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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芙蓉 第十一章

第五章

经过了一夜的“亡羊补牢”之后,权傲天终于在天微亮之际,搭着自家马车返抵家门。

睡眼惺忪的福山撩开车帘,望着神色迷茫的主子问:“少爷,您要不要到库房歇息一会儿?”

权傲天猛地回神。

“不,从今以后,我晚上不上库房睡了。”他望了东侧一眼。东侧,是“花雨楼”的方向。“你等会儿把我的东西全搬进『花雨楼』,以后我就在那儿休息。”

福山一讶——想不到张总管的主意这么有效,才一晚,少爷就开窍了?

“还有,”他转身吩咐:“帮我准备一些琉璃爱吃的点心,我等会儿要上尹家去。”

“少爷——”福山亦步亦趋。“看您这样子,您打算今天就把少夫人接回来?”

这不是在问废话?他一看福山。“对了,过去一个月,少夫人有没有跟你埋怨过我什么?”

“从来没有。”福山连连摇手。“少夫人向来只关心您的心情跟身体,其它的,她很少提。”

“下回,我是说等她回来,你要是听见她怨我什么,记得告诉我。我亏欠她太多,想弥补她,又不知道从何弥补起。”

福山张大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少爷的意思是……您愿意为了少女乃女乃改性子?”

他停步看着福山。“你也认为我脾气该改?”

“不不不——小的不是这意思——”福山哪敢直言。

明明就是这意思。他瞪了福山一眼。

“不是,”福山慌张地解释:“小的只是觉得,少爷您样样都好,不但做事认真,而且买卖童叟无欺,讲信用又负责,不过,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见他支吾了半天,权傲天索性代答:“冥顽不灵?”

福山嘿嘿笑着,不敢搭腔,就怕捋了虎须。

他抬头叹了口气。“我爹说我脑筋固执死板,不通人情事理,还常有见树不见林的毛病。加上从小没什么跟姑娘相处的经验,不但不懂情趣,不体贴,更不知道如何善解人意。”

这番话,是爹抓他上花楼在路上骂的。他本想辩说没这回事,可再一想被自己气跑的琉璃,气势倏地弱了一半。

扪心自省——他发现,爹好像没骂错。

他想起爹苦口婆心的劝告:“以往你孤家寡人一个,喜欢怎么做,喜欢做什么,只要你开心,爹都没意见。可现在多了一个琉璃,虽然开头是爹逼你去娶的,可你刚也说了,你不会再娶其它人,她是你认定的妻子。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想个法子,好好照顾人家?”

“呃——”福山没想到老爷这么不留情面,竟把少爷的毛病一口气全挑了出来。

权傲天不笨,一见福山一径傻笑,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想不到自个儿毛病这么多——他摇摇头往前走。这会儿他倒开始担心了,他这么一个毛病重重的人,琉璃她,还肯继续陪在他身边吗?

权傲天来的时候,琉璃正坐在房里绣花,绣的是一枝淡粉颜色、含苞待放的木芙蓉花。

之所以会绣木芙蓉花,是想起两人在库房说话的第一晚,傲天曾笑过她像朵木芙蓉,一喝醉,脸就通红。

她打算做个荷包送他——假若还有机会再回他身边的话。

不行——一发觉自己又在想些丧气话,她忙拍拍脸颊要自己打起精神。

不过,不晓得傲天这时候在做什么?一个闪神,想他的念头又从她心里跃了出来,完全不受控制。

他发现她不见了吗?他会担心吗?

就这样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想得太入神,就连婢女一路嚷嚷,她也浑然不觉。

“小姐。”

婢女银花突然自窗外冒出来,琉璃一愕,手里的针一滑,正正刺进她手指,豆大的血滴渗了出来。

“你瞧瞧你,吓到我了!”她吸着手指说道。

一见主子流血,银花忙奔进房里拿帕子按住。“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一路跑一路喊您,您没听见?”

她一瞧银花跑得满头热汗,便知银花所言不假。肯定是自己刚刚想得太入神,没听见。“瞧你喘的,什么事?”

银花漾起满脸笑。“您听了肯定开心,姑爷正坐在厅上等您呢!”

傲天来了!琉璃惊喜地站起,结果不小心碰掉了她手边的绣屏,绣线利剪什么的全散了一地。

见主子弯身想拾,银花抢着帮忙。“这儿奴婢来就好,您快去见姑爷吧。”

这一撞,正好把她飞出去的魂儿倏地拉回来。好在她及时警醒——她蓦地记起昨晚跟娘说过的,打算趁这个机会,把闷在心里的事,一口气弄个清楚。

“不,我不打算马上见他。

尤其,她又想到——他之所以过来找她,是出于自愿,或者,又像成亲那样,是被爹给逼来的?

“小姐?”银花不解地看着她。“您昨天不是才说过,要奴婢陪您演出戏,好探探姑爷的心意,现在姑爷都来了——”

琉璃拾起一地的零碎,又重新坐了下来。“你以为他来了,就表示他在乎我?”

“不然呢?”银花搔搔头。

她叹口气。“他这个人呐,说好懂也好懂,说难懂也难懂,总而言之,他过来看我,跟他在乎我,很可能是两回事。”

“那怎么办?”银花说。“继续让姑爷在大厅上等?”

这倒也不行。她想了片刻。“这样吧,你先把他请到花园去,端壶好茶跟点心过去,我花点时间想想怎么办才好。”

“那奴婢出去了。”银花说完,马上又奔出门去。

尹家那厢,权傲天被银花领着走入花园。尹家占地不若权家广大,但亭台楼阁、庭园造景亦别出心裁。

不管是刚才所见的大厅,还是这会儿身处的花园,摆设布置都相当别致精巧,足以证明当家主子的品味不俗。

银花在一六角石亭前站定。“权少爷,请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一听见银花怎么喊他,权傲天倏地转身。“你刚喊我什么?”

银花眨眨眼。“小的喊您『权少爷』,哪儿不对吗?”

当然不对!打进尹家,不管是门房还是总管,总会唤他一句“姑爷”,唯独银花改了口。

他蹙紧眉。“是琉璃要你这么喊的?”

银花支吾回话:“小姐说,可能以后不是那么方便……再喊您姑爷了,所以——”

“用不着费心。”他说。“你们尹家姑爷这个位置,我权傲天是坐定了。”

银花在心里偷笑,真可惜小姐不在,她想。刚才的话要是被小姐听见,小姐肯定会开心到飞上天去。

“那姑爷坐这儿稍等,奴婢再去催催小姐——”

权傲天又听出了端倪。“再去催她,什么意思?”

“呃……就是……”银花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才会圆满。

“银花。”在暗处观察的琉璃一见情况不对,立刻走了出来。

“小姐来了。”银花如释重负。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厉害的角色,尤其被权傲天冷眼一望,更是慌得手足无措。

至于权傲天,一见她出现,眼里哪还有银花存在。

“琉璃!”他殷切地喊着。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是一点也不假。他欣喜地望着她娇美的秀颜,才一天没见她,他已经有度日如年的寂寞。

他已没办法想象,在将来日子里,再也没办法看见她的话……

一想,他心底忍不住发寒。

不行!他说什么也要把她带回去!

见他笑得如春阳露脸,她一颗心立刻软了。

你也太不中用!一见人家笑,你又想尽释前嫌,什么都不管了?她恼着自己。

不行!得先狠下心来。她提醒自己。

要是不趁这机会把他的心意弄个清楚,或许将来再没机会弄懂了!

她深吐口气,故意冷着声音说话。“权少爷找我有事?”

那声“权少爷”像盆冷水,浇得他人都冻住了。

前儿个晚上,她不是还甜甜唤着他“傲天”?怎么才一天,她就变得这么冷淡?

一见气氛不对,银花赶忙插话。“那小姐跟姑爷慢慢聊,奴婢去准备一点热茶跟糕点——”

杵在亭里的两个人都没搭腔。琉璃一径望着亭外的花园,至于权傲天,则是直勾勾地望着她瞧。

银花什么时候离开的,两人都没发现。

她今天穿着一件素白的外袍,内搭着一件水粉长衫。权傲天平日极少注意姑娘家的打扮,但昨儿个晚上,云霞楼头牌——清莲姑娘教会他一件事,要懂女人心思,不单要听她说话,还得看她穿戴什么。

这会儿他就现学现卖,观察起她的穿着。

他发现,她现在的打扮和在权家不太一样。在权家,她总穿些桃粉喜气的衣裳,也会簪上几支金簪或步摇,不像现在,她身上的装饰,仅有耳朵上两只珠坠。

若叫清莲姑娘来看,她肯定会说,琉璃这会儿的心情,约莫是心灰意冷。

要不,她神态怎么会如此冷峻,没了从前的温柔和婉?

“我是来接你的。”他讨好地笑着。

她转过头看他,眸里写满了忧怨、无奈与难过。“我考虑很久了,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知道,”他赶紧说。“你写的信我看了,我保证,我们回去之后,我一定马上圆房。”

听听这什么话!她着恼起来。难道他真以为她花了一整个月的时间陪在他身旁,只是为了跟他——圆房?

这不是她想听的话。

“我不回去。”她用力扭过身。“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

他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等等——”他拉住不断负气挣扎的她。

只是当他如愿扳过她身子时,才发现她哭红了双眼。

“你别哭啊,”他慌了。长这么大,从来没见姑娘在他面前掉过眼泪,没想到头一回,就是看见她的。“是不是我刚说错了什么?”

“你根本不懂我心意。”她抿住小嘴。从两年前在古玩摊子前遇见他,她就芳心暗许。好不容易有这机缘结为夫妻,没想到他却从没把她放在眼里!

是,她是要圆房。可那是第一件事,头一件,得是他真心喜欢她才行。要是她回权家,他还是一样当她是书僮,甚至是暖床的棉被、生孩子的工具——不是又走回老路上去了?

“你没说,我当然不懂。”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委屈。“我承认,这一个月来,我始终没把你当妻子看待,是我不对——”

就这点她弄不明白——“我不懂,在你我每天都能见到面的情况下,你怎么能够忘了我是你权傲天拜过堂的妻子?”

望着她疑惑的眼,他带点尴尬地解释:“跟你拜堂,是我答应我爹的事。你知道我的,答应的事情做完,我睡个一觉也就忘了。虽说你来库房见我的第一晚,我是想起了一点点,但时间一久,你没再提,我也就忘得一干二净……嗳,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可笑,这种事我也能忘记,但我说的是真的,我没骗你。”

是的,他的这个特性,她很明白。跟他相处这一个月来的收获,就是了解他是一个一入迷,就会忘了其它事的耿直汉子。

这点她可以谅解,但另一个部分,她可不容许他打马虎眼。

“那今天呢?是谁要你过来?是你自己,还是爹的要求?”

他老实,一听她问话里有爹,自然先答了爹的部分。“当然,爹很希望我能早点接你回去——”

“只有爹?”她声音微颤。

“当然我也一样,希望你跟我一道回去。你不知道,我昨儿从朋友那儿借了只玉杯回来,据说是唐代则天皇帝用过的杯子——”

他叨叨絮絮说了一堆跟杯子有关的事,单纯以为用这种方式,可以勾起她兴趣,让她马上答应跟他回去。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转身离去。

“嗳。”他赶紧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他大惑不解,他不是已经答应要跟她圆房了,为什么她看起来还是一脸难过的样子?

“回房,我跟你无话可说。”她噙着眼泪甩开他的手。“你到现在还是不懂我要什么,你还是不懂——”

“我懂啊,”他赶忙说:“你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你希望跟我圆房,尽早生下权家子嗣——”他说他愿意了不是?

“这种话,你以为我听了会开心?”她边笑边哭,因为过多的期望,与突如其来的失望,让她心绪有如浪涛般起伏不定。“你回去吧,在你想清楚之前,不要再来找我了。”

丢下最末这句话后,她捂着脸奔出花园,留下一脸愕然的权傲天。

“等等——琉璃——你别走啊!”

权傲天追了过去,但还没接近琉璃,就被闯出来的银花拦住。

“姑爷,不行的,您不能再过去——”银花拼命拉住欲往前追的权傲天。

“不是——”他挣扎着。“我是要问清楚琉璃,我到底是哪儿做错了,她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不行不行,小姐刚才说了,请您想清楚再过来。”

银花拼死不放权傲天,两人在花园里闹了一阵,最后他才在银花的苦劝之下,垂头丧气地离开。

临走之前,他仍不忘殷殷嘱咐。“记得,帮我转告琉璃,我明天会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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