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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定 第一章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醒醒……该醒醒了……别再睡了……

“娘!”一声大喊,古绍雅从梦境中惊坐起来。

她喘着气,仍未从刚刚的梦境中平复下来。

是娘呀!她梦见娘了……

虽然梦中娘的面貌是模糊的,但她可以肯定那温暖的感觉……必定是娘没错!

身上的刺痒感终于引起她的注意,她抬头望向四周——陌生的景象让她顿时警戒起来。

耳边传来达达的马蹄声,听那声音似是在不远处?思及此,她强迫自己撑起那仍是无力的身躯,勉强站了起来。

眼前所处的地方,是一个长满乱草的土坡底下,放眼所及似乎有条大道,那马蹄声便是从那方向来的……

她深吸了口气,先要自己冷静回想那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情……

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她拉着姐姐的手,怀里抱着缣儿,趁着三更天正黑时偷偷前往后门,那里正停着绍纮为她们准备的马车……

然后……是春雨的喊叫声。

她恍然。

刻意与大娘拖延了三天的时间,表面上说是会好好劝劝姐姐,但实际上她就是为了等绍纮收帐回来,好说服他帮助姐姐逃走。

备了马车,也安排好了路线,事先沙盘推演了各项可能发生的状况。三天以来,她精心安排的这一切却毁在春雨的那一声叫喊上。

——二小姐,对不起……大夫人说若我为她通风报信,就要少爷纳我做偏房……

就在她踏上马车的那一刻,耳边传来春雨嗫嚅地对她这么说……

还听不真切春雨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下一瞬她便被一股力量往后扯,一块粗布蒙上了她的口,之后她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已然在行动之前百般思量各种可能的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从小服侍姐姐长大的春雨出卖了她们。

“姨娘……”一道虚弱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心一惊,低头望去,见缣儿躺在那不远处的草丛里。

她急忙奔过去,抱起孩子,见他仍是全身软弱无力,眼睛睁不开,显见迷药的效力还未从他身上完全退去。

对怀中孩子仔细审视了几遍,确定他没有任何外伤,只是那沾了土泥的外表看来有些狼狈。

她低头看着裙上的惨状,心想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她当然曾设想过这次逃亡失败的下场。依爹对她的愧疚之心,至少会在大娘面前保住她的命;最坏的打算则是她被永远逐出古家门,那算是遂了大娘的心……如今她才明白,他俩的狠心肠已远远超过一般人所能设想的范围了,竟连自己的亲外孙都抛下!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亲人哪?

抱着孩子,她缓缓朝那条道上走去,心里庆幸着车夫的良心还未完全泯灭,只将他们弃置在路边,而未多加伤害。

如今,对被丢弃这件事她已无法多做细想,眼下她得赶紧弄清楚这是哪里。

好不容易走到道上,她左右望着,思忖着该朝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选择。

又一阵达达马蹄声传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站在路边,向着眼前那渐渐放大的小黑点拚了命的招手。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马车,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

归阳大街上,虽已是傍晚时分,来往的人群却丝毫未减,反而有更趋热络的态势,因人人都想趁着太阳下山之前将手中商品卖个好价钱。

古绍雅牵着缣儿的手,跟着人群走进城去。

幸好遇上那好心的田大叔,不仅载了他们母子一程,还让他们到他家得了顿温饱。

从与田大叔的交谈中得知,他们被弃置的地点距离归阳城约三十里之处。且照他所说的时间推算,他们从那夜起到今天,竟昏迷了近两日!

这迷药下得……也真够狠了。

只要想到这点,她便无法抑制心中的那道怒火。

也罢,眼下他们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了。至于这抛弃一事,若老天垂怜,让她有回到古家的机会,她势必会好好“回报”他们的。

见眼前繁华的景象,她一转念,脑中浮现印象中有关脚下这块土地的一切——

归阳城位于南北交通枢纽地带,境内水陆皆便利。无论是走官司漕运,抑或跑陆路驿站,南来北往东西向的商人们势必都会停留在这个地方歇息补货。

本朝开国以来,百姓生活安定兴隆,在朝廷积极推动经济发展之下,归阳城俨然成了全国第一大商城,繁荣景象比起天子所在的皇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论是东方海里捞来的鲜味,西方内地运来的香料,南边出产的珍奇硕果,或者北边盛出的稀有皮草,只要你有钱,都可以轻易地在归阳城内找到你要的东西。

百姓们有句话:天子脚下求官位,归阳城下拾金回——指的便是归阳城如今的荣景。

而这归阳城内主事的,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表面上当然是朝廷所指派下的归阳县令,但实际掌控归阳经济命脉的,却是宇文与白家这两大望族。

宇文祖上原是北方的大族,世代以游牧为业,因当年协助当朝皇族入主中原建国有功,一直都被皇家人所器重;传到了这一代,大少爷宇文为更是娶了公主,成了当今驸马爷,让他们宇文家与皇家的关系更深了一层。

也因为与皇家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十年前宇文一家四兄妹连同家眷全搬进归阳城内居住,百姓们便说这分明是就近监视已在归阳城内声势如日中天的白家人。

说到这个白家,据传他们的祖上是运镖起家,因行事稳当,做事勤快,在同业之中很快地建立起相当良好的名声与信誉。传至某一代后,白家便辗转来到归阳城落地生根,舍弃原本居无定所的跑镖生活,开始尝试作贸易生意——但凡南北杂货、稀珍异宝,只要是有赚头的生意,白家人皆乐意参与加入。

身为白家人,最大的特点便是个个都有着一颗清晰明快的生意头脑。靠着世代累积下来的经验与财力,他们常能洞烛机先,嗅到一些别人还未察觉的商机;长年下来,他们在归阳城的基业已相当稳固,年年上缴的税银之丰,更是占了国库主要收入的五分之一。

另一方面,自从已故的白家老爷婉拒了先皇提议将他女儿许配给太子的美意后,皇室对这白家便陷入了一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当中。

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数年来经由安插在白府内的密探监控着白家的动静,所有回报的消息都指出白家人对权位一事兴致缺缺,从无考取功名的意图。从一些商场上的买卖应对中也能轻易看出,这白家人时时都在避免与当朝权贵扯上任何关系,对那争权夺利之事甚至可说是避之唯恐不及。

皇帝这下才明白,白老爷留下的五名子女眼中都只有做生意赚钱,累积财富更是他们五兄妹这几年来唯一专注的事情。

再加上每年地方回报灾情时,只要白家一接到消息,便会借着手中的通路运输之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所需物资运到灾区救济疏困。

更重要的是,他们一概对外宣称这是皇帝的旨意——这面子里子全帮他给顾到了,身为一个仁民爱物好皇帝的他还能有什么话说?

白家表面上虽是铜臭商人,却处处对在位者显现出他们并未有贪图权位之意,只要皇帝能让他们白家在商界安安稳稳的混口饭吃,身为优良人民所该做的缴税纳粮济困等事,他们白家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也因此,当朝臣们屡上谏言,提醒圣上要注意这归阳城内的白家人之时,皇帝都只是含笑带过,从未对白家人有所刁难。

但朝臣上谏的次数一多,皇帝为了堵上这悠悠之口,只好勉为其难下了道旨,将自己的妹婿,也就是宇文为这一大口子给送进了归阳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就近监视白家,实际上他们之间做了什么协议、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想必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除了这严肃的朝堂话题之外,其实百姓人家更关切的是另一件事——

这两家人:宇文家的三男一女,白家的四男一女。除了宇文家大少爷娶了公主,白家的二女儿嫁给了据说是南方某庄的富商之外,其余都尚未婚配。

这对归阳城中的单身男女们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只要能攀上其中一个,三……不,八辈子都能享用不尽哪。

只可惜,自十年前发生过“那件事”之后,再也无人胆敢当着他们的面提起这婚姻大事了。

自两家孩子陆续长大成人后,上门的媒婆说客便几乎踏破两家门坎,总是要出动家仆们三请四挡的回绝上门的“好意”,甚至连只是想单纯来谈生意的客人也挡去了大半。

最后,白家老爷终于不堪其扰,就在十年前的某一日,白府在自家门口贴出公告,上头写着“谢绝推销”四个大字,一旁更注记着:但凡上门说亲者,后果自负。

强硬的口气完全不像白家一直以来奉行的以和为贵。

众人这才明白,白老爷确实是被惹上了火气,才会罔顾子孙的幸福,明文谢绝一切说亲之事。

更绝的是,白家这张告示一出,隔日宇文家也在门上挂了“比照办理”四个大字。向来被视为敌对的两户人家,在子女亲事这方面却有着一种异样的默契在……

“姨娘,我们来这儿做什么?”缣儿拉了拉她的衣袖,也拉回了她的思绪。

他不是没上过街;每到节庆,姨娘都会带他上街去瞧热闹。虽然那儿的街没这儿的宽,也没这儿的人多,有很多东西更是他从没见过的,但……他们都走了快三刻了,姨娘到底是要来这买什么?

而且……他有些不舒服地扯了扯身上的粗布短衣——这是早先在田大叔那儿,田大叔拿他儿子的衣服让他换上的。过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松垮垮的,质料也相当粗糙,虽然没什么异味,但他怎么穿都觉得自己哪儿不对劲。

更别提刚刚进城前,姨娘在路边抓了一把湿土抹到他脸上,日阳一晒便干掉了,弄得他现在脸好痒……

才想伸手去抓,就见自己的手硬生生被拍开。

“姨娘……脸痒痒……”他望着不知何时已蹲在他面前的姨娘;脸上一样是黑抹抹,东一块泥西一块土的,身上还挂着田大婶的衣服——上头满是补钉不说,依照田大娘那身形,这衣服确实是“挂”在她身上的,只用个腰带牢固的缠着这身布料,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他从未见过姨娘如此狼狈——他实在不懂,先前上街都可以穿得很正常,为什么他们今天上街却得扮作乞丐的样子?

“缣儿乖,姨娘帮你止止痒,但这泥千万不能抓掉。还有,我说过,从今儿起你就直接喊我娘,不能再叫我姨娘了,明白吗?”古绍雅认真交代着,一边拿起那条唯一留在身上的绣帕在孩子脸上轻轻拍了几下。

在田大叔那得了顿安饱后,她便提出以自己与孩子身上的衣裳与他们换平日所穿的粗布衣裳。虽然田氏夫妇不甚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却仍照办了。

她是想,从古家穿出来的那两套衣裳都还算是上等衣料,也是她身上仅有的值钱东西,给了他们拿去卖个好价钱,就当是她送给他们这家好心人的谢礼。

何况,既然已被逐出家门,穿那么好的衣服也没什么用处了,搞不好还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在这个她还不熟悉的地方,一切都得低调从简些。

“娘……那家里的娘怎么办?我们回去之后怎么知道哪个是娘哪个是姨娘?”他不解地歪着头,想着该如何分辨这两个娘的差异。

“缣儿,你听我说。我们暂时……不回去了。”或者是,永远也回不去了。思及此,古绍雅心头不禁微微一拧。

“那我们要去哪?”他不解地问。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向孩子解释现下的情况,不远处突然涌起一阵骚动。

“快让开!让开!”呼喝声伴随着急速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见眼前人潮都已迅速朝左右奔开让道,古绍雅连忙站起身,冷不防被身上过长的裙襬给绊了一下。

她一个踉跄,急忙再次蹲下以稳住身子。

就在此时,马儿已瞬间出现在她眼前不远处;她见已来不及躲开,下意识伸手将呆站在一旁的缣儿给搂进怀里,试图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来抵挡即将来临的伤害……

“小心!那儿蹲着个人哪!”

古绍雅紧闭着眼,耳边只听见旁人的连连惊呼声,接着的是马儿的嘶叫声……

来了吗?她全身紧绷,搂着缣儿的手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脑中预期的冲撞并未发生,耳边也是一片静寂……

她,现在是死是活?

若死了就是这样的感觉,无苦无痛的结束这一切,那似乎也是美事一桩——此刻她脑中竟浮起了这样的念头……

“这位姑娘,没事了。”一道和煦的声音此时传进她耳里。

是鬼差吧?她想。原来鬼差的声音这么好听……

那么鬼差的样子……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凶恶吧?她在脑中胡乱猜想着。

鼓起勇气转头面向声音来处,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赫然发现一双马儿的脚正站定在她身后不到一呎处,近到她几乎可以感受到牠的鼻息正在她头顶喷哧着……那刚刚的声音,是马背上的那个人所发出的吧?

背光的视角让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孔,阳光刺得她瞇起了眼。

原来……她还活着……

“娘……痛……”怀中的孩子终于因她的紧搂而发出了抗议。

“喔。”她放松力道,赶紧抱着孩子站起身退到路边去。

“失礼了。”待确定孩子安全后,她低头向对方行了个礼。

心里仍是想看清这救命恩人的样貌。她慢慢抬起头,冷不防望进一双深若寒潭的黑眸中……

眼前的人有着一张白净的脸,如剑般的双眉,挺立的鼻梁,冷冽的薄唇,以及那双像是能洞悉一切的黑眸,五官的组合虽然相当俊美,却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可他唇边的那抹笑,以及刚刚出口的温柔语调,竟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温暖感受……

“妳没事吧?”看她举止有礼的行为不像个平民百姓,但身上的衣着……马背上的男子不禁对眼前的人多打量了几眼。

她那澄澈的眼神,一看就绝非出自于一般百姓人家;而她怀中的孩子……刚刚是喊她娘没错吧?

“仲旸,没伤到人吧?”随后跟上的男子问了声,眼神凌厉地扫了眼那名开道马夫。马夫见差点闹出人命,早已傻在一旁连句话都说不出口。

刚刚要不是仲旸听见众人惊呼后,便立即策马加速,及时挡在马夫之前,这对母子恐早已成了马蹄下的无辜亡魂了。

“没事。”见眼前的姑娘摇了摇头,他转身向大哥应了声。

“那就好。这位大娘,是白某对下人的管教不严,惊扰了你们母子,白某在此向妳赔罪。”男子向她拱手作揖。

“您客气了。是奴家未曾留心路况,惊动了公子的座驾,尚祈见谅。”她有礼的响应着,低头再次向对方福了福身。

兄弟俩对望了眼,对这路边女子有礼的举动感到些许困惑。这谈吐礼数……以及那无惧的态度……似乎与她身上的装扮有着天壤之别。

“白某尚有要事在身,若一切安好,就此别过。”向弟弟使了个眼色,白家大公子率先骑着马离开现场。

“保重。”见大哥没有管闲事的心情,白仲旸只好放下难得的好奇心,向她拱了拱手后便转头追上大哥,后头的随从们也一一跟上主人。

他们姓白吗?古绍雅目送那逐渐远去的马队……

庶出的身分让她自小在古家就不受尊重,甚至是令人嫌恶的。

但也正因为她在古家并不受宠,甚至人人都想方设法要刁难她这个二小姐,反而造就了她从小无论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想得比别人多且远,藉此避免一切被人欺负的可能。长久下来,她懂得该如何察言观色,预先设想眼前人的立场,进而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行动。爹与弟弟一向仰赖她清晰的思考模式,私底下也常偷偷瞒着大娘让她扮男装出门与他们一起打理布庄的生意。

打理家中布庄事业多年,家里的布也从原本仅在柳纷县内销售,到后来拓展到了邻县各处,因而她对这通路商白家与宇文家自是不陌生。

柳纷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但比起归阳县来说,却是小巫见大巫。柳纷县内所使用的通路还是这归阳县的分支再分支,因柳纷县每月出到邻城的货量不多,商家无法拿到这两家的直接通路倒也不足为奇。

她脚下踏的确实是归阳县的土地。但刚刚那些人……是那传说中的归阳白家的人吗?

说起这白家,这个以广大通路闻名全国的商贾之家,从八年前白老爷与夫人因病过世后,白家产业便交由五兄妹共同打理;比起原本白老爷的风光盛景,五兄妹的共同打理更将此荣景推到更繁盛的境地。只要能够搭上白家的商队,举国上下没有什么地方是去不了的。

而白家的对头,同时也是皇亲国戚的宇文一家行事则不若白家高调,所持通路主要以官用为主,但也因仗着这皇家的身分,自然拥有一些独家垄断的门道。这些独揽的生意让宇文家在归阳城内足以与白家相抗衡,有时连白家都得敬畏他们三分……

就连那高县丞,充其量也不过是因为跟宇文家攀了个远亲,才得以在柳纷县内受到敬重,连她爹娘都不得不去奉承巴结他,甚至还想将姐姐送上门,藉由联姻的手段来取得背后的通路权。

想到这,她又不由得恨起那对狠心的夫妻来……

牵着缣儿的手沿路走着,旁人的交谈引起了她的注意。

“妳瞧那白家人生得多俊俏!谁能有幸嫁给他们其中一个,肯定是上八辈子都烧了好香呢。”

“是呀!就可惜那白老爷当年硬是断了他儿子们的姻缘线,硬是不让人上门说媒,不然哪留得到现在一个都未娶哪。”

“就是说嘛!如果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想必我貌美如花的样貌绝对能够迷得他们一个个都想娶我进门的。”

“妳少臭美啦!也不想想一把年纪了,还想要对人家白少爷如何?倒是最近白二小姐带着儿子跑回娘家,白家大宅现又张贴红单在征丫鬟了,要不要叫妳家闺女去试试?待遇还不错哪。”

“白二小姐?她怎么跑回娘家来啦?该不会是因为太精明能干被夫家给休了吧?”

“妳管她那么多!顾自己的肚子重要。我家那口子最近走船有一餐没一餐的,我得回去帮闺女打扮打扮,或许还有机会进白家呢……”

“瞧妳!还不是肖想这白家公子爷们!”

“当然哪!这可是万中无一的金龟婿哪!不聊了,我回去啦!”

这段话间接为她证实了刚刚那群人的身分……也该是这样的好背景,才能养出这么气宇不凡的两兄弟吧。

她低头望了眼自己身上的穷酸样,再看看身旁缣儿一脸的疲惫……

白府正在征丫鬟吗?对他们如今的惨况来说,或许,这不失为一条好路……在这深门大户里,总会有个让他们遮风挡雨的角落吧?

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这位大婶,请问这白府该往哪儿走?”她朝留下来的那位大婶轻声问路。

“妳……妳不是刚那个……”她认出她来,刚刚那状况可真是惊险万分哪!

“是的。我想再去白府跟他们道声谢。请问路该怎么走?”她不待她继续胡乱猜想下去,直接表明身分。

“妳是外地来的吧?就从这条路直直走下去,见到第一条大通路之后朝东边转去,最大的那座宅子就是白府了,很好认的!”大婶好心的为她指了路,顺带打量了她与孩子一番,心想若是本地人怎可能不知白府所在。

“我知道了。多谢这位大婶。”向她道了谢,古绍雅领着孩子朝白府方向走去。

“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在外面流浪,也真是可怜唷……”

身后传来大婶的低语声,她装作没听见,继续抬头跨步向前行,牵着缣儿的手更加坚定了几分。

既然上天留下他们的命,那她古绍雅就要坚强的带着孩子活下去。

从今儿起,她便是缣儿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娘亲。

无论未来如何,她都要代替姐姐抚养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

白府。

古绍雅站定在一座大宅前,看着漆红色大门门匾上用着苍劲草书写着这两个大字,气势磅礡的笔划让人不禁对此人的书法功力肃然起敬。

她的目光转到了门上贴的那张“谢绝推销”红纸上,同样的草书字体,一眼便可看出是出自同一人手笔。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断人姻缘的红单哪……她唇角不禁微微上扬。

原本的顾门小厮应是开小差去了。以前她也常在大街上碰见在古家顾门的小厮,这小小的偷懒似乎是挺平常的……

也幸好现在门前没人,不然看她这一身穷酸样,应该早就将她给赶得远远的了,哪还留得她在这欣赏白老爷的书法字迹。

“白二小姐回府啰!”不远处有人这么喊着。

由远而近的嘈杂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赶紧带着缣儿朝一旁退去。

一顶四人大轿缓缓从她刚刚过来的路上行了过来,轿旁还跟了十几名随从。

“我说白福啊,你那个侄子真的很不象样。我进进出出好几回,没一次看他在门口正经待过。别以为他是你白大总管的侄子就可以这么胡闹,下次再让我遇上,我可不饶他。”一名女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边对着候在一旁、已满头花白的老头叨念着。

“是……是……我一定多加管教!”白总管对着她鞠躬哈腰,生怕惹小姐一个不高兴便丢了这个铁饭碗。

“我可是记下了。”女子的口气不怒而威,说得对方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蕙儿,到府了。别顾着玩,快下来!”女子转身朝轿里喊着。见轿内还是没动静,她弯下腰,一手拉开帘子催促着轿内的人。

“喔,这么快?”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赶紧从轿里钻出来。

她梳着两个小圆髻,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娘,我拗不出上次舅舅为我做的八宝盒……”小女孩将手上已经被折得皱巴巴的纸高举过头,想要娘帮她想想办法。

“这……为娘的也不会呀……”她接过那张纸,脸上满是苦恼。这种稀奇玩法大概也只有三弟想得出来了。

才将纸放回女儿手上,白孟昕眼角瞥见站在一边角落的那对人影。

“你们是谁?来我白府有何事?”她看向他们,平缓的语气中透着威严。

“白二姑娘您好,奴家与小儿初来乍到,路上恰巧听见白府正在找丫鬟,于是循着路找到了白家大门,正想寻后门之处,便碰上了白二小姐,若有搅扰,还请您见谅。”古绍雅态度从容,字句清晰地表明来意,说完还向眼前的人福了福身。

丫鬟?她?

这副模样是挺像个穷苦人家来找口饭吃的,可这话……她倒迟疑着。

“你们过来。”她招了招手,要他们靠近些。

她趁机审视着来人——虽然是一脸土泥,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样子,但她清楚瞧出这面孔相似的两人土泥底下藏着的是相当端正的容貌……且就光滑的程度看来,想必先前是生长在相当良好的环境之下,绝对不是一般平头百姓能养出的孩子……还有那走路的姿态……分明就受过良好礼仪训练的……

长年经商的经验让白孟昕比一般女子更懂得看人。她敢断言眼前这对母子绝非一般人,怎可能会想来当白府的下人?

难不成……她脑中跃进了一个念头……之前似乎曾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从爹贴出那张红单后,城里上下未婚男女及其家属们可都是伤心欲绝。为了找机会接近白家人,看能不能藉由邂逅的方式让白家人选上自己,确曾有人做过混入府中为奴为仆的荒唐事。

这平常百姓家的闺女也就罢了,他们爱为奴为仆谁也拦不了,且大多只愿签短约,吃不了几日苦就嚷嚷着要解约回家。可这……

眼前这分明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会将自己作践至此?且还带了个小的……白孟昕直觉认为这种自贬身价的行为不会是为了来接近白家男人的。

倘若她带着孩子进府真的是为了接近白家男人,那她不是太过愚笨,就是太过聪明,懂得逆向操作这回事儿。

但看这姑娘与人交谈时那双澄澈的大眼虽带了些精明,但实在很难让她相信她会做出些什么坏事,倒还比较像是落难来着……

“妳在拗纸吗?”就在大人们静默的同时,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那名正用力对付眼前皱巴巴纸张的小女孩。

夫子跟姨娘都说过,做人要知福惜福,绝不可浪费手边的一笔一墨,更何况是珍贵的纸张……看她蹧蹋纸的样子,难道就没人教过她这道理吗?

“嗯!上次三舅做了个八宝盒给我,我拆了它之后就怎么弄也弄不回来了……”

小女孩扁了扁嘴,边气恼地说着边对着眼前的纸又揉又拗。她已经弄了一整天,却是怎样也弄不出个盒子的形状……

“让我试试。”他伸手向她讨那张纸。八宝盒吗?印象中舅舅有教过他一次……

“你会?”小女孩迟疑地看着他,心里头倒是有些担心他脏兮兮的手会弄脏舅舅给的纸。

“反正妳也变不出什么把戏,让我试试又何妨?”见她迟疑,他将手掌心朝上摊在她面前。不若外表那般脏乱,他的手心竟是白净一片。

“喔……好吧。”小女孩见他手心干净,也就乖乖的奉上那张纸。“小心点,弄破了唯你是问!”她还是不放心的再交代一次。

“知道了。”他边允着她,边照着印象中的步骤折着;幸好纸上还残留一些折痕,让他可以从中分辨出自己的步骤究竟是对是错。

不一会儿,一个完整的八宝盒便在小男孩手中展现,小女孩见状,开心的直跳了起来。

“娘!他拗出来了耶!”她拿着他递过来的八宝盒,呈到娘亲眼下献宝着。

“好,好……娘见着了……做得很好!”她哄着孩子,心里却对这对母子更加疑惑。

纸张在当朝之下虽然不是相当昂贵之物,但普通老百姓大多不识字,而商家非必要也不会去使用成本高昂的纸张,更别提是给孩子拿去拗纸玩了。

且看那孩子白女敕的手心,只有生活优渥的人家才能养得出这样干净无瑕的肌肤……那他们……为何会沦落至此?

“白总管。”白孟昕突然无预警地出声一喊。

“是。”白总管在她身后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着,生怕这二小姐又要出什么难题给他。

“带这两人到白嬷嬷那去,交代是我要的人,让他们梳洗完后再到书房见我。”她清楚地下着命令。

“是。”白总管未有丝毫迟疑。“你们跟我来吧!”他赶紧向那对母子招手。

眼前两人可是白二小姐要的,他岂敢怠慢。白总管边走边伸手拭着额上的冷汗。

人说伴君如伴虎,就他白老头子来看,这二小姐的脾性,可比那已故的老爷子还难缠百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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