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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缘 第一章

他知道,这是报应,是他的报应,人说的现世报––

男人方下楼,看着面前那凌乱的窄小通道,有一瞬间的怔然;他阖眼,默数十秒钟––展眸,依然是凌乱的窄小通道……

面对这一切吧,徐孟宽。他缓缓回神,举步穿过通道走到前头店面。

店面里,母亲忙着下面条,转身后又去盛稀饭给客人,她忙得团团转,却不见父亲和大姊帮忙;他想,父亲大概是在后头厨房炒菜,而大姊应该是送孩子去幼儿园吧。

“妈,我来。”徐孟宽端过母亲刚自锅里舀起的地瓜稀饭。

“你起床了哦?这个是最后面那一桌,勋勋旁边那一桌那个阿伯的。”

他端着稀饭,走到最里边那桌,在阿伯的桌上搁下稀饭后,随手逗了下一旁站在游戏床里的外甥。“勋勋今天有没有吵阿嬷?”

“阿嬷说我很乖。”勋勋仰着小脸,两只胖手探出游戏床外,抓住男人上衣衣襬。“舅舅、舅舅,你要去上班了哦?啊你会、会带面包回来吗?”

“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舅舅换别家面包店工作了,今天第一天上班,不过你想吃的话,我下班应该可以买回来给你。”他模模外甥柔软的发。孩子真可爱,以前的他,怎么会不想要呢?

“阿宽,这碗给你厚谋?刚刚一个阿桑点错,多出一碗。”徐母端了一碗干面过来。“你要什么汤?”

“妈,妳不要忙,我自己会弄。”徐孟宽接过碗,拉来椅子,左手从筷桶里抽了双不锈钢筷,坐在游戏床旁吃起面来。

“好啦,你要喝就自己去弄,今天的菜头很甜咧!”徐母天生喉音响亮,嚷了几声随即转身忙生意,走到炉火前时还拿了一旁的电视遥控器,按下电源。

“最新消息,东曜百货前总经理陈靖渊的遗孀,也就是东曜董事长任东龙的千金任馨馨小姐,将在九点钟委托律师和大悦集团的代表共同召开记者会。据说记者会上将宣布东曜将与大悦集团合作一事。根据我们收到的消息指出,任馨馨的新婚夫婿陈靖渊意外过世后,任馨馨继承了陈靖渊手中持有的股权,目前传出她将手中股权转售给大悦集团。而她为什么要转售、转售多少,东曜是否有资金紧张问题等等,还要等记者会召开后,我们才有更进––”

“舅舅,面面,我要吃面面。舅舅……”勋勋拉了拉舅舅夹面的手。

软软的童声将徐孟宽的目光从电视屏幕拉回。“……好。”他起身从桌上抽了双干净的不锈钢筷,坐回椅子,夹起面条喂外甥。

东曜和大悦合作?为什么?他知道东曜百货。据说董事长任东龙年轻时候感情史甚丰富,风流韵事不断,直到四十岁经由相亲认识现在的妻子后才安定下来;四十二岁那年,妻子为他生下一女之后,便因为身体因素无法再受孕。

任东龙就任馨馨这么一个宝贝独生女,自然疼宠,东曜百货当然也会交由她接管,偏偏这个任馨馨对管理毫无兴趣,任东龙只能巴望将来的女婿有这方面的长才与能力。也就那么巧,任馨馨后来和东曜百货的营销经理陈靖渊相恋,交往还不到两年就结婚,婚礼在半年前。

半年前,任东龙为爱女办的那场婚礼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男人们羡慕陈靖渊娶了个身价与外貌都极出色的女子,这婚一结了,不用奋斗就能拥有东曜百货;女人们则嫉妒任馨馨不仅出身良好、外型姣美之外,还嫁了个高大英俊如童话故事里走出的男人。只是,童话终究是童话,王子与公主并未朝幸福之路而去。

婚后,陈靖渊在东曜百货的董事会上,因获得新婚妻子这方亲友的支持,加上从岳父任东龙手中获得不少股权,顺利坐上总经理一位,成了新任总经理;但才上任一个月,也是他新婚恰好满三个月时,竟在一个深夜驾车外出后,不慎撞上安全岛,车子起火燃烧,警消到现场时救出陈靖渊时,已是全身焦黑。

听说当时车上还载有一名女乘客,但女乘客在车子起火后迅速逃出,身上除了一点擦伤外并无大碍;之后警方调查才发现,该名女乘客叫张燕玲,是唱片公司正在培养的新人。

张燕玲拿着几张与陈靖渊在房间内拍下的照片向媒体表示,她与陈靖渊交往一年多,并有结婚打算,而陈靖渊根本不爱任馨馨,与她结婚不过是为了东曜百货。她甚至更爆出陈靖渊打算在掌握东曜百货后与任馨馨离婚,当晚他车上载着她,便是去夜店为他成为东曜总经理一事庆祝狂欢,回程时却发生意外事故。

这新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照片上的两人穿着浴衣,在看起来应是房间的场所里脸贴脸拍照,若不是关系匪浅的男女,谁会穿着浴衣在房间内和异性拍照?因此有人大骂陈靖渊负心汉,但仍有人质疑张燕玲动机不单纯,应是为了发片在炒新闻,只因她居然自己逃出车外,却没拉陈靖渊下来。

至于任家对此消息并不作响应,最后大概是被媒体追得烦了,任馨馨委托律师发表一份声明。该声明指出,她信任自己的丈夫,并望张燕玲别再发布不实传言;而声明发出后,这事件也真的逐渐退烧,只是,她真的信任自己的丈夫吗?

徐孟宽知道,任馨馨在说谎。张燕玲的话虽非句句属实,却也有部分真实。况且任馨馨明明也知道丈夫背叛她,为何还要为那样的男人说话?

“舅舅,这个是我的鼻子啦,面面黏在鼻子了啦!”勋勋拍拍舅舅的手。

徐孟宽回神,见外甥的小鼻子上黏着面条,他笑了声。“抱歉抱歉啊。”搁下碗,他起身寻着面纸,然而电视新闻的声音让他又不禁抬首看向屏幕。

画面中,镜头带到任馨馨缓缓步出家门的画面。她面容苍白,一袭黑圭女圭装更衬出她的白皙。她四肢仍是那么纤瘦,要不是月复部稍稍隆起,根本瞧不出是个孕妇。她似乎被突然拥上的媒体吓着,眼神微有惊慌,可下一秒,她镇定温柔地笑着和媒体点头致意;而此刻,任家的管家、司机已挡在她身前。管家在任家近二十年,也算是看着任馨馨长大的,她一手护在任馨馨肚月复前头,一手搀着她,在司机的开路下往停在路边的房车走去。

媒体岂会这样就放弃,麦克风接连不断地试图凑进她嘴边,逼她说话。

“任小姐,听说等等九点钟的记者会是要宣布东曜将和大悦集团合作,这事情是真的吗?有经过任董同意吗?未来东曜有没有可能易主?”

“任小姐,昨天是陈先生百日,妳选在今天宣布这个消息,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根据张燕玲小姐的说法,陈先生是为了东曜才和妳结婚,妳是因为张燕玲与陈先生的关系才故意这么做的吗?当初知道先生外遇时,妳有什么想法?”

“舅舅,面面,我要吃面面啦!”小外甥的声音又传来。

徐孟宽自另一张空桌的面纸盒里抽了几张。“好,马上来。”伸手拿下小鼻子上面的面条,再擦去油腻,他坐回椅上,拿了面再次喂食小外甥。

“靠背咧!拿着麦克风去问她对老公外遇有什么想法,这种问题也只有台湾的记者才会这样问!什么白痴问题嘛!”

“嘿咩,那些记者怎么不拿麦克风去灵前问那个男的为什么要外遇!”

“那个陈靖渊也不是什么好的咖小,娶到那么好野的水某,还给她搞劈腿,像那款人喔,死了也好啦!”

“话是这样讲没错,可是老婆很可怜耶……唉,水人没水命啦!”

“啊谋你叫你儿子去娶伊啊!”

“我们高攀不起啦!那么好野的人家,我看任馨馨应该连饭都不会煮,啊娶回来是要当公妈奉待哦?”

带了点愤慨与调侃的谈论从某一角落传来,徐孟宽抬眸看了看,是附近几个退休的欧里桑,为首的那一个是邻长。那几个欧里桑是常客,听说平时都在同一间佛堂出入听道、吃早斋,所以会相约在爸妈开的这家素食小吃店吃饭。

他知道他们说得没错,陈靖渊那家伙的确很该死,可那些评论听在他耳里,心里还是不爽快;因为就算陈靖渊再怎么该死,也不是留下任馨馨和她肚里未出世的孩子孤单地面对后半辈子和那些流言,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阿宽!”右肩一掌拍来,徐孟宽愣了下,侧首抬眸。

“你憨憨的坐在这里是在想啥?”徐父满头湿汗,肩上挂了条毛巾,刚从后头厨房走出来,一走到店面,就见儿子坐在外孙的游戏床边对着电视机发愣。

徐孟宽摇摇头。“想一些事情。”

“舅舅都不理我,不喂我吃面面……”啾––不知何时自个儿坐回床里,拿着小鸭鸭玩起来的勋勋,按着小鸭鸭肚子按得啾啾响,哀怨地向外公诉苦。

“勋勋要吃面面哦?等等阿公弄给你,因为舅舅等一下要上班,我们让他先把面吃完喔。”徐父哄完外孙,看着儿子。他这个儿子最近老被炒鱿鱼,工作不顺遂,他其实也很担心。“你是紧张新工作哦?”

“谋啦!爸你不要担心我的事。”徐孟宽扯唇笑,眼睛微微瞇着。他其实称不上好看,虽也是浓眉大眼,双眼皮折痕还极深,可他的眼神毫不锐利精明,反而温和中有几分看尽世态的沧桑。

他身高不过一百七十四公分,体型也偏瘦,臂上青筋很明显;他因为额头高,惯留长刘海以掩盖额头,厚重的斜长刘海覆在额前,有一点偶像剧男主角的fu,但他又非型男;他还习惯性地微驼着背走路,以至于他整个人看上去并不大有精神……总之,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甚不起眼的路人。不过现在这一笑,一抹微乎其微的无奈抿在嘴边,却是意外的好看。

徐父看着儿子,叹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也不一定要出去工作,留在店里帮我和你妈也好,面包店要真的做不来,就不要勉强去做了。”这三个月连着被三家面包店解雇,他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唯一的儿子。

“爸,我有乙级执照,你忘啦?我怎么可能做不来面包店的工作?你就别再操烦我的工作,自己身体顾好比较重要。”徐孟宽安慰着父亲。

徐父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拍拍他的肩。“好啦,你自己爱卡打拚一点,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爸讲,你阿爸我一定挺你!跋快吃一吃去上班了。”

徐孟宽应了声,低下脸孔吃面,半晌,他却似出了神……这个新工作要是再没了,他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徐孟宽只是面包店的三手,和学徒差不多等级,工作性质像打杂的,下班前得将环境整理干净才能离开,平日还得常挨师傅或是准师傅级的二手头的骂。

他将铁板车上的垃圾一袋一袋丢入子母车后,推着铁板车回身,准备从后门回到面包店,却在转身时急退步,还将铁板车拉向自己。“小心!”方转身,就见有一身影靠近,他握着铁板车把手的双掌往自己身体方向缩。

任馨馨下车,锁了车门后,低着头将车钥匙放进包包里,却被突如其来的嗓音吓了一跳,她一颤,停了步,看向音源处––男人一身雪白制服,身型瘦削,微驼着背,腰上系了条白色围裙,从那打扮看来,应该是卡布的面包师傅吧?

卡布是巷口前头那家面包店,她最近常来消费,见过几次里头的师傅忙碌的身影,所以她猜面前这男人应该是那里的师傅。

徐孟宽甚意外遇见这个女子,当她抬起面容时,他脑内有好几秒钟的空白。

“我挡到你了吗?不好意思。”见那师傅傻楞楞立在那,好像是被她吓了一跳,任馨馨开口道歉。

“……不是那样。”徐孟宽回神,看着她微突的肚子。“妳没事吧?”

顺着他目光,她目光挪向自己的肚子。“你没撞到我,我没事。”她抬眸回望他,微微笑着。“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差不多了。”不知为何,这样子与她说话,他的心跳竟微微失序,有一点不切实际,犹似梦境的感觉……可这一切,真不是梦?

“我没猜错的话,你是那家卡布的师傅?”她指指前头店面亮着的招牌。

他低下面庞,宽唇抿了抿,似是对这问题的答案感到为难。任馨馨没听见响应,以为自己问得过多了。“我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穿这衣服,所以这样猜。”

徐孟宽抬脸,心情较方才乍见她时平静了些。“我还不是师傅,只是三手,今天第三天上班。”他当然明白她没什么用意,只是习惯性地对人亲切。

她自小生活优渥,出入都是名车接送,所有生活用品也尽是精品货,那样的背景养出她喜爱美丽事物的性子,但她不骄纵,只是享受她的家庭给予她的一切。

百货业本就是一种服务业,个性原就温和的她,许是自小就常出入自家百货公司的关系,因而深知服务业的态度,所以她无论对顾客或员工,说话语调总是轻轻软软,态度大方又亲切随和,很容易就与人混熟,亦是相当有人缘,可说是人见人爱的公主,除了她的亡夫陈靖渊对她例外。

她没什么伟大志愿,和一般平凡女子一样,爱漂亮、爱小饰品、爱看爱情小说、爱看赚人热泪的偶像剧,她也渴望爱情,渴望婚姻。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嫁给心爱男子,当个幸福小女人,为他生两个孩子,为他作饭洗衣,闲暇时就是穿得漂漂亮亮,和丈夫逛街或旅行,家庭和乐幸福,她要的就是这么简单的生活。

这样的女子,没什么心眼,过得很知足,也无娇气,偏偏遇上陈靖渊那样心机深沉的男人。该说她幸或是不幸?

“三手……”任馨馨知道三手只比什么都不懂的学徒好一点点而已,是一个相当辛苦的工作。她瞇眸一笑,软软地说:“很辛苦吧?不过能做出好吃的面包蛋糕是件很伟大的事呢,让吃的人感到满口的甜蜜,做出甜蜜滋味的你们,心里也会觉得很甜蜜啊。”

那样的笑容让徐孟宽愣了几秒,才淡勾宽唇,道:“正要开始学习,希望有一天能做出让人觉得甜蜜的蛋糕。”

其实他不知道做出好吃的面包或蛋糕自己心里是否会觉得甜蜜,他只觉得眼前的她笑得很甜蜜。前几天电视新闻上才见她精神不佳,但她现在看来心情还不错,她应该已慢慢在调适心情,陈靖渊带给她的伤,会有结痂的一天吧?

“一定会的啊。”任馨馨弯着眼,语声带着鼓励。“我想––”

“那个阿宽,叫你倒个垃圾是倒到哪里去了?你模鱼啊你!来三天了,连个面粉和玉米粉都搞不清楚……”面包店敞开的后门里传出不耐声,声音宏亮。

徐孟宽看着她,有些尴尬的说:“师傅在找人了,我先进去。”他推着车,越过她眼前,想起了什么,止步回身。他目光有些复杂,轻道:“妳一个女生,不要把车子停在巷子里,不安全。”说罢,推着车,快步走离。

他那样的眼神和那样的语气让任馨馨愣了好几秒。是夜色太暗,她看错了吗?为何她觉得他的眼神好温柔,而他的口气隐约还透出关心?他们并不相识啊。或是他认出她是任馨馨,前阵子占了新闻与娱乐版面的东曜百货千金?

应该是这样吧。那样的家务事闹上了新闻媒体,谁不好奇实情、不想八卦呢?正因为知道她是任馨馨,知道她遇上的事,所以他良善的给予一点关怀吗?

在靖渊以那么让她措手不及的速度离开之后,在张燕玲爆出靖渊与她的暧昧关系后,她还是感受到不少这样的小温暖。她怎么能轻易就被打倒?况且,她肚里还有新生命,她得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再有,她接下来还得为店面开张努力。

她喜欢甜食,尤其对西点、蛋糕毫无抵抗力。她平时也爱自己烤些小饼干和蛋糕,所以一直想开一家这样的店––只卖蛋糕或西点。虽然双亲就她这么一个女儿,父亲期待她能接下东曜百货,但她并无意愿与兴趣;幸运的是她的双亲从不勉强她,更在她表示想开一家西点蛋糕店时大力支持,三人就连店名都已想好要叫“咬一口甜心”了。像这么好的爸妈上哪找?就算靖渊不爱她,也还有爸妈,未来还有她的孩子会爱她,她当然得展开新人生、得让自己活得更快乐。

走进卡布,她走到冷藏柜前,看着那一个又一个摆得整齐、颜色亮丽、看起来好好吃的蛋糕。要开店,当然要抓对消费者的口味。当决定开店时,她开始到具有好评的面包店、蛋糕店去买各店较出色的产品回家品尝,有兴趣的就自个儿学着试做,而这家卡布的面包与西点和蛋糕都甚有好评,因为口味创新多变,味道不甜不腻,她已经连续来了十天有了吧?

“任小姐,今天想吃哪一种?妳好像还没试过我们的女乃酪砖对不对?”门市小姐靠了过来,亲切招呼着。

“女乃酪砖?”任馨馨眼儿微亮,轻诧地问:“你们有卖吗?我怎么没看见?”

“有。我们的女乃酪砖超好吃,DM上都有,只是因为放在冷冻柜,如果没注意我们的DM,就有可能不会注意到。”门市小姐笑咪咪,随即转身拉开冷藏柜后方的直立单门冷冻柜门,道:“任小姐,妳来看看想要哪种口味的。”

“这是什么口味?”任馨馨走近,指着那一块块有着粉红色斑纹的小方砖。

“覆盆莓。它吃起来带一点酸味,像现在这么热的天气,吃一点这种带酸的甜点,感觉很清爽。回家要放冷冻库,想吃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吃,口感就像在吃冰淇淋;要是回温个五分钟,那吃起来就是入口即化,很幸福的感觉耶!”

任馨馨笑了声。“看妳说成这样,好像我不买来吃是很无良的事。”

“真的很好吃呀。”门市小姐大力鼓吹。

“怎么卖?”她最受不了甜点的诱惑,又遇上这样的店员,不买怎么可以。

“一盒九十,有六块砖。”小姐已从冷冻柜里拿出一盒。“我帮妳结帐?”

“好,给我一盒。”她随着门市小姐到前头柜台付钱,拿了装在提袋里的女乃酪砖,一转身,对上方踏入店面的男人的那双眼,她愣了愣。是刚才那位师傅。

他腰上的围裙拿下了,但身上还穿着白色制服,她这刻才发现他发略长,刘海好厚重的感觉。其实方才在巷里并未留心他的样貌,只对他推着车走进门前的那个眼神印象深刻;而现在这么近距离一看,才发觉他的双眼皮线条好深,连带地他的眼神看上去亦是那样深邃,似藏了千言万语般。

徐孟宽意外两人又遇上。他从后门离开后,突然想起要买面包回去给勋勋,于是骑了车子绕到前门来,却没想到又见到她。他轻问:“要回去了?开车小心。”

任馨馨露出招牌笑容,轻轻一点头便踏出店门。她走得很慢,一手贴上微隆的肚月复,一手提着装有女乃酪砖的袋子,她走到车门边,手探入包包里找着车钥匙,却没模见。她微蹙秀眉,低眼就着路灯翻找包包,依然没看见钥匙,犯愁之际,一只大掌从身后探出,其掌心上搁着的不就是她的车钥匙吗?

任馨馨回身,闯入男人深邃的目光时,稍愣了半刻,才扬唇笑。“是你啊。”

“我看见钥匙搁在柜台,小姐说是妳的,本来她要追出来,但还有客人要结帐,所以我帮她拿过来给妳。”徐孟宽温声开口。

他在结帐时看见她的车钥匙。她的钥匙圈很特别,连门市小姐一看到那串钥匙,就马上想到应该是她的,因那钥匙圈一面是镜子,另一面是她与陈靖渊的婚纱照。知道她的车就停在巷里,他于是抓了她的钥匙过来寻她。

“谢谢。怎么知道是我的啊?”她拿过钥匙。大概是方才结帐时,为了拿钱包,所以把钥匙翻出来,不小心搁在人家的柜台了吧,真是胡涂。

他回神,指指她手中的钥匙圈。“照片。”

“啊!”她闻言的表情甚丰富,恍悟,然后伤楚,却又马上露出掩饰伤楚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她似被触动了什么,低眼看着钥匙圈上的照片。

与靖渊结婚时,他们并未像一般新人那样做谢卡,而是送给所有宾客一个有他俩照片的钥匙圈,另外女生多了一个粉色手提包修容组,男性则是拿到一个爱心造型的红酒开瓶器。婚礼办得好风光,但是这刻看着照片,她突然觉得好讽刺。

“还想念他?”徐孟宽见她低着眉眼,神色流露伤楚,不禁开口问。

任馨馨愣了半秒,抬眸看他,笑着说:“也许应该换了这个钥匙圈,就不会想起了。”她有些意外他会问起,却不觉唐突。

她是东曜百货的千金,人们对她的印象就是富家千金,封她为名媛,她的影像与消息难免被媒体关注,加上她曾为东曜的女人馆代言过,也曾为堂姊的银饰品牌代言,还曾和爸爸一起接受过两位知名主持人的访问。曝光率虽远不及艺人歌手,却比一般人多了点,认得她的人自然不少。又因她的婚礼上了新闻,随后靖渊意外身故的事件更闹上了社会与娱乐版面,她成了八卦新闻主角之一。

即使人们八卦的热度已退,走在路上,偶尔还是会遇到对她指指点点的目光,当然也遇过拉着她要她加油的好心人,是故他的提问,她并未有被冒犯的不快,也许是他的眼色很温暖,让她明白他不是抱着八卦心态在与她对话。

徐孟宽闻言,只是深深看着她;他难以言明自己这刻的情绪究竟是心疼她多一些,还是悔恨自己过去的行为多一点。

半晌,他才徐声说:“应该是吧。换一个没有他照片的钥匙圈,妳便不会睹物思人,或许那样就能减轻妳一些伤痛。忘了那样的男人也好,让自己过得快乐一点、充实一点,妳的人生不该因他而失色。”

任馨馨微笑以对。“谢谢。我总是会遇见像你这样善良又温暖的好人。前几天遇上一个阿桑,她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保重身体。虽然事情发生后有些媒体紧追不舍,让我感到疲倦;也有些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可是每次遇到像你们这样良善的好心人,我都会觉得很感动。”

善良?温暖?好心人?徐孟宽不说话,只是拿着一双深幽的目光静睇她。

她看了下腕表,又带着笑容说:“我得回去了。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有天能吃到你做的面包。再见。”轻轻颔首,弯身进入车内。

徐孟宽看着她发动车子,她却忽然降下车窗,露出那张总是笑得甜美的娟秀脸蛋。“师傅,这个给你。”她递出两张价值一千元的东曜礼。

他接过,看清是礼时,微愕。“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你帮我找到车钥匙,为了感谢你的好心,所以送给你。”她笑了笑,再次道再见,开车离开。

看着那渐小的车影,徐孟宽只想笑。好心?她对人总这么不设防,难怪陈靖渊能瞒着她做了那些该下地狱的事。倘若方才他道出他与陈靖渊曾经形影不离的亲密关系,她还会当他是个善良又好心的人吗?只是,他该不该再次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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