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姑娘敢当 第一章 冰山美人儿
朗朗九月天,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凉风将夏日的炎热吹散,舒适宜人,抬头仰望,尽是赏心悦目的蓝天白云。
荀莞莞穿着浅紫色的朴素衫裙,及腰的秀发上没有多余的簪钗装饰,一部分扎成小辫子盘在后脑勺,其他未绑起的发丝就自然垂散在后头,随着她行走的脚步轻轻摆荡。
今年已届二十之龄的她,有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长相虽是清秀,但属平凡,并非能让人第一眼就留下深刻印象的绝美。
时值夕阳西下,荀莞莞干完活儿后走出厨房,打算从后门离开,穿越过种满茂盛花草的宽阔花园,恰巧见到另一名身穿粉色绣花旗服的娇俏少女,带着贴身丫鬟在小池边烧东西。
旗服少女将丫鬟捧的书信一封一封丢入火堆,一边烧着,一边忍不住叹气,眉间似染轻愁。
“格格。”荀莞莞转了个方向,朝旗服少女的方向走去,漾起笑容,有礼地问候。“好几日未见格格,近来可好?”
“莞莞?”英虹勉强笑了笑。“每天过的日子都差不了多少,也没什么好或不好的。”
苏穆察‧英虹,隶属于正红旗的满族格格,今年十七,生活优渥,而荀莞莞则是苏穆察府上雇用的一位小厨娘,两人因为年纪相近,加上英虹是个豪气的姑娘家,喜欢交朋友,偶尔碰上面,都会聊上几句话。
“但我瞧格格今日似乎不太开心,又被福晋责念了?”荀莞莞半开玩笑地问道,英虹时常被自己的娘亲责念太没规矩,却依旧我行我素,这已经是府内人人都知道的事。
“才不是,我是想到一位刚逝去不久的友人,有些感慨罢了。”英虹继续将一张张信笺放入火堆。
她所烧的这些书信就是那位友人写的,每看一次,就得面对触景伤情的感慨,因而干脆将信整理整理,趁着天气好时烧一烧,做个了结,不想以后继续感叹下去。
荀莞莞愣了一下,赶紧低头。
“我很抱歉。”
“没事没事,不知者无罪。”英虹爽快地回答,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但随即又轻叹一声。“不过话说回来,同妳说话,总会让我有一种错觉,彷佛那位友人尚未离去似的。”
“为什么?”荀莞莞不自觉地模模自己脸蛋。“难道我与格格的友人有些相似?”
“并非相貌神似,她可是京里出名的大美人呢!是妳们俩的声音很像,像到要是我闭上眼,只靠嗓音来判断,肯定分不出妳和她来。”
荀莞莞虽然貌不惊人,却有一副甜柔的嗓子,通常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别人便会对嗓音感到惊艳,对比她不起眼的容貌,如此极大落差,反倒产生了另一类的“印象深刻”。
这下子荀莞莞改模自己的喉咙,她知道自己的声音算是挺特别的,没想到竟凑巧与英虹的友人相像!
话题一开,英虹忍不住帮好友抱不平。“我就不懂老天爷究竟在想什么,难道红颜薄命是真的吗?要不然芯梦怎会一而再地出意外,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英虹连珠炮似地对荀莞莞述说友人遭遇,且一讲就停不下来,而荀莞莞也非常配合地聆听,终于知道这位友人的身分。
喀尔佳‧芯梦,隶属于镶红旗的格格,是八旗有名的才女,不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众所公认的大美人。
英虹之所以会认识芯梦,是因为芯梦曾办了一个诗社,成员皆是八旗内尚未婚嫁的格格们,而英虹正是其中一位成员,并与芯梦颇为要好。
去年年初,皇帝将芯梦指给正黄旗的莫轩贝勒当嫡福晋,今年二月则不知怎么,芯梦竟在自己的府内发生意外,从马上摔了下来,撞到后脑勺,一连昏睡了好几日都没醒转。
荀莞莞轻蹙眉头,跟着担忧。她不是爱听是非之人,八旗贵族内发生的事情,大多是来这儿工作时从其他丫鬟那儿不经意听来的,至于格格讲的这件事,她倒还不知道。
“等芯梦好不容易醒来,却整个人都变了,从才女变成傻子,我曾去探望过一次,亲眼见到她的傻,那真是……不可思议。”英虹以非常夸张的语气及表情说道。
“怎样的傻?”
“她的傻……”英虹正思考该如何形容芯梦的傻,突然低头看到自己手上还没丢入火堆的诗笺,索性直接将诗笺递到荀莞莞面前。“就是这首诗,她连这首诗都背得七零八落!除了撞坏脑袋之外,我真的不知还有什么原因,能解释这种荒谬又可笑的情况。”
荀莞莞瞧了纸笺上工整的墨迹一眼,表情变得有些羞赧。“格格,我识字不多,不知这是首什么诗?”
她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要不也不会当个小厨娘挣银两,也因此,她识得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就是一些笔画较少的字,太过复杂的就认不得了。
“喔,这首是汉乐府诗,叫〈上邪〉。”因为太过激动,英虹根本忘了,不是所有人都识字读诗的。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一首与情爱有关的汉乐府诗,英虹曾经在诗社聚会时与众位格格们讨论过,而芯梦甚至亲自写了诗笺送她,所以当时听到芯梦乱念一通,像是完全不懂诗,她真的吓到了。
荀莞莞虽然对诗很有兴趣,不过就算听英虹念了一遍,也不太懂得意思。“所以芯梦福晋就一直这么傻下去了?”
“是呀,本以为她可能傻一阵子之后就会慢慢恢复正常,只可惜没有,又遇上祸不单行,前一阵子出了意外,结果……唉,就这么香消玉殒了。”英虹原本激动的情绪又消沈下来,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一个芳华正盛的姑娘家,怎会转眼间就消失在人世?
荀莞莞也感到惋惜,难怪英虹会说红颜薄命,只不过,不知芯梦福晋是遇上什么意外才香消玉殒?
荀莞莞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后花园内又多了一名年轻男子,朝她们走过来,语气半带调侃。“妳们俩站在池边叽叽喳喳的,该不会是在说谁的坏话吧?”
“大哥!”英虹不依地嘟起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指咱们长舌吧?”
“贝子爷吉祥。”英虹身旁的丫鬟赶紧行礼。
荀莞莞见到男子出现,态度马上谨慎不少,同样恭敬行礼。“贝子爷吉祥。”
来人是英虹的大哥——苏穆察‧克绍,今年二十五,受封贝子的爵位。他脸上总是面带笑容,举止英俊潇洒,尚未娶福晋的他,听说早有不少格格们心中属意,就不知道将来到底是哪家的格格,有幸成为他的福晋。
荀莞莞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就向英虹告辞。“格格,我也该回去了,不打扰您。”
对英虹行完礼,荀莞莞再向克绍行了一次礼,转身离开池边往后门而去。
看着荀莞莞快步离去的背影,这下子换英虹毫不客气地调侃克绍。“大哥,瞧瞧你,把人家都吓走了。”
她虽然平时大剌剌的,却还是有注意到只要大哥出现时,荀莞莞就会特别拘谨避嫌。
“难道我有青面獠牙?”克绍笑着模模下巴,自我调侃。
“那就要问你呀!”
“我怎会知道?不行,这非得好好去问个清楚不可!”心下打定主意后,克绍迈开大步朝荀莞莞离开的方向走去。
穿过花园,绕过长廊,跨过院墙,过没多久,克绍追上了荀莞莞的脚步。“莞莞,等等!”
“呃?”荀莞莞停下脚步,讶异克绍居然会追过来。“贝子爷,有事吗?”
“难道没事就不能与妳说说话?”克绍笑着反问。
“这……”荀莞莞顿时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回话,眼神左右飘忽,就是不敢直视他,像只受到惊吓的慌张小鹿。
守在后门的两名侍卫看到克绍出现,连忙行礼。“贝子爷吉祥。”
“我有事要和她谈谈,你们暂且退到一旁去吧。”克绍神色自若地命令。
“是。”侍卫们立即退到约十步外的院墙边,背对着克绍他们,免得让主子觉得像被监视。
荀莞莞显得手足无措,她可以自在地与英虹交谈,那是因为两人都是姑娘家,英虹也不把她当下人看待;但克绍贝子身为男子,多次主动亲近攀谈,她当然得小心谨慎些,免得被其他人说闲话。
克绍看出她的不自在,轻叹一声,试图缓和她的紧张。“唉!如果我是英虹就好了,她在妳面前可真吃香。”
“贝子爷您真爱说笑。”她扯开一抹淡笑。
“我是说真的,有时我还挺嫉妒英虹的。”
边讲着,克绍边从袖内拿出一支银簪,簪头上雕着五朵大小不一、或开或合的精致梅花,在荀莞莞还来不及反应时,亲自插到她的发髻上。
这才是他追来的真正目的,想把这支银簪送她,以赢得佳人芳心。
“这……”荀莞莞将簪子拿下来,发现是一支颇有分量的银簪,错愕地喊︰“贝子爷,这银簪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我说可以就可以,妳只管收下就好。”克绍拿过她想退回的簪子,再度簪上她的发髻,不容她拒绝。
荀莞莞神色复杂地瞧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是看不出他的用意,他对她有意思、想讨好她,但就因为如此,她才更不想收下他的礼!只是又怕硬是退回,得罪了他,她也就丢了这份工作,所以左右为难。
她并非卖身入府的奴仆,而是为了分担家中生计,才在半年前硬着头皮到苏穆察府上应征糕点厨子一职。本来府里的总管见她太年轻,又是个姑娘家,想直接叫她离开,是恰巧克绍经过,要她当场试做一样自己最拿手的糕点,展露厨艺,她才得到了这份工作。
从一开始,克绍就对她特别好,还吩咐总管,只要她分内的工作做完,就能提早回家,甚至府内剩余的隔夜糕点,她也能带回去。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点吸引他,能得到他的特别关照,但她很清楚,她与他身分不同,他不是她高攀得上的人,即使她很感激他的提携帮助,在府内遇到他时,她还是谨守身分之别与他保持距离。
只不过,克绍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差距,也不介意旁人瞧见了会说什么,就是执意要对她好。
克绍知道她已经快招架不住了,低声轻笑,终于暂时放过她,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来。“时候不早,妳赶紧回去吧,记得自己当心一点。”
“多谢贝子爷的关心。”荀莞莞暗自松一口气,既然他都打算放人了,她当然要好好把握。向他行完礼后,她就快速推开后门离去。
从后门出了苏穆察府邸,又在小巷道上快步行走好一段距离后,她放慢脚步,重重吐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
幸好她遇上克绍的机会并不算多,要是每一日都得面对他的“好意”,她肯定吃不消。
瞧着天际,她不自觉喃喃道:“被贝子爷一耽搁,天色又暗了,我得加快脚步才行。”
荀莞莞重新迈开大步,希望能在天完全黑之前赶回家,毕竟一个姑娘家走夜路还是危险,不知会遇到什么麻烦事。
她从小巷道内急急走出,转到宽阔的马路上继续前行,却没想到迎面突然奔来两匹快马——骑在马上的人也没料到会有人从巷道内走出来,根本来不及放慢速度,眼看就要和她撞上了!
“当心!”骑在前头的男子大吼出声。
看着突然往自己冲过来的马儿,荀莞莞愣了一下,忍不住惊叫出声。“啊——”
她赶紧往旁一闪,脚步急乱,重心不稳,虽然勉强闪过与马匹的擦撞,还是一地跌坐在地,痛得她皱起脸蛋。“哎呀!好痛……”
两匹马一前一后从荀莞莞身旁急冲而过,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终于勉强停下。前头男子控制住马儿,随即转头回来担心。“姑娘,妳还好吗?有没有伤着?”
男子恰巧背对着夕阳,再加上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荀莞莞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感觉对方年纪应该与克绍差不多。
她揉着疼痛的,从地上站起来,轻摇脑袋。“我还好,只是跌了一跤而已,没事。”
幸好是先落地,除了痛之外,没什么严重的外伤,要是其他地方先着地,或许就没如此好运了。
男子听到荀莞莞的声音,月兑口而出。“芯梦?”
荀莞莞一愣,赶紧否认。“你认错人了。”
怎么前一会儿她才从英虹那里得知芯梦的一些事情,这一会儿,就恰巧有人因为她的嗓音,错认她为芯梦?
男子皱起双眉,试探地再问:“妳是……荀莞莞?”
“呃?”荀莞莞错愕地瞧着他,他怎会知道她的名字,莫非他们俩认识?
但她识得的男子极少,仔细一想,她很快就肯定自己绝不认识他——那么,他究竟是如何认出她来的?
一个姑娘家面对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难免心存警戒,再加上天色逐渐暗了,更是让她心有不安,只想赶紧回家。
“很抱歉,天色已暗,我得走了。”
荀莞莞刻意不回应他的问题,转身快步离去,幸好街上还有不少人,要是那人追上来,她至少可以大呼出声,引起众人注意,就不怕他会对她如何。
男子并没有拦下她,因为他也不确定她的身分,所以只能瞧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心绪翻腾得难以平静。
如果她真是他所想的“那一个芯梦”,应该不会将他当成陌生人,甚至对他还有些警戒,但那熟悉的嗓音,却又让他忍不住抱持一丝希望,或许“她”还在这世上,还活得好好的。
她究竟是不是?如果能查出她的身分,或许会有任何线索也不一定!
“贝勒爷。”骑在后头的护卫面露讶异。“那位姑娘的声音……”还真像“她”,害他有一瞬间以为“她”藉由这个姑娘的身子说话了!
“你有瞧清楚刚才那名姑娘的样貌吗?”
“有。”护卫慎重地点头,大概已经猜得出主子想吩咐什么了。
“去查,把她的身家背景查出来,越快越好!”
“属下遵命!”
我……不叫芯梦……
其实……我叫……荀莞莞……
男子紧蹙双眉,瞧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当初“芯梦”曾说过的话。他本以为不管是“芯梦”抑或是“荀莞莞”,都已经在那一场意外永远离他而去,因而意志消沈了两个月,却没想到,竟会不经意遇到这位姑娘。
她究竟叫不叫荀莞莞?如果是,或许……他原本的猜想是错的;或许“芯梦”还在这个世上;或许他早已绝望的心,也能够因她而重获生机!
天色刚暗,荀莞莞终于赶回家里。
回来的途中,她时时转身注意那名骑马的男子是否试图追来,幸好一路上都没看到,她才慢慢放心。
只不过那人究竟如何得知她的名字?这点她想都想不透……
她所住之处,就是间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小平房,前庭后院都小,左邻右舍紧紧相依,有时连邻居吵架都听得一清二楚。
“莞莞,怎么天色都暗了妳才回来?”
荀莞莞一踏入只有简单桌椅的前厅,一名中年妇女从内室走出来,口气不好,还一脸兴师问罪的晚娘面孔。
“婶婶,抱歉让您担心了。”荀莞莞马上漾起笑颜,柔声解释。“我要离开之前恰巧遇上英虹格格,陪她说话耽搁了点时间,下一回我会更加小心注意,不让婶婶担心。”
李氏是荀莞莞叔叔的妻子,育有二子一女,都比她要小,最大的也才十五岁而已。
而她之所以与叔叔一家人一块儿生活,是因为娘亲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十年前,爹爹也生了重病,临终前将她托付给叔叔照顾。
叔叔虽然有安稳工作,是间大饭馆的厨子,专门制作各式点心,但他必须养妻子及三个孩子,已有些辛苦,再多加她一口,担子又更重了,所以婶婶其实对她的投靠颇有微词。
而叔叔脾气较软弱,家中事情向来是强势的婶婶说了算,要不是顾虑到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不想担负恶婶的臭名,或许她早就被赶出去自生自灭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氏就算再不悦,对上荀莞莞的笑颜,也不好再继续追究。“知道咱们会担心就好。”
“是。”
李氏锐利的眼光随即发现荀莞莞发上多了一支银簪,顿时眼睛大亮,来到荀莞莞面前。“妳这支银簪哪里来的?怎有办法买这簪子?”
见李氏伸手打算拿下簪子,眼中露出贪婪神色,荀莞莞立即说道:“这银簪是克绍贝子爷给的。”
一听到是克绍送的,李氏的手顿时僵住,只能没好气地将手收回。“原来是贝子爷送的,那妳可要好好收着,别辜负了贝子爷的心意。”
“我知道。”荀莞莞笑了笑,暗暗松下一口气。
之前她有几件首饰,是爹临终前给她,说是娘留给她当嫁妆的,但李氏知道后,马上收走拿去典当,名义是“贴补家用”。要是不讲出贝子爷来,就怕这银簪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她虽是在推拒不了的情况收下这银簪,但也不想让李氏随意处置,否则到时克绍问起,她怎好意思说,银簪已经沦落到当铺去了?
“话说贝子爷对妳真是有心,在府里当妳的靠山,又不时送妳一些小东西,妳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努力将他的心抓牢,就算只能当一名侍妾,也比当普通人家的妾要好命太多了。”李氏算计地笑着,巴不得荀莞莞能够赶紧成为克绍的侍妾,这样他们肯定有不少聘金可拿,日子绝对会好过许多。
虽说大清的规矩是“满汉不通婚”,但还是有不少旗人纳汉女为小妾,甚至连当今圣上也纳了不少汉女为妃子,只不过汉女能得到的身分通常不高,没有什么地位就是。
这下子荀莞莞只是笑,并没有应答,不想让李氏有太多不必要的期待。
她知道,李氏一直想将她嫁出去,不但少一口吃饭的人,也能得到她出嫁的聘金。只不过一来她样貌寻常,二来汉人偏好女子裹小脚,有双“三寸金莲”才能嫁得好人家,她没有裹,自然好一点的人家都看不上眼。
从她投靠叔叔一家开始,就明白自己要是没有半点用处,会被李氏视为眼中钉,所以,她努力向叔叔学做糕点的手艺,一得空闲就主动帮忙打理家务,在察觉李氏开始帮她物色对象、把她当成一桩买卖后,她就自告奋勇出外挣钱,帮忙贴补家用。
幸好在克绍的帮助下,她成了苏穆察府上的糕点厨娘,而克绍对她的“特别照顾”,也让李氏觉得有利可图,暂时不再帮她物色对象,一心巴望她能攀上克绍这个高枝,就算无法当上凤凰,当小黄莺也行。
她感激克绍的帮助,但并不奢望能成为他的侍妾,两人身分悬殊、门不当户不对,就算真的勉强高攀了,将来的日子是好是坏也很难说,毕竟,她只会是妾,而他肯定还会另娶正妻,正妻容不容得下她,没人料得准。
她只想安分地过日子,或许将来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过着平淡安稳、自给自足的生活就够了。
“咱们好歹也养了妳十年,将来出嫁,这里就是妳的娘家,可别忘了咱们对妳的养育之恩。”李氏大言不惭地拐个弯叮嘱她,要她别忘恩负义。
“是。”荀莞莞乖顺地应答,很识相地没有坏了婶婶的美梦。
反正只要婶婶暂时不再打她的主意,爱作怎样的美梦就作吧,她乐得松一口气。
她只好在心里向克绍说抱歉了,他这个挡箭牌,还得再借她多挡挡了。
只不过这个挡箭牌,究竟是看上她哪一点?为何就是对她特别有兴趣?
“贝子爷,您……您还是先回府休息吧,不必再跟着我了。”
人来人往的热闹市集里,荀莞莞手中提着沉重的竹篮,瞧着跟在她身边的克绍,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赶人也不是,不赶人也不是,简直头疼死了。
她只是出来买些做糕点的材料,却恰巧遇上从某间珠宝铺出来的克绍,他一时兴起,就命跟随的小厮先行回府、跟着她逛市集,打算充当一回“护花使者”。
只不过克绍的“好意”,对荀莞莞来说却是一种困扰,避之唯恐不及!
“唉……”克绍故意叹了口气,看起来无奈又委屈,好似大受打击。“莞莞,我是狼吗?”
“当然不是!”她紧张地赶紧否认。
“那么妳又何必战战兢兢,像是我随时会吃了妳似的?”
“这……”荀莞莞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不会伤了他的心。反正他对她好,她就是觉得别扭,她宁愿他只把她当一名单纯的下人看待,如此的“厚待”,她真的无福消受。
克绍嘴角含笑地瞧着她慌乱的模样,就因为小小捉弄她甚是有趣,他才会每回见到她都要乘机逗弄一会儿,简直百玩不腻。
她的性子温柔纯朴、平易近人,外表看似需要呵护的娇弱花朵,内在却也有坚强的一面,像是敢只身上府应聘厨娘的活儿、不畏总管的挑剔刁难,就让他印象深刻,再加上……她让他想起“她”,所以当初他才会一时兴起帮她一把。
想到这一点,他不自觉地眸光微黯,有感而发地低喃。“如果妳能更端庄高雅些,那就更像了……”
“呃?像什么?”荀莞莞不解地眨了眨眼。
克绍一愣,意会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马上笑着转移话题,率先往前走。“没什么,妳到底还缺多少东西?得上哪儿去买?”
“贝子爷?”
荀莞莞困惑地瞧着克绍的背影,总觉得刚才有一瞬间,他似乎正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语带感慨,像在遗憾什么事情。
是她多想了吗?但那不经意吐露出的话语,的确非常古怪呀……
“莞莞,妳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克绍回头发现荀莞莞还停留在原地,一脸困惑不解的模样,好心催促。“要是不赶紧买完该买的东西,妳来得及回府做糕点吗?”
“呃?”荀莞莞终于回过神,即刻迈开步伐。“真是对不住,我马上……”
“让一让,快让一让!”
“哎呀!”一名背上背着大麻布袋的男子突然从荀莞莞后方急急往前走,沉重的麻布袋撞上她的肩,害她脚步踉跄地往旁一偏痛呼出声。
然而她脚步这么一偏,后头另有一人推着车眼看就快撞上她,不得不高喊。“姑娘,快闪开!”
“莞莞,小心后头!”克绍立时睁大眼,赶紧往回冲。
“呃?啊——”荀莞莞才站稳脚步,转头一看,发现推车正在身后,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推车迎面撞上来——
“莞莞——”
就在荀莞莞以为自己要被推车撞上的一剎那,一抹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旁插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离原地,在最后一刻惊险避过意外!
然而拉扯她的力道太过强劲,虽然勉强避开冲撞,她整个身子却转了半圈,两脚跟着打结,重心不稳地往后一仰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她闭上眼,准备迎接惨摔的疼痛,下一刻,却突然感觉到腰际被一股力量环住,撑住她的身子。
是谁救了她?荀莞莞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心房不自觉地微微一缩,就连呼吸也跟着屏息,像是突然间失了魂魄。
那是个与克绍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精致的五官有种江南美人的柔美,不似北方人的粗犷,月牙白色的长袍外罩着一件深紫色的云纹马褂,更衬出他神秘不凡的气质,令人眼睛一亮。
冰山美人!虽然他明明是个男子,但她看傻了眼,脑中忍不住冒出这句形容。
这人就像是老天爷刻意创造的完美人儿,假如笑起来,肯定非常好看……荀莞莞不禁想着,只不过此刻,他却眸光冷淡地与她四目相对,不喜亦不怒,让人猜不透心里的想法。
“妳还好吗?”“冰山美人”终于开口询问,嗓音醇厚,听起来很舒服。
荀莞莞猛然回神,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个嗓音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前几日差点撞上她的骑马男子,那熟悉的嗓音、相似的身形轮廓,真的越看越像,难道……真的是他?
克绍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走回来,就见荀莞莞轻靠在某个男人的怀里,逾越男女之间该有的礼教……“快放开她!”
“呃?”荀莞莞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早已过分亲密,甚至往来的路人们也频频瞧着他们,赶紧站稳脚步,从“冰山美人”的怀里退开,脸蛋羞红地低头道谢。“多、多谢公子相救。”
她心跳得好快,甚至自己都能明显听到扑通扑通的强烈跳动声,但她却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紧张,抑或是……悸动?
克绍也很好看,是许多格格们心仪的对象,可她却不曾因被克绍凝视而心房震动,反倒只想努力避嫌,这其中的差异,究竟在何处?
“冰山美人”双眉微蹙,看着她生疏的言行举止,眸中带有一抹压抑的失落。“妳……真的不认得我?”
他已经派人查过她的身家,知道她的一切事情,她的确叫荀莞莞,目前是苏穆察府上的糕点厨娘,而她也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与“芯梦”非常像。
如果她真的与“芯梦”有关,那不知该有多好?这段日子以来的苦苦思念,就能重新找到依归,不再心房空洞到每过一日,都觉得是种痛苦折磨!
“我该认得你吗?”荀莞莞困惑不解地反问。
“冰山美人”正要开口,克绍却在这时横切而入,警戒地挡在荀莞莞前头。“我本以为依你的性子,从来只有冷眼旁观的分,没想到却也会英雄救美,今天倒是开了眼界。”
克绍认识他?荀莞莞睁大眼,有些讶异,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有种暗中较劲的感觉……难道,这两人不对盘?
“冰山美人”冷冷一笑,接受了克绍的挑衅。“我也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雅兴,充当这位姑娘的护花使者,要是让其他对你有意的格格们听闻此事,可是会害这位姑娘倒霉的。”
“这种事情不劳你费心。”克绍不想再继续与他多说,转头对向荀莞莞。“莞莞,咱们走吧!”
“你如此急着想走,倒像是不想让我与这位姑娘多有接触,你在顾忌什么?”“冰山美人”刻意问道。
克绍转身的动作微乎其微地顿了下,脸上笑容依旧没变。“你多心了,只是她有要事在身,不好再继续耽搁下去。”
荀莞莞瞧着他们一来一往,其中火药味之明显,她想闻不出来都难呀……
“莞莞!走吧。”克绍再一次催促。
“是。”荀莞莞听话地跟着转身,有些遗憾不知救她的恩人是谁,将来还有机会见面吗?
“荀姑娘!”
已经往前走的荀莞莞停下脚步,回过头与“冰山美人”四目相对。
只见他原本冰冷的面容微扬起一抹淡笑,对她说道︰“在下莫轩,咱们……后会有期。”
他不急着阻挡克绍将荀莞莞带走,反正他已经知道她的身分,之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荀莞莞的心房猛力一缩,几乎看傻了眼,他的笑容虽然很浅,却散发出一股强大的魅惑力,几乎将她的心魂吸走。
他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魅力无边,与刚才冷若冰霜的气质不同,却也同样吸引着她。
克绍发现荀莞莞在发傻,胸中一口气又冒出,赶紧抓回她的注意力。“莞莞!”
“嗄?”荀莞莞回过头,还没有完全回神。
“不走吗?”他继续保持笑容,但表情已经有一点僵硬。
“是!”
这下子荀莞莞终于彻底回神,羞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再往后看,就怕又出糗。
她紧跟在克绍后头离开,内心的慌乱却久久无法平息,脑中一直浮现“冰山美人”的模样,还有他最后一抹惑人笑意。
对了,他刚才有自报名字,叫什么来着……啊,叫做莫轩!
“莫轩?”荀莞莞一边走,一边低声喃喃自语。“这名字似乎不久前在哪儿听过……”
她困惑地皱眉思考,除了自家之外,她最常走动的就是苏穆察府邸,如果她真的听过他的名字,不外乎就是在这两处;而其中更有可能的是苏穆察府邸,因为里头仆从多,大家都喜爱在私底下讲些贵族间的小道消息——
她突然讶异的睁大眼,终于想起自己怎会听过这个名字了!
是前几日她与英虹谈话时提到的,英虹说,当今圣上替芯梦格格指婚,而指婚的对象,就是——
莫轩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