,谨慎小心地说:“石韶和莫子弁旗鼓相当,两人交战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要买通石韶身边的人,便可将他二人一并除之。”

“一石两鸟,这倒是个好计策。”郭公公赞许道。

“能为公公分忧解劳,是属下的荣幸。”武卫松了一口气。

“你的意见很好,太好了,好得令我全身发抖。”郭公公转身回到轿内。

“公公!”武卫惊吓地抬起头,手放剑柄上,做出防卫的姿势。

“我讨厌聪明人,所以留你不得。”郭公公抽出挂在轿上的佩剑。

“不……”剑尚未拔出,武卫的头已落到十数公尺外。

“来人!把最后一名乱党的头丢进麻袋,回去交差。”郭公公大笑。

他的笑声之冷,冷得令在场的武卫莫不感到脚趾头又冷又麻……

石韶,京城人士,锦衣卫千户,擅马术,能左右开弓。

简单的说,明朝是卫所兵制,军人俗称锦衣卫,不受地方行政官吏管辖,依地理形势和设防需要置卫所,每一百二十个锦衣卫设一百户,每十个百户设一千户,每五个千户设一卫,故其军官名称依次为百户、千户与卫指挥使。

锦衣卫隶属中央的都督府管,都督为太监,但京畿重地的千户多为独立千户,专司保卫皇宫安全,直接听命于皇上,不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监指使,石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高傲的,最跋扈的。

此时,他的两腿之间被黑云遮掩,是女人的长发……

刚射出,守门的锦衣卫忽报:“圣旨到。”

石韶一脚无情地踹开果女,他将长裤急急套上,裤带刚绑好,门已敞开。

“千户石韶下跪接旨。”郭公公以火光电石般的速度闯入。

“万岁,万岁,万万岁。”石韶光着上身,低着头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郭公公一边念,一边欣赏石韶肌肉贲起的胳臂。

“遵旨。”石韶手顶在头上,从郭公公手中接过圣旨,旋即站起身。

两人对立,脸上都有热络的笑容,但中间的空气却冷列冰点之下。

郭公公身高只到石韶眉峰,因不甘心抬头看敌人,暴露出自己矮人一截的缺点,所以他睁大眼,眼皮拉到极限,将石韶从头到尾瞄一遍,心底暗暗嫉妒,石韶的好体格,令他厌恶,也令他喜爱──他真想伸手模模看刚如硬石的男性躯体是什么感觉?

如果说郭公公拥有阴柔之美,在宫中,石韶无疑地就是阳刚之帅的代表。

只是,两者选其一,任何男人都宁愿是石韶,而不愿是郭公公。

郭公公也是一样,他愿以他所拥有的一切跟石韶交换──交换那一根坚硬无比的男性象征。

“真不巧,打扰你办事。”郭公公一抹冷笑。

“来得刚好,我刚完事。”石韶毫不避讳的说。

“好久没跟石千户切磋武学,何时得空,咱俩比划一番?”郭

公公转移话题。

“待我完成圣命,回来之后必与公公一叙。”石韶应诺道。

“就这么说定,我回宫覆旨了。”郭公公颔首。

“恭送公公。”石韶依橙自当如此。

“不必,你快回床上多射几次。”郭公公挥挥手,话中带刺道。

宦官危乱,他早就看不惯,但光凭他一个千户,又能如何?

本来,他和郭公公井水不犯河水,但在一场射鹿比赛,他嬴了,赢得皇上的重赏,却也关得了郭公公的仇怨,因为按照规矩,他是千户,郭公公是提督,官位比他大,他应该谦让郭公公,可是他没有,因为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虽然郭公公麾下有万余名锦衣卫,而他只有千名,但他视属下如朋友,郭公公反之,视属下如狗,因此在杀敌上,他的下属能以一抵百,郭公公的却只能以百抵一,所以郭公公也不敢动他。

甚至,石韶感觉得到,郭公公反而怕他。

但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石韶向来采取保持距离的策略,他深信,只要不给郭公公机会,郭公公就无法制造陷害他的机会。

这一次接到圣旨,他心知是郭公公公的诡计。

凶多吉少……郭公公才走出去没多久,原卫氏在通报之后,面带悦色走了进来。

原卫氏是石韶手下的百户,骁勇,本是神机管,土木之变后,率百名擅火器的锦衣卫,加入石韶麾下,石韶自从得了原卫民之助,如虎添翼,连大公公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时还会派小太监送贵礼给石韶,藉以拉拢石韶。

“你来得正好。”石韶一个眼色,果女还来不及穿上衣服便退下。

“千户,郭公公来干什么?”原卫氏开门见山的问。

“宣读圣旨。”石韶坐在床沿穿靴,原卫氏膺下替主子效劳。

“这种事有内务太监负责,他一个堂堂提督……”原卫氏若有所思。

“别有用心。”石韶接下去说,并穿好靴,站起身子。

“圣旨要我们做什么?”原卫氏也起身。

“捉一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石韶冷笑一声。

“这事由地方官差去捉就可以了。”原卫氏对郭公公大材小用感到不满。

“不用担心,远离京城一段日子也不错。”石韶神色自若。

“那名江洋大盗在何处作乱?”原卫氏打探。

“金陵一带。”石韶走向窗前,推开窗户,窗外是灰蒙的阴天。

“太好了,我听说秦淮河畔的妓女,各各如花似玉。”原卫氏眼睛一亮。

“让弟兄轮流舒解筋骨,不失是件乐事。”石韶体恤道。

“我们何时起程?”原卫氏蠢蠢欲动。

“等金陵的锦衣卫上京,我们就探防去金陵。”石韶说。

“这样至少还要等一个月……”原卫氏略感不耐。

石韶站在窗口,一阵风吹来,他猛地感觉到这风像从秦淮河吹来……离开京城,远离是非之地,其实是石韶长久以来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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