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前夫 第七章
第四章
夜了。
乔佩妤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身旁小而美的花圃里,不知名的淡紫花朵正随微风轻轻摇曳娇姿,仰头望去,天空繁星闪闪,璀璨晶亮,像是伸手可及,美得令人舍不得眨眼。
闭上眼,耳畔依稀可闻远方传来的海潮声,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淡淡咸味,属于海洋、令人感觉身心舒畅的微微芬芳。
几乎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接近大自然?
大学毕业后,她忙着参加考试、忙着工作、忙着帮忙同住的姊姊照顾恩恩,充实而忙碌地活着。
一晃眼,数年过了,她第一次向上司申请长假,居然是为了带恩恩回台寻父。
其实她压力很大、顾虑很多,加上姊姊去世不久,此行一点也没有度假的心情,是为了完成姊姊遗愿才和讨厌的前姊夫连络,勉强自己努力“演”一出合家安乐的戏给恩恩看。
但是曾几何时,演着、演着,自己好像一点也不勉强了。
想起今天自己晕车,连路都走不稳,只能依靠着他缓步前行的事,她不禁双颊泛红、耳根发烫,被他厚实大掌一路牢牢托住的腰际,彷佛还留着那热烫余温。
来到他朋友的别墅,虽然不至于满布尘沙,但打扫一下还是必须的。他一入门就挽起衣袖,先擦好沙发让他们姨甥坐下休息,说什么也不让她参与打扫工作,怕他们无聊又开了电视打发时间,然后转去整理晚上要睡的两间客房,其间每回路过客厅,还会担心地询问她有没有好一些?
隔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人按铃,他应门回来后抱了两个宅急便的大纸箱,打开一看,全是生鲜蔬果和零食,让原本操心冰箱里应该不会有食物,他离开后姨甥俩晚餐不知道该吃什么的她明白,早上说要回家准备一些东西,回饭店接他们时只带着一个轻便包包的他,原来早已细心地准备好一切。
就连回姑姑家之前,他还仔细确认过双方手机都有电,并且留下姑姑家的电话,生怕临时有状况彼此连络不上,这些体贴与关心的举止,让人备感窝心。
说真的,相处越久,越觉得他一点都不像姊姊描述的那种男人,她不禁怀疑姊姊是不是在爱恨交织下,刻意丑化了前夫?
“不可能,姊姊不是那种人。”
乔佩妤喃喃自语,心里明明清楚姊姊向来爱憎分明,即使分手也不会口出恶言,陈述的肯定全是事实。可是看着前姊夫的一言一行,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了姊姊一下下。
原本对认子之事兴趣缺缺的男人,忽然变成模范爸爸,是能解释为父子天性,或许见了面父爱油然而生,加上恩恩聪明可爱又嘴甜,到哪里都讨人喜欢,天天听他“爹地、爹地”地喊,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心软,忍不住多疼儿子一些。
但是人的个性有可能在几年之内产生全然的转变吗?
他每天来饭店可不是蜻蜓点水应付一下,然后拍拍走人,除了陪恩恩玩,也会和她聊聊,即使自己总是故意显得兴趣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也不曾见他面露愠意,完全不像姊姊说的,受不了别人冷淡响应,反过来也不理对方的小孩子脾气,而是性格沉稳、度量大器。
听说他见到美女就双眼发亮,即便姊姊就在身边,也会堂而皇之地对路上的美女大方欣赏、眨眼传电,还理直气壮说这是正常男人的行为,能视而不见的男人肯定是同性恋。
可是她和他带着恩恩几次出门,路上遇见辣妹何其多,却不见他多瞧一眼。有回她还故意诱导他的视线对上一位连她自己也认为远远比不上的美女,他的眼神却直接越过对方,定在一个做造型气球的小贩身上,拉着恩恩过去订做了一只贵宾狗。美人都注意到他这型男而多看了几眼,他却从头到尾没正眼瞄过对方,完全让她跌破眼镜。
总之。他的言行举止几乎和姊姊描述的相反,让她很想讨厌也无从讨厌起这个人。
更古怪的是,姊姊明明就说当年是迷恋上前姊夫的浪漫多情、幽默风趣,可以和任何人天南地北地聊,更爱他像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时常爽朗大笑、也会逗人笑,如阳光一样活力四射的热情性格,和他在一起绝对不会有相对无言的沉闷时刻。
可是在她看来,前姊夫一点都不像是那种拥有“自来熟”特质的热情人士。
像太阳吗?应该像是高挂天空的一轮圆月吧?
他像是想保有一些不愿为外人探知的隐私,又不想让旁人觉得自己太难亲近,总是和人保持着温和有礼的距离,若即若离,释放着恰如其分的淡淡暖意。
她总觉得前姊夫的个性,其实有点像自己。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可笑,自己怎么可能和一个曾经背着老婆偷吃的男人有半点性格上的相似?那对向来洁身自好的她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但是,她没见过和姊姊离婚前的前姊夫,对当年的他一无所知,假使对方真的完全改掉以往放荡不羁的个性,自己是不是也该摒除成见,对人家和颜悦色些?
毕竟现在恩恩年纪还小,无法识破大人们的虚伪假面,等他年纪再大些,发现阿姨和爹地感情不好,说不定会觉得很受伤——
“真是的,我想到哪里去了?”她突然皱眉低语,打住所有念头。
自己是无聊过头了吗?为什么要找理由说服自己和前姊夫维持感情?
双方一开始在电话中就讲明了,这回他们姨甥来台最多逗留三个月,假期结束,她立刻带恩恩回美国,之后只需要他头一年打个两、三通电话给恩恩聊表关心,然后她会以爹地工作忙为借口,慢慢打消恩恩想见爸爸的念头,绝对不会继续打扰他的生活。
或许正是因为有时效,所以他才愿意在这段期间内尽其所能地对儿子好,在恩恩面前维持好爸爸形象,等着他们三个月后离开,便能恢复本性过他自由自在的浪荡生活,那么她在这里考虑着要不要和即将成为陌路的男人改善关系,岂不是很可笑?
“在想什么?想到眉头都打结了。”
一声微带笑意的轻柔询问传来,乔佩妤收回自己投向天际的目光,这才发现洪栗安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她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恩恩呢?”
问完之后,他也知依她性格不可能回答自己的问题,马上另找话题。
“已经超过十点,我哄他睡了。”
“那孩子肯定一直吵着要等我回来吧?”他可以想象她要哄恩恩入睡有多辛苦。“抱歉,我也想早点回来,但是我姑姑自作主张帮我约了人吃饭,对方吃得很慢,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提前离开——”
“我明白了,你姑姑说非要你回来不可的重要大事,原来就是帮你介绍对象?”
“呃,嗯。”洪栗安愣了愣,就说她冰雪聪明,几句话就猜中一切。
“真奇怪,依你的条件应该是不乏女友才对,怎么还需要你姑姑帮忙留意对象?何况——”乔佩妤微顿,看向他的眸光霎时带些挑衅。“据我姊说,你是忍受不住半点寂寞的男人,没有女人就无法入睡,所以新婚妻子不过有事离家几天,你就按捺不住跟酒吧认识的女人上床,不是吗?”
“是。就算下地狱都不足以弥补对你姊造成的心理创伤,非常对不起。”
早料到她终有一刻会忍不住拿这件事数落自己,他也不想为二哥的无耻行径多说些什么来月兑罪,十分干脆地以代为鞠躬致歉。
这样反倒让乔佩妤哑口无言。
趁着恩恩不在身边,她存心要激对方露出本性,省得自己继续深陷迷惑之中,结果他的表现一如既往,有错认错,绝不啰嗦,也没有什么恼羞成怒,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明明不是当事人,还为了陈年往事不断赏人脸色、刻薄地一再冷嘲热讽——
唉,早知道还不如别搭话。
“你用不着跟我道歉。”乔佩妤轻叹一声。“我不能代表姊姊接受或不接受你的道歉,因为我不是当事人。同样地,我也没有资格拿你们夫妻之间往事来责备你什么,抱歉,我刚刚说话的确有些过分了。”
“不,一点都不过分。我犯下那种不可原谅的错,还完全不知道恩恩的存在,让你姊一个人辛苦扶养孩子,被你们家人责怪一辈子是应该。”
他不护短,尤其是见过恩恩后,他更觉得二哥真的是游走在人与禽兽之间的浑蛋,说是多情、其实最无情,地狱要是有门,绝对会为二哥大敞。
想当年二哥闪电结婚又闪电离婚的事,还是拖了大半年,他才辗转从二哥友人口中得知。知道离婚原因之后,他简直无法置信,立刻打电话通知和大哥同住加拿大的父母,因为只有两老才能召回那个浪荡二哥好好教训一顿。
据大哥转述,当年二哥一进家门就被老爸猛K,一路往死里打,差点没惊动警方上门。当时老爸还命令二哥一定要去向前妻下跪认错,不管能不能复合,都该还女方一个公道,二哥也答应了,但可想而知,二哥事后肯定没去,否则不会连人家为他生下一个儿子都一无所知。
唉,二哥皮实在太厚,根本学不到教训,过了这么多年,男女关系依旧一团乱,像是永远滞留在发情期的莽撞少年,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伤一个,根本不曾真心爱人。
虽然二哥目前和现任女友打得火热,也提过考虑结婚的事,甚至为了不想让女友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连儿子都不想认,说得好听是很爱对方,但是有乔佩妤姊姊的前车之鉴,自己对二哥是否能就此收心一事,也不敢抱持太大希望。
“你……是真心这么想?”
乔佩妤当然不知道他是代自己哥哥道歉,所以有些被他义愤填膺的“自责”撼动心弦。
“当然。”洪栗安也忘了,在她眼中的可是“洪玺吉”。
回顾他这阵子的言行,再加上方才那番自责,乔佩妤不得不相信浪子真会回头,因为如此一来,他性格的大幅度转变、不合理的一切言行,便全都合理化了。
“所以,你是真心悔改?”明白这点,她顿时觉得心中无限怅然。“可惜,姊姊不能在生前亲耳听见你这么说。”
“什么意思?”他不大了解她语意。
“姊姊虽然不承认,但是我懂,这些年来,她还是一直爱着你。”她不免感慨万千。“其实姊姊每次说完你的坏,总会接着提起你的好,这就是所谓的爱恨交织吧?她重病时要我答应带恩恩来见你,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舍不得断了你们之间的连系,一直透过你们共同的友人知道你不断改变的连络方式,所以我才能立刻连络上你。”
她停顿片刻,幽幽地凝望他。“如果你能亲口告诉她已经知错,请她给你弥补的机会,姊姊不知道会有多安慰?因为她一直以来最介意的并不是你背着她搞一夜,而是你出轨之后还为自己辩驳,宁愿离婚也不低头认错,轻易践踏姊姊对你的一往情深,至死都欠她一句应得的道歉——”
她垂首抿唇,硬是压下心中翻腾的酸楚、不舍,忍住急涌而上的泪意。
不应该的,她居然忘了姊姊受过的苦,只因为他的转变就忘了回来之前决定的冷淡,居然还和恩恩一样,轻易被这样的他所吸引。
是啊,因为他太温柔、太体贴,像能容纳百川的广阔海洋,明知表面平静,里头或许暗潮汹涌,还是让人受不住诱惑,渴望徜徉其中,无法抗拒……
“算了,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瞬间筑起原已半倒的心墙。“我先回房睡了。”
“佩妤!”
她转身前凝望自己的目光万般复杂,太冷、太怨、太令人揪心,待洪栗安意识到,早已紧紧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离去。
乔佩妤停步回头,注视他的冷淡眸光中带着一丝不解。
“我——”
他的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以他此刻的身分,根本无法为自己说些什么。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姊葬在什么地方吗?”
“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她还等着一个迟迟没来的道歉?”
乔佩妤懂了,他想去姊姊坟上致歉。
“我明天写给你。”她心中五味杂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以放手了吗?”
“嗯,谢谢。”他放手,满心不舍。
她没回话,转身离开。
洪栗安目送她进屋,看着不久后二楼房里的灯亮了又关上,叹口气,回到自己位于一楼的房内,拨打手机。
“喂?大哥,是我。”他打回加拿大。“爸妈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上周两个老人家的体检报告刚出来,全部OK。妈每天跟你大嫂练瑜伽,筋骨软到还能劈腿,比我行。爸在小区里教人打太极拳,收了一堆洋学生,当『师父』当得超过瘾……”
听完大哥说的,他安心了,看来该说的全能说,不必做任何保留。
“那就好。爸在吗?”
“在,刚吃完早餐,在看报。”
“可以麻烦你请他来听一下吗?”
“OK。”
手机那端传来大哥喊父亲听电话的声音,不一会儿,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手机中传来了父亲依然浑厚有劲的招呼声。
“爸,我想麻烦您打电话叫二哥回去一趟。”
“叫那家伙回来干么?我看见他就有气!”洪父提起二儿子总有三分气。
“因为有件事非要请您押着他去做才行。”洪栗安叹口气,老实说:“爸,您还记得二哥当年离婚的事吗?那时候,他说自己有按照您的要求去向前妻认错,可是我最近辗转得知二嫂病逝的消息,才知道她一直爱着二哥、不曾再婚,临终前还等着二哥,可是二哥直到她过世前都不曾找过她、向她认错,让二嫂含恨离开——”
手机里传来“咔”的一声,他知道不是线路出了问题,而是气急败坏的老爸已经迫不及待打电话先去痛骂二哥一顿再说。
究竟二嫂有没有那么爱二哥,临终前都在等着二哥回头,他是不清楚,说含恨离开也有些夸张,不过比起二哥对他们母子的无情,他在话里加点油、添点醋,应该是刚刚好而已。
不过,到底要不要跟家人说出恩恩的事呢?
一旦说出二哥居然为了女人拒认儿子,害他不得不出面冒充的事,老爸即使没气到将二哥赶出门、断绝亲子关系,也会扒掉二哥一层皮。
他不是心疼二哥,反正二哥皮厚,而是到时爸妈一定会立刻飞奔来台看孙子,依爸正直无私的个性,也肯定会当场说破他假冒的事,押着他们兄弟向乔佩妤道歉。
他不怕低头道歉,怕的是,她不肯原谅自己的刻意隐瞒。
想起方才那瞬间,闪现在她眸中的心寒与怨怼,他的心仍隐隐作痛。
可能的话,他此生不想再看见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完美处理好这难解的问题,也好让他恢复“洪栗安”的身分,能光明正大追求乔佩妤,而不必眼睁睁让她和恩恩在三个月后彻底消失在自己生命中?
唉,他还真是被考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