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与伦比 第十一章
第六章
连续十多天坐困愁城,活在无间炼狱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君傲翊双眼满布血丝,全身肌肉紧绷,整个人都快发狂了,大夫连开了好几服解毒药剂让小舞服用,除了让她不再呕血不再太难受外,并无其他起色,他派人到处打探大漠是否有解毒高人,众人口中的高人来来去去,所有人诊断完后,皆是束手无策摇头离开。
竟然没有人知道小舞中的是什么毒、该如何解,只见小舞眉宇间的黑气逐日加深,身子骨一天天消瘦衰弱,承受一日多过一日的痛楚,眼睁睁看着毒气侵袭娇弱的人儿,教他心如刀割。
每当又一个大夫摇头离开后,期望落空的他宛如遭受狠狠鞭众,狂乱得想要摧毁眼前所有一切。
他这才了解,原来已鲜血淋漓的心可以更痛,那痛是难以言喻的,仿佛被狠狠捣碎,又再惨遭磨碾,如此一再反覆,致使他也濒临崩溃边缘。
所有人皆看出他的痛彻心腑,于经过他身边时皆小心翼翼放轻手脚,他不再威风凛凛骑在马背上,领着大队人马向契丹族的斡里朵前行,而是指派丁顺石暂代,他则坐在马车内守着心爱的人儿,与她独处,且不假春雨之手,亲自照顾小舞一切所需,牢牢将她抱在怀中,想要抓住她不断流逝的生命。
他仔细推敲小舞遇袭与中毒一事,两件事同时说明有人摆明冲着小舞而来,偏偏对方藏匿的功夫了得,让他查不出半点线索,他怀疑过是明珠公主所为,毕竟明珠公主对小舞深怀敌意,可明珠公主生性浮夸,若是她主导,早就隐忍不住自鸣得意说漏嘴。
据他向明珠公主身边的人私下查问,明珠公主确实是为了小舞中毒一事开心不已,甚至喝酒庆贺,但却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此事为她主导,是以冲着小舞而来的另有其人。
心急如焚的他不断猜想那人的身分,却仍是模不到半点头绪,令他挫败不已。
舞秋日益憔悴,昏睡的时间比清醒时还要长,有时候才清醒一会儿,便又陷入昏睡当中,于睡梦中的她会诚实露出痛苦表情,不似清醒时,为了使君傲翊放心,无论身体如何疼痛,她都会努力对他挤出笑容。
阳光如一束束金线透过窗,洒入死气沉沉的马车内,舞秋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不意外看见面色憔悴的傲哥哥正关心地凝望她,于见到她睁开眼的刹那间,露出既苦涩又心疼的笑容,那抹微笑痛拧她的心扉,让她打从心里感到抱歉,不过她不想他更难受,是以一如既往的露出笑容,仿佛身体未因毒素侵蚀而疼痛不堪。
“今儿个天气真好,阳光都露脸了。”她与他闲话家常,微弱的呼吸伴着痛楚,使秀雅的眉心不自觉攒紧。
“可不是,这几日阳光都很露脸。”君傲翊怜惜的拨弄她的发丝,痛恨自己无法替她承受痛苦。
她中毒之后,他非常自责,本以为她在他身边最是安全无虞,却万万没想到她会中毒。
他怀疑过所有最接近小舞、最容易下手的人,连春雨也被他怀疑过,可旋即被排除在外,毕竟春雨自小就跟在小舞身边,与小舞情同姊妹、忠心耿耿,断然没有危害小舞的理由,至于其他人,在经过仔细彻查后,也一一被排除可能性。
所以敌人一直躲在暗处,热切期待最坏的结果出现,或许,还有另一个可能,即是敌人是针对他而来,对方明了小舞是他的致命伤,因此欲借由伤害小舞给他心魂俱散的一击。
他左思右想,愈来愈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若真是如此,恐怕小舞真会死在他怀里,心为此如坠入冰天雪地之中,我在明,敌在暗,他要如何揪出对方?
冰凉的小手抚向严肃的脸庞。“傲哥哥,天气这么好,你该笑一笑,黑沉着脸多可惜。”
明知傲哥哥不可能不为她担心,仍衷心希望他不要为她眉头深锁,余下的日子不多了,她只希望能够安安稳稳待在他怀中,不要再起风波。
她动手抚上他的嘴角,无力为他往上拉提,忍受一波如被利刃砍刺的痛楚袭上四肢,淡笑道:“我喜欢你的笑容,非常、非常喜欢,可以为我笑一笑吗?傲哥哥。”
他不忍拒绝她的央求,悲痛的咽下所有苦涩滋味,朝她扬起一记最潇洒飞扬的笑容。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竟使她悲从中来,可她硬是忍住不让泪水潸然滚落,深吸了口气,对他嫣然一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微笑面对,好吗?”
灿笑凝结,君傲翊痛苦摇头,俊逸的脸庞瞬间难看扭曲,全身紧绷低嘶。“我办不到,我真的没有办法。”
“殊途同归,人生最后不免要走上同一条路,只是我的比较快到来,这没什么。”明明想好不提的,终究不免提起,希望在她走后,他能放宽心,继续过他原本该过的日子。
“胡说,我不会让你出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你要相信我。”痛苦的黑眸满布火焰,忿怒的想和龟缩在暗处的敌人宣战。
舞秋苦涩一笑,掩藏心头万般愁苦,一句话都不说。
“假如让我选择,我宁可放手让你回到熙禛身边,就算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只要你安然无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幸福,我唯独不能接受的是,你自此消失在这天地间,仅剩一缕芳魂留在我心间。”他可以忍痛将她还给熙禛,就是无法承受这世间再无她的身影。
“或许,你不该到大漠来,而是该去『龙恩寺』,如此你就不用承受这苦楚。”痛苦的低嘶回荡在两颗饱受创伤的心房。
一滴泪,悄然无声自舞秋眼角滚落,她伤心的哽咽着声低道:“当我选择你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再回头,难道你还不懂,我和杠哥哥这辈子是再也不可能了?”
他痛,她也好痛,这痛远比此刻正受毒物摧残的痛楚要来得深、重。
“我懂,我全都懂,但是我不能不去想,你就是因为来大漠找我才会遭罪,兴许你到『龙恩寺』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他不是怀疑她对他的感情,而是他真的好痛,痛到宁可没有她在身边,也不要她受苦。
“世事难料,傲哥哥,你该晓得,上苍一直严苛待我,或许早在我来到这世间时,已注定我这一生永远得不到所爱的人。”一再失去,一再从有到无,她努力挣扎、为自己争取,却一次次遭受打击,原本意志高昂的她已被苍天折磨得身心俱疲,再也无力顽强抵抗,仅能静静等待最后一刻来临。
“不会的,不该是这样,你该每天都过得幸福快乐,你该好好被爱,并且得到你所爱的。”他痛彻心腑低声咆哮,一颗心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舞秋朝他绽放绝美但凄楚的笑靥。“其实现下有傲哥哥陪在我身边,且众人都视我为傲哥哥的妻子,已经让我觉得好幸福、好快乐。”
她不敢要求更多,怕老天爷觉得她贪心,狠心夺去目前所剩余的快乐。
“拜堂吧。”黑眸写满决心,他曾说过要与她在这天地间拜堂成亲,他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在她还意识清醒时,马上实现承诺。
“什么?”舞秋一愣。
“我说咱们现在就拜堂。”他语气坚定,再次重复。
“不行。”舞秋惊慌摇头拒绝,假装是他过门的妻子已经令她很满足,现下她行将就木,岂可真的与他拜堂成亲。
“咱们俩不是说好了,要在这美丽的天地间拜堂吗?为何要拒绝我?”他态度强硬充满霸气,不接受拒绝。
“我们的确曾经说过,但是现在的我……并不适合……成为傲哥哥的妻子。”不住传来的痛,令她咽下心头所有酸楚,拒绝他的求亲。
“你认为你活不了,所以不愿成为我的妻,对吗?”痛苦的嘶哑,深深折磨他的意志。
舞秋轻扯了下唇角,努力挤出笑容,试着以轻松的口吻道:“我只是觉得我的病容不好看,没有新嫁娘该有的娇艳,等过几日,我气色好些,咱们再拜堂好吗?”
“不好,我现在就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名正言顺,不受任何人质疑。”君傲翊将脸埋在她发中,苦涩着声不愿妥协。
“傲哥哥,你怕我会死掉,所以才会急着与我拜堂是吗?”她故意用他的话来反问他,好打消他的念头。
“不,我是怕你不愿嫁我,所以不趁你在病中押你拜堂怎成。”他低声笑着,眼角却悄然无声淌下一滴泪,流进她的发间。
他试图紧紧抓牢她,就算最后抓到的仅是一缕芳魂,也要她归属于他,族谱上需得有她的名字,如此她就算到了黄泉地府,也是有主儿的魂魄,不至于被其他小鬼欺负。
他的理由听在她耳里很是心酸。“我怎么会不愿嫁你,只是现在真的不适合,我太憔悴、太丑了,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能以最光彩夺目的模样嫁给心上人,我也不例外。”
“在我眼里,你一点都不丑,就算生了病,依然是最美丽耀眼的,所以待会儿和亲队伍停下休息,咱们就寻一处好地方成亲。”
“傲哥哥……”
他伸出食指点住她的唇。“嘘,你别再说不,放心,待会儿我让春雨帮你梳妆打扮,绝对会让你成为这天地间最美丽的新嫁娘。”
舞秋抓着他的手,眼眶含泪睇望着他,情绪激动不已。
“放心,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很美好。”他移开手,安抚着她的同时也安抚自己。
“是啊,一切都会很美好。”她顺着他的话轻喃,眼皮开始沉重往下闭,为了保持清醒,她连忙撑开眼皮,但没撑多久,便又宛如有千斤重般合上。
“咱们俩说了好一会儿话,你也累了,睡吧,待会儿我再让春雨为你打扮。”他不舍的啄吻了下她的太阳穴。
“好……”她气若游丝地应着,再也不愿抵抗不断涌上的痛,马上坠入梦乡,逃避那似乎永无止尽的痛楚。
心疼的君傲翊抱着她轻轻摇晃。“睡吧,我的小女人。”
马车疾疾向前行,驶过连绵的青翠草原,经过潺潺流水,辗过一个又一个窟窿,叩啰叩啰的声响宛如他此刻的心情,沉重阴郁得化不开。
他半眯着眼看着窗外金灿阳光,想着,这方天地自有其运转的道理,不会因谁正承受椎心之痛而为之变色。
只是,他真的很痛,痛到希望这方天地能感受到他的剧痛,来一场暴风雨,替他痛快流出所有积压在心头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