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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格格 第八章

风飘雨沉,落叶凄凄。

车行辚辚,马儿嘶鸣。

奉皇后懿旨到隐泉寺带发修行的馨香,没有凤辇和御林军的护送,只有含碧楼里的宫女、宫监,及一辆简仆的马车随行。

马车上的馨香掀开车窗布帘,木然的神情令宫女妙玉猜不透也想不着她的思绪。

“香格格是不是还恼着奴婢?”在马车上伺候着馨香的妙玉懊恼的责怪自己。

香格格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一切都要怪粗心大意、卤莽笨拙的她。

要不是天方破晓的那一日,她眯着朦胧睡眼进入香格格寝室伺候时,发现香格格榻边有个陌生男子,还在不问青红皂白之下,不顾格格颜面的慌乱大叫,遂引得宫监及护卫入内与那男子起了冲突,那贼男子才从容的跃出含碧楼。

为了不引起轩然大波,并不打扰在“畅春园”养病的万岁爷,皇后便下了道懿旨,令香格格到隐泉寺带发修行为皇上祈福,以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荏弱娇贵的格格这几年已被皇后折腾得快不成人形,此次要到荒僻野岭外的隐泉寺颂经礼佛,无限期的为万岁爷祈福,这不是存心要折磨香格格吗?

榜格此次的厄运,都是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胡涂婢女造成的,真枉费了格格平日对她的爱护!

然而,放下布帘的馨香却十分泰然,一点也没有责怪妙玉的意思,唇边还挂着淡淡笑意。

“为何要恼你?我反而要感谢你。”

“格格不怪奴婢?”

馨香笑着点头,“我非但不怪你,还由衷的感谢你。”

“格格,恕奴婢愚昧,奴婢实在不懂格格的意思。”妙玉惊讶不已,哪有人被罚至寺中礼佛颂经,还当成天大的恩赐!

是她天生驽钝,还是格格已参透人间事理?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自知是无福之人,到庙寺天天念经拜佛为皇阿玛祈福祈寿,也算是报答了他老人家的生养之恩。”生性恬淡的馨香认为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最好安排。

身处红尘俗世,难免沾惹满身尘埃,如今到寺中修行,断了所有恩怨,她倒能修得一身轻松。

“话虽如此,可那个人……香格格真放得下?”妙玉支吾其词,不敢说得太明白。

她要是早晓得那个闯入含碧楼坏了格格贞节的男子,是格格朝思暮想的齐师父齐龑,她绝对不会大声嚷嚷,让格格的名节毁于一旦。

而且如果时光能倒流,她或许还会怂恿格格和齐师父远走高飞,总比被幽禁在含碧楼里饱受萧瑟孤寂之苦来得好。

“未曾得,何来的放?”馨香苦涩一笑。她更明白,自己的失贞败节早在齐龑的算计之内。

或许齐龑正是她的前世冤家、今生业障,他对她的狠心绝情或虚情假意,她不愿再挂念在心。

此番到隐泉寺念经拜佛,她便可以抛却恩恩怨怨,忘了过去,专心参透佛理,从今而后不再沾惹红尘俗事。

天地间唯有庙宇是她最后的归依,倒是妙玉及宫监们要随侍她这个不祥之人,着实难为了他们!

“香格格不会萌生出家的念头吧?”听着香格格玄之又玄的话,妙玉心中一惊。

“出家有什么不好?”馨香笑看着妙玉问道。

闻言,妙玉慌张了起来,“格格千万别做傻事呀!”

糟了,见格格越来越超然世外的模样,肯定是真的要做傻事,这该如何是好?

幽幽望着纯真的妙玉,馨香不禁神色黯然。“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妙玉若不想随我到隐泉寺,我可以求皇额娘撤了你的奴籍,让你回家乡去。”

她一个人过着隔尘绝世的生活即可,不须再埋葬一个少女的花样年华。

“香格格不要奴婢了?如果奴婢有做错事,奴婢愿意改,求格格不要遣走奴婢!”神色紧张的妙玉跪在馨香身旁哀求。

“快起来!你年纪尚小,不须陪我归隐庙宇终老!”

“不,奴婢是心甘情愿伺候格格的,格格若不答应,奴婢就长跪不起!”人家说饮水要思源,她妙玉岂是那种见主子有难就忘恩负义之人!

拗不过固执的妙玉,馨香带着歉意答应她。

在两人相视微笑时,马车突地快马加鞭的奔驰,妙玉扶起差点往后倾倒的馨香后,赶忙上前察看。

“发生什么事了?公公。”妙玉掀开车帘,焦急的探问。

“咱们似乎被匪徒跟踪了,为了安全起见,得快点甩开他们才行!”宫监面色紧张的驾着马,一边分神对妙玉解释。

“匪徒!?”妙玉吓得面容泛白,“公公,快想想办法,咱们一定得保护香格格的安全啊!”

“这是当然,格格万一遭了什么不测,咱们也得提头去见万岁爷!”宫监也急得挥汗如雨。

妙玉探头眯着眼往后看远处直追着他们的马匹,焦急的她心生一计。

“公公,趁着恶人还没追来,先找个隐密的地方停下马车!”

“咱们快逃命要紧,还停啥?”宫监不悦的回头大喊。

“为了香格格,你一定得先停下来!”

迎着宫监愤怒的目光,妙玉的表情有着前所未有的果断,以及视死如归的神色。

霪雨霏霏,泥泞满地,寸步难行。

荒僻的山坡野地,全身湿淋淋的馨香狼狈至极的靠在树下歇息。

在山中迷失方向的她,拭去泪、咬着唇瓣、眯着眼,眺望山腰间隐隐约约的村落。

疲惫不堪的她可能走得到那遥遥的村落吗?她真的累了,没有丝毫力气能逃躲。

可是,她若不拼了命到那村落去求救,岂不枉费妙玉舍命救她之恩?

想到舍己救人的妙玉,馨香已干的眼眶又渐渐湿润。

忠心耿耿的妙玉,为了让她躲过盗匪的欺凌,竟在树林间要她逃往山腰村落,而妙玉和宫监则依旧驱车前行,分散盗匪的注意力。

但天雨路滑,山势又异常的险峻,妙玉他们怎么可能逃得过熟悉山路的绿林盗匪?

都是她,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当初她若求皇额娘赐她五尺白绫一条以谢罪,也不用从京城千里迢迢的来到隐泉寺赎罪,更不会害妙玉和宫监命丧荒郊野岭!

遥遥长路,无尽悲愁,馨香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喟叹。

在馨香倍觉愁云惨雾的当头,草丛中忽地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她凝神就望见一条弯曲行走的巨蛇朝她而来。

馨香没有惊惧,只是安详的闭上酸涩的眸子,不躲也不闪,安静的等待着,期盼着被巨蛇吞噬。

但很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数道锐利无比的暗器在迅雷不及掩耳间,速速终结巨蛇的性命。

“为什么要救香儿?难道你连我求死的权利也要剥夺?”诧异的望向救了自己一命之人,馨香毫不犹豫的扑向来人捶打。

“虽然救命之恩不足挂齿,但这是你感恩之道吗?你的教养、你的皇室风范规矩到哪儿去了?”愤怒的齐龑,粗暴的攫住失去理智的馨香。

“香儿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是生是死更与你毫无干系!况且我若死了不正好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你何须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迎视齐龑暴戾的眼神,馨香凄楚的喊道。

天地间再也没有她存在的理由,她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原想到隐泉寺念经颂佛以了此生,没想到却一波三折,枉害了多条人命,这样不祥的她活着有何意义?

“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送死!”听闻馨香轻生之言,齐龑狂暴的将她压在树干上,攫往她尖细的下颔吼道。

顷刻,馨香噙着泪大笑,以着一种冷漠且寒心的眼神回望他。

“生与死对于香儿已无差别,若你还有一丝仁慈之心、还念着过去的情分,就请高抬贵手让香儿了此残生,别再纠缠折磨香儿了!”

“不,你这辈子注定与我纠缠不清,至死方休!若想到阎王殿报到,也得过了我这一关!”齐龑抵住馨香光滑的额头,暴怒的大吼。

若不是他一路跟踪馨香,方才不就会在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下失去她?

一向视情为无物的他直到刚刚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能失去馨香,尽避她是他痛恨之人之后,他还是无法坐视她受到任何伤害!

方才看那条巨蟒险些吞噬了馨香,他的心也差点被活生生的撕裂。他不明白这是不是爱,只知道自己要亲眼看见她好好活下去。

为了防止馨香再有轻生的念头,唯今之计只有将她囚禁在龙天堡他才能安心。

“既然你痛恨爱新觉罗氏一族,何不一刀杀了香儿,给香儿一个痛快?”馨香凄怆的呐喊。

鄙弃她的爱的是他,伤她满身的亦是他,恨她入骨的也是他,让她在皇室无立足之地的更是他!

他到底欲置她于何种境地?

“不可能,永远不可能!”齐龑疯狂地摇晃她的肩头,彷佛要摇掉她轻生的念头般。

“让香儿在你面前消失,永永远远的消失,求你!”快要崩溃的馨香几近哀求地道。

望着馨香凄苦的面容和了无生气的眸子,齐龑心生不忍,他瘖哑着嗓音轻哄:

“如果我去寻得其他人的下落,你是否可以断了轻生之念,不回京城也不出家,随我回龙天堡?”善良如她,他明白她心之所系。

“你真的愿意替香儿去寻找妙玉他们?”馨香几乎不敢置信。

知道馨香心意已动摇,齐龑连忙点头。

“香儿以什么身分去打扰?你仇恨之人,或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女人?”她苦笑,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不是以十五格格的身分,也不以任何身分,单单就以龙天堡贵客的身分,好吗?”齐龑抚着她冰冷又颤抖的香唇问道。

“香儿可以再次相信你吗?”馨香惶恐的轻问。

“你何不试试看?”在丝丝细雨中,齐龑拥住馨香摇摇欲坠的娇躯,给她无言的保证,心中则感慨万千。

伤了馨香,他的心从没比她好过,但歉疚的话他更是说不出来!

他虽痛恨自己过去对她恶劣的所作所为,但也于事无补。

此刻,他只想弥补伤痕累累的她,永远的呵护她。

龙天堡

诚如齐龑所言,在龙天堡住下的馨香过着恬静适意的生活,他一直以礼相待,更没超越男女份际,并且吩咐奴仆视她为上宾。

这些日子以来,春无凄风、秋无苦雨,馨香满意极了这种怡然自得的生活,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眉宇间仍有淡淡轻愁。

馨香浅浅淡淡的愁怅是为了下落不明的妙玉,也为了她和齐龑之间那条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因为在那无形的沟渠中,还有一位如娴姑娘守着齐龑,和他形影相随。

为了排解心中的郁抑,馨香和龙天堡的管事及奴仆相处甚欢,堡内的弟兄也暗暗将这位美如洛神仙女、个性温柔贞静的馨香姑娘视为未来的堡主夫人;可想而知,仍在堡内住下不走的如娴姑娘定会大大吃味!

如同往常,彩霞满天的日落时分,闷得发慌的馨香打算到热闹滚滚的厨房找点事情做来打发时间,但没走几步便在花园中被厨娘给拦住。

“馨香姑娘,奴婢正想去找你,没想到就在这儿碰着了!不过这样正好,省得奴婢把燕窝端来端去。”

厨娘拉住馨香的纤手到园中凉亭坐下,热情十足的招呼着微微发愣的馨香。

“香儿也正想到厨房看看有没有活儿要帮,哪知就这么巧的碰上大婶。”馨香温柔的笑着,但瞥见厨娘打开瓷盅,不禁略皱了黛眉。

“大婶,以后您尽避忙您的,别再为香儿炖煮补品了,这样会宠坏香儿,香儿也承受不起!”

大婶除了要替堡内弟兄准备膳食,还得分心照顾她,看她忙进忙出的模样,馨香心里直过意不去。

“厨房里头热腾腾的活儿由那些丫头们做就好,馨香姑娘是堡主的贵客,就甭理这些琐事了;况且馨香姑娘是大伙儿抢着疼的好姑娘,连堡主都特别吩咐奴婢要亲手炖些补品给姑娘开脾胃,厨房的活儿再怎么忙奴婢也得先搁下,所以要说宠爱姑娘的也是堡主,哪是奴婢!”舀了一碗冷热适喉的燕窝,厨娘忙催促着馨香食用。

“让大婶忙不过来,香儿真是过意不去。”拗不过她,馨香只好红着脸一口口喝着补品。

“不忙不忙,奴婢看姑娘身子骨养得越来越好,心中才高兴呢!泵娘家的身子本来就要珠圆玉润的,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将来怎么替堡主生养孩子?”年近半百的她准没看错,堡内近期内必有喜事,所以她当然得替堡主照顾好未来的夫人。

“大婶,别胡说,万一让别人听见不好!”馨香羞赧的低头,无从解释自己和齐龑之间的事。

然而大剌剌的大婶却不以为意,她大着嗓门笑道:“这是众人皆知的事,馨香姑娘就别害臊。若说堡内有别人,不就是那个不知羞的窑姊儿嘛!不过姑娘放心,咱们所有人的心都是向着姑娘的,诚挚的希望姑娘来做咱们的堡主夫人!”

有温柔、善解人意的馨香姑娘当主子是他们这些下人之福,若是让那个狐假虎威、架子端得比天高的如娴来做他们的主子,她宁愿求堡主撤了她的职,回乡养老去!

“大婶!”馨香羞得不知该如何接口。

“好,奴婢不说,姑娘快趁热喝了燕窝,奴婢不恼姑娘,这总成了吧?”厨娘呵呵大笑,岂料一抬眼就瞧见方才所说之人,她只好神色一歛,皱着眉喊人:“如娴姑娘好。”好样的,说人人到,说鬼鬼到!

“哼,净在背后嚼人舌根的奴才!”来花园好半晌,也听到她们对话的如娴不悦的讽刺。

尴尬的气氛围绕四周,馨香为了圆场,便吩咐大婶收拾盅碗先回厨房。

“如娴姑娘不要见怪,大婶她老人家口快了点,其实是无心的。”

“她无心,那你就是有意的罗?”如娴的红唇不怀好意的带着笑,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她不会让害自己倍受齐龑冷落的祸首好过。

馨香不想和如娴起正面冲突,更不想接受她的挑衅,只是原本盈盈的笑靥略显僵硬。

“不打扰如娴姑娘赏花的雅兴,馨香先告退。”

“站住!谁准你走的?”如娴恶劣的挡住馨香的去路。

“姑娘,请不要为难馨香。”馨香试着平心静气的面对盛气凌人的如娴。

“谁为难谁,你自个儿心里明白!”如娴开门见山、不客气的嗤道,望着貌美如仙、温柔婉约的馨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略逊她一筹。

现今她才明白为何她会让傲慢自负的齐龑心中有所眷恋,也了解了为何向芸儿会说她捧心而颦,还有“北方那朵馨香”是什么意思。

她,醉红阁的当家花魁竟是别人的替身,而在她眼前的可恶女人就是抢了她幸福的罪魁祸首!

“馨香不知道如娴姑娘所指为何。”看着如娴冰冷的眼神,馨香一再回避她的挑衅,不想横生是非。

在皇室长大的她,明知男人三妻四妾是非常普通的事,可知道是一回事,要她接受残酷的事实又是另一回事。

当她目睹如娴卿卿我我的依偎在齐龑身旁时,心中那股莫名的苦涩硬是无法抑止,她真的无法和人共侍一夫!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要你离开龙天堡,别再介入我和齐龑之间!”望着馨香我见犹怜的蹙眉,如娴克制不住嫉妒,冷冷地扬着艳红的唇喝令。

“两人若是情投意合,岂是外人能介入的?馨香该离去时便会离去,姑娘何须担心?”馨香幽幽的说。

然馨香的话语在如娴听来却彷佛是弦外之音,愤恨不已的她恨不得毁了馨香那张柔媚似水的美丽容颜。

“别仗着齐龑待你如上宾就洋洋得意!版诉你,惹恼本姑娘对你没好处!”

哼,总有一天她会弄清楚馨香的底细,看看来路不明的她为什么会赢得齐龑的心!

“姑娘多虑了,馨香没这种心思,先告退了。”怒骂由她,馨香脸色再平静也不过。

“你!”瞅着馨香离去的背影,如娴只能气愤的直跺脚。

怒气腾腾下,她已下定决心铲除这眼中钉、肉中刺。

心思一转,她的脸色不再阴沉,笑容也更加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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