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女 第二章
到达日本成田机场是凌晨。令上官紫绪大为意外的是,她刚下飞机,便见到了伊腾忍来接他的手下,那是一个高大潇洒的西方人。
一般情况下,到机场接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可能会采取一些必要的举措,比如制作一块写有被接者姓名的牌子,或是通过其他通讯手段告之被接者。但是,伊藤忍的这名手下并没有做这件事,他准确无误地走到上官紫绪面前,礼貌有加地说道:“是上官小姐吧?我是戴维斯。伊藤先生接到你来台湾的消息比较晚,因此不能亲自来机场接你。他现在正乘坐私人飞机赶回东京,估计一个小时后就会到达。上官小姐,请随我来。”
上官紫绪对他竟能认出自己感到惊讶,因而问道:“上次在台北,你是否已经见过我?”
戴维斯坦白地说,上次他因为有些别的事务,并未去台北。
上官紫绪有些不理解了,既然他并未见过她,为何在机场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见过一些你的照片。”戴维斯说。
“照片?什么照片?”
戴维斯连忙解释说,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率,伊藤忍每次行动,他的保镖都会进行秘密录象,戴维斯看到的,就是那些录象,其中就有上官紫绪。
随后,戴维斯又问上官紫绪在日本有些什么安排,是否预订了酒店房间。
上官紫绪拒实以告,她并未预订房间,而且,也没有特别的安排。她说她一直在世界各地周游,完全是兴之所致,并无详细的计划,也无一定的目标,想起去哪里,便背起行囊上路。
戴维斯将上官紫绪带到了帝国财阀旗下的帝国大酒店。
大堂领班见到了戴维斯,连忙热情地迎上来,不停地对他鞠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日本话,上官紫绪连一句都听不懂。戴维斯与大堂领班用日语对答,似乎在问酒店房间的情况,最后露出满意是笑容来,对上官紫绪说:“上官小姐,请跟我来。”
他们乘电梯到了酒店的顶楼,随后住进了豪华套间。
世界上每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都有这样一个房间,并且有一个专门名称,叫总统套房。这个房间之所以叫总统套房,设计的时候,是考虑到有一天美国总统可能带着夫人以及随从将他在白宫的家以及办公室临时搬到这里来。因此这个套房的豪华程度根本不必形容,其费用之不菲,更是普通人所不能想象的。但是,不用说美国总统,就是其他国家的的总统国王之类的,根本不可能光顾如此之多豪华酒店的豪华套间,这些套房通常都住着那些做着总统梦但也许永远与总统无缘的顶级富豪们。
如今,上官紫绪被安排在这个房间,便说明她享受了一次国王级待遇。
戴维斯安排妥当,将上官紫绪交给豪华套房的管理员后便告辞了。
上官紫绪独自坐在房间里,心中仍然不能平静。她虽然知道伊藤忍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却没料到会受如此礼遇,规格实在太高了点,以至于她认为对方是接错了人。
为了调整时差,上官紫洗过之后,便上了床。
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上官紫绪走进客厅时,便发现这里与她上床之前大不一样,这间客厅几乎成了花店,里面摆着几十束红玫瑰,伊藤忍就坐在玫瑰丛中。
上官紫绪看到这些花,顿时不胜其烦,竟没有发现花丛中还有一个人。她愤怒地大声喊着管理员的名字。
管理员小姐正在摆弄那些花,因为花实在是太多,她又是躬着身子,因此没有被上官紫绪注意到。听到喊声,她连忙站起来,迎向上官紫绪。
伊藤忍在这是也站了起来,上官紫绪看到了他,脸色多少有点缓和,先向伊藤忍笑了笑,以示招呼,然后转向管理员小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花,有一束是一个花店小姐送来的。”管理员小姐回答说,“当时您已经睡下了,我就代您收了下来。其余的……”
伊腾忍接过话说道:“我送的,上官小姐不喜欢?”
上官紫绪以为又是那个玫瑰使者这次来个大手笔,原本想让管理员小姐全部清理出去。现在知道除了一束花外,全部都是伊腾忍送的,态度当然就变了,连那个玫瑰使者也跟着占便宜,他送的花没有被处理。
她又转向管理员,责怪她说:“伊腾先生到了,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管理员小姐正要解释,伊腾忍又说:“我不让她喊醒你。”
上官紫绪一想,这就是了,这家酒店,本就是伊腾忍的,他不准管理员小姐做的事,管理员小姐就是有一百个胆,也是不敢干的。
“让你久等,实在不好意思。快请坐。”上官紫绪说道。
伊腾忍不坐,却对她说:“是吃饭时间了。”
他使用的语言实在是太节约了,以至于上官紫绪以为他要告辞,看着他,有点不知应对,直到他做了请的手势,她才知道,他是要请她出去吃饭。好在上官紫绪已经领教过他的惜言如金,也就不太计较,当即对他说:“请稍等,我去收拾一下。”
女人出门,当然有将自己打扮得尽可能漂亮,否则,她们是定不出门去的,何况一个本就非常漂亮的女人?伊腾忍不是太了解女人,对女人的这些习惯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他的人生准则就是一个忍字,凡事做到忍字为先,因而也就不会计较女人的罗嗦事。
上官紫绪换过衣服,化了妆出来,跟着伊腾忍走出酒店。在专用车位上,去机场接她的那辆卡迪拉克房车正等着他们。专职司机见了他们,连忙跑下来,拉开车门,伊腾忍让她先上了车,自己随后坐进来。
身为漂亮女人的上官紫绪习惯了男人主动说话,尤其是一个还没有熟悉到无话不谈那种程度的男人,她一般都不会主动提出一些问题。但是,遇到这个伊腾忍,她的习惯就得改一下,因为伊腾忍除了沉默以外,似乎还有些羞涩,坐在她的对面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上官紫绪对这个功成名就的男人忽然大感兴趣,她的社会经验告诉她,这样的男人没有不风流的,他们往往是情场上的将军,别说是见到一个普通的漂亮女人,就是见到女王,他们都能应付自如。但是,面前的伊腾忍显然不能用经验去衡量,他根本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跟女人有过亲近的交往吧?”上官紫绪见他跟自己在一起显得有些不自在,便忍不住这么问了一句。
伊腾忍的脸立即大红,那种羞态,让人怀疑他是一个从男人国中走出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女人似的,更让她大为惊讶的是,他居然非常肯定地用英语回答她。
“NO!”他说。
象他这样一个三十岁以上的男人,竟然说自己从未与女人有过亲密的接触,这太难以执信了,在上官紫绪看来,要么,他没有说真话,要么,他是天生害羞,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这样的事。
“真的?”她再问了一句。
伊腾忍非常坦白地说:“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听到这句话,上官紫绪顿时大失所望。他对女人不干兴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男人感兴趣?她自然就想起了上次在台湾时,东帮那几个家伙对伊腾忍的态度。她隐约听说过,东帮诸人与伊腾忍争夺龚季云,曾一度闹得剑拔弩张,关系非常紧张,伊腾忍甚至几次要对付东帮的人,后来是龚季云从中周旋,他们才握手言和。当时,上官紫绪听说次事时,绝对没想到这些人中谁有可能有同性恋情结,只是以为男人有时也会象女人一样,即使是为同性朋友,也会吃味。现在,伊腾忍直言不谓地告诉她,他对女人不感兴趣,是否说明当初他与东帮诸人不和,关键正在于他深深地爱着龚季云?
天拉!上官紫绪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好男人,谁知道,这个男人却是个同性恋者,他对女性根本就不会产生兴趣,这岂不是太让人失望了吗?既然他是个同性恋者,但他在看着自己时,目光中又为什么会流露出只有异性恋者才会有的火热?
她那里知道,在未见到她以前伊腾忍的确有着极为明显的同性恋倾向,他迷恋龚季云迷恋了许多年,甚至是以绑架的手段,将龚季云困在他的私人岛屿上很长一段时间,希望以这种方式让龚季云接受他的“爱”。伊腾忍之所以有这种倾向,显然与少年时的经历有着极大的关系,他是他父亲的私生子,当时,母亲给父亲当秘书,两人发生了恋情,不久便珠胎暗结,有了他。然而,他的父亲又不可能离婚后娶母亲。母亲一直生活在一种畸形的亲情关系中,唯一能了解母亲心中痛苦的只有他。从那时起,他便根深蒂固地认为,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一种非常可怕也非常可耻的感情,甚至一直不跟任何女性来往。
但是,自从见到上官紫绪后,他的性到错倾向竟然不治而愈。
伊腾忍的确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但这句话必须加上一个限制词,那就是除了上官紫绪以外的女人。问题是他是一个惜言如金的人,从小到大,他都不大习惯一次说太多的话,他的原则是能用三个词表达的意思,绝对不会用四个词。因此,许多时候,他的话因为意思表达不完整,结果被作了完全相反的理解。
上官紫绪此时便作了相反的理解:他对女人不感兴趣,自己也是女人,因此,他对自己也不感兴趣。
这样的结论,如果是对普通的朋友,甚至是友情极深的朋友来说,的确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对于那些有可能发展恋情的男女来说,就非常致命了。
上官紫绪在得出这一结论之后,立即就对自己的情感取向进行了调整,她告戒自己,自己所面对的,只是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自己在情感走向方面,务必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不留神爱上了他,真发生那样的事,结果只可能是令自己痛苦不堪。于是,上官紫绪立即关上了自己心中的一扇门,只是将另一扇门开的更大些,这扇门通向友谊而不是爱情。
这个话题当然不合适再谈下去,但如果她不说话的话,伊腾忍看来不会主动开口的,一男一女坐在车上,彼此不说任何话,那情形实在太尴尬。上官紫绪不得不提起另一个话题。
“我听说你原本在休假,我的到来,让你的休假提前结束了,对此,我非常抱歉。”她说。
这样的话题,原本可以说是一次极好的讨好异性的机会,换了那种情种型的男人,可能会说:“能与你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姐在一起,那是人生最美妙的假期。”也可能会说:“你的到来,让我的假期有一种全新的改变。”但是,遇到像伊藤忍这种男人,事情就变得异常的复杂和微妙起来,在上官紫绪说过这句话后,他竟然没有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淡淡地一笑。
上官紫绪实在太不善于与这样的男人交往,她完全不明白他这笑是什么意思,似乎可以理解成不必介意,也可以理解成他对此感到一种身不由已的缺憾,即使是理解成:“对,你是应该对此抱歉。”也完全说得过去。
她从来都没有感到,语言对于人类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但现在面对伊藤忍的时候,她真的感觉到了,感觉到一个缺乏表达能力的男人,其实是一个非常无趣的男人,与这种男人在一起,自己的忍耐力必须异常的超卓才行,否则,可能会在第一秒钟见面,第二秒钟就逃开了。
上官紫绪觉得无趣,便也懒得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自己来找这个伊藤忍,这件事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是否应该将自己的事委托给他?第二件事便是,如果自己下定了决心委托给他,不管他答应与否,明天,一定要离开他,否则,如果在这里多呆几天,自己说不准会憋出什么毛病来,那可就问题大了。
没多久,车子停了下来。此时的上官紫绪变得有点漫不经意,却没有料到在下车的时候,她竟被伊藤忍感动了一下。
车子停稳后,司机从驾驶室下来,绕到后面来替他们开门,但是,在他还没有到达之前,伊藤忍已经将车门打开,自己先走了下去,然后一只手扶着车门,另一只手却伸出来,挡在上官紫绪的头和车顶之间。
伊藤忍这样做,显然是怕上官紫绪不留神时,头撞到了车顶上。虽然这种可能只有几十万分之一,但毕竟是存在的。伊藤忍做出这件事,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出于一种朋友之间的关切,更何况,他作为堂堂的帝国财阀总裁,竟能为上官紫绪做这件事,让任何人见了,都会认为他是在向上官紫绪献殷勤。问题是他说过,他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会为女人做这样的事吗?何况是一个颇讲究大男人主义的国家。
上官紫绪感到无法理解。
进了餐厅以后,伊藤忍的热情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家日本料理店,在世界各个国家,都可以见到日本料理店,但去那些店中进餐,其感觉与在日本本土,又是完全的不同,至少不会有这种纯粹的日式房间结构。在寸土寸金的东京,一家料理店却讲究着家居风格,将大量的空间浪费在玄关一类的地方,显然只有那种极高级的消费场所才会有。
上官紫绪虽然有一些日本朋友,但与他们的交往,也只可能说是泛泛,因此对日本礼节就更不是太熟了,但她至少知道,在日本的家庭中,男人和女人有着绝对不可同等的地位,即使是体现在吃饭这种事情上,女人也一定是男人的从属品,诸如盛饭斟酒一类的事,当然就是女人干的。
但是,伊藤忍却非常主动地干着这一切。他将酱油倒进两只小碟中,又往里面挤了些芥末,小心地调匀,将其中一只碟放在上官紫绪面前。这种事,原应该是服务小组干的,但伊藤忍却将服务小姐支走了。
“这件事应该由我干。”上官紫绪说,“我的印象中,日本男人是不干这些的。”
“你不是日本女人。”他用肯定的语气说,然后往她面前的怀中倒日本清酒。
“虽然如此,但你为什么不让服务小组干呢?你到这里来消费,她应该为你提供这种服务,对不对?”
伊藤忍又是那种淡然的笑,却没有说半句话。
准备工作做好了,他们点的菜也上齐了,伊藤忍端起酒杯,做出一个向上官紫绪敬酒的动作。
上官紫绪却故意不去端酒杯,而是对他说:“我的印象中,日本人都习惯女性给男人敬酒,对不对?”
“你不是我的妻子。”他说。
上官紫绪立即明白,妻子如果与丈夫一同饮酒,那么,妻子就一定要先向丈夫敬酒。伊藤忍说她不是他的妻子,当然是说她不必拘于这个礼节。但上官紫绪是中国人,中国人不太习惯喝酒时太清静,认为那会让酒量大减,因此,中国人喝酒的时候,闹酒为多,越闹性子越起,体内细胞活动加快,有一部分酒精就被这些加速活动的细胞带出了体外。她也不希望喝酒的时候太沉闷,因此活跃一下气氛,便对他说:“你并不希望我做你的妻子,对不对?”
听了这话,伊藤忍的反应非常特别,他吃惊地瞪着她,木头人一般,竟是一种目瞪口呆的POSE。
上官紫绪很认真地注意着他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心理活动,结果发现这根本就是枉然,他那张脸太不生动了,几乎难以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即使他此时在吃惊,却也难以知道,这种吃惊所表现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跟这种人在一起喝酒,实在是够乏味,上官紫绪顿时失去了兴趣,决定直奔主题。
“我这次来日本,是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她说。
伊藤忍放下手中的酒杯,双手撑在膝盖上,非常郑重地向她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不是她来求他,倒像是他在求她一般。
“你是不是跟女人接触太少,所以非常紧张?”上官紫绪看他那副模样,忍不住说道:“你既然不习惯跟女人接触,那就不要将我看作女人好了,只当作一个朋友,就像龚少云或者其他男性朋友。”
伊藤忍再次向她点头致礼。
“哎呀,你真是没救了。”她说,“算了算了,越让你自然,你越紧张。如果让南宫美丽那一对促狭鬼见到了,还不知会怎样整你呢。”
伊藤忍的确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本就少言寡语的他,此时竟连一句场面上的话都不会说了。
他不说,上官紫绪便说:“我求你帮助的事,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件大事,只是我不太喜欢这种事。我之所以想到请你帮忙,是因为恰好有事路过日本。如果你比较忙,那也就算了。”
伊藤忍又是一次鞠躬,对她说:“请说。”
“近段时间来,老是有人给我送花,却又不说明他是什么人。”她说,“我不喜欢有人做这种神神秘秘的事,所以,想让你帮我查一下这个送花人的情况。”
伊藤忍显得非常吃惊,对她说道:“你会占卜!”
这又是一句半截话,这半截话可以作许多种理解,既然可以理解成“你不是会占卜吗?为什么不通过占卜的方式找到那个人?”也可以理解成“你会占卜,何必求我?”还可以理解成“你忘了,你会占卜,为什么不用这一手段?”,除此之外,还可以作许多种不同的解释。
上官紫绪此时已经有点适应了他这种只说半截话的习惯,因此对这半句话按照自己的愿望进行了理解:你不是会占卜吗?你难道真的不知道送花人是谁?
她只好对他解释说,占卜术常常不适用于自己。最眼前的例子就是上次南宫烈的侄妇女和妻子在台北出事那件事,南宫烈可以说同样是个占卜高手,但他却对自己有关的事一无所知。
上官紫绪进一步说:“我希望你帮我找到那个人,并且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我不会喜欢他的。”
伊藤忍说:“他爱你。”
最初,上官紫绪吃了一惊,他如此肯定地说出这句话,是否说明,他知道这个送花的人?转而她又想到他说话的习惯,几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作多重解释,但绝对质不能按那种约定束成的规范去理解。比如他刚才所说的“他爱你”这句话,正确的理解则表明,那个送花的人爱她。这是一种肯定句式,肯定表明使用者的自信,也间接说明他是知情者。但是,遇到只说半截话的伊藤忍,这句话一定不能作此理解,理解他所说的话时,必须帮他加上一副词。例如在他爱你前面加上“或许”,如果不是像他一样惜言如金的诲,还大可以加多一些,诸如“送花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他只给你送红玫瑰,而不是别的话,这充分说明,他爱着你。”
上官紫绪进一步想到,他们之间的交谈,一直使用的是英语,会不会因为英语不是他的母语,因此表达时有些困难?她当然不希望他每说一句话,自己都必须要为他进行一番修辞方面的补充,因而用日语对他说:“我的日语还勉强凑合,不如我们干脆改用日语。请你用日语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好吗?”
伊藤忍答应了一声,按照她的意思又复述了一遍,可说出来的,仍然是那三个字,只不过将英语改成了日语。
看来,并不是语种的问题,而是语言习惯文献的问题,既然如此,上官紫绪也就没辙了,只得由他去。自此以后,他每说一句话,她就要帮他进行一番填空,以便更准确地把握他所说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爱意。”她说,“可是,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你是一个男人,你当然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对不对?男人应该顶天立地,应该敢作敢为,应该认准了目标就一往无前。可是这个男人——我们暂且将他定义成一个男人吧——他或许真的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我并且爱上我。可是,他却没有勇气直接面对我,你想,我会接受这样一个男人吗?更何况,我甚至连他是个什么人,长得什么样,有着什么样的性格,是不是符合我心中的标准等,一概都不知道,他能指望我会爱上他吗?”
伊藤忍说:“他认为浪漫。”
虽然上官紫绪不太习惯他这种表达方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帮他进行了一番补充,他的话,应该理解成“也许他认为这种求爱方式比较浪漫,充满浓情蜜意,所以才会这样做。”除此之外,还可以作进一步的补充“他或许只是想以这种浪漫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这并不等于他准备永远都不面对你,也不等于他希望在你对他根本不了解的情形下全部接受他。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在为以后的相见并且最终表达自己的爱意,做一个铺垫。”
上官紫绪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如果是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男人的话,这样的方式,的确是够浪漫的,也的确能令她动心。如果她在事前知道那个玫瑰使者是何许人也,并且对他有一定好感的话,说不准会因此彻底改变对他的态度。然而,她对此人一无所知,他的行为似乎是有意想让她接受了,假若对方是一个身体发育不全,智商不高的人,因此某位高智商者给他出了这个浪漫的主意,她也因此接受对方的爱意吗?
当然,她不会向伊藤忍谈这些,她只是非常肯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伊藤忍帮助她,找到那个人。
伊藤忍略想了想,然后说道:“你不爱他!”
跟他说话真是太费力了,完全不能按照常规情况去理解,否则,就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听了他的话后,上官紫绪差点就叫了起来:“老天,我连他是谁,长了一只眼睛还是三只眼睛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爱他?这句话要溜出口时,她突然又想到,错了,对他的话还没有进行解密处理。
对他的话进行处理之后,就变成了另一句话:你确定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可能爱上他?
如果他是以这种方式说出这句话,她便可以大笑出声。但在进行了一番解密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这句话也就变得并不可笑起来。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她说,“现在,我只想出知道此人是谁。如果说他采取那种方式是为了引起我注意的话,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目的达到了,此刻,我对他充满了好奇心,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长着四条腿,或者他跟别人都不同,他长着三只眼睛。”
“你怎样处置他?”
这句话应该理解成:“如果我找到了他,你准备怎样处置这件事?”或者还可以理解成:“你需要我怎样处置他?”
怎样处置他?上官紫绪真的还没有想过。
她也承认,那人很可能只是因为爱她,才会用了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爱是没错的,她不会因为别人爱自己而处罚别人,也不会因为别人向自己示爱,就认为他是这个世界最可恶的人,她只是对此人感到好奇而已。退一万步说,人家既然有兴趣跟她玩游戏,她总得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对不对?至于怎样处置,那是以后的事,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对待方式。
“先找到他再说。明天,我可能云非洲,我会将我的通讯地址告诉你的,如果有了结果,我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伊藤忍非常肯定地说道:“留下来!”
留下来干什么?跟你这个家伙在一起吃饭或者聊天?那真是世界上最无趣的一件事。这只不过是上官紫绪心中想法,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既然将他认作是自己的朋友,就应该尊重人家的习惯。如果换了其他人,她可能有兴趣将他这种极为特别的语言习惯当作一种笑料,那么,即使在日本再多住些时日,也不至于太闷。问题是他是伊藤忍,而不是那种爱搞笑的人,现在的少女们在选择男朋友的时候,都要求对方是一个高大威猛、英俊倜傥、幽默机智并且风流多情,认为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不会感到寂寞,也不会无聊。面前这个伊藤忍,前面两条是百分百的符合,甚至也符合少女们通常所说的一种通俗标准,又帅又酷。但是,因为缺乏了后两条,整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大傻哥了。
整天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会有什么意思?
当然,上官紫绪已经习惯了解密,因而也就知道他要求自己留下来的用意。她既要求他调查那个送花人,当然就需要知道一些有关那个送花人的情况,她留在日本,那个送花人明天仍然会将红玫瑰送到酒店中来。到时候,伊藤忍就可以顺着这条线一直查下去。她如果明天就离天的话,伊藤忍就得布置力量,悄悄地跟着她,那可能要费事得多。
既然自己求到了他的门下,只好留下来。她在心中暗想,最多一个星期,一星期后,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小山雄看着儿子小山泽和两名部下,眼中仿佛能喷出火来。
“你们已经用去了几个月时间。当年我用几个月时间建起了小山公司,并且让小山公司发展壮大。你们该不会告诉我,这几个月中,你们一无所获吧?”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语调到冷淡地问道。
“伊藤忍比他的父亲更冷静,也更冷酷。”小山泽对父亲说,“我们已经想过很多办法了……”
“我知道你们的办法。”小山雄没待儿子说完,便打断了他,“你们找了一个妓女,想去拉他下水,对不对?你们真是蠢,一个妓女能顶什么用?你们都是男人,而且是有身份的男人,我相信你们对女人一定会非常感兴趣。天下的男人都会感举的。但是,你们会去找妓女吗?你们难道不怕染上带A字头的病?为什么不回答?因为你们身边并不缺少干净的女人,所以,你们不会对任何妓女感兴趣,哪怕那个妓妇女长得再出众,你们都不会多看一眼。你们知道,只要手中有钱,就一定可以找到比她更出众的女人。”
小山雄从大班椅上站起来,在那宽敞的大办公室里走了几步,眼睛始终盯着面前的三个人。
“你们知道你们错在哪里了吗?”
三个人一齐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中国有句话,叫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自己不想接受的事情,千万不要让别人接受。你们犯的,正是已所不欲,却又欲施于人的错误。你们想想,伊藤忍现在是什么人?难道还是当年那个在美国流浪的小混混?不,他早已经不是了,他现在是全日本乃至全世界范围内响当当的帝国财阀的总裁,他成了一个人人敬畏人人敬慕的大人物。如果一定要将人分出等级的话,目前的他,比你们不知道高出多少级。连你们都不会感兴趣的妓女,他会感兴趣吗?”
这一席话,让室内的另外三个人茅塞顿开,他们一连声地答应着。
小山雄仍然不解气,继续教训他们说:“这么说,你们明白了?我看未必。你们搞出一个美人计就充分说明你们是一帮废物,根本就不知道你们的对手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就匆匆忙忙地搞出什么攻击计划,这样的计划能成功吗?”
此时,面前的三个人又有些不服气了。这个美人计他们可是商量了好长时间,而且经过多次修改,最后觉得万无一失,才确定下来的,怎么能说是匆匆忙忙搞出的吗?他们承认自己的失败,却不肯承认自己无能,更不肯承认地对待这件任务上没有用心。
今年已经六十七岁的小山雄真正可以说是见多识广,近七十多年来,他将小山公司由一家普通的小商铺变成了今天这一家在全日本颇具规模的综合性实业公司,如果没有点识人的本领和超卓的眼光,那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两个最受儿子宠信的手下,立即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话不服,便轻轻咳了一声,以更加陰冷的声音说道:
“你们不服,对不对?好吧,我现在就要让你们心服口服。”他转向儿子左边的那个问道:“铃木。”
“哈依!”铃木应道。
“你主要负责情报,对不对?”
“哈依!”铃木再次应道。
“那么,你知道伊藤忍现在有多大年龄了?”
“三十五岁。”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为什么还没有结婚?”
铃木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小山雄。说实在话,他也想不明白,伊藤忍为什么至今没有结婚。
“我再问你。”小山雄转着铃木走了半圈,然后又退回来,站在他的面前,“伊藤忍曾经有几个情人?叫什么名字?他们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在一起?现在是否还保持着情人关系?目前,跟他保持情人关系的,是几个什么样的女人?住在哪里,干什么工作?家庭背景如何?”
前面几个问题,铃木根本就回答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伊藤忍的任何情人,连一个都不知道。至于后面的几个问题,他则可以回答,据他几个月来的调查了解,在近段时间内,伊藤忍应该没有情人。他从未发现伊藤忍有过找女人的记录。
铃木据实答过之后,小山雄再一次追问道:“你在小山公司是负责情报方面工作的高级职员。那么,我问你,以你这个情报专家的眼光看来,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竟然几个月不沾女人的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铃木曾经考虑过,因此没有认直思索便答了出来L:“他可能是性无能,也可能是同性恋倾向。”
小山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坐下去之前,伸手抓起了办公室卓越上的铜镇低,猛地往桌上一拍,说道:“如果他真是个性无能者或者是个同性恋者,你们给他送去一个妓女,目的是什么?帮他治性无能?还是要让他由同性恋变成异性恋?我说你们是几个废物,你们不服气?现在服气吗?”
三个人同声大叫:“哈依!”
“还有,”小山雄:“我让你们找他的弱点,你们认真找了吗?我记得你们刚才还在告诉我,他双他那死去的父亲还要能干,还善于保护自己。你们让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一完人,一个不可战胜的人。可是你们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可能是个性无能者,也可能是个同性恋者?你们为什么没有对这件深入地调查下去?为什么没有想到,这很可能是他最薄弱的环节,是我们的突破点?”
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果然是明白过来。
小山雄:“我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这一个月,你们仍然不能对付伊藤忍的话,你们永远不要再回公司来了。现在,你们给我滚出去!滚!”
小山泽在父亲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当时没法出,回到办公室就出在了铃木和松田身上。首先,他将他们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到性起,竟抢起巴掌,狠狠地怞在两人的脸上,直到他觉得自己的手掌有了非常强烈的育感,才各出一脚,将铃木和松田踢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铃木和松田离开后,小山泽胸中的怒气还没有出尽,他又对着大开着的办公室门大喊一声,他的秘书和子小姐胆战心惊地走进来。
小山泽饿虎一般扑上去,一把将她抱住,伸手就去扯她的衣服。
铃木和松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并上门便大声骂起来。整个计划,都是小山泽在指挥,他们甚至提到过伊藤忍可能是同性恋者,小山泽甚至连听都不想听,直接指挥他们搞出一个美人计。现在,计划出了问题,小山泽自己不检讨,却将气出在他们身上。他们除了躲在办公室里大骂小山泽是笨蛋饭桶之外,是无法出这口恶气的了。
骂过之后,他们还是要考虑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在这种人手下干事,我真是一天都无法忍受了。”松田说道。
铃木比他大两岁,为人也沉稳得多,“可是,我们如果离开这里,去一家新的公司就得重新开始。”
松田一想也是,他年纪不大,在小山公司已经是部门负责人了,可以说身居要职,不说可以指挥一大帮子人,就是每个月的薪水,都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他如果离开小山公司,就得从头干起,那时的月收入,可能就比现在少五分之三以上。真是那样的话,他的儿子读书怎么办?他那幢豪华公寓哪有钱供下去?还有他的名车,也是分期付款买下来的,更不用说拿钱去找女人。
想拿高薪就得付出代价,这就是这个社会的分配原则,除非你有本事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实际上,想开公司当老板的人多得很,但拿几百几千万日元开一家公司,如果经营情况在中等以下,还不如在大公司中当高级职员。
真正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骂过之后,冷静下来,两个人全都坐到沙发上,自己对自己生了半天的闷气。
铃木首先站,起来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给松田倒了一杯。
“松田君,我们还是考虑一下新的计划吧?”他说。
“是啊,我也正是这样呢。”松田说。
铃木接着又说道:“首先,当然要查一下伊藤忍那家伙到底为什么对女人不感兴趣。”
他的话还没说完,松田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对了,铃木君,你知道老家伙为什么那么恨伊藤家的人吗?”
铃木看了松田一眼,淡淡地说:“这种事,我们还是不知道为好。”
“可是,帝国财阀毕竟不是一般的公司,如果此事出了什么问题,最后,老家伙不会承认是他指使的,我们就会被当作炮灰推出来。在干这件事之前,我们得做个明白人,对不对?”
铃木想想,这话还真有个理,便暗中下了决心,要对此进行一番调查,至于对付伊藤忍,那是下一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