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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居正室 第十八章

周冬痕来到河畔,码头之上,人来人往,河水映着夕阳,橘红辉煌。

她是冬天生的,所以取名冬痕。

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在梅花树下,与一个人的诀别。居然……已经三年了。

那人在她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却还如此深刻,仿佛两人从不曾分离过、昨日还曾见过。

然而,她有时候又有些迷惑,就像往事从未发生,只是她作过的一场梦而已。这三年来,她游迹江湖,见识了许多事、认识了许多人,但有个地方,她每次都必定会绕道避开,那就是沁州。有一家人,她也会刻意不去打听,那便是苏家。

有时候,她假装失忆了一般,不让自己记起那个叫做苏品墨的男子。

如此,她会开心一点。虽然,这种开心空空荡荡的。

“船家!船家!”眼前船来船往,却没有一艘停下,周冬痕只好扯嗓唤道。平时,无论她想去哪里,要车就能遇到车、要船就能遇上船,就算下雨,她也能即刻看见一个卖伞的,这三年来,着实幸运无比,仿佛有人给她安排好了似的。

但今天,她似乎有些不太如意。

终于,有一艘船停在她面前,不过,却是一艘画舫。

舫上垂着帘子,似乎早已有人乘坐,而帘中琴音轻泄,看来是个风雅之人。

“姑娘,你要去哪儿?”船家主动问道。

“我就想过河去。”周冬痕答,“船家,有空吗?你这……是有客人了吧?”

“我这客人也是过河去的,或许能捎你一程。不过,你得等等。”

“怎么?”她一脸不解,“那位客人要等谁吗?”

“姑娘,你没发现,这码头上人很多吗?”船家却道。

“是啊,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就像等着看赛龙舟似的,码头上挤满了人,但这深秋的河畔,如此风冷,真不知他们在等着什么。

“姑娘,你听说过幻日吗?”船家忽问。

“幻日?”周冬痕一怔。

她不只听说,还亲眼见过。

那一年,就在沁州的码头上,她见过傍晚最美丽的幻日。她还记得,有人当时许了愿——白首不相离。

她从不认为那个愿是为她而许的,现在看来,不做那样的奢望是对的。

“怎么,这里有幻日吗?”周冬痕涩笑道。

“最近几日都有,”船家回应她,“所以附近的村民都在这儿候着,希望今天也有。”

“哪里能这么巧呢。”她不太相信。

“等一等,或许就能看见奇迹了,”忽然,舱内传出一名男子的声音,“就像有时候稍微驻足,就能等到你想念的人。”

周冬痕心尖忽然一颤。这声音……这声音活月兑月兑就像……

不,一定是她的幻觉。呵,天有幻日,她亦有幻觉了吗?

“姑娘,外面风冷,不介意进来与在下一道坐坐吧?”舱内的男子又道,“待会儿看见幻日,好好许个愿——曾经,有人告诉我,对着幻日许愿很灵验的。”

真是他吗?声音像,关于幻日的记忆,也是这般像……

“公子曾许过愿吗?”周冬痕淡笑道。

“许过一次。”

“实现了吗?”她问。

“我曾希望遇到心仪的女子,一世与她厮守。”对方道,“遇是遇见了,可是能否一生厮守,我以为除了天助,还得人为。”

周冬痕脸色煞白。假如到了这一刻,她还听不出对方是谁,她也太傻了。

这世上,绝无可能有这样巧合之事。

“有时候,人为再多,也抵不了上天注定的冤孽。”她颤声道,“假如真是孽缘,公子也不必勉强。”

“我以为,只要人为,孽缘也能化为良缘。若双方放手,纵是良缘,最终也会变为无缘。”帘内人道,“我与从前的妻子便是如此,她不施力,我亦不尽力,纵使青梅竹马,也是枉然。”

“有时候,施力尽力,也分难易。”周冬痕已经很久不曾流泪了,可是现下听到这番话,泪水早已不听使唤地凝聚。“就算要施力,也得找一个让自己轻松一点的人,如此,白头偕老可不必太过费力。”

“可我找来找去,还是觉得她最好。”对方又道,声线似乎有些飞扬,“所以啊,我宁可多费一些力。”

他说什么?她……最好?

“公子何出此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好。

“这三年来,我一直暗中瞧着她,看她游迹江湖,策马高歌,”对方道,“我越是这样瞧她,越觉得她最好。”

他……一直在跟踪她吗?

怪不得……每次她要船有船、要车有车,原来,真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听说,她当年也是这样瞧着我的,为了打探关于我的消息,她暗中瞧过我好一阵子,所以,她才会喜欢上我。将心比心,此刻的她,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她不晓得他是怎么打听到那段过去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的没错,人的爱慕之情往往在观赏中滋长、偷窥中暗生,不远不近的距离能让丑的模糊,美的更美。

难怪,她和他都会觉得,彼此最好。

“纤樱,既然你我都觉得彼此最好,不如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如何?”帘内人道,“你进舱来,咱们一同观看幻日,再一同许个愿——白首不相离。”

这个诱惑,她实在难以拒绝。

当初那般决绝地离开他,是逞了一时之气,再来一次,她未必有那样的决心。此刻,就更没有了。

三年的思念之苦、如今邂逅的惊喜,容不得她再躲避,心中的意志仿佛被摧毁了一般,轰然倒塌。

“纤樱,纤樱——”他不断唤她,“过了这许久,你也终该明白,我留你,并非一时情惑了吧?”

的确,三年了,该冷却的早已冷却、该想的都已想透,他还能来找她、劝她,说明他是真想挽回。

“品墨,你原谅我了吗?”她轻拭一颗泪珠,哽咽地问。

“我说过,凡事除了天助,还得人力。要想得到原谅,你这样躲到天涯海角,又有何用?”苏品墨轻笑,“你得多多尽力,臝得我的原谅才是。”

况且江映城已查出当年之事确实有人设计陷害,她离开的这些年,他已解开了心结,现在就等她摒除她的心魔了。

呵,不论这话是诱哄,还是玩笑,她该说,这话道理不错。

她在苏府,不过轻轻巧巧做了几件事,就想赎清自己的罪?天底下也没那么容易的事。

要想得到真正的原谅,须得倾尽一世的努力。

“我不逼你,已经等了这么久了,我不介意再等一会儿。”他又补充道,“你若想明白了,明日此时,我仍在这儿等你。”

她不语,步伐踟蹰,不知该不该上前。

听说,昨天幻日没有出现。所以,今天傍晚,码头上又会聚满了人吧?

周冬痕下意识迈着步子,朝昨天约定的地点走去。

无论如何,她要去见他一面。答应或者不答应,总得给他留句话。

码头上似乎比昨天更加热闹,不过,却有一种不安的骚动,她看到好些人面色苍白地往回跑,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她连忙又走近了些,便听到人们这样议论——“听说了吗?昨天停在码头的一艘画舫翻了!”

“好端端的,怎么翻了?”

“听说是夜间遇到巨浪。”

“河水向来很平稳,怎会起浪?”

“又有人说,是遇到了湖匪打劫……”

周冬痕越听越惊,焦急地加紧步子,朝堤岸处奔去。

的确有一艘画舫碎裂成浮木,漂浮在河中央。但她看不真切,这是否就是苏品墨昨儿乘坐的那一艘。

他应该无恙吧?就算遇到了湖匪,凭他的功夫,也不会太过吃亏。

可他太富有,出手又阔绰,她实在担心他会徒招横祸。宁可遇到巨浪,倒还好些。

周冬痕就这样呆呆看着河水,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刻,仿佛三年来所有的执拗都变为可笑的把戏。

在生与死面前,一切变得如此渺小,什么爱不爱、赎罪不赎罪、原谅不原谅,能否天长地久,都不重要……唯有活着,才是永恒。

人为什么要给自己闹别扭,快快乐乐的相处,珍惜眼前的缘分,不是最好吗?

她后悔……假如,这真是他的画舫,她这辈子都要后悔死了。

“哭什么啊?该不会以为我已经喂了大鱼吧?”一个声音突然道。

她哭了吗?的确,在不经意中,早已泪水涟涟。

猛然回眸,看着说话的男子,思念三年的面容近在眼前,越发俊朗,与她梦中见到的无异。

“品墨……”她哑声唤他,若非岸边众目睽睽,她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

“看来你是真舍不得我,”苏品墨浅笑,伸手轻抚她的花颜,“昨天的问题,我是不必再问第二遍了。”

没错,不必再问了,答案昭然若揭。

她有些后悔,蹉跎了这三年。

这三年,用来与他踏雪迎春、品秋赏夏,岂不更好?何必一个人飘泊天涯,如此孤苦……

呵,她可真是傻瓜。

河面的寒风吹拂着她的脸颊,但这一刻,没有谁会觉得冷。她仿佛已经看到幻日自水色中升起,映耀彼此,霁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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