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 第七章
舒仲尹放声大笑,这下子连欧阳璿都吓到了,用力地掏了掏耳朵。
舒仲尹没回舒府,反而转向,来到昔日的鬼将军府。
一进门,随即有人迎上前来。“舒爷。”
他看了随侍一眼。欧阳璿立刻拉住守在此处的总管,吩咐琐事。
“走吧。”他牵着佟抱恩往前走,穿过曲廊,来到后院的凉亭里。
“我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踏进鬼将军府,她所见之处林木扶疏、花香袭人。
她望着石桌,探手轻抹,竟连半点灰尘都没有。
“既然你这么喜欢摇扁,就带你来走走。”舒仲尹喃着,看着故景,心里涌起无限感伤。
三年前摇扁失踪之后,女帝原本要将这里收回,但他高价买下,让这里保持着原貌,但他却不曾踏进过。
怕触情伤情。
如果今天不是有她陪伴,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再踏进这里。
“这里保存得很好。”她知道是他买下鬼将军府,但她以为他会避免睹物恩人而放任这里荒废。
“嗯,摇扁很喜欢这里。”
“所以你让人住在这里打理?”看着他,她发现自从踏进鬼将军府,他的视线不再落在她身上。
他看着檐顶,看着树梢,看着不远处的花丛小溪,不是刻意冷落她,而是他的心思被回忆捆绑,挣月兑不开。
“对,要是摇扁回来了,这里一如往常地迎接她,她一定很开心。”他说着,笑意轻勾。
“她不会回来了。”没来由的一股恼意,她忍不住月兑口道。
舒仲尹震了下,调回视线看着她。
那眸色很冷,教她说不出话,却又移不开眼,和他四目交接,要他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猜到他一直不肯成亲,是因为摇扁姊姊,但亲眼看他如此,她的心很痛,为他,也为自己。
两人沉默着,空气变得凝重,直到——
“爷儿,找到了!”欧阳璿双手抱着一坛酒,疾步奔来。“果然如爷所猜想,地窖里真的有酒。”
他笑着将酒坛往桌面一摆,却突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两个人都不说话,大眼瞪着小眼,那凝滞的氛围,暗示着他要是没事就有多远滚多远,可他才刚走过来,一时之间真的找不到藉口开溜。
“你何以确定?”
“我……”
欧阳璿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谈什么,但那眉眼间的冷意己足以将他冰冻,庆幸的,总管正领着一票下人走来,摆上几碟下酒菜和酒杯,欲退下时,他趁势跟着离开。
“你如何认定?”他问着,拿起酒壶,替彼此斟上酒。
没料到他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心一横,佟抱恩直言道:“因为她人在地府无间。”
舒仲尹拿着酒壶的手一颤,蓦地抬眼,问:“真的?”
他的反应教佟抱恩呆住。
他可脚圭之以鼻,可以淡模无回应,甚至当她是傻子、疯子,就是不该有所期待的反问她,那感觉……仿佛他是相信她的,甚至是意外她竟知晓。
“你不会觉得我在随口胡诌?”她反问。
看着她,舒仲尹浅啜了一口酒,随即起身,走到几步之外,淡道:“你过来瞧瞧。”
她不解地起身,走到他身旁,瞧他踩在一道裂痕上。
“如果我说,摇扁打开了地面,投入当中消失不见,你相信吗?”这事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当时在场目睹这一切的人,还有西引天官善天和女帝玄芸,但这事过后,他们从未对外说出真相,只说她无故失踪。
佟抱恩愣了下,瞪着那道一寸不到的裂缝。
如果是别人这么跟她说,她肯定当是笑话一则,但,是他说的,那就代表真有其事,也符合了她的梦境。
“摇扁有了喜欢的人,为了追寻那个人,她打开黄土……在我眼前,消失不见……大雪落下,覆盖了所有痕迹,但这条裂缝可以证明……我没有疯。”他哑声喃着。
在摇扁失踪的瞬间,仿佛将他一部份的魂魄也带走了。
他活着,却像死了,呼吸着,却感觉生命的热力不断流失……冰冷得有时连在睡梦中惊醒,都以为自己己经死去。
“你当然没有疯,因为摇扁姊姊确实是活在地面下。”看着他恍惚的侧脸,她忍不住牵住他的手,暖着他乍然冰冷的手。
掌心的暖意将他包覆,顺着血液徜进心里,让他感觉自己是真实活着的,眼前的一切不再虚幻。
他垂眼,瞅向握着他的小手,那小小掌心有着源源不断的热流,仿佛将沉睡多时的他逐渐唤醒。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问。
“因为在摇扁姊姊失踪之后,我梦过她。”她坦白道。
“是吗?她入你的梦了……”他勾唇浅笑着。“如果连你都这么说,那么……她确实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又不等于她己死去,我们只是活在不同的空间里,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很多人都说摇扁姊姊己经死了,就连她也相信她并不在人世,但不是死去,她只是活在另一个空间。
“是吗?”
“当然,一定会再见面的。”她说得斩钉截铁,拉着他回亭里。“走,我们把摇扁姊姊的酒喝光,气她。”
玄摇扁嗜酒成性,这是亲近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鬼将军府的地窖里,总是搁了不少的酒,而且许多都是御赐美酒。
看着她牵住自己的小手,他发现,她很有本事惹恼他,却也知道怎么逗他笑。
嘴角一扬,那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己经太久太久,他连笑都不会。
不过如今她的存在,一如当年他接在怀里暖暖软软的滋味,煨着他冰冷的心,感觉血液在体内流动,他似乎又活了起来。
佟抱恩拿起酒杯。“敬你。”
“敬我什么?”舒仲尹笑问。
她一句一定会再见面,莫名地安了他的心,仿佛就连压在心头上多年的郁闷都消失不见。
原本,他一直以为,自己视摇扁为知己,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他才发现自己深爱着她,爱到有天当她消失不见时,他直想跟随她而去,但身为舒家继承人,他必须为西引而活,为舒家所有商行下的伙计而活…他没有权利了结自己,他的命不属于自己。
有时,他会想,他无法接受摇扁的不告而别,是因为太爱她,抑或是因为太习惯她的存在?
他爱她,但他更重视她的幸福。
既然她并不爱自己,且己经找到她的最爱,那么他会放手,只是他无法确定,她最终的结局,到底幸不幸福……
“敬你破除心结。”佟抱恩说着,爽快饮尽。
舒仲尹低笑,看着她,有种看见玄摇扁的错觉。摇扁饮酒,向来豪迈,不显粗鲁,反倒让人觉得直率。
“敬摇扁姊姊。”她再倒上一杯。
“敬她什么?”
“敬她找到最爱,永世幸福快乐。”又是一口饮尽,烧辣带着些许甘美,让她眯起了眼。
他一怔。“她过得好吗?”
“她过得很好、很快乐,笑得很甜。”在梦境里,她看见的就是那样的摇扁姊姊,那般幸福的模样,教她睡醒时泪湿枕巾。
“是吗?”想着玄摇扁的笑,他笑眯了眼,拿起酒杯。“敬你。”
就算只是梦境,但他宁可相信摇扁是真的快乐。
“敬我什么?”她不解。
“敬你鸿图大展。”舒仲尹一口饮尽,脸色变了下,瞪向她。“你不会觉得这酒太辣吗?”
“不辣也算是酒吗?”她哼了声,爽快喝完酒,将酒杯往下倒,连一滴酒都没残留。“你是个商人,难不成你从没跟人应酬过?没被人逼得喝上整坛酒?”
“向来只有人求我合作,少有我主动低头的。”他替两人再斟上酒。“自从摇扁下在,我就找不到人陪我喝酒了。”
“那好,往后就由我陪你练酒量。”她嫌酒杯太小,直接将酒壶拿来,一人一壶。“这一坛酒,非要干掉不可。”
“看来你的酒量相当好。”几乎和摇扁不分轩轾。
“好说。”她相当自豪。
“说不准摇扁今晚也会入你的梦。”
“不知道,我己经很久没梦过她了。”如果可以,她也想梦见摇扁姊姊,而不是让她不知道如何防范的恶梦。
“如果梦见她,帮我告诉她,我很想她。”
佟抱恩垂下长睫,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她不想捎这消息,真的不想……很矛盾的,她很喜欢摇扁姊姊,可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厌恶她,而同时,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小恩儿?”
那低哑裹着温柔的唤声,教她脸皮泛红,恶狠狠地抬眼瞪他。“不要这样叫我啦!”又不是很熟,干么叫得这么亲热!
小恩儿三个字之于她,就像是要攻破她内心最深的防备,她很怕一直被这么唤着,自己便再也不能控制那份深藏的爱慕之情。
但舒仲尹这个人其实极反骨,要他住口,他偏是要叫个过瘾。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你就是小恩儿?”
她努力地忽视那三个字,抿了抿唇道:“跟你说那些做什么个你要是记得我,根本不需要我自己提起。”她眯眼想耍凶狠,然而醉意醺得她水眸迷离,就连抱怨都像在撒娇。
“你要是不记得我,我就算在你面前提个千百回,你还是记不起来,说不定还会当我在套交情。”
“不对,我记得小恩儿,但我不知道佟抱恩就是小恩儿。”他学她以酒壶就口地饮着酒。
“我知道你是西引开朝第一个女状元,但大慨是从那年开始吧,我和摇扁都忙,没能送上一份贺礼给你,到后来摇扁不在了,我也就把这事给忘了……小恩儿这名字,我一直记得,只是很难把你和小恩儿联想在一块。”
“是啊,我现在变得这么坏。”她赌气似地说。
“不,是你不再瑟缩,敢和我对谈。”他哈哈笑着。“不过,我要是知道你是谁,那么我就可以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是在帮我。”
佟抱恩的心忽地悬高,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哪有……”
“你帮了倾城,就是帮了我,你自愿嫁给我,让我免于娶秦家千金的命运,不也是帮我?”酒醺得他目光蒙胧,但脑袋还是清晰得很。
“才不是,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摇扁姊姊。”她矢口否认。
“哦?”他托着腮,笑得佣懒。
“而且,我才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不想让皇夫一派更加目中无人,我要让西引变得更加强盛,所以必须先将朝中的冗员给淘汰,不让皇夫一派连皇商都掌握在手中。”
“说得这么详细,那么……我可以相信你吧。”
她怔住!有些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她在说什么?她自拟的计划越来越荒腔走板了,连不该说的都说了。可是……如果他愿意信任她,那无疑会是她内心最大的支柱。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讨厌、恐惧她都无所谓,唯独他,只有当被他讨厌、排斥,她的心会刺痛,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如果他不曾释出善意温柔,她还可以继续武装自己,然而当他愿意敞开心房,她很难阻止自己向他靠近。
“你信任我吗?”她怯生生地问。
“如果我不信任你,就不会带你来此,更不会和你对饮摇扁的存酒。”
“那么……你是把我视为你的朋友了?”她不再什么都不是了,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