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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怪公寓 第四部 行尸 第五章

女孩仍在笑,表情却变得有些复杂。她又以同样的姿态游回轮椅旁边,在屋子里四人一尸惊异的目光中将它扶起,以那双纤细的手臂做为支撑,艰难地爬了上去。

温家兄弟现在才注意到,这个女孩之所以坐在轮椅上,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腿,应该是“腿”的那个地方是一整条肉团,就好像有人把她的两条腿打碎了,又当成橡皮泥似地合捏在一起。

“……看到了?”温乐源问。

“看到了……”温乐沣答。

真麻烦……就知道那死老太婆的活儿不会轻松……

二人抬起脚,想往那女孩方向走一步。女孩的妈妈又炸起了她的毛,如惊弓之鸟般伸开比女孩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挡在女孩身前。

“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如果他们真有恶意的话,即便报警也只能达到有人收尸的目的罢了……

“妈,别这样。”女孩说。

“我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女儿!”女孩的妈妈尖叫。

“没人伤害你们……”倒在墙边,仿佛被人遗忘的行尸开口道,“我只要她把东西还给我。”

女孩刚刚张口,她的妈妈便再次尖叫起来,将她的声音强行压在了自己的下面:“没人拿你东西!我们不认识你们!我真的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们要是胆敢伤害我女儿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谁知道呢?”行尸没有表情,声音却似乎在笑,“你又不是一天24小时都跟在你女儿身边,你怎么知道她不认识我?”

女孩的妈妈大叫起来:“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绝对不认识!你们休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绝对不会!”

嘴里说着那么强硬的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害怕,那细瘦的、仿佛随便一捏就会骨折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温家兄弟觉得自己一定听到了骨头相撞的声音,也许再来一点点刺激她就会自己把自己抖倒下了。

行尸的胸腔发出呵呵的声音,应该是在笑。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谁也没听懂。

“你看,她和你说得不一样吧?”

女孩的身体隐藏在母亲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孩妈妈的那种颤抖有些恐怖,温乐沣实在看不下去,便走过去想伸手扶她一把。没想他接近一分,她便颤抖得更狠一分,等他的手触到她的衣服时,她已经抖得快要散掉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别……接接接接接……”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温乐沣好脾气地解释,“只是我们这个朋友到这里来找他的东西,只要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们马上就走……”

“我才才才才才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她用比刚才更加尖利更加恐怖的声音尖叫,“每个人都说要帮我们最后还不是来害人!我才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我女儿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你们都滚!全都滚出去!滚!”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又抓又踢又挠。温乐沣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她的夺命掏心爪,可惜还是免不了挂几道鲜红色彩的命运。温乐源从侧面悄悄插入她与女儿之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了她的上身,和温乐沣一起将她强行从女儿身边拖开。

“滚出去!滚!滚!滚!”女孩的妈妈进行着死命的挣扎,不知道的人八成会以为温家兄弟已经把她怎么样了……

虽然很抱歉,不过他们不能妥协。现在是晚上十点,如果十二点之前还没办法解决行尸这边的问题的话,那从十二点零一分开始他们就要对付更大的问题了。所以这一点指甲抓到那一点被脚丫子踹到根本不算什么……——当然,还是有那么点疼的……

“和我说得不一样吗?”女孩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雪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鬼一样,“哪里不一样?难道不是哪里都一样吗?”

“一样,不一样,和我没有关系,”行尸笑笑,喘口气,缓缓拉开了衣服,“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在衣服解开的同时,仿佛封印被揭破了一样,一股暗红色的血流伴随着血腥的臭气哗啦一声从他的月复部冒了出来,很快泅湿了周围的大片地方,甚至慢慢爬上了沙发下的地毯,被那贪婪的毛制品狠狠地吸走。

行尸的月复部已经空了。

他从胸部到月复部被拉开了一个拙劣的大口子,如同一张被撕烂的嘴巴一样怪异地张着,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从胸到月复的全部内脏都不见了,不管是心肝脾肺肾还是胃或者肠子,全部被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腔。

行尸一般是不会流血的,除非有人动了他的东西。

女孩的妈妈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硬,虽然她没有发抖,但温家兄弟知道——她已经吓得抖不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昏过去呢?温乐源看看她和身体一样僵硬的表情,心想。再傻的人都该看得出来今天的情况不对劲,普通人看到自己女儿那情况早就昏过去无数次了,更何况现在又看到行尸这副模样……

“我说了我不会还你,”女孩挑起又细又淡的眉毛,语气中带了点无赖,“反正你已经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留恋的呢?把它借给我又怎么样。”

“你真的不还?”行尸问。

“不还。”女孩回答得理所当然。

行尸双手一拍地板,借着双腿残肢和上肢的力量向女孩猛冲过去。女孩的轮椅在原地滴溜溜旋转起来,当行尸就要触到她的时候,骤然伸出细瘦的双手抓住他的衣领,借着旋转之力将他顺势甩出,行尸毫无抵抗能力地飞向了落地窗的玻璃。

不管他现在力气有多大,根本上也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罢了,撞上去的结果和女孩的妈妈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温乐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他,如果能让他就这么碎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的任务就可以提前完成……而这代价也不过是最多让他多痛苦一会儿罢了。

温乐沣本以为温乐源会出手,然而直到行尸哗啦一声冲破玻璃没入璀璨夜色,从破洞中疯狂地灌入了冰冷的寒风,他才发现温乐源的意图。

“哥!你怎么能这样!”他怒吼。

明明没有必要的——为什么要让那个无辜的行尸多受苦!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魂魄月兑体而出,想立即追随而去。温乐源回身,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月兑体的魂魄被强行压回了体内。温乐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向后倾倒,温乐源紧紧抱住他,庞大的身躯仿佛封印一般,温乐沣的魂魄在躯壳里徒劳地左冲右突,就是无法月兑身。

“别在这里走——”温乐源咬牙切齿地说。

温乐沣脑中闪过女孩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温乐源没有救人的意思,温乐沣被压制无法动弹,女孩自然不会出手,女孩的妈妈毫无作用,这么说,行尸就应该死定了才对……

不。

……还有一个人!

在温乐沣月兑体被压制的同时,一个灰色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跟着行尸掉落的轨迹猛扑出去。

飞速的下坠,对行尸来说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既不是活人,自然没有求生的,当然不会痛苦也不会恐惧,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死,因为他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他千辛万苦变成行尸,不是为了来这里和那个妖怪聊天后便被扔出来的。

但……现在想什么也晚了吧。

很多很多的回忆,在眼前一件一件闪过。很快,却足够他看清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后悔吗?没什么好后悔的,想要的东西,总能在与父亲和命运的战斗后逐渐得到,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包括……包括……离开父亲……

上方传来呼喝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追随着他坠落的轨迹扑了下来。

——他要闯出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选择,他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攥在别人的手里,即使,那个人是真正爱他的亲生父亲!

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脸,但他还是有种恍然梦中的感觉。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选择错误,即使,看到父亲寂寥、失望却沉默的表情。

对方追上了他的速度,一把捞住他的腰带,两人在半空中翻滚几圈,降落的速度霎时慢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他总有一天会回到父亲的身边,告诉他当初的放手尽管剧痛但其实多么正确。

拉住他的那双胳膊并不强壮,比起他年轻的肌肉差得太远,可现在它就是他唯一的得救机会,即使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对方这样的帮助。

——然而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强烈的愿望而停止转动,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却没有想过父亲的生命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他们的身体向上浮去,他看看对方艰难地拉住他的表情,缓缓伸出手,抱住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漂泊在外、倾力打拼,总以为是自己的力量,其实不是。即使是他抛弃了那个家,即使父亲在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说滚出去了就别回来,他却知道父亲仍会给他留出一片小小的空间,不管他飞出去多远,都有一个地方让他可以随时回去。父亲手中牵了一条让他们可以借风飞翔的长线,他们却以为那是自己坚强的双翼。被爱的人拼命挣扎,有恃无恐地伤害,父亲受伤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

对方愣了一下。两人已回到最高层,对方拉住他一个翻滚,从玻璃破裂的地方钻了进去。

行尸倒在地上,痛苦地一口一口喷着暗红色的血。陰女士半跪在他身边,喘息得非常厉害,却不忘以一手托着行尸的头,以免他仿佛永远流不完的血倒灌回去。

“把你偷他的东西还给他!”她抬头,厉声说。

“不还。”女孩淡淡回答。

陰女士的脸变了。明明还是她的五官,却好像在上面重叠了一张别人的脸,陌生、凶暴而残忍。她低吼一声,声线忽然变得低沉粗哑,然后——一个好像被塑料薄膜包裹的身躯从她体内长长地拉了出来,带着那奇怪的声音向女孩——的妈妈冲去。

女孩变了脸色,轮椅发疯般旋转着冲到母亲身前迎击,但那“东西”却似乎已经计算到她的动作,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瞬间,一个骤然地90度左拐,绕过女孩的身躯“嘭”地一声打中她身后的女人。

女孩瞪大了眼睛。

女孩尖叫起来。

房间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乒铃乓啷碎了,落地窗当然也不能幸免,刚才被撞后留下的玻璃茬在厉叫声中全部碎成了粉末,所有人都在突然变大的寒风中捂住了耳朵。

但“那个”却丝毫不受她影响,胁持着痛苦地捂住下月复的女人,一直退到没有任何遮蔽的落地窗前。

“把他的东西还给他!”“那个”厉声道。

“那个”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性,不高,非常瘦,但他抓住女孩妈妈的手却非常有力,手背上甚至浮起了很粗的青筋。他的脸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的。

“放下我妈妈!”女孩恶狠狠地说。

“把东西还给他!”

“你放下我妈妈!”

“我不怕再死一次,”那人同样恶狠狠地说,“但是我可以把你妈妈一起拉到下面去!”

他拽着女孩妈妈往后退了半步,她颤巍巍地随着他后退,忽然一脚踏空,她尖叫起来。

女孩扶着轮椅的纤细手指浮现出凹凸不平的粗大骨节,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浓厚的杀意,仿佛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扑上去把他撕碎。

女孩忽然回头看向倒在一边的行尸,行尸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陰女士轻咳一声,挡在了他们之间。

“莫把事弄成这哈,”她刚才还是标准普通话的口音奇异地带上了浓厚的方言味道,对行尸说,“我不知到底她拿了你啥,不过有话好商量,反正你都死嘞……”

“我不会还的!”女孩尖锐地说,“有本事你们杀了我!食尸就是食尸,你们以为我吃掉的内脏还能吐出来给你吗?不可能!能让它们在我身体里多活一年是你们的荣幸!反正你已经是死人,还要内脏干什么!”

“食尸?”那位老年男性疑惑地问。

陰女士微微叹气:“这女孩,五年前变成了食尸……”

行尸之所以是行尸,是因为他自己的愿望没有完成。

而食尸之所以是食尸,却是因为别人的愿望没有完成。

行尸因为想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变成行尸,食尸却是因为别人想让他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成为食尸。

所以女孩变成了食尸,一年便要换一副内脏,否则她全身都会开始腐烂。这一次她选中了刚刚因车祸而死的行尸尸体,虽然当时他的肝脏和胰脏都被撞得稀烂,但这对食尸来说不是大问题,因为她只要那大部分好的脏器而已,肝脏和胰脏……没有也无所谓。

“你们胡说!”女孩的妈妈尖叫,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正被人胁持一样,“我女儿好好的!她根本没死!什么食尸!她才不吃尸体!我了解我女儿!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比普通人弱!骗子——!”

她的声音过于高亢,吵得人脑袋都在嗡嗡作响。温乐源皱眉,和温乐沣一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够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冷静地看着她的母亲,“放开我妈妈,我把东西还给他。”

“我女儿才没有拿你们的东西!”女人又尖叫起来,“她绝不会拿别人的东西!我是她妈妈我了解她!你们这样逼她没有好处!一定有哪里弄错了是不是?!女儿!告诉他们你根本没拿!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做那种偷鸡模狗的事情!”

女孩垂下眼睛,柔和地微笑:“妈,你真了解我……”

她的妈妈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没错,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干出那种事的……”

女孩打断她:“妈,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她妈妈一愣。

“你一直在保护我,可是你真的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吗?你知道我干的那些事让人多恶心吗?每当我干了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你不来问我?为什么不来骂我?为什么你只会对我说我做得对,其他的话却半句都不说?”

“那……”

“你了解我,你了解我什么呢?我死的时候你连知都不知道呢。你哭了吗?你为什么要哭呢?不是你让我变成食尸的吗?你知道我变成食尸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每次去太平间都干什么吗?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内脏吐了吃吃了吐多少次才把它们都吞下去吗?”

女孩的妈妈五指扣住自己的脸,那用力内扣的手指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你爱我吗?你爱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呢?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为什么我死了我变成食尸我身体变成这样我性格变成这样我的外貌变成这样你却一点都没有发现到?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又是为什么才会变成食尸的呢?”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冷,好像从天而降的雪花,当你想欣喜地接住它柔软的身体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它冻住了。

“那个人……”她用下巴点一下胁持着妈妈的老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人已经有点昏乱了,她似乎要想很久才明白女孩说的是什么。

“他?我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女孩指向已经不再流血,在温家兄弟的帮助下慢慢站起来的行尸,“你还记得他吧?”

她妈妈沉默不答。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见了,”女孩也不指望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我就在你眼前把他撕开,把内脏都吞下去,你却装作没有看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老人全身颤抖起来,扣住女人咽喉的手浮现出道道极粗的青筋。

“人心的味道有多恶心,你根本不知道,对吧?我不想吞它!我根本不想!你知道人心里有多少种味道吗!好涩好苦你知道吗?!因为他在流泪啊!妈!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吗?因为他回不去了啊!因为我把他的脑子吃了!他连自己最后的愿望是什么也忘了啊!”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啊……

***

女孩一边吃一边哭,怞噎和吞咽的声音混在一起,合成了诡异的曲调。

“别哭……”

“你懂什么!”

“我懂……”

“你什么也不懂!”

“我真的懂……真的……”

行尸——那时只是一具刚死的尸体——抬起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懂,所以我把它借给你。”

“这是……?”

“记住,这是我借给你……要还的……”

***

“为什么我不能选择我自己的死活啊!”女孩用力抓着自己残缺的下半身,几乎是凄厉地号哭,“把我生成这样我不埋怨你,但是我受不了啊!我也想变得漂亮!我也想像别人一样能跳舞能逛街能和朋友一起玩……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你要我带着这种身体连死都不行!我看着自己的模样连自己都恶心啊!妈!连我自己都恶心啊!为什么你却要我‘坚强’地活下去?!我用什么来让自己坚强!我是残废!我是死人!我是怪物!为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让我死!这就是你为我好的方式吗!”

寒风,吹得每个人身体都在发冷。

冷得受不了。

从骨头里开始打颤。

女孩的妈妈听她说一句就在自己身上抓一道,直到鲜血淋漓。

我们总想给所爱的人最好的,因为那是我们的爱,怕所爱受伤,怕自己心疼。

可是什么才是最好的呢?送给绘画天才的女儿一架高级钢琴?还是情人节给妻子一套很贵的化妆品?

也许这条路在你眼中的确很好,但别人走在上面也许就会被隐藏的荆棘扎破脚。

你永远无法理解别人心里的想法,即使是你的孩子,即使是你真爱的人。对某人来说最好的路,应该由那个人自己选择。

我们说“我爱你呀”,“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这才是对你最好的,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呀?”。

如何最好?

如何最好?

只想要一套水彩的孩子会为钢琴高兴?——即使它很高档。

等待着玫瑰的女人会为化妆品而欣喜?——即使它很贵重。

有些人明白,有更多的人不明白。

于是我们看着所爱的人抱着那珍贵的礼物,勉勉强强地笑一笑,对他们说声谢谢。

谢谢你这么爱我。

谢谢你把我想要的夺走又把你想要的塞给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人所不欲,勿施于人”。

***

女孩的轮椅自动转了半个圈,向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行尸走去。

“不准过去!”老人捏紧了女孩妈妈的喉咙,女孩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妈妈却只是在无声流泪,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身体。

“你不是要我把东西还给他?我现在就还。”

女孩的妈妈蓦然惊醒,尖声嘶号着想往前冲,老人用力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后拽。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还他!不能还他!还了他你就要死!不能还他!不行!”

女孩停下,回头看她,笑得很淡。

“直到最后……妈,你还是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女人柔弱的身体在老人手中发疯地挣扎,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不要不要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反正来生也是活今生也是活你已经有了一辈子为什么不让它活下去为什么不活下去!你总说我不了解我是不了解可是你怎么让我了解!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想死可是我不想你死!为了你我什么都干我卖身我当妓女我被人唾弃被人包养当那些垃圾的情妇我就是要让你幸福啊!就算你说我脏说我不配当你妈妈不让我碰你我也不在乎啊!我想让你活下去!变成什么样子也希望你活下去!你是我的女儿!你的身体生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女儿!就算变成怪物你也是我的女儿啊!为什么你还是恨我!我想让你幸福啊!为什么你恨我!别死……你恨我也没关系……我求求你不要放弃……我的女儿……求求你别死……”

行尸一直闭着眼睛,此时忽然睁开,看着女孩笑了笑。

女孩爬下轮椅,爬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托起他的头。她另一只手伸入了自己的喉咙里,连半个手臂都伸进去在里面掏,最终掏出了一张薄薄的,好像卡片一样的东西。

她用力掰开行尸僵直的手,把那个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他的手心中:“真对不起,打那样的赌。”

“是啊,不过比那个赌更讨厌的是你的字,为什么要写在死亡报告后面?还那么不清楚,害得我转了那么多圈……”

“……因为那是你自己的死亡报告啊……”

行尸还是在笑。他的眼珠不甚灵活地转了转,墙壁上的钟表,时针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五十分的位置。

“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女孩握紧了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东西。

“你妈妈是真的爱你,既然她的愿望这么强烈,你就要这样继续下去。”

女孩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没有答话。

“这是我们的赌注,不要食言。”

行尸抬手,将那个东西举起来,让女孩的妈妈和老人都能看见。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人,照片的下方写着一行字。

老人看着那张照片微微一怔,女孩的妈妈立刻挣月兑了他猛扑向自己的女儿,把她抱起来逃向屋子的角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行尸说:“在我死之前,这是给你的礼物。”

老人慢慢走过来,接过那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两人哈哈大笑着,一人手举一个酒瓶,脸上都带着醉酒后特有的猪肝色。

照片下方的字是:爸爸,我从没恨过你。

行尸闭上了眼睛。

然后那些不断流淌的血突然停了。

再然后,尸斑迅速地占领了行尸的全身。

血液干涸,他萎缩了。

老人握紧他的手,用压抑的声音呜咽起来,身形逐渐变淡,变成了影子,变得透明。

另外一个城市,某个医院的某个病房,一个老人停止了呼吸。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不甘,只是很平静……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

我不恨你。

即使你那样对我,即使我那样对你。

我不恨你。

从来没有。

***

几天后,绿荫公寓的老太太和温家兄弟正在边看电视边吃饭。

“我知道了!”温乐源忽然一放筷子,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用力拍手。

“啊?什么?”温乐沣和陰女士一起抬头看他。

“原来那个行尸不是去拿自己的死亡报告的!他的死亡报告后面写着那丫头的地址!所以后来才会这样那样——”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温乐源得意万分,“我终于推理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都这会儿了你才推理出来有什么好得意的……

“喂,你们两个什么表情啊!”

白眼,无视。

“喂!”大怒,青筋暴露,“乐沣你敢和她穿一条裤子!死老太婆!我们这次还没问你要工钱呢!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陰老太太冷笑:“你这次干啥了哈?不都人家自己解决的!亏你好意思说!”

“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半天你居然这么说!我告诉你!你下次休想我们再帮你!”

“那你遇着难事也莫找我哈。”

“……”踩到痛脚了……

温乐沣摇了摇头:“姨婆,你别理他。对了,您借出去的身体不是还回来了吗?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啊?”

陰老太太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用力吸了一口饭菜的香味——她现在还是魂魄状态,只能这么吃法。

“一魂一魄支持一个身体好像不够哈,所以迷路咧,到现在也莫回来,我也找不到……”

“……您把身体丢了?”

“嗯。”

“……”

“……”

“……”

“那你还这么悠闲!”兄弟二人跳了起来,嚎叫,“你的身体可是带着特异功能的生化武器啊!不找回来这世界还有宁日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转眼间,兄弟二人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

陰老太太笑笑,继续吸着饭菜的香气。

***

一个穿得很土气的女人在一条小巷中走来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是这吗……咋看都不眼熟呢……”

当然不眼熟了,因为绿荫公寓在对面的那条小巷里……

——鬼怪公寓第九个故事·《行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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