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期夫妻 第二章
“双林建设”是他们一老一少一起创立的,当初他以资金入股,而一无所有的关正平入股靠的则是才能。其后,关正平主导了无数次成功的建案,充分发挥了他在买地及养地上的长才,替他们累积了大笔财富,也成为公司持股超过三分之一的股东。
黄国富心里很清楚,如今双林建设甚至可以不用盖屋,光是凭借租金收益就足以让他们过着富翁的生活直到下辈子,靠的都是关正平的精准。
关正平早就可以自立门户,但这孩子念旧情,谢谢他当年的提携,所以两人才会一起合伙至今。
“你想买就买吧。”黄国富叹了口气,老脸满是无奈地看着关正平。“我只是不想再烦恼这么多事了。你也知道我家丽雯,为了你对她没意思而赌气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家伙交往,闹得全家乌烟瘴气。”
“所有成功的人都曾经默默无闻,你应该给那个人一次机会,像你当初给我一样。”关正平说道。
“那个人来我家吃饭时,只顾自己大吃大喝大放厥词,根本不管丽雯吃饱了没!”黄国富气呼呼地说道。
“小细节可以见大处,这人不可取,我有空会劝劝丽雯的。”
“那就拜托你了。”黄国富拍拍他的肩膀,挤出一个笑容。“你也知道我就丽雯一个女儿,以后‘双林’的一切都是要留给她的。”
关正平礼貌性地点头,眼镜下的冷峻脸孔却没有任何私情。
见黄国富推门离开后,关正平拔下眼镜,揉着酸痛不已的眉头。
他怎么会不知道黄叔想要把女儿嫁给他?问题是,他根本不想结婚。
偏偏,他妈妈上个月突然从加拿大回到台湾,然后开始替他约来一卡车的相亲人选。
他从没见过他妈妈这么热衷于一件事,也不知道她竟然可以从他的相亲中发现这么多快乐,所以也不忍心制止。毕竟他妈妈已经七十多岁了。
问题是——他已经快要因为相亲而得忧郁症了!
关正平把眼镜往桌上一搁。少了镜片的遮掩,眼里的冷傲及脸庞上峻厉的气质就更加明显了。眼镜,只是他用来营造斯文的表相。
关正平解开衬衫钮扣,坐到计算机前整理了一下明天预定要看完的建案现场进度、还有度假村的巡视行程,准备要下班。
“还有事吗?”关正平按下对讲机询问秘书。
“有一位没有预约的孙小姐……”石秘书说道。
“叫她回去。”他的秘书经验老到,若那位孙小姐真有要事要相谈,早就被请到会议室了。
“孙小姐坚持你如果不见她,她要站到海枯石烂。”
“那就让她站到海枯石烂,若是妨碍了公务,就叫警察把她带走。”
关正平凛着脸挂断电话,挂上眼镜、拿起公文包,走出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室外的秘书办公室里,跟了他十年,年纪五十的石秘书跟他点点头。“再见,开车小心。”
关正平点点头,走了两步之后又回头。“我妈还有打来问我的行程吗?”
“我说你这个月都很忙。白天要开会,晚上要准备新建案的资料。”
“谢了。”关正平松了口气,冷肃面孔总算透出一丝笑意。
“其实……”石秘书轻咳了两声,还是决定不吐不快。“我也是当妈的人,可以理解你妈妈的心情。儿子不管长到多大还是儿子,她老来得子生了你,现在七十多岁了,想抱孙子也是正常的。”
“我明白她的心情,但我不想和另一个女人拴在一起。”他抿唇说道。
“那是你还没遇到适合的对象。”石秘书说道。
多谢老天!关正平黑瞳里写着不以为然,却没打算和石秘书争辩——
他若是这么容易被说服,他就不叫关正平了。
关正平搭电梯直抵一楼,仍在办公的员工见到他,全都恭敬地道了声“总经理,再见”,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双林建设的人都知道关正平根本是个古人。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他绝不应酬,每天准时回家吃晚餐。十一点就寝,四点起床,七点准时抵达公司,五点一定下班。
关正平走出大门,夕阳的暖意轻轻地洒在身上。
他的唇角漾出一抹笑容,僵硬的肩膀也开始松懈,这种天气最适合去跑步。现在回家,晚餐前还可以跑个半小时。
“关先生吗?您好。”
突然间,一个女子笑容可掬地挡住他的去路。
关正平猛地低头,瞪着眼前这个高度勉强只到他胸口、如果他视线往前平看,就有可能完全忽略掉的女人。
“我不认识你,让开。”关正平薄唇迸出几个字来。
“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绍。”孙嘉乐拿了名片递到他面前,庆幸着他和网络Google里的照片长得没什么落差,她才能堵到人。“您好,我是孙嘉乐,电影‘限时夫妻’的制作人。”
关正平瞄了一眼名片,却没伸手去接。
他记得“限时夫妻”这部片,他们下周要到双林度假村拍摄,好像还打算在那里办一场拍摄中记者会,开放记者进来访问。
孙嘉乐尴尬地收回名片,笑容却依然挂在脸上。当制片最大的特质就是要能屈能伸,关正平不是第一个对她摆臭脸的金主。
“要谈拍片的事,去找双林度假村的公关。”关正平往旁边一跨,就要绕过她。
孙嘉乐一个箭步跟上,再次挡在他面前。
“谢谢您还记得‘限时夫妻’在你们那里拍摄,也谢谢在拍摄半个月间,你们免费提供总统套房……”
“你要道谢的话,里头还有很多员工,你可以一个个去对他们鞠躬。”关正平不耐烦地绕过她,继续再往前走。
“关先生真是幽默。”她连忙跟上脚步。
关正平冷眸一眯,瞥她一眼。“再拍一次马屁,我马上叫公关取消你们的拍摄。”
“幸好我们已经签约了。”孙嘉乐月兑口说道。
关正平瞪着她的巴掌小脸,冷脸先是一凝,一对像是要迸出火光的黑眸定定看着她。
“毁约的钱,我赔。”关正平缓缓地说道。
“不!”孙嘉乐惨叫出声,巴掌小脸立刻皱成一团。“你千万别这么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今天来是因为在报上看到您为了父亲还债的新闻,所以——”
“那是多年前的新闻。”他打断她的话,完全模不清这个表情很戏剧的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所以它才被拿来盖旧器材。”孙嘉乐低声说道,不过立刻又扬高八度、精神奕奕地说道:“不过,事隔多年它还会感动到我,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关正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盘起长发、有着一张清秀脸孔和一对情感丰富的杏眸的女子。
孙嘉乐回望着他,却不得不注意到这个男人因为轮廓深刻、眼窝又深邃,而拥有一张很上镜的脸孔。英俊有钱又有才华,真的是很没天理的事情。
“你说完你的感动了?”他问。
“对。”
“说完了,就滚开。”
孙嘉乐瞪大眼看他,以为自己听错。
“关先生,你在开玩笑吧?你叫我滚?”她干笑了两声。
“我从来不开玩笑。”关正平绕过她,大步往前走。
孙嘉乐瞪着他的背影,一把怒火直烧上心头。她很想把他推到水沟里,再不然,从后面踢他一脚,让他跌个狗吃屎也不错。
但是,她的身份是制片,她是要扛起整部电影现实层面的超人!而现实层面就是——
她的金主跑了!她的电影现在还缺五百万!
如果她滚可以有五百万,她就滚。
“站住。”孙嘉乐磨着牙,双臂大张成一字形挡在他面前。
关正平看着一脸想把他剁成肉酱的孙嘉乐,他眯起眼,低喝一声:“让开。”
孙嘉乐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关先生,想不到你说话跟你买地一样简洁有力啊。”
关正平瞪大眼,不可思议地推了下眼镜——
站在他前面这个笑嘻嘻、一副他们刚才相谈甚欢的女人是谁?她刚才不是还满脸怒气腾腾吗?
“关先生。”孙嘉乐露出足以拿到影后的诚恳笑容说道:“我只要求你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因为我的感动后面还有‘所以’。”
“所以?”关正平看着这个表情变化超多的女人,原本想离开的脚步,却突然停滞不前,因为想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您这么重情重义,就连您父亲的老员工都不愿辜负,您一定可以理解我为了朋友、为了电影、为了梦想而两肋插刀的感觉。”
“我现在想理解的是,你的脸皮一向这么厚?”关正平讥诮地勾起唇角问道。
孙嘉乐摇头长叹一声,悲惨地承认道:“有时,甚至更厚。”
关正平抿紧唇,免得笑声月兑口而出。
“你想跟我募款多少?”关正平抿紧唇,免得嘴角笑意背叛他的冷面。
“五百万。”她感觉他身后“似乎”出现金钱光辉,但她还不敢想太多。
“为了五百万,你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他看着她生气勃勃的黑眼珠,觉得她脸上有股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蓬勃朝气。
“五百万对您来说很轻,但对一个导演的梦想很重,所以我才会愿意为了他而努力。”孙嘉乐双眼泛着水光,声音微带哽咽地说道。
要命!她说得真好,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
关正平看着她,想起的却是多年前为了父亲的负债,就连欠了几十万也要鞠躬哈腰的自己。
“我考虑一下。”关正平转身,继续大步往前。
“这是我们电影的企划案,已经申请了几个影展……”孙嘉乐跟在他身边,连忙从背包里拿出企划,举之齐眉。
“不用。”关正平嘴角偷偷上扬了一寸,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盯住她的脸庞。
“谢谢您百分百的信任。”孙嘉乐抢前一步,来个九十度大鞠躬。
“我信任的不是你,‘双林度假村’既然已经核准你们的拍摄,代表他们已经看过、审核过这些书面文件了。”
“对喔。”她吐吐舌头。
关正平看着她带点娇憨的笑容,愈多瞧愈觉得她有点意思——
她盘起的长发和一袭白衬衫、牛仔裤,让她充满了艺术气息。而她的气质无疑地胜过美貌,那双对生活充满热情、有如孩童般的圆眸更引人注目。
孙嘉乐注意到他的打量,马上奉上一百分笑容。
“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很乐意为您解说。”
“你表演得如此卖力,不该当制片,应该去演戏。”他说。
“不行,我一向演得太油、太OVER、太像演戏,不够真诚……”孙嘉乐看着他挑眉,突然想起她此行目的,连忙露出白牙笑得更灿烂。“我的诚意绝对百分百,刚才说的话也都是肺腑之言,请您务必要支持梦想。若您帮了我们这一次,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
“卡。”关正平正经地举起右手阻止她说话,但唇边蹦出了笑容。“演得太油、太OVER。”
他这一笑,冰般的黑眸像是画龙点睛般地绽亮起来。
而孙嘉乐看着他足以杀光摄影师底片的笑容,脑袋在瞬间当机。
妈啊,他笑起来会不会太性感?
关正平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样子,他蓦地爆出一声大笑。
笑声一发不可收拾,笑到他不得不弯下腰、别过头。
他的笑声好爽朗,他仰头的姿态好豪迈,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年轻……孙嘉乐痴痴地盯着,一时回不过神,直到她意识起他应该是在“笑她”这件事为止。
“总之,总之……”孙嘉乐望着他那对能看透心底的黑眸,突然间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摆。“总之,鱼帮水水帮鱼。只要您开口,我一定会帮忙!”
“我不认为我会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除非我需要找人演戏……”关正平的话突然打停,因为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