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紧箍咒 第七章
在客栈歇脚用过餐后,谷少川骑着追日离开城南闹市。
稍早,他在秦大夫的春心药铺附近瞎晃一个时辰,街上玩耍嘻闹的小鬼头一堆,就是未见着初晴,他问过一票孩童,没人认识初晴,这么说她可能不住附近,是跟亲人上街的,毫无头绪瞎找下去也没用,想到初晴跟他说过秦大夫医过她的眼睛,他遂直接上门找秦大夫询问。
见他又上门,知晓他的来意,那臭老头竟给他摆架子,直言“不是看病的话,一旁等着,我若有空兴许会告诉你”。
照他近几年的暴戾性情,敢对他如此傲慢无礼,他肯定二话不说拆了他的药铺回敬他,可一想到初晴仰着小脸,又怒又恳求的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以后生病还要给秦大夫看病”,他便心软了,破天荒的乖乖静坐一旁耐心等着。
许是见他耐心等候又无恶意,半个时辰后那秦老头主动来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所知的一切。
他说,他记得给一个名叫初晴的小女娃医过眼睛,他不记得有见过她爹娘,倒是每回来复诊都是她义父带她来的,他不知他的姓名,但有一回他穿着武将的衣服前来取药。
边想着方才探听到的消息边骑出城外,谷少川一脸闷样,那秦老头看起来不像在糊弄他,他相信他也没那个胆,只是他问了等于白问,他不识初晴爹娘,亦不知她住何处……
亏他还耐心地乖乖静坐。
想来好笑,他一整夜未阖眼,本该在府里好好补眠睡上一觉,却为了寻一个小女娃,在外奔波。
她的义父是武将,这是啥烂线索,朝廷里武将何其多,教他从何打听起!
骑着追日恣意奔腾,见周遭景色越来越有种熟悉感,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往山脚下前去,他紧急拉扯着缰绳,马儿前脚高举,倏地停下。
他是出来解忧的,好不容易想到初晴让他心头欢欣,他可不想继续往前去见那个坏他心情的女人,八年前离开凤阳城前往边关时,他早打定主意对她此生永不再见,让她在凤山别院自生自灭,已算是他对她格外开恩。
马儿甫掉头,后方不远处却传来孩童的读经声,那清亮甜稚声……像初晴的声音!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回头一看,路的另一端陆续有三个小萝卜头从转弯处走出来,远远看去,其中两个娃儿的身形,一个像初晴,一个像大宝,谷少川微微一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将马儿再度掉头,他缓慢地骑马接近。
三个小娃儿看到僻静小路上有马,高兴地直奔而来——
“是不是我义父?”跑在中间的初晴,迫不及待问着跑在最前方的小毛。
“初晴,不是你义父,是别人,不认识的陌生人。”
初晴加快脚步跑来,仰首看着坐在马背上的人,先是一怔,旋即开心大叫,“大叔!大宝,是大叔耶!”
听到初晴的呼叫,跑最后的大宝看清楚骑在马背上的人,吓得停下脚步转身便跑,“初晴,小毛,快跑!”
小毛见大宝一脸惊骇样,不由分说跟着跑,初晴则不畏惧地杵在原地。
“大叔,你来这里做什么?”她仰首问。
谷少川跳下马,见到她,整个心情豁然开朗,“你住这儿?”他不答反问。
“我不住这儿,我住更里面的地方。”想到他的“恶行”,她一脸警戒,悄退一小步,“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是想抓我去试刀?”
他朗声大笑,“我不是来抓你试刀,我以前也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今天恰巧路过,回来看看。”以前他娘在别院祈福,他也曾来住过几回,不得不说,这山野乡间的日子,挺无趣的。
“大叔,你住过这儿?”初晴眼睛登地一亮,住在这儿的人都是好人,既然他以前住过这儿,那他应该也不是坏人。
他点头,见她手中拿本三字经,好奇问:“有夫子来教你们读经?”
她摇头,“没有。”
“可我方才听见你读经的声音。”
“那是我在教大宝和小毛……不,是我在惩罚大宝。”她一脸正色道。
他听得一头雾水,“你在惩罚大宝?”莫怪她称他大叔,这些小娃儿说的话,委实令他不解。
她郑重点头,向他控诉,“都是大宝啦,他抱着我义父买给他的球在街上乱跑,我去追他回来,我娘就当我也是乱跑,责罚我下一次义父来的时候,不许我跟义父上街去玩。”她气嘟着嘴续道:“大叔,你说,这是不是大宝的错?”
见她鼓着腮帮子,配上她发顶两个小发髻,怎么看怎么可爱,莫说本就是大宝的错,就算不是,他也觉得初晴没错,他于是点点头,赞同道:“是大宝的错!”
“所以喽,大宝做错事就该接受惩罚,他最不喜欢读经,我就偏要他读经。”
谷少川轻笑,这小女娃还懂得治人呢!
“初晴,你今年几岁?”他突然想到问。
“七岁。”
“七岁?你上过私塾?”她显然识字,要不怎会拿着书。
她摇头。
“那你怎会读经?”他讶问。
“我娘教我的,等我娘把我教会,我就教大宝和小毛。”
“你娘?”他不由得怀疑这地方有识字的人,若不是贫苦人家,没人会来这穷乡僻壤定居。“你娘叫什么名字?”
她紧抿唇,一迳的摇头。
“你不知道你娘的名字?”
“不是,我娘说不许跟陌生人说她的名字。”
他淡笑,“我们见过两回了,不算陌生人。”这小女娃的娘还真谨慎。
初晴踌躇了下,“可我娘她没见过你,只要她不认识的都算是陌生人,我还是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
“好吧,那你爹呢,他叫什么名字?”
她又摇头。
他苦笑,“也不能告诉陌生人你爹的名字?”这家人,敢情是朝廷钦犯?!
她摇头,“我爹死了。”
“你爹死了?”心口莫名一窒,他脸上流露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怜悯神情,“你这么小你爹就死了,他生病死的?”许是穷苦人家没钱医病死的吧!若他早点认识初晴,或许能出钱帮他们一家人。
她又摇头,“我爹是笨死的。”
他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你爹是怎么死的?”
“我爹是大笨蛋,他是笨死的。”
她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惹他发噱。
“没有人会因为太笨而笨死。”
她颦眉,“可每回我问我娘,她都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哑然失笑,这小女娃显然对她娘的话深信不疑。“你爹不在……噢,对,你还有个义父,他是个武将?”他越看初晴越觉得有股莫名的亲切感,恨不得收她当义女,可惜她已经有义父了。
她点头,“我义父他是副将军,他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他突地冷嗤,在他谷少川面前,谁敢同他争“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这个名号!“他叫什么名字?”
“我义父叫石俊,他上过战场杀敌,把坏人全杀光了!”
“石俊?”他似乎听过这名字,只是他无心于朝政,再大的官他都不理,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副将军!“那他……”
谷少川还想问她话,不远处,刚才跑离的大宝和小毛又折了回来,两人各拿一根竹竿躲在草丛堆里。
“初晴,你快点过来,当心他会把你抓起来!”大宝自草丛堆里露出一颗头喊着。
“大宝,大叔他住过这里,他是好人。”初晴向他们喊话,旋即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对谷少川说:“大叔,天黑了,我得快点回家,要不,我娘若生气,说不准连让我出来外头玩都不肯了。”
“那你快回去吧!”他突地想到以前小时候陪娘来这儿祈福,他总贪玩,野到天黑还不回家,结果一回到别院,他爹就把他吊在别院门口那棵大树上,罚他不许吃饭。
初晴还这么小,又是小女娃,倘若被吊在树上罚不许吃晚饭,那多可怜、多教人心疼!
“大叔,再见!”
初晴挥摆小手,转身跑了两步,谷少川突又唤住她。
“初晴。”
她停下脚步回头,一脸不明所以的看他。
“你有没有想到可以跟你义父再一起上街去玩的好法子?”他两手环胸杵在原地盯着她,她成日待在这僻静乡间,定是很渴望上街游玩,若连这个期望都被剥夺,那不是太可怜了!
她摇头,一脸苦恼。
“你娘不是说,责罚你下一次义父来的时候,不许你跟你义父上街去玩?”
初晴点头,她正为这事发愁呢!
“她只规定『下一次』不许,那下下一次,是不是就可以去了呢?”他狡猾一笑,“如果你义父明天来,那就是『下一次』,他后天来,不就是『下下一次』?”
他狡猾的方法在初晴脑袋中转了转,她突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对呀!下个月我义父再来时,我就叫他别住我家,隔天再来,那就是『下下一次』了,那我就可以和他一起上街去玩了!”她高兴地笑道。
谷少川微蹙眉。她话里的意思是,她的义父每次来都在她家过夜?摇了摇头,他轻笑一声,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关他什么事,男女之间,不就是那回事。
“大叔,谢谢你,你真聪明,再见!”初晴急着回家,道谢过后,转身就跑去和大宝小毛会合,两个小男孩丢了竹竿,跟着一起跑回家。
目送三个渐远的小身影,他面露得色,不是为了小毛头惧怕他吓得未开打就弃械逃跑,而是为了初晴称赞他聪明。
想到此,他哑然失笑,自出生落地便没人说过他笨,他的聪明甚至狡猾众人皆知,何需要一个小女娃来认同,但,他就是没来由的在意,且在得到她的称赞后,快乐无比!
想不到他谷少川花心一辈子,最后,居然栽在一个七岁小女娃的手中!
他朗声大笑,心情愉悦的跨上马,掉头离去,一时间,他竟忘了这里住着一个让他立誓这辈子都永不相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